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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中许氏园,有二鹤,其雄毙焉。岁馀,复有以二鹤赠者。孤鹤踽踽避之,不同饮啄。雄者窥其无匹,意挟两雌。孤鹤引吭长鸣,相搏击。夕,双鹤宿于池,则孤鹤栖于庭;其在庭,亦然。每月明风和,双鹤翩翩起舞,嘹唳和鸣,孤鹤寂处不应。或风雨晦冥,寒湍激石,霜叶辞柯,哀音忽发,有类清角,闻者莫不悲之。主人因长其羽翮,纵之去。夫缡□之操,锋刃不能变;□卵之性,寒暑不能夺,可以戒天下之为妇而不知义者。事见陈黄门子龙《杂识》中。

  金蛇

  细林山彭宏文,号素云,法名通微,河南汝阳人。母梦一黄冠,食以大桃而有身。及长,传太和张真人炼气栖神之旨趣,遍游中原,至云间,择居此山。明太祖遣中使宣召,值其羽化。命启竁视之,正坐不倚,长爪绕身,特赐号明真子。今山顶有仙冢及丹井。相传其爪甲随风而化,变为金蛇,长三四寸,儿童捕置器中,以供戏玩,亦有封识宛然,倏去不见者。止此山有之,他处无也。

  麻衣僧

  明季有麻衣僧,不知何许人,冬夏常被麻衣,人故以此呼之。形状颇异,语默不常,偶发一言,往往有奇验。性嗜酒,每出,路人竞沽以饮之,自朝至暮,未尝见其醉。与名医吴端所者最契,吴密叩其休咎,曰:“汝享年甚永,然终当以兵死。”至本朝,年逾八旬,为乱兵所刃。郡吏闻其异,欲试之,黑夜遣一妓直造其榻,百方抚摩,寂然不动,笑曰:“别人跳不得,贫僧跳得过,速去,毋久混我也!”一旦,谓人曰:“此地不出数年,当罹杀戮之惨,我归矣。”询其所向,竟不答。未几,醉倚西林寺桥而化。众人置龛以焚之。适有人从北来,遇于京口,相与握手慰劳。计其时,即蜕去之日也。盖神圣幻化,混迹流俗。予数岁时,曾蒙其一盼,惜幼稚无知,不能一叩宗旨,至今悔之。

  异笠

  陆尚书文宣公有一笠,相传出自外国,非籐非草木,质轻而韧,传五世不坏,竟莫辨为何物。曾孙庆裕,至今宝藏之。

  三冈识略卷六补遗华亭董含著

  雨沙

  庚戌正月二十一日,天雨黄沙。

  陶广文

  陶广文,少有大志,负才名,屡上公车,报罢。秉铎天台,非其志也。自以才大被屈,愤懑不平,日招门下士,相与悲歌慷慨,共浮大白。尝携酒游石梁,访金庭之古洞,眺赤城之朝霞,触境自伤,不觉抚膺长恸。恸毕,复咄咄自问曰:“陶生陶生,尔乃遂至此乎!”竟以郁结,疽发于背而卒。以孝廉之才器,自宜立致青云,顾乃屈于卑位,生无万钟之享,死有伯道之痛,岂平生所为,间有不可告人者乎?不然,我不得而解矣。

  龙斗

  辛亥五月十八日,镇江月河镇,有龙列阵而斗,暴风骤雨,天气晦冥,沿河民房,倾倒者无数。

  月下白气

  十五日二更后,月色如昼,月下白气纷纷,仰望如密霰。

  乡饮酒

  古礼有宜举行、有不必举行者。行而不善,不如其已也。即如近日所行乡饮酒礼,古先王敬老尊贤,本朝垂世立训,煌煌钜典,诚不可废。奈当事不推其本,以为此不过奉行故事。有厚赀者,即得与斯典;而德行文章可范后学者,概置勿问也。东村有一土豪陈姓,西郊有一市侩黄姓,二人最微贱,胥以贿得之,虽不敢赴饮,而俨然以大宾自居。地方纵无老成耆旧,亦何至玷辱如此!夫子曰: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乃对此辈而执觯趋迎,升歌合乐,毋乃轻朝廷而羞乡党耶?可为浩叹也。

  僧诗无蔬笋气

  杼山释肇嵋,字雪坡,能为诗,娄江吴祭酒亟称之。尝以四韵见投云:“十载名山见下帷,曾携彩笔上彤墀。灵和柳树垂条日,句曲松风入梦时。著就玉杯追汉相,歌成香草怨湘累。自怜马癖清狂甚,何处林泉寄一枝。”亦喜无蔬笋气也。

  宅怪

  余庐北郭三十馀年,室非高明,从无鬼瞰。首春探梅邓尉,半月归家,人诉有鬼患,不信。既而怪异迭见,大约有声无形,傍晚即歇,垂晓复作。颇惮余,偶一他适,即出为患。至孟夏,怪始绝。未几,丧一子二女。侄孙治家亦然,随丧二女。闻青溪诸进士嗣郢家其祟更甚,失一长子。总之不祥之徵也。然禁城内外,青天白日,鬼魅横行,岂正气伏藏,而阴邪遂肆狂逞耶?

  相地

  凡风水之说,莫盛于江西,然读《青囊》、《海角》、《狐首》诸经,其言曰:“行因势起,聚因势止。起为来龙,止为坐穴。”又曰:“鼻颡吉昌,角目灭亡,耳致侯王,唇被兵伤。葬龙之腹,必后世福。伤其胸胁,朝穴暮哭。”考经按词,寻龙察脉,其理茫昧,盖有不尽然者。迩来谷阳范氏贯玉,世承家学,且居心纯正,人不敢干以私。有某公子售地,一富商欲得之,公子以百金私嘱。贯玉曰:“地果吉,何用酬?否则百金无庸也。”亟反其金。其以诚行术有如此者。今其子钻、汧俱有文,能继其业,抑亦为善之报也。

  郡中艺事

  本朝来我郡以艺著者,书学则有曹思邈、钱穀、沈楫。钱、曹皆名宿,而结构精劲,当推钱第一,晚年名益重,求书者户常满。丹青则有韩旷之山水,丁汉公之传神。韩落笔苍老,饶萧散之姿。丁年甚少,每遇得意,辄复神似。医术则有金时榆、章旭,幼科则王西月、王霁云、曹叔明。金擅时名,章遇奇疾,往往见效。刘叟自迩善风鉴,亦十得六七。手谈推张生吕陈,大江以南,擅国手之目。琴师则有金生德宏,然其人伧父,不堪相对。后起纷纷,俱不足道也。

  自题行乐图

  “噫嘻董生,曷为而髠?不缁不黄,不贾不耕。泛泛中流,若梗与萍。口无戈矛,胸无棘荆。一丘一壑,载浮载沉。知我者谁?图中之人。每相对而如语,庶与余兮结邻。尔嘲我为芦中之穷士,我亦笑尔为纸上之白民。”

  吕道士

  吕道士者,关外人,传五雷法,能劾鬼怪,凡病家延之,其病立起。兼多艺,以伎游人间。余赠以诗云:“瓢绾青螺髻,绦悬碧玉环。近从关外路,来往浙西山。橘实垂秋井,松花落钓湾。降真焚鹊尾,礼斗夜方还。”

  三冈识略卷七【甲寅至戊午】华亭董含著

  龙阵

  甲寅三月十四日,长淮卫运船三十四只,泊京口。傍晚,大风起,雷雨交作。至十五辰刻,始息,仅存八艘,十四艘被风浪打碎,人米悉漂没,其十二艘寂无下落。又润州木排一带,失去无踪。据焦山僧云,俱被阵龙摄入海中矣。

  众谋筑舍

  自癸丑滇黔兵起,处处告变,兵食两绌。举朝急欲谋足食足兵之策,奸人窥伺意旨,竞为诬妄。于是有以开矿之说进者,如河南民张吉庚等是也。有以窖藏之说进者,如河南民傅兴隆等是也。有以地不爱宝之说进者,如山左民称银矿累累,可取以助军饷是也。有言以诡言奇计可以攻敌者,如江宁妄人献兵策阵图是也。有欲设计诱敌者,如旗下知县刘国翰是也。有进足兵之策者,如给事黄运启欲将商贾、农民尽编为兵是也。有以丈量之说进者,如御史刘安国是也。究之呓语纷纷,有同儿戏,幸庙算优长,出奇制胜,不然,天下从此多事矣。可叹也。

  绘图御史

  蒋御史伊,慷慨负直节,假满还朝,以民生当恤、士气当伸,绘十二图以献:一为难民妻女图,二刑狱图,三寒窗读书图,四春耕夏耘图,五催科图,六鬻儿图,七水灾图,八旱荒图,九观榜图,十废书图,十一暴关图,十二疲驿图。皆切中时事,真今日之朝阳鸣凤也。

  哭友

  沈浩然,字雪峰,少号高才生,后薙发从浮屠氏。性情恬淡,工书善诗文,风流儒雅,古道照人。以久历险阻,故年未艾而衰病侵寻,寓郡北之善应庵,未几卒。良友云亡,知音邈绝,口占二诗以哭之云:“廿载江湖欲避名,破巢遗卵可怜生。闲来重觅高人迹,惟见群乌绕寺鸣。”“多病怜君带孔移,麦光新寄药奁诗。钟期死后琴声绝,白首交情更属谁。”庶几歌以当哭矣。

  口舌报

  吴中袁于令,字箨庵,以音律自负,遨游公卿间。所著《西楼记传奇》,优伶盛传之,然词品卑下,殊乏雅驯,与康、王诸公作舆儓,犹未首肯。其为人贪污无耻,年逾七旬,强作少年态,喜纵谈闺阁事,每对客淫词秽语,冲口而发,令人掩耳。予屡谓人曰:“此君必当受口舌之报。”未几,寓会稽,冒暑干谒,忽染异疾,觉口中奇痒,因自嚼其舌,片片而堕。不食二十馀日,竟不能出一语,舌根俱尽而死。

  松酿

  尝见宋人小说,载云间酒最淡,有小词云:“浙右华亭,物价廉平,十文钱买得三升。打开瓶后,滑辣光馨,教君霎时饮,霎时醉,霎时醒。听得渊明,说与刘伶:这一瓶约迭三斤,君还不信,把秤来称,有一斤酒,一斤水,一斤瓶。”彼时华亭尚属里,想宋时如此。迩来居民取泖水为之,清洌无比。又有名“刘酒”者,凡燕会及享上官皆用之,不减惠泉醇醪、虎邱三白,可以一刷此诮矣。

  死作阎罗

  钱氏《狯园杂说》:万历丙午三月十六日,陈中丞用宾开府黔中,时因夫人病剧,医祷罔效,设坛召乩仙。仙自称金碧山神。问:“病可愈乎?”答曰:“本欲为夫人请命,奈冥王新即位,法甚严峻,无路可救矣。”问新王为谁?曰:“江南常熟人,即春官侍郎赵公用贤也,今为第五殿阎王,十五日莅任,按察人间善恶,公尚未之知耶?”书毕寂然。中丞惊愕,心念侍郎系同年,请告归里,闻尚强壮,安得有此事?俄而夫人卒。越三月,阅邸报,知侍郎果以三月十五日捐馆,始信山神之言非诬矣。谢氏《杂记》,亦载此事。侍郎立朝,矫矫风节,死为地下主者,固宜尔也。公为予妻曾祖,彼族虽共传此说,而实未详颠末,故识之。

  弑逆

  乙卯。马公绍曾,平湖人,官少司空。子肯堂,幼不率教,及长,贪横无忌。邑令倪君,适为予言:除夜,有良家女经其门,色颇艳,逼入行淫。不从,以刀划其乳,立死。又奸一仆妇,微不顺,即执两足倒掷下楼,颅骨俱折。每岁数人,吏不敢问。其祖封翁曾卧病肯堂斋,遣两奴挟之出,曰:“毋死我室也。”翁愤恚,一恸而卒。公因此宦兴索然,告假归。肯堂悖逆弥甚,田产宦橐,悉为所夺,郁郁不得志。一日他适,以白金数十两授爱妾王氏曰:“我有急需,汝可藏以待用。”肯堂侦知往索,不与,怒詈曰:“吾父尚不敢违我命,汝何为者?”呼仆去袒服,痛捶之,攫金去。王氏自缢,未死,适公归,愤甚,独步书斋,踟蹰半日,饮卤汁半升,肠裂而卒。县令陕人陈孚宸者,欲寝其事,公之弟及妾鸣鼓讼冤,合邑哗然不平,欲截去鼓楼一角。上司闻之大骇,提至省城,论如律。肯堂于狱自杀。窃怪弑逆大变,代不恒有,乃出自世禄之家,殊不可解。相传公贫时,与一尼结欢,于神前密誓,苟富贵,以侧室处之。后惧物议,竟负前约。尼畜恨服卤而死。逾年,公生一子,即肯堂也。时薄暮,见一少尼踉跄向内,随觅无所睹,而婢报已举子。公忧疑不决,欲溺之,夫人力争之而止。及长,事母少尽子道,而独逞逆于父,实冤报也。

  炎雪

  六月十三日,海宁县下微雪,色赤。朱司礼嘉徵作《炎雪篇》以记之。

  画虎

  吴孝廉康侯,字铁庵,城人,善古文词。性任侠,负气节,里中有不平事,不惜奋身以直之。尝闭户学画龙虎,遂臻其妙,四方争求之。后为武康令,山中多虎,欲审其形状,亲自往射,几为所伤。曾写扇面贻余,并题曰:“咄乎白头何雄视,写出霜亳掣电紫。双瞳夹镜光透纸,寒木叶下纷纷。醉中惊起李将军,一矢射落西山云。”笔墨晻暧,辞句历落,余至今珍藏之。

  胥主政

  建业有胥主政庭清者,好为大言,作诗每自诩曰:“吾落笔烟云,堪与少陵媲美千古,馀子辈安足数哉!”因名其诗曰《胥工部集》,欲与杜为敌,镂版赠人。阅未终篇,不觉失笑,乃知“李赤杜荀鸭”,古今未尝无对也。四方士大夫争取其集,藏贮箧笥,以为笑资。

  绣江集

  范树□,名彤弧,上海人。为诸生,以博雅自负,喜游贵人之门。沈阳有同姓为显官者,致政归,策蹇从之,每对人称家衮不绝口。尝著《绣江集》一卷,网罗见闻,纂集轶事,秘甚不轻示人。然中所载多有未确,顾乃诬证旧事,诋毁昔贤,求其立心,大伤锲薄。即如王新建之道学、徐文定之相业、顾正心之义侠,皆不能免,然则善真不可为乎?斯直《碧云》之流亚也。又曾记先祖少宰公力致高道素之死,此时思陵甚怒,高自取死法,与他人何与?且先人天性不饮酒,官京邸二十馀年,寓中惟携一婢及仆从数人,歌舞之说,毫无影响,即此一事,已足见此集不足据矣。余不可以不辨。

  神女辨

  明张应登《巫山神女庙碑》曰:巫山神女,宋玉为襄王赋之,谓其能入怀王之梦。盖玉以王溺于细腰,神其说以中之,无是事也。然则山果无神女乎?于传有之。禹继父治水,东造绝迹,西延积石,南逾赤崖,北过寒谷。有所滞,必召神问之。凿岷江,立瞿峡,千岩万壑,联络千里,乃仰天啸叹,俄见神人,状肖美女,自空而下,授玉篆灵符,且命其臣任章、童律等六人,为禹翼助。及奠分山川,告厥成功,还至巫峡,思神女助力,询于童律。律对曰:神乃帝女瑶姬,云华夫人也,瑶姬,西王母之女。云华夫人,助禹治水者,见范成大《吴船录》。封于巫山之麓,或为轻云,或为霏雨,或为游龙,或为翔鹤,既化为石,复化为人,千变万化,不可殚述。庙在县东三十里许,十二峰南、飞凤峰之麓。阶下断碑,有“地平天成,权舆于此,功被我民”之句,旧字如南岳禹碑,汉晋人以今文书之者。是禹以成功而始祀神女,其来已远。宋治平中,诏葺庙宇。元丰中,敕号游真。土人疾病则祷,天旱则祷,祷则应。嘉靖十九年,中丞李公毁之,毁玉言之神女也。后制宪王公乔龄复之,复禹祀之神女也。一神女耳,知玉不知禹则毁,信禹不信玉则复。嗟乎,宋玉则说怀王之梦,襄王则想宋玉所说之梦,吾侪可复说宋玉所说之梦乎?

  附十二峰:

  一望霞,二翠屏,三朝云,四松峦,五集仙,六聚鹤,七净日,八上升,九疑云,十栖凤,十一登龙,十二聚泉。

  异形

  平生所见异形:山左一贩枣客,长丈馀,首几及屋梁,每出,儿童噪而随之。吾郡一僧,年可四十许,身不满二尺,一人承之以盘,沿街乞食。燕市一叟,眼毛长数寸,蓬松围绕,掩覆其目。江宁见一人,足背反,向后而行,步如常人。乃知古所称“三耳秀才”,抑或有之。

  钟自鸣

  宁波府新建庆云楼,中悬巨钟。五月初四夜,不叩自鸣。百姓哗言寇至,郡守设醮以禳之。按,明隆庆时,燕河营真武庙钟自鸣。又平阴县门内有钟,不叩自鸣。后亦无他异。

  梅菊夏开

  仲夏积雨天气,乍寒乍暖。我乡黄菊遍开,又予老苍头家腊梅亦放数朵。里人卢元昌以诗记之曰:“灼灼榴花赛火垂,绿荷如盖挺新池。那知群卉趋炎日,冷眼偷看各一枝。”

  甘露

  予书斋前芭蕉,五月结蕊,大如升,花开类荷,瓣作黄白色,茎长二尺,上缀青子百枝。每放一簇,瓣中花心二十馀囊,末贮清露,其甘如饴。开至八月,每旦采数十囊。所结子不及成实,旋就萎落。蕉生甘露,处处有之,而江南绝少,予十许岁曾子旧宅见之,今复再睹焉。

  鳖中儿

  总戎梁公进鳖羹,庖人剖之,中有一小儿,长三寸,肢体俱全,亟弃去。松人闻之,竞绝此味。或云,鳖中往往有之。又言,鳖交水面,窥见过往舟中人形,感而肖其像。恐亦未确。

  止谿

  朱推官嘉徵,字岷左,海宁人,授蜀中理官,罢归,筑圃止溪,人称为止谿先生,夙负才名。予偶赴湖山之约,得交于先生。时年老矣,谈吐如涌泉,性傲兀,目中无当意者,独倾倒于予,若以为可与言者。吾何以得此于先生哉!其平昔所结撰,皆艰深幽峭,古致佶屈。尝汇晚年著述,问序于予,予踟蹰良久,而先生已殁。吾负诺矣。一门父子姑媳皆能文,俱有诗集行世,亦一奇也。

  神医

  予年甫十一,患腹痛,百药罔效,四十馀日粒米不能进。适秦景明昌运自远归,惊曰:“若迟半日,则不可为矣。”一剂立愈。其方用人参一钱,石菖蒲二钱,煨姜二片。诸医力争痛无补法,乃药甫脱口而痛止。

  濑中集

  毛大可甡,负奇才,避仇走四方,自言当以客游老。所著《濑中集》,词采艳发,一时纸贵。尝缄诗寄予云:“自别云间去,三年渡汝溪。蒋亭方二月,吾忆董胶西。蕙草春前寄,风醉后题。双缄思不尽,长使角巾低。”后改名奇龄,举博学宏词,入翰林。

  鬼谴

  海盐张维志,居言路时,军饷告匮,上言地丁一两加徵三钱,可多增饷数百万。其客武林陈生具草,由是漕米白粮,一例加徵。张积金如山,自顾无大损,而清修自好者皆仓皇无措,于是怨声载道,即辇下诸公,多有以此咎之者,心颇惭悔。一日晨起,忽发狂披发,以首击柱,血肉狼籍,家人競持不能止。良久呼曰:“鬼卒至矣!”匍匐入床下,扶起,已呕出心肺而死。陈生年老,止一子,亦同日暴死。识者以为有天道。

  宅祟

  张孝廉诰宅,一日晨起,觅履不得。既而家人履俱失去。启户索之,庭有银杏一株,高数丈,履悉倒悬其上。张惧,亟徙去。

  鹧鸪天

  孝廉张砚铭渊懿,性不与物竞,工填词,所居近西郭,一水环绕,种花养鱼,萧然世外。善饮酒,能终夕不醉。予时常过从,恍如桃源中人。生日,作《鹧鸪天》云:“负郭田园五亩馀,数株高柳映清渠。腰镰薙草鱼支俸,手锸栽花鸟僦居。斋字拙,谷名愚,尽教魂梦到华胥。日长自有消闲诀,三尺纶竿一卷书。”其旷达之致如此。

  长夏十友

  节届三伏,溽暑特盛,苦无避炎之地,幸有十友为伴,稍破寂寞,因各赋一绝:

  “巧匠琢青玉,瘦骨涵冰霜。客来聊坐隐,双臂生秋凉。”【石几】
  “此君绿玉姿,潇洒抱劲节。高枕北窗风,梦踏峨嵋雪。”【竹榻】
  “斗室谢尘鞅,卖身充佛奴。妙香袅石鼎,日夕盘双趺。”【蒲团】
  “玉槃供怪石,搜奇剔秽滓。照影光参差,恍映潇湘水。”【怪石】
  “玲珑戛寒玉,长夜共反侧。藉汝伴孤眠,肥婢无颜色。”【竹奴】
  “薤叶纹如水,欹斜面面寒。将身化蝴蝶,无梦到邯郸。”【方枕】
  “无钱买缨笠,笋箨裁作帽。茫茫细雨中,尽日持竿钓。”【箬笠】
  “山翁赠新□,蟹眼翻幽泉。久抱卢仝癖,支垆手自煎。”【瓷瓯】
  “芭蕉剪作扇,弄影何团团。那许纤尘染,虚窗六月寒。”【蕉扇】
  “孤根托岩岫,携手度炎夏。萧散宜幽人,无劳比王谢。”【棕拂】。

  鸟船

  八月。敕下江南造鸟船一百号赴洞庭,状如飞鸟,长十一丈五尺,阔二丈四尺,深一丈七尺,桅高九丈五尺。宜兴山中九真庙,祀女仙九人,傍有古树,其叶每年一易,大数十围。方巡道国栋议取之,夜梦九女入室,素衣冶容,若有所诉。方不为止,督工往伐。忽一白虎突出,欲攫方,方惊仆。一典史跪曰:“大王为山君,必有灵爽。方公奉朝命而来,事非得已。幸勿加害。”虎徘徊回顾,咆哮而去。方归即病,日遣人诣山致祷,竟不起。又虞山妙清寺有古榆,枝干凌云,夜有光怪,县官遣丞往砍。斧始下,喷血如注。众牵置舟内,树忽自动,俄跃入水,舟遂覆,匠役同日死者数人。众以钜索挽之,转入泥底,重不可出。楚中诸帅,托言进剿,欲以此支吾岁月,徒费金钱,可惜也。

  再举乡试

  九月,再举乡试。时秦、闽诸例纳赀者,许列名太学,及补入各省红案,特行乡试以酬之。五十二年癸巳岁,恭遇皇上六十万寿,特旨开科。是年二月乡试,以五十一年岁者作科举入场,会闱殿对,皆在秋。又五十三年正科,上又谕,武生能文者,一体入文场考试,文生有武事者,亦应武闱。此皆皇上优士之特典也。

  除妖

  十一月二十七日,有妖人于海子口建土城一座,分八门,上列旗号。十二月初四,攻破之,获草人五十馀,皆持弓挟矢,又得活马数匹,不见一人。见邸报。

  魏公直节

  魏公象枢,山西蔚州人,立朝抗节,守正不阿,慷慨敢言,不避嫌怨。官都宪时,极言天下事。时有廉令陆陇其,任嘉定县,洁己爱民,为巡抚参革去,贪吏刘某、曾某,反入荐剡。公大不平,上章争之,言“朝廷鼓励人才,澄清吏治,惟恃赏罚耳。乃廉官贪官,参处同例;尽职溺职,保荐无分,何以昭劝惩、示儆戒乎?若下官可以欺上官,则上官可以欺君上,上下相蒙,使廉吏灰心,贪风日炽,臣不得不鳃鳃然虑之也。”又言:“考校一官,风教攸系。天下最为不平者,孤寒无进步之路;天下牢不可破者,科场多昧心之人。乞严加申饬,大破积习,于以肃官方而励人心,士风民命,庶其有瘳乎?”抚今之事,读公之文,可为叹息流涕者也。

  丑令

  华亭尹南公梦斑,松民俱称“南驼子”。长不满四尺,胸高一尺,背突肩耸,见者无不匿笑,而为人廉明正直,所谓圣贤聪明之心者耶?

  吴太守

  吴太守绮,字园次,广陵人。出守吴兴,性潇洒,喜交游,酷嗜诗酒,不善居官,亦不善治生产。被放归,家贫,颇事干谒。夏日,偕诸名流过予小集,分韵赋诗,成一律云:“黄雀风清夏屋渠,董帏初启劝投壶。主人自为开三径,词客从来在五湖。银管分题传野鹤,玉盘行馔斫江鲈。披襟此日如秋爽,不信招凉别有珠。”坐客为之搁笔。

  气感

  娄县民何璧,女许朱氏子为室,年俱十九,虽两相慕,尚未配偶。一日,朱子来候,适值女以手抚其腹,遂有娠。二家俱小姓,不以为意。及产,有声蓬蓬,自腹中出。少顷腹平,惟虚气而已,盖气感也。尝阅《耳谈》载,吴聘君母居江右,父官京邸,同夜梦相姤而孕,聘君相传以神交而生。不觉发笑。后与弟争产,指为非兄,交讼于官。按《洗冤录》,亦有气感,无神交之说。古人云,思女不夫而孕。然乎否乎?

  彭祖横死

  上海张主政宸,年垂耳顺,自矜工容成之术。有仆妇美而荡,闻之不信,于是刻期相嬲。一接未久,张精溢而卒。昔彭祖七百七十九岁,犹惧不寿,日讲秘方,晚娶郑氏,以妖淫败道而卒。彭尚横死,何况馀子?记之以博一笑。

  势利

  海昌杨中丞雍建,初权亚相,邑令某趋谒,屏舆从步行至门,礼数极恭。未几,转黔抚,令复往贺,鸣锣清道以过之。有为诗粘于县壁以诮之云:“势利官情势利交,掂斤簸两也徒劳。内台外抚俱天眷,一样铜锣两样敲。”令见之,愧汗而已。

  葬友

  诗人殳丹生,字山夫,垂老落魄,往来吴越间。晚寓枫桥,受知于锡山令吴公兴祚。后以贫死,公时开府七闽,闻之恻然,遣人葬之寒山寺侧。予偶过其居,题诗壁间云:“老死寒山古寺东,诗人飘泊叹途穷。故交万里收遗骨,薄俗犹存挂剑风。”

  以数为名

  近阅邸报,见有均房总兵四十六者,以数命名,莫解其意。及览元、明诸史,有元将军五十八、六十八,监察御史五十九,参政七十九,尚令卿七十六,与此事同。

  古书难据

  《空同子?化理篇》曰:“松桧不栖蝉,江南不产荆棘。”我乡荆棘,随处皆是;余庭前有古松一株,亭亭独峙,已五十馀年,每至秋初,蝉声聒耳。不知李梦阳何以有此说。

  长短大小不侔

  春秋长狄侨如,身横九亩,断其首而载,眉见于轼。以九亩之身而首不及数尺,何身之大、头之小乎?卫灵公臣公孙侣,面长三尺,广仅三寸,何其长而狭乎?秦襄王时,宕渠郡献长人二十五丈六尺,得毋太长?汉武帝时东郡送一短人,止七尺,无乃太短?此皆形容之过,理所必无,不足信也。

  三冈识略卷七补遗华亭董含著

  泽州寄诗

  余蒙泽州夫子总宪陈公赏拔,自伤赋命穷薄,暌违以来,久未获亲承绛帐。曾以小诗上献,有“蛇雀尚知酬主德,国恩师谊两茫茫”之句,公为之怆然,随有诗题便面见怀云:“九峰问讯近何如?数子飘零十载馀。万事黄金输负贩,几人白首老樵渔。君今海上求仙药,我欲山中葺敝庐。何限塞鸿凄断处,江流西上忆双鱼。”每临风展读,殆不禁泪下沾襟矣。

  暴雨

  八月初四日,暴雨自午至酉,沟渠皆溢。时适县试士,俄顷衢巷堂皇,俱成巨浸,生童泅水出,有几至溺死者。民家或坐几上,或伏屋角,竟夕一炊。翌日水方退。

  怪鸟

  乙卯三月,郡城每夕闻鬼哭声,甚凄切。或云此名城嚎。或又云仿佛见怪鸟,遇夜即啼。于是西关居民竞鸣锣炮竹以逐之。

  瓜异

  闰五月,东关民家李生黄瓜,三十保黄瓜生茄。

  石碑

  十五日,衢州鸡鸣山忽暴风骤雨,雷电交作,山□然劈作一穴,现石碑一座,上有五字,曰“□□□□□”,人莫能辨。

  山矾生菌

  陈仁玉《菌谱》,遍录松菌、竹菌诸名。厥产不一,余庭前山矾一株,枯半载矣,根间忽藂生菌,旋摘旋生,烹之香甘松软,美不胜言。

  乖龙

  丙辰元旦,有龙见于东南,黑云,逾时而没。余记以诗云:“丙辰春王之一日,有物蠕蠕霾雾坼。赤光坱圠鳞爪张,倒吸江湖几千尺。儿童奔叫瞪半空,一龙夭娇随群龙。此时阴寒蛰海底,蚤出毋乃欺天公。扬髯簸□驱列缺,水怪旜牌纷布列。马衔腾踏天吴惊,忍使穷黎尽鱼鳖。春来雨脚历乱吹,入夏不止愁疮痍。豢龙自是吾家事,便欲乘云一问之。”

  京师异风

  五月朔,钦天监争日食未决,登观象台看验。忽天气晦黑,有大风从西山来,势极猛厉,飞沙拔木,震动天地。前门、厚载门一带,房屋六畜,俱被摄去,居人死伤无数。有男妇数人,卷入半空,掀翻撞击。□极巨者,从空移去数丈。芦沟桥民,吸堕前门内。远近奔骇,日食竟未及验而罢,自来风变所希有也。或谓龙斗而然。又云,隐隐见天半有金甲神二,手执红旗,摇空中,风随之而起。好事者因刊图以纪其异。

  星陨为石

  初九日,青浦县瓢湖地方,大星陨,堕地有声。居人争掘之,见一石色黑,手按尚热,秤之重十九斤。击碎以刀摩之,火光四射。

  沈阳水发

  六月二十九日,辽阳、沈阳河水发,沿河一带,悉被冲没,居民有淹死者。

  儒释合旨

  《楞严》七处徵心,谓身内,身外,潜根见,内外随合,中间无着,此七者,世尊与阿难反覆指示。求诸真际,旨极微妙,然不过欲破其妄心,妄除而真者自见。《中庸》“诚则明矣”四字,足以尽之。何者?诚则尘缘不杂,明则返清净体,而光明洞照,一切皆空矣。至下文云,凡因果世界,微尘因心成体,以及五阴、六入、七大诸说,种种开示,又即“不诚无物”之义,与吾儒未尝不合也。

  沁园春

  余年五十,始见白髭,偶阅宋玉叔琬《沁园春》,似谐似讪,不觉抚掌。其词曰:“叹息吾衰,两两三三,霜雪盈颏。怪素丝若练,偷描病态。银茎如戟,硬作愁媒。面目生疏,主人讶客,何所闻而不速来。还防汝,入宫见嫉,朋辈嫌猜。况逢贝锦蚊雷,更颠倒雌黄蛇与虺。叹黑云突起,九阍难叫;青蝇欲吊,只影堪哀。不自我先,不自我后,汝乃乘危利我灾。炎凉态,笑星星髯也,果小人哉。”语气似辛稼轩,而滑稽过之。

  长爪

  松陵董翰林□,字方南,姿度恬雅,品质清粹,少年登科,谦下如寒士,对之鄙吝俱消。其两手指爪,俱长数寸,计偕时往反驱蹇卫,从无损折,饮食起居,较他人更便。涵养之醇,不言可知。昔人称李昌谷长爪通眉,方南气识,殆过之远矣。

  元旦雷

  丁巳元旦,四鼓震雷,达旦方止。既而雨雪大作,路绝行人。

  星陨有文

  十月初七日,更馀,京师人见大星自东南流入西北,大如斗,白气环绕,从上属下,堕顺天府怀柔县内,状类人首,上有星斗篆籀之文,人莫能辨。

  地震

  戊午四月初五日,未刻地震,窗户动摇,头目俱眩。

  狮子

  五月,西洋国贡狮子,厚赐其使本多白拉等,遣归。

  刑戒书

  我郡一宦家子,杖杀一婢,二婢惧而自缢。身受奇辱,其鬼现形,昼夜号冤,敲窗捶壁,变怪百出。止一子,数岁,白日为鬼所杀。因思吕叔简有《刑戒书》数则,真千古格言,为人上者不可不录一通于座右。特识于此:

  五不打:老不打,幼不打,病不打,衣食不继不打,人打我不打。
  五勿就打:人急勿就打,人忿勿就打,人醉勿就打,人随行远路勿就打,人奔走喘息勿就打。
  五且缓打:我怒且缓打,我醉且缓打,我病且缓打,我见不真且缓打,我不能处分且缓打。
  三莫轻打:生员莫轻打,上司差人莫轻打,妇人莫轻打。
  三莫又打:已拶莫又打,已夹莫又打,要枷莫又打。
  三怜不打:盛寒酷暑怜不打,佳辰令节怜不打,人方伤心怜不打。
  三应打不打:尊长应打,为与卑幼讼不打;百姓应打,为与衙役讼不打;工役铺行应打,为修私衙,或买办自用物不打。
  三禁打:禁重杖打,禁从下打,禁佐贰捕快非刑打。

  吕君此书,真仁人之言,可补律法所不逮也。

  夏雪

  七月初四日,沪渎地方,忽下微雪,行人以箑承之,颇有积者。

  天鸣

  八月初八日,东南天有声如汤沸,或云如海啸声,自戌初至亥末始息。《五行传》曰:“天鸣有声,百姓劳形。”《观象玩占》记晋大兴二年、陈大建十三年、隋开皇二十年,俱有此异。

  禾变葱

  福州府闽清县田中禾稻,间变为葱,见邸报。时吾乡亦霖雨伤稼,予作《秋雨谣》曰:“夏旱何久,有禾不得出。秋雨何多,有谷不得入。瓶欹仄甑已空,哀吟无计笺天公。望庚聊慰愁,看丙莫浪喜。阴风来从东,复见日北珥。西城豪客金满床,东村富翁粟满仓,祝天愿天雨不止,一石幸增十石价,便可拖金纡紫扬辉光。有客对我笑,劝我勿怨天。有田尚无米,何况君无田。吾闻岭峤之间方格战,百姓无多戎马遍。悲哉一死终难逃,种稻成葱事尤变。君不见,福州府,闽清县。”

  河豚宜戒食

  沪渎包明经尔昌,将赴廷试,亲党相聚饯送,因设席以款之。日午客未至,尔昌馁甚,适厨间烹河豚,先进一脔,随具衣冠出揖客。初觉一手麻木,既而遍体皆麻,急入内,脱一靴未竟,腹胀肠裂而卒。河豚遇毒,往往闻之,若包氏则目击者。宛邱张耒云:“橄榄至宝丹,俱解河豚毒。吴人悉不论,直云用不洁。”今吴人未有不用橄榄者,张不知妄说,可发一笑。

  麒麟

  江西袁州府,山村牛产麒麟,有红雾覆罩,遍体生鳞。村民不识,锄杀之。

  食犬报

  吴门定光寺僧某,性淫毒,不修戒行,靡恶不作。平生喜食犬,所杀无算。一日,忽得疾,口作犬吠声不绝,数日死。尝读《楞严经》,言菩萨元制食三净肉,谓不见为我杀,不闻为我杀,不疑为我杀。今复益之以二:自死、鸟残,令比丘得食五净肉,此肉神力化生,本无命根。又曰:净肉除人、蛇、象、马、驴、狗、狮子、狐、猪、猕猴十种,馀俱可食。然则于世间味,竟无所不食矣。使后之缁流得以藉口,皆菩萨为之作俑也。

  粘诗相诮

  海昌杨中丞雍建初擢亚相,邑令某趋谒,屏舆从步行至门,礼数极恭。未几,转黔抚,令复往贺,鸣锣清道以过之。有为诗粘于县壁以诮之云:“势利官情势利交,掂斤簸两也徒劳。内台外抚俱天眷,一样铜锣两样敲。”令见之,愧汗而已。陆翼王元辅说。

  古语

  古语云:奔竞者不愿黜而黜至,赌博者不愿贫而贫至,庸医治疾不愿死而死至,醉饱房劳不愿病而病至。余以为,贵者不愿危而危至,富者不愿辱而辱至,高亢者不愿谤而谤至,筹算者不愿愁而愁至,有子不教不愿覆亡而覆亡至,多畜俊仆不愿淫乱而淫乱至,此又事势之必然者也。

  昼夜变易

  《南唐书》曰:“卢文进陷契丹,出猎,当午,晦如夜,星皆见。土人曰,此名笪日,不足异。”是昼变为夜也。《齐地记》曰:“东莱有日夜出,因名不夜城。”是夜变为昼也。日行有度,恐无夜出之理,若非齐谐,则亦齐东野人之语耳。

  三冈识略卷八【己未至癸亥】华亭董含著

  地震

  己未七月二十八日巳刻,京师地震,自西北起,飞沙扬尘,黑气障空,不见天日,人如坐波浪中,莫不倾跌。未几,四野声如霹雳,鸟兽惊窜。是夜,连震三次,平地坼开数丈。得胜门下裂一沟,水如泉涌。官民震伤,不可胜计,至有全家覆没者。二十九日午刻,又大震。八月初一日子时,复震如前。自后时时簸荡,十三日,震二次。十九至二十一日,大雨三日,衢巷积水成河,民房尽行冲倒。二十五日晚,又大震二次。内外官民,日则暴处,夜则露处,不敢入室,昼夜不分,状如混沌。朝士压死者,则有学士王敷治、员外王开运、总河王光裕、通冀道郝炳等。积尸如山,莫可辨识。通州城房坍者更甚,空中有火光,四面焚烧,哭声震天。又李总兵者,携眷八十七口进都,宿馆驿,俱陷没,止存三口。涿州、良乡等处,街道震裂,黑水涌出,高三四尺。山海关、三河地方平沉,为河环绕。帝都连震一月,亘古未有之变,举朝震惊,因下诏求直言。既而群寇以次扫除,海宇□安,竟为荡平之兆云。

  鬼城

  将军额楚进征粤寇,距籐县二百馀里,过鬼城一座,旗帜森列,四门昼闭,疑中有埋伏,发兵攻之。城破,黑气障天,倏见毒蛇、蜈蚣及蛛蝎等物从空飞出,恶气喷薄,士卒触之,皆体胀腹疼,踣地欲绝。急撤兵而退。

  雪庵道人

  客从新安来,携字一卷,云系一巨室家藏物,遇乱散轶,重价购归。展阅乃草书《前出师表》,字大二寸许,笔力遒健,纵横变化,殆入神品。后题:“至元辛巳夏四月二十有三日雪庵道人书于崇教院。”按题,乃元世祖十八年。《辍耕录》载,李雪庵与赵子昂同时,凡禁扁皆其所书,想即其人也。

  四诔

  卢文子元昌,性高雅,不喜与俗人交,少年操衡文之柄,名噪海内,四方尺素,邮寄不绝。久厕诸生,不乐,遂弃去,杜门著述。尝作《文房四诔》,远近传之。一诔云:“不律不律嗟已老,鳞角兔毛何潦倒。无缘簪汝侍承明,当年投汝苦不早。祖龙祖龙计何疏,蒙恬不杀空焚书。今朝送汝瘗退冢,中山从此休遗种。”二诔云:“帝鸿多事凿墨海,万古白石丧真宰。我今与汝愁结邻,琉璃黯淡销精采。翔凤生芝那可期,送君且葬王公池。素旌上写陶弘字,弘农主人已辞世。”三诔云:“书契以来有蔡侯,千林秃尽桑根愁。凌云不给汉殿札,凝光侧理笺空投。我今誓与赫蹏别,桃花斑文且尽裂。埋君诔君无一词,君不见,堂堂无字碑。”四诔云:“男儿七尺当负戈,有墨须向盾鼻磨。不然亦自尚书赐,隃縻两梃作大字。若教长与仲将俱,如漆之点不如无。元卿元卿尔休矣,从来曳白腰缠紫。”

  前辈先见

  明杨公廷和柄国时,弟为卿者一,任方面者二,子姓恂等通显者数人。既而长公子慎复抡鼎元,贺客填门,公颦蹙不欢。或问其故,公曰:“君知傀儡乎?当席将散,则傀儡尽出。天道恶盈,我恐曲终席散时也。”未几罢相,升庵遣戍,恂杀人拟辟,其馀死亡略尽。人服公先见。夫以公之德业,升庵之才名,尚不能保,而况不如公者乎?唐嘉贞张丞相曰:“近世士大夫务广田宅,为不肖子酒食费,我无是也。”吾于二公之言有感。

  发掘祖墓

  何元朗良俊世居柘林,因号柘湖,负才名,自奉豪侈。殁后胤嗣孱弱,家业益落,至第六传,止存裔孙何安一人而已。安无赖,以肩挑为业,久而不能自给,复鬻身为奴。一日,谋诸妻曰:“闻祖翁厚葬三世,中多金宝,若发取,可毕生享用矣。且子孙独我在,谁为禁之者乎?”于是投牒县官,托言迁葬,遂纠博徒数人,荷锄往。先发中二冢,棺骸朽坏,空无所有。次至元朗夫妇,剖之,衣冠宛然,从风而化。于元朗便房得金带一束,于夫人得金凤冠、玉如意各一,金钿二,银镯一,镜数枚。二棺俱桫枋,坚固如新,念货之可得数百缗,因覆尸于地。三冢遗骸,共十一具,悉弃岸侧,头颅纵横,男妇合并。安欣然满载归,见者愤恨,亟报官。安以金带赂之。官笑曰:“渠之子孙,与他人何与?”置不问。或谓安必前生冤对,故托生其家,以快报复,斩尸扬灰,未逾斯惨。夫盖棺事定,乃祸发后人,戮及数世,天为之乎?抑彼祖宗者自为之乎?呜呼,亦可悲已!

  孝子复仇

  上海县吴某,授秦中一令。偶富民犯法,令故入其罪。其人百计祈哀,初亦佯许,卒杀之。止一子,十馀岁,并没为奴。后吴年老罢归,有戚开府东都,时吴已巨富,且年逾古稀矣,辇金诣戚,为起官计。亲友互谏止之,不听。富民之子,已伟然一丈夫,投吴为奴,性恭谨,指使无不当意,极爱之,忽不辞而去,众疑为逃也。一夕,解鞍甫息,其人率壮士三十馀辈,皆以绛帕抹额,斩关入,吴与眷属环跪号泣,愿以所辇之金进。奴叱令跪,面数杀父之罪。叩头乞哀,奴不顾,挥刃断其领,以首挂鞍,并截四肢,呼啸上马而去。馀仆载尸踉跄归,家人结草为首以殓之。此庚申仲秋事也。夫《春秋》大复仇,韬晦二十馀年,屈身忍辱,获雪大耻,非智勇兼济,能如是乎?虽诗书所称,何以加焉?惜未详其姓名耳。

  私增田额

  从来田亩有一定之额,时巡抚某,忽创为丈量之说,檄废令刘从谏,先丈青浦县。刘与图蠹共为奸利,田之增减,视贿之重轻,计起科田一万三千馀亩,百姓哗然不平。此项初无补于朝廷,徒饱贪吏奸民之腹,贻地方无穷之害,良可叹也。尝忆元时,有奸人诣中书,诈讼松富民包隐田亩,为粮一百七十馀万石,沙荡为钞五百馀万缗,宜立官纠察追取。中书移文验视,时王艮为江浙行省检校官,条陈曲折,言其不过耸朝廷之听而报宿怨,且冀创立衙门,为徼名爵计耳。万一民心动摇,患生不测,非培养根本之策。事遂寝。艮字止善,绍兴人。今安得有止善其人,为民请命哉?

  沈存中《笔谈》云:两浙田税,每亩三斗。钱氏国除,朝廷遣转运使王方贽均税。方贽悉令亩出一斗。或奏其擅减税额。方贽谓:亩税一斗者,天下之通法。两浙既为王民,岂当异视?上从其说,至今不改。方贽生五子,多显者,孙珪为宰相,岂惠民之报与?然则病民之报,不言可知也。

  左道伏法

  楚人朱方旦,以左道惑众,自号“二眉道人”,美田宅,广仆从,拥妻妾子女,如富家翁。诡言有奇术,妄谈休咎。前楚抚参处下狱,幸脱,愈肆行无忌。其党推为圣人复出,督抚藩臬及士大夫无识者,皆投贽执弟子礼。王侍读鸿绪特疏参之曰:“妖人朱方旦,阳托修炼之名,阴挟欺世之术,广招朋党,私刻秘书。其书有曰:‘古号为圣贤者,安知中道?中道在我山根之上、两眉之间。’其徒互相标榜,有顾齐宏者,则曰‘古之尼山、今之眉山也’,陆光旭则曰‘孔子后二千二百馀年,而有我师眉山夫子。朱、程精理而不知数,大儒之用小;老庄言道而不言功,神仙之术虚’等语,皆刊书流布,蛊惑庸靡,侮嫚先圣。乞正典刑,以维世道。”上震怒,方旦立斩,顾齐宏等秋后处决。光旭后放归。陆君登两榜,有名,惟喜术数,故与斯祸。厥后又有钦天监南怀仁者,上所著《穷理学》一书,其言以灵魂为性,谓一切知识记忆,不在于心而在头脑之内。语既不经,旨极刺谬,命立焚之。

  平西逆报【辛酉】

  十月二十九日,王师平云南,伪洪周化吴世,及三桂婿郭庄图俱自杀,逆党方光泽、李本深、胡国柱、夏国相、巴养元、赵国佐等以次伏诛。当三桂之穷追永历也,永历已深入缅甸,三桂率兵进至阿瓦,檄取之。缅人惧,送永历及太后、中宫、太子赴三桂营,未几俱遇害,此壬寅四月事也。是日,天地昏黑,风雨雷电交作,滇人皆为之出涕。及世败,亦投缅国,缅人以其不义,拒不纳,于是吴氏无少长俱骈戮。论者谓,三桂世受明恩,乃于其子孙不遗馀力,卒之白首称兵,妄觊非分,荼毒生灵,此诚覆载所不容也,故不及数年,遂至举家被戮,骸骨不保。呜呼,孰谓无天道哉!

  削平诸逆

  三桂以移藩,据滇反叛,僭号大周,于甲寅正日称帝于衡州,建起宫殿,改元昭武,铸钱曰“利用通宝”。四方起兵从逆者,则有靖南王耿精忠,平南王尚之孝,广西将军孙延龄,陕西提督王辅臣,潮州总兵刘进忠,四川提督郑蛟鳞,云南总兵马宝,四川总兵谭弘,襄阳总兵杨来嘉等。群众蜂起,望风归附,大者拥众数十万,小者亦不下数万,羽檄交驰,区分割裂。乃八年之内,睿谋独运,以次削平,信乎神器不可以力争也。

  赀郎古今不同

  今人仕宦,文章德业,远不逮古人,惟治生产为胜之。即如陶朱公,十九年中,三致千金,便称富人,令田舍翁见之,将笑破口矣。赀郎见于西汉者,惟张释之,司马相如二人。以二人之才,释之有久宦减仲产之叹,相如谢病归,家徒壁立,盖为世所迫,仕亦不达,苟非异日他有以自见,必为赀郎所累,坎□终身矣。迩来一登仕途,便可取偿十倍。本朝立法之宽,非前代所能及也。一客曰:古之赀郎,亦只因多识几个字耳。予为之一笑。

  认后辈为同年

  唐兴公先生昌世,家世阀阅,盛德古道,为吾郡冠。天启辛酉登贤书,乙丑成进士。时年八十有六,复届辛酉宾兴,先生尚善饭,筋力强健,饮酒剧谈,能竟夕不倦。邀新孝廉讲年谊,投揭者称“年晚生”,先生悉以年弟刺答之。昔徐文贞公,嘉靖癸未探花,年八十一,及见后癸未进士;陆文定公,嘉靖辛丑会元,年九十七,及见后辛丑进士;袁公福徵,嘉靖癸卯举人、甲辰进士,年八十一,及见后癸卯举人;姚方伯永济,万历戊戌进士,年九十八,及见顺治戊戌进士。此外不多见。屈指先生寿开九袟,又为登第之期,天之厚先生,宁有涯涘哉!先生以余与次公进士子锵有姻谊,属为韵语以记之曰:“绕城丛桂又飘香,风景推移岁月长。昔日青云初得路,此时白发更逢场。乡闾旧德追徐陆,江左高门数谢王。屈指两朝能有几,漫随年少共翱翔。”予倡之,同郡诸君子从而和之,得诗数百首,亦足徵一时盛事矣。

  居乡不操乡音

  吴阊蒋进士植,不操乡音,与予辈相聚,竟日剧谈,无一土语。闺房燕私,如对北客。殊属无谓。偶见一书,记陆文裕公深喜作官话,与妻子童仆言亦然。陆公名人,此却大可怪。

  升平宴

  壬戌正月十四日,上以海宇荡平,兵革偃息,大宴百僚于乾清宫。仿柏梁体,以次联句,上自为序,题曰“升平嘉宴”,赋诗者凡九十三人。

  前辈风流

  张带山先生讳君义,性高洁,隐居菜花泾,不入城市,缁衣禅笠,萧然世外。喜饮酒,每从相知浮白纵谈,意气甚壮。然外虽颓唐,而内实沉默,隐约玩世,人莫能窥其际也。予上巳以新篘贻之,先生答以一绝云:“臆闻犹记老狂生,翠酿春镫眼倍明。世事悠悠交态变,绿杨深处尽埋名。”

  由贴

  旧制,黄册十年一造,初无税银。因倭乱饷缺,收田每一两纳税二分,永不为例。当时议之者犹纷纷。今县令欲济其私,忽造“由贴”之说。奸胥图蠹,婪诈数倍。夫人之产业,非系祖遗,即属价买,虽无由贴,谁能夺之?况此外私派,种种不一,公然刻单传比,毫无顾忌,士绅亦钳口结舌。倘复按差,当不至此。时言路竞言吏治日非,民生日困。察吏安民,非复巡方不可,乃谋国者力持不可,何也?

  华苹山人

  吴懋谦,字六益,别号华苹山人,喜吟咏,遨游缙绅间,诗名甚著。年届古稀,才丧妾,复买一姬,膏面染髭,以博如皋一笑。予戏贻一诗云:“骚人春晚爱幽居,老去风情尚未除。旧赋白头怜薄幸,新题红叶怕生疏。炉薰翠被迎欢夜,髻拥寒镫见面初。莫倚巫山行雨惯,襄王今是病相如。”山人久病,故结语稍规之云。

  洗县

  大兴人蔺友芳者,父为长班,入赀授青浦令。友芳目不知书,坐衙判事,悉听左右指挥,但张目四顾而已。于是胥役横行,婪赃以万计。上司廉知百姓怨恨刺骨,追印入告。凡平民受害者,环署大哭。友芳惊惧,遗矢满地。围绕十昼夜不散,竞担水荷帚灌濯,县堂屋梁庭柱,俱以布拂拭之,名为“洗县”,盖百馀年来所未闻也。

  纸皂行

  衙役之横,莫甚于吴下。设计肆毒,酷于虎狼。时制府于公知其弊,一应催徵,檄用纸皂,不应则木皂至。虽省需索,而两皂一到,则举家不能安寝。卢君元昌戏作《纸皂行》曰:“有皂有皂携纸皂,画成三寸么麽小。此皂捉人咄怪哉,皂捉皂兮尤绝倒。狗亦不吠鸡不鸣,二皂到家家不宁。五月苦无新穀卖,饿隶索酒嗤空饼。刻木为吏事有无,刀镌墨泼先追呼。监门鹄面今休绘,怕煞沿家虎皂图。”

  冥报

  虞山有某者,善治生,积镪至数十万,台榭歌舞,穷极侈丽。性淫纵,多侍姬,日夜饵丹药以济其欲。忽背发一疮,初犹小,渐大至二寸许,如负重石,诸医束手无策。或谓宜先泄其毒,遂用利刃碎割,复以竹筒实药,煮极热,当项插入,以吸毒气。相传地狱变相,刀林沸镬,阴惨不过如是而已。既诸法罔效,自知不治,于是呼童婢扶入库室。阿堵绕地,以手抚摩,凝泪浩叹。时新建洞房,回环窈窕,俾宠妾居之,几案陈设,莫非珍宝,四顾欷,悲不自胜。先是,有膳夫病热昏愦死,一夕复苏,语妻曰:“我未应死,然不过延半月耳,第见我主人先在地府,以铁叉钩背,悬于殿柱,旁有蓝面鬼卒,执椎捶之,痛苦叫嗥,莫可名状。”妻急掩其口。已而果以背疽潦倒,一月而卒。尝忆倪文节公曰:“贫贱之人,一无所有,临终脱一‘厌’字。富贵之人,无所不有,临终带一‘恋’字。脱一‘厌’字,如释重负。带一‘恋’字,如担枷锁。”诚哉是言!人苟能超然俗外,富贵贫贱,亦安往而有不自得者乎?

  平岛寇群盗俱平,惟郑逆负固海岛。诸将惮波涛之险,未有胜算。适荷兰国进贡使臣马珍西留闽省,总制姚启圣耻久无功,请令赍敕书速回本国,谕荷兰王会师共剿。予阅邸抄,不觉失笑。忆明万历时,倭寇朝鲜,议赴援,恐路远。听一妄男子上言,欲发暹罗国兵,由海道捣其巢穴。庙堂以为奇策。乃知古今事未始无对也。幸国家全盛,鲸鲵降服,不然,毋乃为小丑所窃笑乎?后施将军琅进兵,克澎湖,直抵台湾,郑克塽全军归附。上嘉其功,封琅为靖海侯。

  大酺

  癸亥正月,上以海宇荡平,宜与臣民共为宴乐,特发帑金一千两,在厚载门架高台,命梨园演目连传奇,用活虎、活象、真马。先是,江宁、苏、浙三处织造,各制献蟒袍玉带、珠凤冠、鱼鳞甲,俱以黄金白玉为之。上登台抛钱,施五城穷民。彩镫花爆,昼夜不绝。古所称大酺,想即此也。予留滞周南,不获一睹盛事,为长歌记之曰:“皇帝御极廿二年,削平群盗收滇黔。赓歌已继柏梁盛,大酺直驾炎刘前。五城结台高百尺,凌虚缥缈疑飞仙。梨园十部供奉久,教坊杂剧相后先。妙舞清歌出天半,搥金击鼓声渊渊。六龙遥临百辟侍,恍听仙乐娱钧天。珠旗飘扬曳明月,宝马草歙挥金鞭。野狐横吹筚篥管,段师巧拨鸳鸯弦。鱼鳞甲遣黄金铸,雁翅盔教白汞镌。长枪大剑尽犀利,生虎活象材官牵。兰陵假面唱入阵,秦人鱼龙戏曼延。郭郎郎当拖舞袖,□妓倒挂身盘旋。罗刹食人肆惨毒,高僧救母情堪怜。牛鬼蛇神无不有,九幽百怪纷变迁。观者如云马匼匝,千门万户俱喧阗。穷黎匍匐厪帝念,楼上往往抛金钱。江左有司竞希宠,优伶买得歌喉妍。沐猴衣冠堪斗狗,抵掌优孟殊翩翩。高车大马多意气,俄从粪土到日边。天子圣明大臣直,尔曹切莫恣狂颠。”

  日本刀

  茸城去海不百里,寇盗出没,海禁甚严。迩来鲸浪已息,往来贸易者,概弛其禁。于是商贾及豪富之家竞装巨舰,东至日本,遇便风,不数日可到。彼王殷富,闽粤流寓者多。颇知上国物价,汉人不能欺,往者亦无大利。客有携日本刀见赠者,制甚工巧,色烂烂若霜雪,能吹发陷坚,锋极锐利,索予作歌记之曰:“南船远涉虬龙穴,挟得东溟三尺铁。金丝缠靶玉鹿卢,斑斑翠滴蛟螭血。电光斜拖老蛟尾,锋割芙蓉淬秋水。摩挲黑夜鬼怪愁,脊上犹凝青兕髓。感君持赠光拂面,月蚀良工亲锻炼。纯钩巨阙何足珍,雪点霜花团一片。藏之宝匣蜀锦兜,白气烂烂晨方收。莫向床头乱腾跃,平生不辨作恩仇。”

  宋朝御像

  仲秋,送长儿蓉江应试。赵进士天澜叔侄,以予有戚谊,置酒招饮。赵氏,宋王孙也,南渡后移家暨阳,藏宣祖、杜太后以下御像十六。予恭请一见。盥手展阅,见太祖、太宗,龙姿凤章,英气赫奕,真开代之辟。自真宗逮哲宗,或神气端严,或仪貌威武,或眉目耸异,望之知为守成令主。若道君丰颐广额,亦似有福泽者;惟钦宗状孱削,绝无帝王之度,乃同受拘辱,蒙尘沙漠,殊不可解。及建炎中兴,秀伟天挺。孝、光诸帝,丰采大略相似。若恭、端少主,形貌逼仄,竟类凡品矣。今其子孙居澄江及海虞者犹数千人,号称巨族,历朝以来,屡有显者,非五代短祚之主所可比也。

  曲阜赠言

  曲阜颜吏部光敏,性磊落,工诗文,兼留心八法。长身玉立,音吐如钟。偕番禺诗人屈大均遇寒斋,议论卓荦,有不可一世之概。别后以古诗见投云:“董侯早通籍,华颠犹秉耒。芝草冠群芳,令名人不逮。君看鹤盖阴,俯仰难为态。市儿艳粉奢,达人悯荒秽。何如守残编,肤寸起烟霭。峨峨九□嵝,矗起拟东岱。选声□醇和,掞藻绝疵类。甘遂作息伦,狂歌托圣代。密雨连朝昏,大海同□□。翘首眺苍旻,为君发遥慨。”

  轩室名

  欧阳文忠公游颖阳,仿佛见山顶石壁中有宫馆,上题“神清洞”三字,佘山陈仲醇徵君室名本此。《南史?隐逸传》:“碧涧青潭,翻成丽瞩。”宋人因以“丽瞩”名亭,细林张王屋先生轩名本此。

  传奇假托

  《后汉书》注曰:蔡邕父名棱,字伯直。周氏《书影》云:邕蚤丧二亲,年逾三十,叔父抚之,犹若童稚。此邕丧父母久矣。高氏传奇,何不杜撰姓名,乃一无影响,厚诬古人,殆不可解。按周达观《杂说》云:唐牛相国僧孺,有子名繁,与乡人蔡生同举进士,蔡生,即欲以女弟适之。蔡已有妾赵氏,力辞不得,遂成婚,氏与赵相得甚欢。蔡后至节度使。盖借用此事,乃必欲以邕之名实之,可怪也。唐《玉泉子》载邓事,又与此略同。

  神化虎

  三滩人宁某,方锄田,有虎从后搏之。田倚山,崖岸绝高,虎势猛,跃出其前。急举锄击之,中虎颊。负痛不能转,委脱去。众视虎迹所在,蹑之,乃入一古庙。座上神像,颊间锄痕宛然,因击碎之,视其腹,得人骨节极多,始知前虎即此神也。遂焚其庙,虎亦绝。

  纸狐

  江南竞传有狐怪,夜半入人家,潜匿作声,善惊小儿,抓面抉肤,不可禁止。众蓄火鸣锣逐之,或见一狐逾垣而出。有擒得者,视之,乃缚篾为者也。

  异形

  柏总兵永馥,宁远人,有膂力。左股黑肉坌起,如人骑马状,左手持枪,右挟弓矢。酒酣,每解衣示人,无不叹异。

  卑官能诗

  昌平杨自牧,任子也,家贫力学,意气傲兀,闻有异书,口诵手抄,至老不倦。喜吟咏,有《潜籁轩稿》行世。为我邑二尹,诸公皆折节下之,安得谓卑吏中无人哉?曾有《秋日感怀》云:“且将生事付沉冥,领略秋光到草亭。阮籍酒能浇块垒,陶潜菊可度颓龄。步来野鹤形同瘦,看到孤松眼倍青。采药赁舂千古上,何人浪说少微星。”

  三冈识略卷八补遗华亭董含著

  黑气

  十八年己未元旦日,申刻,有黑气自西南属东北,其长竟天。

  天雨穀

  十八年己未二月,江南天长县,天雨穀。

  山左饥荒

  自春届夏,东郡大荒,人相食,草根木叶,一时俱尽。行旅皆结队而过,如单行或三四人作伴,甫出门即被啖。

  星变江鸣

  八月,火星侵位。又江南江鸣三昼夜,如万牛齐吼,居人骇避。

  道书

  《云笈七签》载道书备矣,乃读《开天》《灵宝》诸经,其悖理不经,较释典更甚。尝谓,上古有盘古真人,从天尊授内经,得以飞升。厥后神人世出,状貌神异,类盘古。世人相聚,但知此盘古,岂知元始之初复有盘古哉?又曰,过去省劫,名曰龙汉,爰生圣人,号曰梵气天尊,以《灵宝》教化度人。龙汉一运,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劫,乾坤破坏。嗣后屡开屡坏,至帝喾时,太王遣三天尊皇赍《灵宝》五篇以授喾。喾将上仙,乃封之钟山。夏禹巡名山,得喾所封真文,于是奉持出世,依法自修,故禹得仗神力,能凿龙门,通四渎,天下安。托于尸化,其实非死也。禹复封之北岳及包山洞庭,吴王阖闾出游仙人山,隐居取以授王。其文篆书不可识,使人问孔子。孔子曰:“此是《灵宝》五符,王尊事之。然不能遵奉,科条真文,乃飞上天,不知所在。”又《老子中经》曰:“丹田名藏精宫,中有神,姓孔名丘,字仲尼。”读之不觉失笑。荒唐谬妄,敢于诬圣,昌黎所云“焚其书,火其居”,岂止浮屠氏哉。

  积财贻害

  新安有富人二,一程,一汪,以贾起家,积财巨万。性鄙啬,虽产日广而自奉弥俭,以重利权子母,持筹握算,锱铢必较。汪无子,病将革,族人争立,抢夺一空,奴辈各攫赀散去。汪卧床不得食,引首四顾,饮恨而卒。程三子,长子获与乡荐,贪济以横,田宅益广,遇乱,怨家群起劫之,被杀。馀二子、五孙,皆死于兵。余尝读《五代史》,载董温积资巨万,秘琼灭其族,瘗之一穴,尽取所有。琼后橐其资装,道出魏。范延光伏兵境上,杀而夺之,挈归河阳,辎重盈路。杨承勋遣壮士驱之堕水,悉攘其资。夫诸公功名富贵,震赫一时,乃因一人之财,而坑数家之命。盖盈满者造物所忌,况取不以道,又积而不散,身不及害,必祸子孙。此理与势,万万不爽者,人奈何不鉴于古,独不虑蹈秘、范诸公之覆辙耶!

  日食

  庚申元旦,日有食之。

  贵贱有定分

  《燕翼录》曰:宋天禧初,富人郑巽出粟五千六百石赈饥,求补官。不许。晁迥上言,乞特从之,以劝来者,农稔即止。诏补三班借职。自后皆得援巽例以请,然州县官不许接坐,令庭参而已。又《云间琐录》载,吾家朗洲公子仪登第,有司赠旗扁,父南田翁欲往报谢,乞宗达以书先容。具揭入,行参礼,郡守立待一茶。后司李及县令俱朗洲同年,南田以庶人自居,绝不往谒观。此二事见古之上官慎重名器,下亦各安其分,罔敢僭越,风俗犹古。今仕路一变。《抱朴子》曰:“人有出身卑碎,徒以因缘际会,低眉屈膝,超越不次,毛成羽长,蝉脱粪壤,便自轩昂,目不顾步,器满意得。”可谓形容殆尽矣。

  淫尹

  嘉禾有钱柱者,纳资授高密令。性贪淫无检。县傍即典史衙署,两楼相望。史妻有艳色,每晓妆,令必登楼窥探。一日启窗,目挑心许,情不能禁。先遣妾往致殷勤。史妻来答,趋出揖之,然未敢迫也。史忽于中秋夕,设席招令。欣然往。半酣,呼妻捧觞为寿,情愈荡。史佯起更衣。乘间订以明夜来会。翌日,以公事檄史往某处,盛饰赴约。妻含笑出迎,急趋拥之,长跪求欢。忽见史从外率数仆仗剑入,缚令于地,持刃欲下者再。令稽颡祈哀,史索万金。遥呼家人从楼窗掷下,计将三千金。不许,又益其半。并与笔纸,叱之直叙颠末,始释之。未几,合邑遍传,上司遂两斥之。嘉善孙君为余说。

  妖星吐光

  十一月朔,日初没,有妖星吐白光,自西南起,指东北,围大尺馀,其长竟天,上下锐,厥状劲直,逾时而灭。至十二月初旬,始隐不见。或云天枪,或云疑是长星,余作《妖星行》以记之。

  产蛇

  北俞塘沈进士士英,侄女嫁庄氏子,怀娠三年不产。有医者诊之曰:脉象颇异,疑必异物,当以药下之。服毕,觉腹中奇痛,产一胞,堕地而裂,中有小蛇五,蜿蜒盘屈,以次而出,急扑杀之。沈布衣麟亲见其事。

  蜂报冤

  敝庐之左,有鸭脚一株,高四五丈,双鹊巢其颠。鹊育二雏。比邻某畜蜂甚夥,鹊乘闲每旦啄食,并哺其子。一日,有数蜂随鹊飞去,回翔树杪,若侦逻者。未几,群蜂以千计,争先出穴,状若列队,齐拥至巢,半绕其外,半冲入,且啮且螫。少顷,鹊雏毛血零落,堕地死,群蜂轰然望北去。二鹊哀鸣,奋爪嘴向空乱啄,竟不能救。夫小虫何知,尚能竭其智力,不顾躯命,以报宿憾。世人肆意妄行,自以为物莫我难,乃祸机潜发,后悔何及!余目击其事,故感而识之。

  将军好文

  王将军永誉,三韩世家也,荀中郎伏节之年,来镇我松。性恬雅,不尚势焰,喜诗能书,恂恂如儒生,与余辈相对论诗,竟日不倦。每出行,屏驺从,仅一马二卒,遇者不知其为大将军也。古称杜当阳轻裘缓带,周左率执笔赋诗,将军殆近之矣。在郡二年,兵民两安之。惜乎移任粤东而去。

  河决

  辛酉。淮安府五月二十七日大雨五昼夜,堤倒河决数处,直犯郡城,淹死人畜无数。知府曹君,取府堂镇淮扁投于河,水稍退。

  寒食扫墓

  寒食扫墓,率诸儿宿僧舍,梦一人衣道士服,手持羽扇,相与接谈良久,语多旨趣。忽惊醒,天已曙矣。口占一绝云:“二十五声莲叶漏,一百六日杏花风。道人晓起唤残梦,溪鸟乱啼窗日红。”

  冰雹

  六月十八日申刻,杭州省城雨冰雹,大者如桃,小者如豆。

  先辈名言

  于穀山《笔麈》曰:“许鲁斋退居苏门,与姚枢、窦默同游,慨然以道自任,尝语人曰:“纲常不可一日亡于天下,苟在上者无以任之,则在下之责也。”凡事必徵于礼,以倡率乡人,一时风俗,为之丕变。昔者臧文仲殁,鲁人哀之;子皮之死,子产叹其无与为善。我于先生见之矣。今风会日浇,士大夫以财势相竞,富人市侩,引与游处。间有一二清节之士,目为迂疏,去之惟恐不速。蚩蚩之民,从风而靡。古今人相去奚啻千万里哉!

  鬼胎

  八月十九日,马□寺东张千总妻产一子,眼居额上,顶生两肉角,口列巨齿四,自颈以下,悉如人。张怒,扑杀之,掷寺后,聚观者数千人。去敝庐不半里,余目击之。

  娄江赠诗

  太仓许秀才旭,善诗能书,以重阳日生,因号“九日”,有《秋水堂稿》。尝以诗见贻云:“当年二妙擅英声,五载逢君倍老成。达早岂知淹仕牒,才高翻喜占诗名。行吟方外同司马,依隐江东类步兵。漫托东皇劳九辨,沅兰湘芷不胜情。”余感其意,至今藏之。

  松郡虎见

  云间素无虎,府志载佘山有大青、小青,相去已久,无足据者。九月初,忽有虎从西来。初十日,伏东郊外华阳桥灌莽中。有顾氏子,年十七,早行被啖。复潜迹至天马山一带,居人多有见者,俱闭户不敢出。总戎遣兵四出搜之,虎往来倏忽,偶一遇,逡巡却避,经月不获。诧为神虎。乃于普照寺建道场,命黄冠咒阴兵驱之,后竟逸去。余作新乐府以记其事云:“虎何来?在四郊,忽东而忽西,往来咆哮。朝食人兮,暮食犊与豚。官吏清廉,尔何为然?居人皇皇,告之幕府。昨檄千兵,今发全伍。迁延却避,恐逢虎怒。沿村捉鸡鸭,膏彼刀与斧。经旬竟不获,屡出亦何补。爰命黄冠诵经,缁衣击鼓。问奚所为,誓将驱虎。虎庶几赴山而蹈海兮,以全我将军之神武。”嘉靖初年,一虎自北从官路来,入市西空房中蹲坐。市有少年勇力五人,持刀枪攻之。虎跃起,五人皆伤,二人死,虎亦不食。次早,忽出门,渡浦至柘林西去,不知所之。见《申江杂识》。

  科名不绝

  海内世禄,如莆田之林、宜兴之吴,阀阅之盛,不可多得。吾郡科第,惟寒宗稍多,亦最久。自明天顺己卯,迄今康熙辛酉,世传十五,时历两朝,通计二百四十馀年,科名继起,皆一祖所生,其间中断者止七年。他族通显或过之,求其联绵不绝,吾族之外,未易多觏也。按谱,御史介轩公讳纶,始中天顺己卯举人,甲申进士,通籍十七年殁。七年,子大理公世良讳恬、太守公世恒讳忱,俱中成化丙午举人、弘治丙辰进士。又五年,季弟知州公世康讳怿,中辛酉举人。大理公通籍二十六年卒。太守公二十六年,尚宝公朗洲讳子仪,中嘉靖壬午举人、戊戌进士。又十六年,太守公卒。尚宝公中二年,五泉公讳充大、廷评公讳志学,俱中庚子举人。又八年,尚宝公卒。五泉、廷评二公中十年,少宗伯公讳传策中己酉举人、庚戌进士。又三年,望海公讳传教,中壬子举人。又三年,两公卒。宗伯公中十八年,环浦公讳晋,中隆庆丁卯举人。又十二年,宗伯公卒。望海公中二十二年,文敏公讳其昌,中万历戊子举人、己丑进士。又六年,望海公卒。文敏公中十六年,绯百公讳尊闻,中癸卯举人。又四年,先祖少宰邃初公,中丙午举人、癸丑进士。又二十年,文敏公卒。少宰公中十三年,中丞公讳象恒,中戊午举人、己未进士。又三十年,少宰公卒。中丞公中三十七年,而不肖含叨中顺治甲午举人、辛丑进士;弟俞,中庚子举人。又五年,中丞公卒。虽祖宗德泽未艾,而立身扬名,以垂勿替,是所望于后之人耳。

  海寇劫粮

  三月初五日漏五下,海寇驾二巨舟,由吴淞江直入龙华口,劫去粮艘二。守备司起龙,不及甲,单舸追之,力战杀贼。副将张一奉畏贼,不敢赴救。起龙矢尽,中鸟枪死。贼屡入内地,官兵既不能预防,任其出入。海邑弹丸,莅兹土者,岂可无善后之策哉!

  于公清节

  于公成龙,山左人,由岁贡至大官,性刚正,以清节自厉,累典大郡,苞苴请托概不行,以是受知于上。晋直隶巡抚,自奉尤俭,妻子不免饥寒。刻苦之操,老而弥笃。至是擢两江总制,单骑就道,仆从不过数人。下车之始,贪吏皆望风敛迹,民气一新。

  关公著灵

  五月十五日,越东严州府久雨,山水暴发,注流复涨,骇浪滔天。初闭城以拒之,俄顷水高于城,四围皆成巨浸,女墙上可行舟,溺者不计其数。傍郭一古刹,祀关壮武,主僧颇修戒行,夜半梦关公蹴之曰:“起起!我先行,汝可与周将军偕来。”僧惊寤,水已没榻。自分必死,忽见周将军浮水欲出,遂附其背。溯流二百馀里,直抵富阳。时富阳居民远见神像,长三四丈,驾波逆浪,泛泛而至,趋视乃关公也。不数刻,又见巨像背负一僧,急救之。叩其故,大惊。于是募资建寺,奉香火焉。

  星变

  七月二十七日,有星出于西南,尾指东南,光芒长四五尺,昏后渐低不见,至八月尽始灭。以星变,诏求直言。

  旗竿气出

  十月二十三日,杨总戎捷辕门有“帅”字旗竿二,辰刻忽于左竿斗内透黑气,一股自下而上,高三四尺,逾数刻始不见。二十四日,黑气从竿杪出,其光渐细而短。二十五日,则左右两竿俱有光。二十六日,左右并演武场内旗竿二处,皆透顶而出,变为青气,直贯半空,又有白气团绕其下,日高三丈始灭,聚观者数千人。至二十七日,气止不出,后亦无他异。

  殴父

  西郊有陈生章者,年老去为幕客,糊口四方。阅数年,挟三百金以归。二子俱不肖,窥橐装重,聚而索之,诱说累日,生坚不与。二子大哗,诟詈交作。夜半,穴垣以入,一子曳足,一子踞父腹,以绳贯两手,拳挺交下,体无完肤。哀呼求救,尽出金付之,始得释。一女未嫁,复疑父与有私,共逼之赴井死。生愤极,竟不能惩,郁郁抱病卒。偶见宋人李夏卿有诗云:“东金西木两暌违,由此生儿不足依。一把残骸无处着,不归沟壑欲归谁?”注云:“《珞琭子》云,东金西木,必生悖逆之儿。”盖此类自古有之矣。

  咏灯

  军旅初息,人有升平之庆。我郡元夕,灯市颇盛,儿童皆劈竹剪纸为之。醉后戏拈三律,聊识以博一笑。“老人灯”云:“连宵相对口如瘖,束缚形骸耄渐侵。瘦骨祗馀垂尽气,热中犹剩未灰心。长衫潦倒知难脱,短鬓蓬松不受簪。抛掷便应同木偶,早随儿辈共招寻。”“走马灯”云:“羡君谈笑拥青油,片纸功名第一筹。营堑两重屯卫霍,山河半尺斗曹刘。甘泉夜见烽烟起,赤壁朝看甲马收。莫道火攻原下策,敕书先拜九光侯。”“宝盖灯”云:“万点星球簇锦鞯,阿谁捧出一轮圆。黄□拂地人初骇,蓝顶摩空影乍鲜。遮掩沐猴嬉夜月,驱驰竹马上凌烟。儿童夹道争喧拥,此物多应不值钱。”

  变畜偿债

  漕泾镇有李俊卿者,家畜一牛。一夕,忽作人言曰:“我止少你米一石五斗,填了三年,无一顿饱食,今偿债已毕,我将去矣。”合家共闻,急起视之,闻其喉间作声,似有物堕地,而牛已死矣。

  赵公清慎

  莱阳赵公仑,字阆仙,戊戌进士,性高洁,清修乐善,奖进人才,孜孜不倦。督学南省,指天誓日,过江击楫曰:“某若一毫自私,决不能生渡江北矣。”于是干谒不行,孤寒吐气,簠簋之风,为之一变。绅士竞为诗章以歌咏之。

  卑官能诗

  昌平杨自牧,任子也,家贫力学,意气傲兀,闻有异书,口诵手抄,至老不倦。喜吟咏,有《潜籁轩稿》行世。为我邑二尹,诸公皆折节下之,安得谓卑吏中遂无其人哉?曾有《秋日感怀》云:“且将生事付沉冥,领略秋光到草亭。阮籍酒能浇垒块,陶潜菊可度颓龄。步来野鹤形同瘦,看到孤松眼倍青。采药赁舂千古上,何人浪许少微星。”

  腊月雷电

  十一月初十日,夕微雪,明晨奇寒,滴水成坚冰,舟楫不通,冻死者颇众。至廿三日,冻始开。十二月朔,寒复如前。至初九日,腊才半,天气忽蒸热类四五月,昏后雷电大作,暴雨如注。

  肠蕈

  余有妾,右腹内生一痞,始如弹丸,五六年后大类鹅卵,中似有一窟,往来动移,或痛或止,百药罔效。久之,遍体发肿,内作水声,日夕呻吟,死而复苏者再。诸医束手无策,皆云此名“水鼓病”,已成不可复痊矣。章文学旭,字东生,名医也,善治奇疾,往邀之。曰:“此非水症,乃积聚所致,不半日可愈。但所用药性猛利,转斗而下,驱水甚捷,试问病人,愿服与否?”病者曰:“我已垂殆,苟一线可救,死无憾也。”于是取红丸十粒,如绿豆大,以槟榔、枳实等五六味,煎汤下之。初觉喉中响闻可畏,势将不支。顷之,胸膈间如刀刃乱刺,哀号转掷,痛不可状。又顷之,下水斗许,头面肿退。不逾时,又下数升,腹背肿退。病人曰:“我今觉胸顿宽。”遂熟睡片刻。时章君犹在坐也,曰:“此番不独水去,痞亦当渐散矣。”留补剂二,曰:“明、后日可连服之。”遂辞去。至晚,又下水四五升,手足肿全退。不三日,病全愈。既而忽痞势动摇,下红黑痢三昼夜,痞亦不见。众医惊服,往叩其故。章笑曰:“此名肠蕈,在《内经?水胀论》中,君辈自坐不读书耳。”皆惭而退。按岐伯曰:“寒气客于肠外,与胃气相搏,癖而内着,息肉乃生。始如鸡卵,至其成若怀子状,按之则坚,推之则移,月事以时下。又有一种名石瘕,病状相同,月事不以时下,皆妇人之疾。因有积聚,可导而下,似水胀而非水胀也。”此疾若非章君,久矣作泉下之鬼矣。

  古谚不足据

  《田家杂占》、《纪历撮要》诸书,载古今谚详矣,以近事考之,往往无验。如云:“两春夹一冬,无被暖烘烘。”是岁两春,而冬间奇寒,为迩来仅见。又云:“重阳无雨一冬晴。”又云:“九月十三晴,钉靴挂断绳。”是秋两日俱有雨,而一冬竟晴。又云:“云掩中秋月,雨打上元灯。”癸亥中秋月色如昼,甲子上元阴雨竟日夕。又云:“腊报春多雪。”是腊雷电大作,至春雪殊少。又云:“冬无雪,麦不结。”是冬无雪,至夏麦大熟。古谚之不足据如此。

  三冈识略卷九【甲子至戊辰】华亭董含著

  上元甲子

  甲子元旦丁卯,逆计岁一百八十,三元周而复始,为上元甲子。有上书者,以为重起上元,累朝难遘,请循古帝王改元、封禅、巡狩诸大典,以答天庥。

  请减浮粮

  任黄门辰旦,性爽,敢直言,曾尹上海,稔知松郡利弊,上章请减浮粮,以均国课。其言曰:“苏、松赋额独重,乃故明之弊政。各直省全徵者多,而苏、松两郡则数百年来必不能无欠者,此非尽有司之拙、百姓之顽,盖力不逮也。其风俗喜炫繁华,然仅在城市十馀里之间,此外啼饥号寒,与硗瘠之区实无以异,故屡加重创,积逋如故,竟何补于国哉?今幸逢圣世,千载一时,请查嘉、湖、常、镇四府之额,按其最重者,为苏、松之赋;即不然,亦请从稍减。减一分,则民免一分之困矣。”黄门后复恳切面陈,上为霁颜。惜乎竟未之行也。

  于公遗爱

  四月十八日,两江总制于公成龙,先一夕觉体中微有不适,晨兴,坐内堂判决数事。少顷,瞑目不语,额有紫光,遂端坐而逝,年六十有八。两司以公独身在任,共入内寝,检遗囊为棺殓计,见一榻萧然,衾帏俱极敝陋,笥中存白金三两、旧衣数件,馀仅青蚨二千、粟米五六斗而已,叹息堕泪而出,百姓为之罢市。公性廉洁,刚直不阿,居官孜孜以爱民为念。其所施设有不便于民者,随即改去。俭于自奉,不为妻子计,恶衣粗食,安之若素。其刻苦自励,真有极贫人所不能忍者。及捐馆,远近奔赴,哭声如雷,昼夜不绝。虽屡遭诬衊,上信之弥笃,以为廉吏第一,故谗谤不入。殁后,思之不置,赐祭葬,谥“清端”。士民复立祠于清凉山,岁时祭之。今人生前豪横,惟恐不及,盖棺论定,为世诟詈。若公者,真旷世一见也哉。

  杨董冤报

  闽人杨富,旧从海中投诚,授南瑞总兵。当靖藩之变乱也,富麾下将卒,调拨略尽,颇有怨言,然反形未露也。制府董公卫国言其必反,遂乘其不备,遣兵攻之。富率家丁三百馀人溃围走,追灭之。至是改楚督,初莅任,忽见富由中门而入,仆从拥卫甚众,横戈跃马,直前刺之。惊起,问左右,悉无所睹。急返内,见富随入,挥拳怒骂,索命甚迫。即日延黄冠,结坛祈解。俄闻空中呼号声,如被搏击者,则气绝矣。夫富谋叛本朝,诚为可诛,然尚在疑似之间,乃死后率能报复,富亦厉鬼也哉。杜茶村为予说。

  张真人

  张真人继宗,天师立十四代孙也。自苏至松,驺从赫奕,愚民聚观,填塞衢巷。绅士寡识者,亦趋迎陪侍。其人年甫弱冠,茫无知识。每准一词,纳银十二两;书一符,偿三金。其徒皆市井无赖,共相附和,肆为奸诈,获金数千。远近被鬼祟者,闻其来,皆斋沐三日,激切祈请,叩头待命。但批发文书房登号,谩云归府行文,仰城隍神查报而已。毫无一验,识者笑之。临行,诸受绐者簇绕骂詈,欲索还原金,乘夜兼程而去。真人自宋徽宗时,虚靖先生道法大行,后其术渐衰,饮食男女,与平民无异。乃历代以来,靡所变革,至与衍圣并崇。即英君察相,从无议及此者,殊不可晓也。按隆庆改元,有言路请削其爵,降为提点,至万历初年,夤缘复续旧封。惜忘言者姓名。

  东巡

  九月二十八日辛卯,上东巡。十月初八日庚子,驾幸岱宗,不拜,随下山。十六日戊申,渡河。二十一日癸丑,过高邮。二十二日甲寅,至广陵,游琼花馆。二十三日乙卯,驾八桨船,幸金山。二十四日丙辰,至铁瓮城,幸竹林寺。二十六日戊午,抵吴阊,游瑞光寺,登虎邱。是日,太皇太后遣官促驾归,即日回銮。二十八日庚申,乘马看惠山。二十九日辛酉,抵长巷,宿村舍。十一月朔壬戌,午刻驻江宁府,幸雨花台,登报国寺塔顶,垂长索量塔,高三十三丈。初二日癸亥,谕太常寺备祭礼,谒明太祖陵。上亲奠,三跪三叩首,诸臣三跪九叩首。谕地方官,俾守陵人役用心防护,春秋二祭,须极严洁。礼毕,往忠臣庙、国子监一带,登观象台。初五日丙寅,幸燕子矶,登舟出大江。北行,看黄河决口。经过地方,应徵丁银,悉行蠲免。予有纪事诗云:“遥望銮舆警九衢,徂徕岳岱路盘纡。龙旂十丈穿林度,虎旅千群夹道趋。河伯羾琛随后队,山神负弩效前驱。侍臣莫献东巡颂,玉牒金绳事有无。”

  姓姓

  《前汉书》载,以“姓”为姓者,有姓伟;以“姓”为名者,有射姓。

  读书帐

  闽人张远,字超然,能诗古文,有《读书帐记》,曰:“去岁武陵回,制罗帐一,轻薄如蝉翼,自外视内,发须可鉴。每当夏夜秋宵,置烛于外,手持一卷,卧而阅之,蚊蚋钻窥,终莫能入。烛尽火灭,清风徐来,则颓然而寐。中宵梦醒,明月透光,纤毫毕呈。虽欲自惰其形骸,不可得也。”

  禽耻他子

  长乐谢某,为井陉令。有鹤巢其树颠,育二卵,为童子所窃,鹤飞鸣不已。谢知之,饬还。卵已破,因取二鹅卵代焉。久之,伏得雏,乃鹅也。雄啄其雌,雌伏不敢动,雄怒扬去。须臾,偕群鹤来,向雌哓哓,若声其罪者。雌引颈悬树死。夫鹤微物,犹耻抱他人子,今人动取他人之子以乱其宗,真此禽之不若也。

  太极丸

  世称缅铃,为妇人所御。据彼处土人云,缅人觅鹏精,裹以小金,丸如绿豆大。男子微割其势,纳铃于中,旋复长合,终其身弗复出矣。一名太极丸。鹏性最淫,遇牝即合,遗精于地,收之为铃,得暖则跳跃不止,盖气所感也。土人求之,亦不易得。今世所传,大如龙眼,俱系赝作,聊以欺人耳。见《日南杂记》。

  雅谑

  毗陵董侍御文骥,性疏脱,论文作字,终日相对,无一俗语。年尚壮,即弃官归。遇事冲口即发,里人多憎之。一日,久旱祈雨,群僚及乡绅毕集,侍御大言曰:“今日必无雨。明日乡绅不出来,雨当立至矣。”众叩其故,答曰:“天旱求雨,乡绅求晴(假作情)故也。”众座大噱。

  革淫祠

  十月,江抚汤公斌,拘苏州上方山僧人,责问何故诱妇女入寺烧香。即锁僧前去,将五通神像抛入太湖中。随具疏,以为“吴郡风俗淫靡,男子唱曲赌牌,妇人靓妆艳服,或聚会赛神,或联袂僧院。越礼诲淫,莫此为甚。而淫祠一事,尤为可恨。有所谓五通、五显、刘猛将、五方贤圣等名号,皆荒诞不经。愚夫愚妇,为其所惑,牢不可破,笙歌酒醴,昼夜不绝,男女杂处,奔走如鹜。妇女如有姿色者,偶犯寒热之症,恍惚梦与神通,往往羸瘵而死。圣明在上,岂容此淫昏之鬼肆行无忌乎?臣已收取妖像,土偶者投之深湖,木偶者付之烈炬。檄行有司,凡如此类,尽数查毁。其房屋木料,拆备修学宫、城垣之用。民始而骇,继而疑,皆为臣危之。数月以来,绝无他异,始悟往日之非。然妖邪巫觋,臣去之后,必造怪诞之说,更议兴复。请敕严禁,庶人心正而风俗淳矣。”奉旨:“各直省淫祠滥祀,惑众诬民,有关风化,着勒碑永禁。”数百年恶俗,一朝而革,汤公此一举,直不愧狄公矣。公起家进士,端方恺悌,律己甚严,故受知于上,擢抚我吴。入为卿长,百姓阴被其德。但过于仁慈,访获衙蠹,不甚创惩,旋即释归,归而诈害良善,其横愈甚,殆廉静有馀,而明断不足者欤?

  鬼居腹中

  《东村记事》曰:青浦人苏甲,居金家桥,宅邻古墓,偶去之,筑室其上。落成之日,觉腹中胀闷,忽闻人声,或大或小,如数人聚语。甲大惊,问之旁人,不闻也。徐听之,声益大,谓:“吾辈宅已坏,苦无居,居若腹中耳。”遂闻其家长指挥家人,安顿甚悉。复闻众请于家长曰:“我曹出入,由前门抑后门耶?”家长曰:“昼则前,夜则后。”前谓口,后谓馀窍也。已而有一人出,口忽自张,其由后也亦然。少顷,闻腹中曰:“某归矣。”夜或为男女事,无异人间,昼夜喧聒甚至。一日,觉鬼都出,遂闭口不言,亦不食。鬼不得入,则啮其耳,痛彻心骨,不得已,张口延之。俄闻腹中大笑曰:“主人耳中有异味,不可不尝也。”如是形益槁,家亦日贫。或教之诵经及佛号,腹中相应亦然,莫可如何。如是四年,仅存皮骨,居亦别售。鬼因曰:“汝困矣,我辈将谋他往。然须一醉始去。”甲大喜,急具酒食。祭毕,遂寂然,病良已,数年后方死。土人无不知者。

  打鬼法

  康熙二十五年丙寅正月十七日,驾幸佛王寺,看喇嘛僧演打鬼法。

  一宅两文恪

  余祖居之西有大宅,系唐文恪文献公之旧居。唐裔式微,辗转他售,易数主,往往以不吉徙去。至本朝,沈绎堂学士筌买居之。学士殁后,亦谥文恪。一宅前后数十年有两文恪公,亦异事也。

  资治通鉴补

  明末□城严衍,好古之士也,著《资治通鉴补》四百馀卷,门人谈允厚助成之。自言积三十年苦心,夏以油纸藉臂而书,汗流自顶至踵,不暇息肩;冬则砚冰未融,必火烘日暴而书之,未尝暂辍也。又云:“此书未就,忧在难成;此书既成,忧在难守。子孙贤不肖未可知,一难;兵戈水火之未易防,二难;有力者借观,以致遗缺,三难。”近朝廷购求异书,辇上一钜公欲得之,其子遍谒士大夫,祈录一副本,浼予为序,因得纵观,信为有功于涑水氏者,但卷帙浩大,倘有好事君子共襄美事,真艺林一佳话也。

  白衣送婚

  秦人衣冠,喜用缟素,首戴麻巾,足穿红履,疑吉疑凶,士大夫家居,往往如此。尤可讶者,闺女出阁,绣舆前行,送者或全身缟素,以白布系首,毫不为怪。亦风俗之一异也。

  小牯牛

  暹罗国遣使纳贡,泊舟于金陵之水西门。中有小牯牛一,重二斤六两,毛角光润,行步便捷,以小金练穿其鼻端,系于几上。遭舟中火发,诸贡物及金叶表文悉毁。有周生渭者,游白门,云目击之,独深惜此牛,为赋一绝曰:“大物暹罗缩一拳,水牛忽作火牛燃。若教书案轻蹄走,助我躬耕熟砚田。”

  生魂

  武弁荥阳氏,自京口徙松,觅居间。有女名红瓶者,年才及笄,色甚艳,女工之外,兼通文墨,已许配某氏。其夫不彗,女颇以为恨。一日,窥见邻人冯生颜色姣好,举动风雅,相与目成,遂私谐缱绻。将半载矣,父母知之,严为之禁。红瓶因感疾,终日卧床,不饮不食者垂两月。其魂每夜直造冯榻,绸缪欢好,与生人无异,但不能语耳,临晓则卧病如故,百药罔效。适有道士携瓢过门,延入室,备告以故。道士纵目细观,曰:“此女之生魂结想而致,故为此怪,我能活之。”因出药数丸,并书符烧入汤中,令女饮之,病良已。闻此女今尚无恙。

  种子方

  人生功名嗣续,迟速有无,俱有一定之数,无者不可强而为有,迟者不可强而为速也。今见有无子者,不能修德行善,以挽回天意,往往以药石助之。聚诸热毒之品,毫无补救,反致伤生。予于士大夫中,目击数人,酿为痈疽,莫不溃肠穴肋,惨不忍言,而世犹不之悟,亦足悲矣。先文敏公曾获异方,不特奇验,且药皆有益无损,并其与友人书,附识于此:“海上瞿公,有药酒秘方。瞿为海澄令,曾拔敝同年温用庭于童子科。温视鹾浙省,念未有以报知己。时有歙商,拟重辟,托瞿居间,数敦促之入会城。瞿足痹,不能行。商以药酒饮之,四日辄不假筇竹,步履如旧。神其方,愿报予千金之酬。获之,大有验。翁今九十二,神气勃勃,视听饮啖如壮夫。有陈太仆者,以二百金为寿,请其方,瞿弗许,语陈云:‘公若得此方,便不死矣。’盖陈曾与瞿有睚眦故也,人传以为笑。”先文敏遍求长生久视之术,至老不倦,乃其言如此。予四十无子,觅此方,数年始得之,连养数子。以之赠人,无不效者。特录于左,以公诸天下。慎毋信庸医之说,徒自戕其生为也。

  牛羊肾一具。沙苑蒺藜四两,隔纸微炒。淫羊藿四两,用铜刀去边毛。桂圆肉四两。仙茅四两,要真者。薏苡仁四两。用滴花烧酒二十斤,浸至七日,随量饮之。种子延龄,更兼乌须发,其效甚速。

  劫妻得僧

  吴下劫婚之说,乃风俗之最恶者。凡已通媒妁,而女家或有他意,故为迟留,则乘夜劫去。浦东一小姓,结婚已久,兄嫂多方需索,姑甚恨之,遂与夫家通谋,订期内应。夫偶以他故爽约,其兄亦他适。一夕,嫂坚欲与姑易榻,姑不能违,盖因姑卧室稍近外,嫂向与某僧奸,密约赴会故也。僧至,解衣登床,嫂入盥洗,而劫亲者亦以是刻至,排闼直入。僧窘迫不知所为,取被自覆其体。众呼噪劫之去。将渡浦,其夫出酒食,欲与压惊,去被,乃一少年僧也。遽起,跃入浦而死。

  捐纳岁贡

  王掌科绅上言:“教职一途,皆由岁贡选择。其廪生出身者无论矣,乃有以白丁而捐生员,旋复援例者,行谊未为端谨,诗书未必通晓,而俨然师席,顾使黄发老儒,拜跪执弟子之礼。秉铎明伦之地,岂容此等滥及耶?乞停其以教职录用,庶师儒尊而学校重矣。”掌科之言,可谓切而当矣。

  画龙

  客有持画龙一帧,长丈馀、阔五六尺,求钱十万缗。张之于壁,远视云雾滃然,爪牙蜿蜒可畏,小儿见之,皆惊啼而走。据称,系崔白真迹。展玩良久,家贫无从得钱,留信宿,卷而还之。按画记载,崔白,宋人。然款识模糊,莫可详考。索予作歌,因细书其旁云:“群龙潜奫沄,游戏紫霄里。何来金翅鸟,飞入龙宫噉龙子。惟有雪山顶上阿耨池,神力撑拏蟠不起。欻然跃出千岩外,牙爪蚴蟉吐光怪。尾拖百丈翻寒涛,雾暗风腥雨澎湃。何年写向雪色藤,鳞甲闪烁髯鬅鬙。茫茫时代款莫辨,仿佛疑有仙人乘。平生好龙惜未见,对此狰狞汗流面。飞腾变化知几时,夜夜关门锁雷电。”

  鸠庵先生

  宋家桢,字艾贻,予同籍庆远之父也。生平孝友笃行,尤善属文,所著有《鸠庵》等集。两中副车,不乐仕进,闻有异书,不惮手抄口诵,积书充栋。宋氏三世单传,先生诞生五男,先后殇。晚举一子,名处厚,六岁病痞危甚,祷于关壮缪。梦神示以“积善馀庆”四字,遂更名庆远,痞随愈。今子孙绳绳,正未有艾也。乃仅以明经授别驾,士论惜之。

  华氏祖

  《南史》曰:晋陵华宝,父戍长安,年八岁,临别谓宝曰:“须我还,当为汝上头。”后长安陷没。宝后至七十,不婚。或问之,辄号恸。今华氏科第甚盛,宗人齿录,皆载宝为始祖。岂宝虽不婚,而未尝无婢妾也?

  武昌兵变【戊辰】

  五月二十二日,武昌督标裁兵四千人,因中军侵空饷银四万馀两,屡请不发,势汹汹,欲为变。新抚柯永升,反以恶语相激。有百户陈龙者,素得士心,众拥以为主,自称天下统兵大元帅镇国大将军,据城为乱。屯兵楚王台,连兵破黄州、汉阳、岳州、德安诸郡,势张甚,百姓纷纷逃窜。时兵奉汰者不止一处,皆徼倖楚事成,欲乘衅而起。我郡裁丁,亦暗相要结,口出不逊语,主将不敢问。未几,徐将军治郡,尽锐与之角,贼退败,郡县以次收复。逆首陈龙,于七月望逃至白云寨,被擒,枭首军前。龙勇而无谋,不过乘一时之忿,故未及两月而败亡也。

  少参风雅

  丹霞李少参赞元,卜居建业,喜为诗,好结交天下士,赠缟论文,至老不倦。曾冰雪中扁舟见访,适予他出,不及倒屣,时年垂八十矣。予过秣陵,急往报谢,殷勤论文,风流好事,目中仅见,并投予诗云:“一代云间客,相逢建业中。写怀方绻绻,分手忽匆匆。缆湿蘼芜雨,帆开芦荻风。别离无限意,异地两心同。”“相逢诚可喜,分袂反添忧。桂棹飘然去,王孙不可留。秋风牵别恨,落叶怆离愁。何日重携手,狂歌续胜游。”

  才子书

  吴人金圣叹,著《才子书》,列书肆中,凡《左》、《孟》、《史》、《汉》,下及传奇小说,俱有评语。其言夸诞不经,谐词俚句,连篇累牍,纵其胸臆,以之评经史,恐未必有当也。即以《西厢》言之,谈词者曰,元词家一百八十七人,王实甫如花间美人,自是绝调。其品题不过如此而已,乃圣叹恣一己之私见,本无所解,自谓别出手眼,寻章摘句,琐碎割裂,观其前所列八十馀条,谓自有天地,即有此妙文,上可追配《风》、《雅》,贯串《马》、《庄》。或证之以禅语,或假之于制作,忽作吴歌,忽而经典,杂乱不伦。且曰:“读圣叹所批《西厢记》,是圣叹文字,不是《西厢》文字。”直欲窃为己有。噫,可谓迂而愚矣。其终以笔舌贾祸也,宜哉。

  索债

  超果寺之左,有姚翁者,家贫,一子痘殇,榇寄寺中。寺僧不许,翁以情告曰:某住房止一间,而幼儿复发疹,恐致两伤。倘蒙见许,不过一月,便举而畀诸火,仍以僦值奉缴。僧悯之,留置殿侧。三日后,又有右邻援例来恳。不得已,亦留之,两棺相傍。一日,僧起焚香,天尚昏黑,闻壁间应答声,俯听,乃棺中之儿也。曰:“姚翁宿生所负,今已偿清,仅少钱五十八文耳。早间复以铜盆典钱,明日便完,我将往矣。但恐汝未得同行,奈何?”僧大惊诧。少顷,有叩门者,果翁也,缄钱来谢,并言欲举柩。僧曰:“此钱得非铜盆所典乎?”曰,然。“其中计五十八文乎?”曰,然,问:“何以知之?”因细述两儿应对之语,且曰:“我断不敢领,可速买楮帛焚化,以了此一段因果可也。”翁闻,慨然叹息曰:“今乃知人家子弟未成立而死者,大抵皆索债耳,我可以无戚矣。”记此以告世之不肯偿债者。

  宦牛阉豕

  人之净身者曰阉宦。《肘后经》曰:“牛曰宦,猪曰阉,马曰骟,羊曰羯,鸡曰镦,狗曰善,猫曰净。”又虎有魄,象有牙,鹿有玉,马有墨,狐有珠,熊有白,牛有黄,麝有香,羊有裘,兔有毫,狗有宝,海狗有腽肭脐,牛肠胃中未化草曰圣虀,诸兽肝胆之间有□答,皆至宝也。

  三冈识略卷九补遗华亭董含著

  羊产猴

  正月晦,上海马桥居民益亥,畜牝羊,产一羊、一猴。

  前生杀人

  北桥镇农民张宁,生一子,年已二十,忽发疹,医药罔效,临危呼父,把臂为别,坚持父臂,啮去肉二寸许,睁目大骂曰:“我前生为汝所杀,今始得报,勿望久活也。”未几,宁疮口溃烂,脱落一臂,叫号月馀而死。

  黑霜

  四月二十一日,陕西隆德、庄浪二县,天降黑霜,麦菜尽枯。

  日生珥

  五月初十日,日生珥。

  龟异

  唐进士子锵,背溪而居,其仆蚤起,见一大龟,长尺许,众小龟舁之登岸。仆趋捕之,小龟散走,因携入。幼主俱数龄,以组系其颈,游戏庭中。进士从外归,见之惊诧,以为必神物也,亟释其缚,放溪水中。忽有小龟无数,拥之行水面,后复有数千龟络绎随之,渡南岸去,俄顷不知所之。二子不数日俱暴亡,逾年,进士亦卒。

  修志

  上谕翰林诸臣修《一统志》,先命各省部院大臣修省志会汇缴。每府聘绅士谙典故者三四人,分任其事。我邑有钱生者,年已耄,夤缘充选,分辑人物志。大纳贿赂,不问何人,悉得幸列,馀概削去之。合郡大哗。里人张处士彦之,抗直士也,贻书责之曰:“朝廷修省郡之志,所以纪山川,详城郭,稽人才,核田畴,正赋税,序时代,考废兴,其论断是非,宜与史同,不可苟焉而已。郡志宜详,会志宜简。应详而简,有挂漏之虞;应简而详,有纰谬之患。我郡自古以来人才辈出,或以忠孝,或以节义,或以德业,或以文章,舍此而外,泛而及焉,滥觞及矣。明自高祖以迄嘉、隆二百馀年,止于五六十人;神庙以后不及百载,所录百有馀人。济济贤才,何前少而后多与?至兴朝以来,仅录五人,略生平之行谊,视家业之盛衰。其他间收一二封翁,以充人数。若名卿钜儒、孝子义士,概不见录。我郡才薮,止应如是耶?甚至前朝直臣许公誉卿,亦复见删。删许公,是删东林矣;删东林,是删君子矣。虽蜉蝣撼柱,无足重轻,然援笔者自处何地与?夫会志一书,与志传墓表,迥乎不同,取人宜高,持论宜公,不然则失之诬。费金钱而縻日月,乃颠倒错乱,一至于此,余窃不取焉。不揣鄙陋,敢附谠言以陈之。”后郡守见是文,自悔所举非人,拒不复接。闻者快之。

  月食

  十一月十六日丁丑寅刻,交冬至,即于是刻月食。

  岁朝立春

  康熙二十四年乙丑,正月朔辛酉,辰刻立春,予寅降以来第二次也。

  水灾

  自五月至七月,淮、扬、滁一带,大雨如注,昼夜不息,水势汹涌,四面成巨浸,田禾庐舍俱没。百姓惊窜,有登塔顶馁死者,有浮至芦荡为毒蛇啮死者,有以长绳连系,一家数口同日并命者。惨状种种不一。水退,禾尽稿。地方官缮疏上闻。

  不葬亲

  宋罗巩游太学,有神祠甚灵,以前程祷之。一夕,梦告曰:“子已得罪于冥,可亟归。”巩言:“某生平无大过,愿闻获罪之由?”神曰:“子无他过,唯父母久不葬。”巩曰:“某尚有兄。”神曰:“子为儒者,明知礼义,子兄碌碌,不足责也。”未几卒。近有一二亲族,累代未葬,余每以此规之,默然不答。未知报应当何如?录之以为世戒。

  白塔看潮

  秋仲,送儿辈至鹿城应试。相传八月十八日,白塔看潮。至期,舟者步者,络绎不绝。余随众往观,见游人杂沓,舟子皆白衣荡桨,回旋水面,绝不睹所谓潮也。叩之父老,云:“此地向无潮,土人借此以赛神耳。”因口占二绝云:“八月潮头一丈高,居人结队竞嬉敖。行过白塔重重路,那得江门半点涛。”“白衣黄□闹江津,打鼓鸣锣荡桨频。不向灵胥问消息,却从村社赛邪神。”天下事有名无实,大率类此。

  岘山

  吴兴山水之胜,闻于远近。九月望,始获裹粮一游。偕二三同志,褰裳扪萝,憩道场之颠,登白雀之麓,搜奇历邃,访古遗迹,泊舟于碧浪湖者几半月。明发,拟解维归,怅然不忍别,因留诗于岘山之壁曰:“白□洲畔蓼花横,小艇烟波任意行。拟向吴兴赋《招隐》,采菱缲茧寄馀生。”

  五色晕

  四月初四日,日生五色晕,自辰至午始灭。

  结婚破产

  华亭南桥镇有富人邹连城者,农家子,祖父皆巨富,藏镪无数。再传至连城,性尤纤啬,善居积,朝夕皇皇权子母之利,富甲一乡。晚举子女十馀人,联姻贵族。适逢纳官之例,纱舆绣补,意气自得。忽一病不起,诸子幼稚无知。于是其姻家周监生纶者,佯倡抚孤之说,纠众统狠仆数十,阑入内寝。伊妻仓皇走匿。贮米万石,并室中所有,俱估价均分,珠宝黄白,尽饱囊橐。且稔知窖藏甚多,相与威逼其妻,又将奴婢锁缚,按籍搜掘,满载而去。势同抄没,虽绿林豪客,不酷于此矣。邹氏宗人有义愤者,才发一语,喝仆丛殴,几丧厥命,远近骇叹。迩来士大夫嫁娶不论门族,沈约所谓王满连姻,实骇物听,蔑祖辱亲,莫甚于是也。乃既订姻娅,复从而劫夺之,真目中所仅见者。纶果于为恶,未几疽发于背,见邹率众鬼挥拳相向,痛苦叫号,五脏溃裂而死。

  越东水灾

  闰四月二十五日,处州府山水陡发,顷刻高三四丈。又兰谿县起蛟,裂地出水。青田、丽水、龙游、江山、开化、仙居等邑,疾风骤雨,水同日暴涨。城中居人,初阖户以拒之,既启户欲奔趋,而巨浪冲入,水高于雉堞,溺死者不计其数。

  牛偿命

  六月,东村红八桥有农家畜一牛,壮健异常,主人极爱护,筑牛宫以居之。一夕,闻哀号跳踯,既而喘息不止,吹灯起视,见赤练蛇二,且啮且穴两耳。其后窍一蛇,入已垂尽,尚馀尾在外,急拔之。而腹胀大如鼓,宛转踣地。剖之,腹内先有二蛇,盘屈昂首,因击杀之,并牛弃去。此必宿生冤报,故既罚为畜,而复偿以命。今人恣意作恶,自应堕入畜趣,安可不以此牛为前车之鉴哉。

  龙挂

  七月初三日,江宁北河口有龙从空挂下,云雾滃郁,河流激荡,吸去大船一、小船二。俄,自天半堕地,断为两截。

  私盐宜禁

  我乡滨海,擅鱼盐之利,年来武弁衙门差兵巡缉,商人计费,倍增其值。朝廷稔知贫民困苦,特许背负筐提,不在禁例。巡抚赵公,复出示申明其说。于是游手无赖,结队往贩,肩挑者络绎不绝,其价顿减。诸商不平,奔诉鹾使者,随结白捕,沿街缚人。遂撄众怒,一呼而集者数千人,于七月廿九日,拥至富商王、程、张三家,毁门入,室中所有,恣行打坏。营兵复乘机抢掠,合郡大哗。夫重价病民,奸商不能无罪,然私贩律禁甚严,有碍国课,且千百成群,率皆凶悍亡命之徒,若不禁止,势必酿乱。有地方之责者,不可不急为之所也。扰攘月馀,盗贼蜂起,抚军复严禁,悉寘之法,乃止。

  豪家犬

  云间宋氏,名族也,有一钜公,蚤负文望,致位通显,殁后贤嗣沦丧,二幼子俱不肖,竟破其产,统绪几绝。太夫人病危,至不能具棺殓。仆以年谊往候,见门庭阒寂,豪奴皆散而之他,惟一犬恋恋不忍去,徘徊慨叹。悲夫!人之不如畜也,为乐府以纪之曰:“东家买黄犬,毛毳颇丰殖。晨夕司门户,辛苦勤厥职。偶然惊幼稚,鞭逐久无食。临行掉尾顾,俄顷复在侧。岂敢怀怨猜,依栖但感德。主人堂下罗群奴,出入里仗主势,意气挥霍衣冠都。吁嗟乎!一朝堂空生碧藓,不知谁似阶前犬。”

  惧内

  我郡一绅,性惧内,旁无姬侍,出入必启,事之如严君。一日,偶集予别业,浮白欢呼,谈论风起。酒未半,忽仆夫趋告曰:“夫人自乡至矣。”悚然变色,手所持杯,不觉堕地,即起登舆去。同坐者皆失笑。《吴越春秋》载,伍胥如吴,遇勇士专诸于途,碓颡而深目,虎膺而熊背,方与人斗,其怒有万人之敌气。其妻一呼即还。怪而问之,对曰:“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彼烈丈夫尚尔,然则惧内不足讳也。按《太平广记》引天门子云:男命起寅,女命起申,以木投金,无往不伤,故阴能疲阳也。阴人之情急于阳,而外自守抑、不肯请阳者,明金不为木屈也;阳气刚燥,遇阴言气和柔、词语卑下者,明木之畏金也。然则惧内乃造化一定之理,无怪乎今人之比比而然也。

  夫妇同被雷击

  康熙二十六年丁卯三月十四日,虞山鹿园地方,有钱生者,年弱冠,娶丁孝廉女为室。结缡甫月馀,偕妻归宁。妻母家居南城。是日薄暮,忽大雷雨,电光绕钱之室,雷殷殷起几席间,若有所觅,久而不息,将卧榻击碎,家人悉惊仆。既而迅雷闪电,转入其妻母家,女鼻中闻火气,遍体生烟,骇极,匍匐床下。凭空提女及生跪道左,震雷一声,夫妇俱死。雷斧从脑盖透入,衣服钿钏,一物不动。观者四集。二人俱年少无他过,乃遭天刑,岂前生宿孽耶?

  郡守风流

  国初以来,莅吾郡者往往多俗吏。近会稽鲁公谦庵名超者,守郡九年,创建书院,接引后进,风流文采,士气为之一变。朝廷知其能,一岁再迁而去。继之者为越西朱公雯,字三,雅善诗文,重声气,案牍之暇,不废游览,与予辈选胜载酒,分韵赋诗,苏、白遗风,庶几不坠。予有《游横云山次韵诗》云:“画舫轻桡蹙浪纹,绕堤晴翠水沄沄。丹峰倒障林边日,白鸟斜冲岭上云。古寺泉声双□落,夕阳烟影半帆分。胜游病怯黄桑屐,管领青山属使君。”

  吴阊火灾

  五月初二日,吴阊布政司前民家失火,延烧官署、民房一千馀间。见空中有红衣人往来指挥,合郡官僚赴救,俱公服向火叩首。毁去文卷十之七。自未至酉始息。

  异风

  七月初十日,大风雨,雷电交作。至十一日,风雨益甚,破墙拔木,屋瓦从空而飞,民间楼房倒塌,救护不暇。千里内外,同日俱遍,压死及覆舟者,比比而是。

  蝗入考场

  八月初八日,予偶寓江宁,送儿子威宝赴棘闱。主试者米翰林汉雯,副龚章也。举子才点名,忽闻空中声势汹涌,仰视见飞蝗蔽天,自东北来,日色为其所掩,经过之处,屋瓦层叠数寸。有客从江北至,云初七晚蝗至浦口,是日上午至白下城,旋渡江,两岸芦叶,俱被食尽。逾时,仍回向东而去。时有童谣云:“蝗虫入考场,有米也要荒。”米君素有才名,竟被黜。

  搏鬼

  江宁李生者,有胆气,向习武艺。一夕,独坐堂上,见一鬼,长丈馀,双角,靛面,狰狞可畏,俯首瞰生。李徒手搏之,鬼作惧状,逃入竹园内,其声啾啾然,遍觅忽不知所之。张叟□说。

  祖宗灵应

  吾家遗安公墓,在沙、竹两冈间,垂三百年。前建三凤坊,左右列石梁二,皆祖宗从形家言,拮据而成者。数传后,不肖子孙盗砍宰木,势难禁止,付诸浩叹而已。近有族蠹名奎者,为害尤甚。伐树不已,至于坏垣;坏垣不已,至于拆岸;又乘夜将两桥毁卖。相传三凤坊下埋金带一围,铁数千金,谋结党掘取。族众哗然不平,讼之县,复拥至家庙,声其罪,跪受杖。奎殊不悔过,口肆狂语,排闼而出。行未数武,仿佛有衣冠贵人随其后,回顾则不见。举步,又复如前。始大窘,疾行。将抵家,其子出迓,亦见衣冠人先入,据堂中,状貌甚怒。子惊仆,不省人事。奎夜至冢,叩首曰:“吾贫,故为此,岂祖宗不能援,而反降之祸耶?幸舍之。”祝未毕,闻空中有嗟叹声,既而若呵叱声。不三日,其子死,奎亦暴病垂尽。今复有继奎而起者,未知报应若何耳?吁,亦可畏矣。

  藏金托梦

  桐乡有张进士超曾,尹华亭,甚有声望。时每年编审,轮大户充役,收兑一名,费逾千金,富民争入金求脱,故宦囊颇厚。罢官归,以万金埋地下。后欲掘取,才举动,主人必头眩体战,或暴疾仆地。嗣后屡发屡病,合家惊诧。复梦白衣老人谓之曰:“藏金本非汝物,可坚守以待,倘擅取,不独无益,更当得祸。”于是相戒不敢发。予闻不信,细访果有此事。今秋张君殁矣,不识此物属之子孙乎?抑他属乎?因叹世之窖藏者,大率皆守钱奴,不若吾辈琴书之外,无他长物,反不为造化之所弄也。

  蠲租

  康熙二十六年丁卯十一月廿六日,上谕户部:“朕惟自古帝王统御,万方平安,期于膏泽旁流,咸蒙美利。朕御极以来,轸恤民依,力图休养,思理财乃裕国之大经,蠲贷为爱民之实政,历年敦崇节俭,严核浮冒,盖欲为布德行惠之资。各省钱粮虽已次第蠲免,但江苏所属各郡县,财赋重地,额徵甲于他省,且累岁输将供亿,效力惟勤。兹用大布恩膏,除漕项钱粮外,所有二十七年应徵地丁各项钱粮,及二十六年未完者,亦与俱免。尔部速行地方官,通行晓谕,务使均沾实惠,以副朕爱育苍生至意。如官吏朦混,从重治罪。即遵谕行,特谕。”我郡兵荒以后,民命维艰,此一诏何异汉之文、景耶!

  鸡异

  康熙二十七年戊辰元夕,予有戚置酒,召客赏灯。膳夫宰一鸡,头已断,忽引吭长鸣,身亦起行,数步而蹶。主人惧,亟弃去。

  阎罗

  娄县讼师朱姓者,病热,势极危殆,昼生夜死。自言遍历十殿,与世间所传无异。每殿刀山火狱,受刑最惨,举体杖痕,十指出血,痛苦不可名状。半月后始绝。我闻地下主者曰阎罗,与阳世等。然阳世劝惩,或不尽法,而阴府善恶,略无遁情,似差胜人间耳。但不知其所管领者止中国乎?抑薄海内外无所不辖乎?如其无所不辖,则十王犹患其少也。相传韩擒虎、范仲淹、蔡襄诸公,俱为阎罗,则其位亦若有更番升降者。释典载阎罗王名闪多,荒唐附会,可发一笑也。

  京师亢旱

  自正月至五月,京师亢旱。大风时作,而雨泽不降。因大赦天下。学士德格勒者,自言明《易》理,令占之,奏曰:“天地不交,阴阳不和,安得有雨?”上怒曰:“岂一年不雨耶!”至二十五日,乃雨。

  道臣殉难

  武昌兵叛时,变起仓猝,贼势颇猖獗,官吏望风逃匿。吾郡叶粮道映榴,字苍岩,被劫,胁令从逆,不应。归署,封印缮疏,嘱家人间道出走,遂朝服望阙再拜,从容自刎死。上览遗奏,为之恻然,不忍竟阅。特赠工部侍郎,与祭葬,御书“忠节”二字以赐其家。呜呼,公虽死,亦可以不死矣!按本朝以来,我郡一忠一逆:忠为苍岩。逆为张进士云孙,为粤西府佐,降吴逆,上书谤本朝。三桂败,潜逃归。里人鸣鼓以攻之,云孙惊惧而死。

  秦望山庄

  园林之胜,自明季以来,我郡绝少。近王司农日藻,始于秦望山庄创为之。雕甍杰阁,华堂耸峙,其间古树苍藤,曲池映带,一经点缀,俱有疏野之趣。春三月间,游人如织,时与风雅之客游历其中,亦可以乐而忘老矣。惜乎去城稍远,未获一览胜概耳。

  遇考自沉

  娄邑诸生顾其旋者,出身甚微,然能文,遇试必列高等。猝抱心疾,将岁试,卜于关公庙,不吉,疾趋至秀野桥,跃入波中自沉死。

  语录可厌

  西方氏之学,予所究心,然有彼此相袭,极陋而可厌者。如传衣付拂,不知谁何,诗篇语录,不审文义,互相祖述,到处传播。若此辈而图作佛,四禅天且将塞破矣。近有绪芳禅师名真承者,与予为方外友。其为人也,高而不亢,坦而不流,禅定之馀,间发为有韵之言,□□多幽趣。以予所睹,殆未有过之者也。近主岳林,屡以诗邮寄,答以一绝云:“亚字城西道壹居,每登高阁听真如。无端锡杖凌空去,好遣青猿数寄书。”

  杜生

  华亭有杜生者,家甚富,偶以事往京华。归至半途,入一竹林内登厕。回顾地罅有金钗一股,拔之,其声锵然,因拨去瓦砾,见下有大瓮,覆以巨砖,揭视,皆黄白也。杜祝曰:“我单马二童,岂能带去?如此物应为我有,俟到家遣人来取。”仍以钗置瓮面,聚乱石识之。后抵家,未能即行。一日,纳凉于庭,顾颓垣下土瓮起,有物灿然,拾视,则前所识之钗也。急掘之,藏金宛然,四角镇黄金四大锭。相去二千馀里,随之而至,岂神输鬼运耶?益信贫富有定分,非人力之所得而争也。

  变犬

  缙云有李生者,自幼勤诵读,试辄高等。家甚贫,以馆为业。然性疏懒,倦于训迪,又喜交游,不耐静坐,颇废程课,故门下生率多无成,往往不终局而散。一日病热,昏愦中见有皂衣人手执一帖,促之同行。出门行半日,至一处,城堞巍峨,内有大殿,金书“冥府”二大字。生悚然,始知已登鬼录矣。随有鬼卒数人,以锒铛系颈,驱之至阶下。殿上坐一人,衣王者服,侍卫环绕,呵生曰:“汝有三罪,曾知之乎?”生拜诉曰:“某系贫士,家无担石,且平生读书,幸无他过,罪实不知?”王者怒叱曰:“汝空受人贽,而毫无报效,一罪也;终日素餐,不自愧耻,二罪也;屡误人家子弟,三罪也。当判往旧主人杨监生家,为犬三年。今且暂释归五日,遍戒亲友,使若辈知警,或可稍薄汝罚。不然,随堕阿鼻中,永无出期矣。”生大哭,瞥然而觉,汗流浃背,因细话此事。五日后,复瞑。家人亟往杨氏侦之,果产一犬,性颇驯,主人极爱之。逾二载,不吠不食而死。徐君喈凤说。

  窖藏无益

  江南一贵人,精心计,性爱窖藏,老而弥甚。止一子,不好读书,喜与匪人狎。贵人殁后,不数年,产业俱尽。华屋名园,转售他姓,藏金悉为人取去,人皆怜而笑之。因思古语云:“须知世上金银宝,借汝闲看六十年。”又云:“饶君恁地埋藏着,煞有闲人作主来。”真不刊之论也。尝阅《南史》,张绪谓柳世隆曰:“观君举措,当以清名贻子孙耶?”答曰:“一身之外,亦复何须?子孙不才,将为争府。如其才也,不如一经。”至哉言乎!今之士大夫,解此者寡矣。

  疑冢辨

  漳河之上,有曹操疑冢七十二,宋俞应符题诗云:“人言疑冢我不疑,我有一法君未知。尽发疑冢七十二,必有一冢藏君尸。”自谓智过孟德矣。我以为老瞒之尸,并不在七十二冢之内,特设此以欺人。俞君之说,正堕其术中,徒为老瞒所笑耳,真书生之见也。

  田孝廉

  田孝廉茂遇,重声气,好结纳,尤喜与贵人交,偕名公钜卿,互相赠答,挥金不吝,间能急人之难,人亦以此重之。后应宏词科,复遭摈,感愤发病卒。嗟乎!人生遇不遇,盖有数焉。君既抱美才,素有声望,且家亦非壁立者,纵沦落不偶,使能闭户著述,优游林壑,以永天年,不亦可乎?奈何效左徒之嚎呼,同贾生之痛哭,忧思烦惑而自伤其生为?噫,过矣!因诔之曰:“缅风流,念车笠。时荏苒,殊今昔。人皆忌,我独惜。床上琴,邻家笛。”

  占验

  医、卜二艺,医有据,卜无凭。凡人一念之诚,神明感应,占者往往率己意以断之,安望其洞阴阳之理,尽生克之变乎?近西郊有龚生修者,年甚少,探幽索隐,其于吉凶祸福,可限时日,屡试屡验,可谓神乎伎矣。

  三冈识略卷十【己巳至癸酉】华亭董含著

  八月生子

  俗传,七月生子生,八月生子死。西邻有朱氏,妻八月产一子,妾七月产一子。产方周岁,妾子殇,妻所生无恙。医书以胎成七月,属太阴脾脉,内属于肺,土能生金,故寿。八月属手阳明脉,内属于大肠,生气交于泄气,故夭。此论似不足据也。

  猪蜕皮

  庚午正月,南郊超果寺,栏中畜一豕,大数十斤,一日背忽中拆,皮从两旁脱下,渐及于腹,内生毳毛,如未脱者,四蹄亦然。尝闻龙蜕骨,蛇蜕皮,龟脱壳,鹿脱角,今猪乃脱皮,真所未见也。

  窃儿

  松郡有乞妇,家颇裕,盗取人家小儿,灌以麻药,使冥然无所知,随用利刃,将脸及胸背各剔毁数处,肩臂亦然,令人不复识。其两股及双足,先将筋脉截断,用尖钩挑出膝筋,血注,即以艾炙止之,欲其蹒跚,以便行乞。适东关一寡妇,止生一子,才三岁,为所窃。有发其事者,母急奔救,儿已垂死,抱母颈一恸而绝。惨不忍言,观者无不叹息泪下。其床下又有死儿二,遍体伤痕,凝血满地。行兇之具,尽行搜出。县官穷治馀党,悉缚至庭,未及正法,众怒不可遏,已俱毙挺下矣。

  鹿尾

  今朝廷御膳,以鹿尾为珍品,常以之赐大臣。按之古书,不甚著,惟梁刘孝仪曰:“邺中鹿尾,乃酒肴之最。”时魏使崔劼在坐,曰:“生鱼熊掌,孟子所称;鸡跖猩唇,吕氏所尚。鹿尾乃有奇味,竟不载书籍,每用为怪。”然则六朝已贵此味矣。

  寓斋唱和

  岁暮,偶过暨阳,假馆南城,天气沍寒,不敢出户,适与潘次耕耒、徐电发□寓斋相连,日夕过从。大雪中见招,与黄庭表与坚、钱宫声中谐话旧,饮酒极欢。予即席口占四韵曰:“屈指交情各黯然,客中招客共流连。才高何意翻遭妒,道直从来不受怜。摇落江城逢旧雨,萧疏灯火近残年。五湖随处烟波稳,莫遣青霜到鬓边。”潘次韵云:“天畔怀人每惘然,可能相见不流连。霜馀葵藿晚多味,雪后江山情可怜。风□差池悲官迹,匏尊牢落感颓年。五湖烟水无争竞,长拟追随箬笠边。”徐云:“忽漫重逢一惘然,招寻还喜寓斋连。算来聚散最无定,话到升沉实可怜。薄俗难醇思故老,虚名忝窃悔丁年。衰颓留得须教醉,莫遣闲愁到酒边。”

  科举异变

  科臣何楷,题科举生例,每六十卷中式一名,今督学取数太多,宜限数截去。于是生员名列二等者,大半芟除,学校为之失色。夫寒士三年苦心,膏火之费,途路之资,措办不易,今既得复失,殊乖盛朝鼓舞人才之意。且科举多寡,何关大计,国家事岂更无急于此者乎?前明张孚敬当国,有沙汰生员之举,言官上言,谓自昔以来,有增学舍,广生徒者矣。但闻沙汰僧尼,未闻有沙汰生员者。事寝不行。何君此举,可谓不学无术矣。

  官绅接见有禁

  士大夫居乡,贵乎自重。地方果有利弊,不妨直陈有司,非公事,概行谢绝可也。迩来吴下有一二显者,未免太过,致烦白简。上宽仁,不以为然,然而上司遂有乡绅与现任官不许接见之禁。上自督抚,下逮郡邑,皆不相闻问。所与造膝咨访者,不过奸胥贱隶而已。上下蒙蔽,贵贱不分,于是刁民蠹役,肆行无忌,岂朝廷重士安民之意乎?不独体统荡然,我不能无世道之忧矣。

  耄年应试

  沪渎潘明经襄,十三入泮,十七食廪饩,年方壮,序贡赴都,两任教职,一署县篆,六十后罢归。久之,家贫落魄,年近古稀,忽易名衫黼,应童子试。复三入棘闱,寿登八十三矣。手钞口诵,锐气不衰。或叩其故,曰:“我闻登科第者,须仗慧根,今生纵无成,冀来生或当蚤达耳。”闻者笑而悯之。昔胁尊者八十方出家,赵州八十犹行脚,然则潘君亦未可怪也。

  烧丹无成

  狯园曰:万历中,闽有林道人,从吕祖授指石成金法。云间董翰林其昌偶会他所,请于主人曰:“林尊师真有道者,闻其有指石术,可一试乎?”林曰:“此小事耳,当举一物为验。”时盘中有梧子,取一粒授林。方茶次,便投入瓯,随手立变为银。董曰:“可复化梧子乎?”曰:“可。”再纳茶瓯,良久出之,故是梧子。如此者三,林曰:“此真银矣,五百年后不复变也。”后道人从公乞一传,公不与。求其术,亦竟不肯授。先文敏公酷好烧炼,久而无成,然亦年逾八十矣。

  乡贤祠滥觞

  士大夫有功于国,有德于桑梓,殁而祀诸瞽宗,礼也。迩来乡贤一路,竟为藏垢纳污之地,真有不忍言者。犹忆明罗念庵、郑淡泉两先生望重朝野,父皆耆儒,后见滥觞,不忍父混列其间,各抱其主以归。闻二公之风,可以愧矣。

  异鱼

  闽福安县傍海,渔人捕一鱼,双尾,背有两翅,状酷似人首,面有笑容。急释之去。《山海经》载,东洋有和尚鱼,想即此类。

  辟穀

  《玉匮经》曰:求仙之道,绝粒为宗。绝粒之门,服气为本。然其间元妙,必有所授,无本之术,终恐无成。吴阊有史道人者,能辟穀,不食者二十馀稔,独处一室,不设灶厕,几榻萧然。每日咽津纳气,熊蹲鷮息,时饮冷水数口而已。学道者自远裹粮而至。未几,史遘泻疾,潦倒而卒,年甫及壮耳。然则辟穀亦何益哉?

  珠瘤

  粤东廉州府一村落间,有褚练师者,忽颈生一瘤。经三岁,大如升。一日,中如鸟啄,痛不可言。以刀剖之,内孕一珠,圆明莹彻,迥异凡品。亟贮以石匣,每夜有白光透匣而出,高数尺,因取供三清像前。后为人窃去,不知所之。同年余君说。

  盍簪感逝录序予

  承四方交游不我遐弃,赠缟论心,尺素往来不绝。四十年来,零落殆尽,曾作《盍簪感逝录》二卷,今聊附记其序云:盖闻旷野萧条,子期发《思旧》之赋;良辰晼晚,士衡题《叹逝》之篇。盖痛莫大于死生,情莫悲于离别。故渡河梁者弥增眷恋,登岘首者不禁欷。时乎难再,序冉冉其若驰;逝者如斯,水滔滔而不返。虽聚散比梦中之蝶,而去来感雪上之鸿。仆青鬓论交,白头怀旧。彼恨相知之晚,此怜倾盖之迟。海内名贤,不遗鄙陋。缅追畴昔,细数平生。或结契于风尘,或缔交于邂逅。或间山川,谊深嵇吕;或忘年位,情协埙箎。或同堂握手,而矢知己之言;或闻声相思,而寄写心之什。或订金兰之谱,或镂玉敦之书。莫不珠联璧合,雾涌云蒸。春兰秋菊,并挹芳姿。北雁南鸿,常怀离恨。讵意知交零落,岁月差池,发齿先颓,功名莫究。□羽□鸾,悼华堂之萧瑟;栖踪泉石,惭旧圃之荒凉。绿尊红袖,便隔壶觞;白水青山,忆陪冠盖。情纷纷其如疚,意戚戚而鲜欢。念百卉之滋荣,慨故人之憔悴。而况顾影长辞,临风永诀,国之殄矣,我劳如何。于是低徊末路,俯仰前徽。登山涉水,藉赫蹏以传情;苦雨凄风,狎隃麋以伸志。或如赞语,或类挽词,情绪杂陈,歌谣并奏。潘岳之诔夏侯,良有以也;庄生之悲惠子,岂徒然乎?吁嗟乎!梓泽花残,虞渊日暮,漆灯暗淡,银海微茫。空招蒿里之魂,难起岱宗之魄。零陵道中,吊一江之绿水;咸阳原上,抽三丈之白杨。盖听山阳之笛,倍益缠绵;扣西州之门,真堪恸哭矣。

  松化石

  唐杜光庭《录异记》云:婺州永康县山中有枯树,枝干及皮,与松无异,为人所斫,误堕水中,化为石。因取未化者试之于水,亦化为石。此特一时偶然之事耳,今土人指为物产,顽石略有纹者即托名松化,拾以赠客。不辨真赝,殊堪捧腹。

  陆公为神【壬申】

  陆公陇其,号稼书,平湖人,庚戌进士,为人刚方有守。筮仕练川令,有惠政,锄强剔弊,大得民心。朝廷知其廉正,擢为台官。直言敢谏,克尽厥职。不久即乞归,讲学于洞庭之东山,从游者日众。腊月二十七日,忽梦嘉定旧役,纷然来迎为城隍神。公早起,谓家人曰:“我往矣。”于是沐浴更衣,处分后事毕,怡然而逝。所居在泖口,是夕泊舟者俱闻舟楫喧阗,鼓乐声不绝,云迎新城隍赴任。公家老苍头王姓者,亦梦送至嘉定城隍庙,见公绣衣幞头,侍从皆鬼判,骇汗而醒。彼处士民闻之,即于庙中为公治丧七日,吊者云集,享祀无虚日。夫聪明正直,生而为人,死而为神,此一定之理,独生前未能尽其蕴为可惜耳。

  修史

  元癸未至正三年二月,命欧阳元、揭□斯等,修辽、金、宋三史。甲申四年春告成,仅一年耳。史成,具鼓吹导从,自史馆进至宣文阁。庚申,帝具礼服接之。按《辍耕录》云:至正二年壬午三月,脱脱等奉命修三史。甲申春,进《辽史》;冬,进《金史》;明年乙酉冬,进《宋史》,共四年馀。前明洪武二年二月诏修《元史》,三年七月告成。今修《明史》,已二十馀年矣,未知何时告竣也。

  物祟

  西郊有陆生者,从市间买坐椅四,制精而价廉,喜甚,列之中堂。日暮,猝病热,势甚危。叩之卜者,曰:“据象,是新置一木器作祟,急焚之,或移赠他人,祸可免也。”陆不信,更稽诸龟,其言略同。于是命仆于门外积薪焚之。适值幼科潘同云者,询其故,大笑入语陆曰:“与其付火,孰若赠人?我不畏祟,以之见贶,何如?”陆首肯。于是遣人持归。椅才入门,即觉头眩。傍晚,遍体发热,翌午暴死。夫使椅为之,物固无知;使天为之,何以听占者之言而遂霍然也?再四思之,不得其解,可怪也已。

  待士盛典

  康熙三十二年癸酉正月二十五日,学使者许公汝霖驻节暨阳。试毕,会宴诸生于君山之巅。赴者二千馀人,席地论文,酬酢竟日,谆谆训诲,至晚始散。此从来未有之盛事也。公试士题用一大一小,其所识拔,至公且明。自是以后,二十年来,视学江南者俱至公至明,江左文人之幸也。

  奇旱

  江浙二省,自五月至六月终,天气亢旱,河底俱涸,禾稻十分止种四分,田豆俱稿死。节过初伏,尚有乘潮插秧者,亦一异也。然东、北两乡之民,已不可问矣。越东西荒者,亦什之六七。抚军遣官分头开永昌、长兴、猪圈各坝,以救海宁一带。一黄冠自言能祈雨,先受聘仪,登台作法,久而不效,乘夜遁去。予作《感雨诗》云:“三时已过未分秧,泽国尘沙十丈黄。赤帝不传雷雨令,白鸥犹忆水云乡。篱边抱瓮侵朝露,松下披襟纳晚凉。怪杀潭西狂道士,绿章频上信茫茫。”

  评文被诉

  十一月初一日,华邑诸生黄士英以疾卒,家人绕而哭之。半日後,忽闻喉间作声,云:“我归矣。”叩其所以,曰:“顷见二人持符相招,即乘船往,至一城,殿阁耸峙,绝异人境,署曰‘鸿政司’。二人者,引予入,与王国士对簿。国士生前为府吏,与予比邻,喜为制举义,以所业示予,屡加评驳。国士恨极,郁郁发病死,诉之冥官,随勾往面质鸿政司。国士出,谓予曰:‘汝所犯甚轻,不足为罪。若数之修短,速往洪州自知之。’于是二人复掖而出。闻彼中人云,鸿政司姓罗氏,刚而善断,特信任椽吏张子□、孙惠卿。罪人以苞苴通者,往往得末减,但泉下用钱,以人间所焚楮,一束止作一钱,惟镪之有纹者,每锭直白金半两。予以贫故,不能为力。洪州距此千馀里,今亟往,暂寓周吉甫肆中,若三日夜不返,则便成永别矣。”言讫复瞑。洪洲之说,竟不及详。迨三日后,闻庭中鬼哭声,始加棺殓。呜呼,黄生评驳人文,特细故耳,乃冥司不察,轻准讼辞,不亦冤乎!抑数果止于此乎?至椽吏舞文乱法,贿赂横行,与阳世无异,则尤可怪也。

  云间著述

  本朝以来,吾郡著书者绝少。以予目之所见,则有顾贡生开雍有《滇南记事》一卷,王贡生沄有《纪游草》四卷,宋副宪徵与有《金刚经注解》三卷、《东村纪事》一卷,卢先生元昌有《分国左传》十六卷、《杜诗阐》三十四卷,诸进士嗣郢有《九峰志》十卷,范文学彤弧有《绣江集》二卷,林贡生子卿有《通鉴本末》一百卷,许观察缵曾有《日南杂记》二卷。予亦有《三冈识略》十卷、《续识略》未定卷、《盍簪感逝录》二卷,未知将来得附于诸君子之末否也。

  舍利

  湖广汉阳府离城二十里,有古刹,中一游僧,力修善果,能晓夜诵经不辍。叩以乡贯姓名,俱不答。寺僧颇以□目之。及将回首,嘱众僧曰:“死必焚吾。”既焚,身端坐不倾,得舍利数十颗,五色灿然,始知其生平盖默有所得,不以告人,惜莫举其名与字云。余淡心怀说。

  冬行春令

  自孟冬至腊尽,雨雪俱无,天气暖如仲春。予纪以诗云:“雨雪全无气更温,萧疏三径长苔痕。预支鹤舫寻山寺,蚤放蜂衙上筚门。吏急频年空杼柚,官思留客减豚鸡。朝来银鹿惊相报,溪畔寒梅反旧魂。”

  三吴风俗十六则

  风俗之日趋于下也,犹江湖之流而不返也,然未有甚于今日者。岁暮多暇,约略数端,以志感慨云。

  明初崇尚俭约,内服以松江三梭布为之,不用绫绢。今市井小人,皆不屑以此制亵衣,而富贵子弟无论矣。

  苏松习尚奢华,一绅宴马总兵逢知,珍奇罗列,鸡鹅等件,率一对为一盆,水果高六七尺,甘蔗牌坊下可走三四岁儿。视明季,直土硎土簋耳。

  前朝缙绅,类能自重,当事亦接之惟谨。迩来士大夫日贱,官长日尊,于是曲意奉承,备极卑污,甚至生子遣女,厚礼献媚,立碑造祠,仆仆跪拜。此辈气焰愈盛,视为当然,彼此效尤,恬不为怪。以父母付畀之身,而屈体辱受,不自爱惜如此。噫,亦丑矣。

  各衙门差役,俱有定数,多者不过数十人。晚近事广弊繁,地方奸猾及富人避役者,皆投充其上下衙门,串成一局,把持挟诈,无所不至。荐绅中有一二寡廉耻者,联为宗族,揖为上宾,信乎衣冠扫地矣。

  明嘉靖六、七年,诸生与县令,体统悬绝。后闻县官上任,诸生有通贺仪者。未几,具花币贺太守矣。今则白丁铜臭,不惜馈遗,皆得与郡守抗礼主宾,谈宴谐谑,无所不至,区区邑令,又何足数耶。

  谚曰:“世治尚文,世乱尚武。”二者缺一不可。前朝重文废武,今朝儒行自为弃物。相传一甲科谒抚军,接之甚倨。续有武弁晋谒,笑语款洽,临别谓曰:“适见一进士,相貌堂堂,所惜者出自异途耳。”可叹更可笑也。

  吴下素称浇薄,然士君子护惜名义,缙绅廉洁者多,营利者少,士子读书者多,干谒者少。今则反是,于是一夫发难,列款揭帖,几遍天下。小人往往挟持君子,体统遂不可问矣。

  余为诸生时,见妇人梳发,高三寸许,号为“新样”。年来渐高至六七寸,蓬松光润,谓之“牡丹头”,皆用假发衬垫,其重至不可举首。又仕宦家或辫发螺髻,珠宝错落,乌靴秃□,貂皮抹额,闺阁风流,不堪寓目,而彼自以为逢时之制也。

  明季服烟有禁,惟闽人幼而习之,他处百无一二也。近日宾主相见,以此鸣敬,俛仰涕唾,恶态毕具。始则城市服之,已而沿及乡村矣。始犹男子服之,既而遍满闺阁矣。习俗移人,正有不知其然而然者。今不惟遍满闺阁,渐而孩提之童俱服之矣。岂不骇哉!

  三吴人文,甲于远近,家弦户诵,不必世家。迩来徵徭之害,遍及横经,郡邑下僚,皆得而辱之,鞭挞缧绁,与奴隶无异。诗书礼义之风荡然矣。

  “官无大小,皆称曰老;人无老幼,皆称曰翁。”此四语见前朝奏疏中,然犹为士大夫言之。今市魁厮养,互相呼谓,居之不疑。上下不分,而体统莫辨。狐裘虽敝,乃以补黄狗之皮,毋乃不可乎?

  前朝未尝无差徭之扰,乃据予所目睹,其时贫富熙熙,各安其生。今本朝宽大,近古所无,且蠲诏屡下,而百姓贫者益贫,即富者亦有日蹙之势。细思其故,则牧民者为之也。当预徵之令乍颁,虎差四出,索金钱,婪酒食,咆哮骂詈,各饱所欲,而正供先耗其一矣。百计完官,膏血垂竭,乃忽创为拿亏之说,任意轻重,额外诛求,而正供耗其二矣。钱粮完欠,权在经承,皆系衙门积蠹。厚贿者虽产多额重,亦可经岁悬欠;产薄者力不能分,则签票纷纭,敲扑惨酷,势不得不多方借贷以赂之,而正供耗其三矣。甚至私派不一而足,如海塘、江工之类,何岁无之?郡邑串成一局,愚民含冤,束手待毙,而正供耗其四矣。四耗之外,尚有不能尽悉者,然则国家课税,大率入官吏之橐,无怪乎逋负者之比比也。

  古人重墓志,必求名公钜卿以表其墓,犹恐未悉其生平,故以行述先之。迩来为人子者,虑亲之隐德不彰,往往自状其父母,理无不可,然须使亲能受,庶子心亦安。今之人誉言过当,本无一长可见,而以为功德赫奕也;素鲜文望,以为可比踪韩、柳也;才知点画,以为可追配钟、王也;略解韵书,以为可上并杜、李也。连篇累牍,俱属子虚。死而有知,当含愧于地下矣。而人子方装潢成帙,遍处赠人,识者能无掩口乎?

  曩昔士大夫以清望为重,乡里富人,羞与为伍,有攀附者,必峻绝之。今人崇尚财货,见有拥厚赀者,反屈体降志,或订忘形之交,或结婚姻之雅,而窥其处心积虑,不过利我财耳。遂使此辈忘其本来,趾高气扬,傲然自得。究之贫富一定,彼此两伤,始密终暌,后悔莫及,竟何益之有哉?予行年七十,不名一钱,方以此自幸。乃近有以“清旷”二字相讥笑者,俗人之见也。

  春元用布围轿,自嘉靖乙卯张德谕始,此何元朗所志慨也。夫士子既登贤书,肩舆亦不为过,乃昔贤犹或非之。近开捐纳之例,于是纨之子,村市之夫,辇赀而往,归以绅自命,张盖乘舆,仆从如云,持大字刺,充斥衢巷,扬扬自得。此又人心之漓者愈漓,而世道之下者愈下也。

  莼乡赘客自述

  赘客者,江南松江华亭县人也。姓董,名含,字阆石,一字榕城,晚号莼乡赘客。始祖籍河南,元末避乱渡江,卜居五葺。再传而族始大,如幼海忠节公、思白文敏公,名贤辈出。先大父邃初公,万历癸未进士,历任左副都御史,吏部左侍郎。为御史时,剿寇御敌,勋业烂焉。受明怀宗皇帝宠眷,虚冢宰、总宪二篆,命兼摄之。居官厘奸剔弊,进贤退不肖,公忠亢直,不能委蛇,为忌者所中,乞骸骨归。先考仲隆公,性轩爽,不事生产,喜急人之难,为文颖异绝伦,既屡困场屋,遂弃经生业,与母氏殷太孺人隐居东墅,论者谓可追踪鹿门云。予幼苦多疾,七龄入小学,逾年,被病废业。又二年,复病,几不起,幸而获全。十三学作文,十五补博士弟子员。十七八,下帷发愤,覃思腐毫,寝食都废。两亲爱护倍至,扃户禁之。予昼则抉窗潜入,昏时储火瓮中,候人静吹灯起读,丙夜不辍。十九,行冠礼。二十,娶蒋氏,甲戌进士给谏元益公女也。是秋,避兵,转徙浦东。二十三,出应本朝学使者檄。二十四,续娶文学蒋公尔辙女。二十六,始赴棘闱。时社事方兴,与海内名流赠缟,订车笠盟,扁舟往来于吴山越水之间,交游日进。二十九,重踏省门,受知于溧阳尹江右邱公。随计吏待诏公车,报罢。三十一,丁先府君艰,读礼之暇,掩关力学,纵览群籍。闻他处有异书,辄躬往借,阅毕郑重归之。或买或手抄,必竭吾之力而止。三十四,以云贵荡平,再举会试,下第归。敝庐数椽,傍水负郭,与二三同志,赋诗浮白,襟期豪上,寄意绵邈,常与世迕。三十六,复与弟俞同过昭王之台,为泽州太宰陈公说岩所赏拔,然数年来踯躅风尘,车殆马烦,意绪已非昔比矣。殿对进呈,太师益都亭孙公拟予卷第一,或以为不可,公偕大司马真定梁公玉立争之力,不可得,置二甲第二。辇上诸公,俱为惋惜,孙公召予相对泣,慰勉有加。予不肖,赋命穷薄,辜负师恩多矣。是夏办事铨曹,仲秋理归棹。未几,名列奏销钱粮案,被黜者几二百人,予亦屏居田里。回思往事,恍如一梦,然蕉鹿之是非,塞马之得丧,于我何有焉。三十九,再娶海虞赵中允士春公女。四十一,慈亲见背。四十六,始举第一子,自是连举六男、四女。旋遭移藩之变,时事纷扰,遂绝意仕进。经史在左,琴尊在右,松风泠然,杂花绕牖,荣瘁不入于胸,妍媸不挂于口,虽有华衮,弗与易矣。性本孤介,不善治生,尤不喜见俗人,杜门者十日常八九。每晨兴,抱瓮灌园,事毕课诸儿文义,间出酬酢。午后或泛滥陈编,或采纂轶事,或坐或卧,或信手拈小诗,不拘体裁,不计工拙。长夏则晞发行吟,颓然自放。向多四方之交,客有见诣者,虽不能具宾主礼,必典衣贳酒,相与网罗古今,商榷风雅,握手谈心,款款不忍别。以故予愿交天下士,而天下士亦莫予弃也。夫麋鹿之性,高蹈山林,薄柳之姿,久耽邱壑,从此栖神寂寞,绝迹尘埃矣。岁籥侵寻,懒散弥甚,偃仰吐纳,颇修龙□之术。遇良辰佳景,携双童,蹑短屐,登山临水,不废游览。此外嗜好都尽,床头惟存《汉书》数册、《白傅集》一帙,兴到诵《南华经》一二篇,岂敢鄙夷人世,聊用自安其拙云尔。今年已逾甲子,幸齿未尽脱,须鬓白仅数茎,步履犹健。行将去城市,与野夫牧竖为伍,时而挟册,时而荷锄,时而策杖寻僧,时而围棋赌酒。宠辱俱忘,祸患不及,仆之所得于天者,不既多乎?且予自少寡外慕,好静恶喧,畏近权势。孙公、陈公,屡见招,竟未能赴。见人作富贵态,背辄谂谂然汗下。坐此迂僻,为俗所弃,亦因是颇获间旷。惟积习未除,从朝至暮,手未尝释卷。其所撰述,已刻者有《古乐府》二卷,《闵离草》四卷,《闲居稿》三卷,《北渚草》二卷,《林史》一卷,《山游草》二卷。未刻者有《三冈识略》十卷,《续识略》未定卷,《盍簪感逝录》二卷,《安蔬堂诗稿》十卷为一集,聊藉以耗壮志,遣馀年。兹者儿辈渐长成,但能读父书,足矣。吾家坟墓,距东郊十馀里,先大父少宰公拮据成之,林本蓊然,烟水环绕。予不肖,厄于命,弗克显扬,顾一生所为,可对衾影,即归老于先人之傍,复何愧哉!又生平不与人为仇,而人往往嫉予,曲加诋毁,终不与较。乃其人辄自毙,每怃然者久之。又少时病危者二,从石梁堕马一,覆舟者一,为马所践者一,可以死而不死,兹之所得,皆馀生也。今与家人约:俟诸儿婚配毕,量析薄产,与各母管领,一切琐事,禁勿入我耳。迩来希风向平、天随子、桑□翁诸人,誓为山泽之游。乘兴便发,任其所之,慎勿阻我。愧乏陆贾橐中装遗汝,慢我者亦勿问。身后之计,达人所羞,悉听汝辈。所恨生子差晚,不能早置身方以外,犹□□人寰耳。息壤在彼,其勿违我言。

  今人行述,大率溢美,阅之令人愧汗,死而有知,当掩面于地下矣。予偶拈此,还复自笑。念性既疏慵,命更蹇薄,一生鹿鹿,不过如斯,耻作一逾分语。身后即以此为行状,勿烦他人也。赘客手识。

  三冈识略卷十补遗华亭董含著

  南巡

  康熙二十八年己巳正月初九日,皇上南巡狩,至于会稽,蠲江南赋二百二十馀万。所经之地,结彩悬灯,焚香燃烛,以望临幸。士女皆艳妆拥观,自上元至二月尽乃止。我郡彩棚,亦绵亘二十里,游人喧阗,鼓吹之声,彻夜不绝。予作《南巡歌》八首以纪之曰:“鸾舆端月便南巡,又听蠲租诏语新。卤簿不施仙仗近,安排香案拜皇仁。”“晴雪初消兔影翻,绕城箫鼓夜还喧。那知花市春将半,火树星桥胜上元。”“铁马朱旗耀日昏,锦帆南下疾如奔。苏台隋苑繁华地,争拥珠帘看至尊。”“绣幔如虹簇彩球,千门灯火待宸游。内官竞说吴阊好,遮莫江南第一州。”“凤舞龙飞五百年,六桥花柳最鲜妍。君恩不禁行人看,放鹤河头泊御船。”“越山晴旭照行宫,树色涛声辇路中。庙闪灵旗临禹殿,千秋疏凿一般功。”“长江一道路逶迤,夹岸青杨未吐丝。翠辇暂应留北固,渔人抛网打银鲥。”“祥云缥缈护金舆,探得灵符禹穴书。欲铲吾山填瓠子,汉家功业定谁如。”

  设醮祈释

  闰三月十一日,华亭教谕举人尚元调,奉檄修葺文庙,见学宫地为营丁侵踞,谋复之,遂按射圃故址,筑墙为界。有盛重润、杨有功者,久占基地,反以擅夺营房讼之杨将军捷。将军性戆,不知尊师之谊,大加谴责。二竖势益张,拥众至明伦堂,鼓噪辱骂。元调怀愤莫诉,遂自缢。台臣河东道御史阮尔询,特疏参之。奉旨:“这所参事情,着杨捷自行查明回奏。”久之,事得寝。后将军晨兴欲出,忽遇元调于寝门,张目嚼齿,厥状甚怒。大惊失色,急召黄冠,建醮七日,以祈释怨。闻者笑之。

  负心报元调之死也,既因争黉宫之地,又以学宫之西,向有矍圃,变家产三百馀金,规为兴复计。有衙蠹张禹辰者,充元调记室,委以心膂。其人贪而无义,工未毕,窃金去。怨恨无所发泄,适遭营兵所辱,遂投缳。张闻惊怖,阖户不敢出。季夏之八日,漏下三鼓,忽闻叩门声甚厉,禹辰父披衣起,秉烛出视,烛忽灭,仿佛见一人,自外突入,急呼家人遍索,寂无所睹。少顷,禹辰卧室闻锒铛声,启视,已自系死矣。二人之殒,相去不过两月耳。吁,孰谓无天道哉!

  端午夏至

  五月初五日庚子,卯刻夏至。

  西邻鹤

  西邻有双鹤,主人韦氏,盖将种也,以凡禽遇之,畜于马厩,侣以鸡鹜。予偶过其傍,引吭哀鸣,若将有所诉者,因悲而为之赋曰:“西邻双白鹤,姿性本孤洁。止必依洲渚,飞必集岩穴。潜德师鸾凤,羽族羞并列。朝餐沆瀣兮夕憩云屏,身翔寥廓兮足踏青冥。和鸣振清角,逸翮骑仙灵。胡为堕尘寰,踯躅牛羊间。尔曷不游崚嶒之宫,巢蓬莱之松。卑栖易受侮,嘹唳难为容。刷汝抟风翎,夺汝凌霄踪。主人不我惜,安能万里常相从。”

  松郡大荒

  七月二十七至二十九,连日暴风,昼夜不息。风之所向无定,禾尽偃。农人大恐。至季秋三日,时久旱,忽天气郁蒸,不云而雷,苗皆枯,木棉豆花,俱于数日内脱落。于是四邻田有全荒者,有及半者,有每亩收止一二斗者。奸佃藉口岁凶,粒米不偿,甚至结党抗拒,官府不之禁。田主束手无策,相顾浩叹而已。乃巡抚洪之杰不以入告,方取到句容县青苗一束,绘“嘉禾图”上献。可发一笑也。里人卢元昌作诗志慨曰:“固穷甘俭食,垂老遇奇荒。百岁人希遘,三吴事可商。探丸竟白日,胠箧到黄堂。时府公被劫。我粟无升斗,开门亦不妨。”

  酷吏

  粤东举人张庚,来尹青邑,才器褊浅,遇事竟日不能决,下笔判字,往往多误,为胥吏辈所窃笑。性奇酷,不问曲直,大约以鞭扑从事。一人逋粮不完,杖之四十。一人全完,杖如前。其人不服,叱曰:“汝何完迟?故应同罚也。”其昏暴如此。不一年,参革去。

  惨杀之报

  北人张君羽明,前守我郡,有能名,忽构大狱,第五卷中载之详矣。未几黜官,居金陵。性豪侈,既被摈,神气沮丧,郁郁不得志。久之卧病,恍若有睹,日夜呼家人围绕。一日,尽遣出。有老仆怪之,穴墙潜窥。见梁上一鬼,厥状颇狰狞,额有两角,手操铁槌,跃而下,奋槌击其背。随有斩头沥血数十百人,蜂拥而入。家人辈持刀急出救,但见目闭手颤,遍体皆青肿,呼号半日而卒。夫天道神明,张君无端惨杀多命,岂能逃冥诛哉?虽报有迟速,不足怪也。

  卢先生

  卢先生元昌,晚自号半林居士,湛思经术,昼夜不辍,尤精注疏,所评月旦,倾动海内。素善饮酒,喜长啸,每当高会,浮白拊掌,千人辟易。苟非同志者,白眼睨视,不接一谈,时人往往畏而谤之。晚岁著述益富,虽病不废笔墨。窃怪天下妄庸之流,取科第如拾芥,而独于二三魁奇磊落之士,一若故靳之,俾颠仆偃蹇,终身沦没,不获展一日之志。岂天之忌才,果若此哉?或得者未必是,而失者未必非欤?抑丰于名者,必啬于遇欤?悲夫!

  赠女

  予上元后二日,忽遍体作痛。春尽夏初,延医诊之,或云痛风,或云湿痰,或谓此痿躄之症,筑舍纷纷,讫无定见,因绝药饵。至深秋,疾势渐减。然经年抱疴,憔悴支离,莫可名状。幼女才九龄,聪慧殊常儿,已能奉侍汤药,承欢膝下,稍慰闷怀。作诗赠之曰:“宛转怜娇女,晨昏绕膝多。折花簪小髻,扑蝶捧轻罗。笺襞偷描字,奁开学画蛾。他年同月上,长伴病维摩。”

  蛟起

  七月二十三、二十四日,越中馀姚、上虞、慈谿等县起蛟,山水骤发,高丈馀,田禾房屋,淹没者甚众。

  虫灾

  二十四至二十六,连日大风,既而溽暑郁蒸。禾心旋细虫,啮伤者十之七八。木棉为风簸摇,十不存一。我郡复大荒,较上年尤甚,而郡邑吏方申文,报十分全熟。至苏、浙接壤,虫不为害,何松民之独罹此厄乎!余作《匿荒行》以纪之云:“去年旱灾荒过半,粒食虽艰价差贱。今年虫灾不可说,啮断禾心枯欲遍。磨镰垂割苗已空,遮陌连畦白如霰。一石才砻一斗谷,稻茎狼籍根零乱。奸农恣食复窃藏,升斗肯呈田主面。仆夫到乡传宪檄,择日开仓急流电。发言未毕几被缚,结党持刀如拒战。县官勘灾下村落,初亦攒眉减欢晏。岂料移荒反报熟,剜髓敲筋凭判断。虎差索钱朝打门,使气咆哮声未善。伤哉此冤将安诉,百岁老翁几经见?吴阊李地接壤,独怪吾乡罹此变。卖儿换米偿未足,眼见流离死他县。低昂讵敢尤苍穹,积孽或遭天所谴。嗟予薄田止二顷,一粒何从供午膳?甑欹税迫妻孥愁,为此踟躇疏笔砚。谁将此情达至尊,满目疮痍期顾眷。贱子饥寒何足云,瘦来鹤背乘差便。”

  十六月产子

  海虞有祝生者,妻严氏,怀妊十五月不产,延医诊之。曰:“中有蓄血,结而成痞。”或又曰:“此系蛊疾,非孕也。”投以药,俱不效。又逾月,产一男。然则十四月生者,未足为异也。

  宿生讼师

  上海庠生曹汇文,挈伴赴江宁应试。于仲秋之七日,骤感寒疾,遍体发热。至十二日,势甚剧,忽有皂衣人追至一处,仰视见文昌及汉寿亭侯列坐殿上,曹俯伏阶下,讯其宿生杀人事,押付地下主者。曹哀恳:读书半生,从无他愆,且此事茫然不知,况老母在堂,年已垂暮,乞终养就罪。不许。又乞暂释,归理家事。关公忽震怒,即有数隶持杖至,鞭背二十,叱曰:“汝罪颇重,冤对相待已久,可自往辨之。”遂驱之出门,见门外一人,自称麦二,云四十年前,曹曾为讼师,陷其一家性命,仇恨切齿,即以锒铛系颈,曳之同行。曹长跪祈缓,麦二曰:“昔汝词状中,肯宽我一命否耶?”因忽悟宿事,瞥然惊醒。神气沮丧,急索纸书家报,叮咛同寓友曰:“我此番光景甚恶,恐不及回家矣。烦致家人。”并嘱料理后事。于是扶病解维,口已不能言。舟至黄渡,距家才七十里,连呼腹痛而死。

  奇寒

  腊月初四日,薄暮雪。翌日,雪愈甚,牛马缩如蝟毛。旬有五日,寒威不解,滴水成坚冰,往来路绝。二十日,河始开。有夜航从浦东归,至鲁家汇,为冰凌撞破舟平,沉死者三十七人。廿八日,又大雪盈尺。居人手足皲瘃,阖户不敢出,冻死于道者,比比而是。据百岁老人云,有生以来所希觏也。

  春雪

  康熙三十年辛未元旦,积雪未消。初六日雪,人日又雪,穀日雪尤剧。九日,复大雪。十八日漏二下,忽暴风起,雨雪交作。予闭户塞窦,不禁凛栗,因记之曰:“腊雪连春雪,春寒胜腊寒。冻梅舒萼晚,渴鹭啄冰难。税急衣频典,年荒瓮久干。旧游零落尽,何处觅新欢。”

  张将军

  张大将军旺,性豪爽,长于将略。其为人谦虚下士,和气近人,与予辈握手论交,款款不倦。每得四方佳果异味,必分贻士大夫。不甚识字,而文书往来,皆卧而听之,以意判决,百不失一。亦一异人也。

  雷击蜈蚣

  孟夏二十四日,薄暮大雷雨。张堰大石地方,有柳树高数丈,劈为二,中有蜈蚣长八九尺,击死于地,已失其首,其色绀碧。或云顶有珠,为龙取去。或言屡出为害,故被击。按《南越志》载,蜈蚣长百步,头如车箱,剖之得肉一百二十斤。

  龟鉴

  胡文定公曰:“人家最不要事事足意,得常有些不足处便好。若事事足意,便有些不好事出来。”予观今日宦途通显诸公,或末路不终,或中道蹉跌,文定此言,可谓千古龟鉴。

  龙阵

  六月初一日,淮安府城午后陡起暴风,天地晦冥。有龙自乔家圈起,至新城下关晏公庙东去,拖倒房屋一千馀间,居民压死者无数。

  佘山起蛟

  二十四日,佘山塔后地中有声如雷,自辰至未,忽大雨倾注,平地水高三尺,有蛟两角,裂地而出。又猛将庙地方,银杏一株,大数围,龙过其上,连根拔去,根大如屋,有卵二斗许,形如鹅子,堆积其下,不知何物。

  肉身变牛

  七月初七日,娄邑秦望山之阳,有居民金禹亭者,性凶恶,喜讼,老而弥甚。是日忽谓其子曰:“我孽报将至。明晨便不食矣。今日佳辰,可速治盛馔以飨吾。”子闻之,骇不敢问,果多置酒肴,以燕其父。饮毕,各归寝。夜将半,大风绕室,良久,闻启户声。急吹火视之,则床已空矣,于是阖家起觅,乃见父在菜园中,额上生二肉角,长二寸许,眼横口哆,宛然一老牯也,但体无毛耳。两手已变牛蹄,后二足尚如故,与之食不食,惟伏地噉草,噉毕,犹能人立。远近观者踵相接,或呼其名,垂泪不止。吾闻作恶之人,有死后堕畜趣者,生前现报,古籍中间载一二,然未敢深信,不意真有其事也。第怪人世巨憨,不一而足,往往席丰享厚,乃一介小人,独受斯报,岂报之于地下者较甚人间欤?抑或借此惩一以警百欤?吁,可畏也已。或云,名史吾白,未知孰是。

  海舟覆没

  闰七月。粤东洋船至浙江,顺风扬帆,不数日便达,取利甚厚。时有海商,联四十馀舟,行至中途,暴风忽发,海天昏黑,怒涛如山,樯橹悉摧坏,长年力不能支,三十馀舟俱覆没,死者几二千人。夫泛海获利虽倍,然乘危冒险,以父母付畀之躯而填蛟龙不测之窟,利于何有乎?顾愚民犹往来如骛,而富家巨室,亦不免随众为之,我所不解也。

  圣谕

  今上皇帝豁达大度,王路荡平,而辇上君子,间有怀报复,致互相讦者。于是刁风四起,动以绅宦为辞,揭讼纷纭,冠履倒置,士大夫皆重足而立。上知之,遂传谕云:“从来致治之道,在正人心。人心偏私,则诈伪日生,习俗滋敝。朕崇尚德教,期与中外臣民共适于宽大和平,凡大小诸臣素经拔擢,咸思恩礼下逮,曲全始终。即或罹咎罢斥,仍令各安田里,乐业遂生。乃近见内外各官,间有彼此倾轧,党同伐异,私怨相寻,牵连报复。或代人纠参,阴为主使,业已解职,仍复推求不止,株连逮于子弟,颠覆及于身家。甚且市井奸民,亦得借端凌侮,灭纪伤化,不可胜言。朕总揽几务三十年,情态最悉。倘因仍陋习,益致蔓延,殊非朝廷俯体臣工、保全爱惜之意。夫谗媢嫉之害,历代皆有,而明季为甚。公家之事,置若罔闻,树党诳陷,祸延国祚,深切痛恨。自今以往,内外大小诸臣,尽蠲私愤,共矢公忠,岂独国事有裨,亦身名俱泰。倘执迷不悟,复蹈前非,朕将穷极根株,悉坐以交结朋党之罪。”大哉王言,自有此谕,而在朝在籍,庶得安枕而寝矣。

  修海

  松郡去海不百里,每秋夏之交,飓发海溢,沿海居民,屡遭漂没。旧所筑捍海塘,皆垒土为之,势不能与海争,而碱水冲入,田禾多淹死者。明季谷城方相国岳贡守吾郡,谓必易以石,庶可为久长计,毅然以身任之。浃岁建石塘二百八十九丈有奇。后续建石塘二百六十三丈有奇,官给赎锾,士民乐输,计费料价工食四万馀两。木深工坚,石齿牝合,霖潦无虞,至于今,享其成者已逾一甲子矣。近海潮冲激,石塘渐圮,碱流复侵内地。官府商所以御之者,于是私派康熙二十九年每亩六文,私派三十年每亩二文。有华亭尹某,设柜苛敛,虎差咆哮,坐逼银钱。既集,府县朋分,胥役土蠹,互相侵没,所费不过千馀金,而浮派者已十馀倍矣。予作《筑塘谣》曰:“朝筑塘,暮筑塘。我从塘上行,天水何茫茫。忆昔采石东海东,蜿蜒万丈浮长虹。谷城相君旧作邦,手撑半壁排鸿濛。只今已隔七十载,故垒摧颓迹犹在。如山雪浪恣奔腾,窃恐桑田变成海。县官坐公署,慨然议重修。按亩派金钱,急公谁敢尤。令严敛逾万,所费才及千。其馀势尚缓,剜肉情堪怜。官府歌呼胥隶贺,分得官钱作私课。摩牙吮血意未休,炎荒那管人饥饿。天吴象罔何鸱张,年年估价计亦良。簿书开销报功速,粉饰聊遮众人目。国事全凭肉食谋,主恩民力两难酬。君不见,微禽尚矢填波愿,邑女空怀添室忧。”

  元旦日食

  康熙三十一年壬申元旦,日有食之。午后雨,黄气四塞。

  蠲漕

  上谕户部:“朕抚御区宇以来,额徵钱粮,屡次蠲豁。惟岁运粮米,时切轸念。今除河南省明岁免徵外,其湖广、江西、浙江、江苏、安徽、山东,着自三十一年始,以次蠲免一年,以纾民力。”上念切民生,一至于此,真旷代所希觏也。

  野史氏曰:今上登极以来,蠲税之诏屡下,甚至额徵地丁、岁运粮米,有全蠲者。呜呼,我皇上之轸息民隐,何其至也!故能膏泽旁流,仁风远播。天变地震,不足为我虞;封豕长蛇,不足为我害。群黎望幸,薄海归心。《书》曰:“元后作民父母。”《易》曰:“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国家亿兆万年无疆之业,俱肇于此矣。

  雄鸡生卵

  二月廿九日,提标左营韦元鼎廨中,雄鸡连生二卵。

  羊知感恩

  四月,金华武康山中,有巨羊与虎斗,一日夜不分胜负。久之,羊力不能支,走避民舍,虎亦舍之去。地方以羊体大过牛,目所不经见,缚送县。县官念其力能抗虎,当有灵异,且颈间悬一铜牌,字模糊不可辨,想已逾千年,特命释之。羊至大门,恋恋不肯行,偃卧阶下,众逐之。次早,又至。又次日,复至。三日后乃长往,盖似感再生之恩,不忍遽去也。今之人往往有受恩反噬者,有愧此羊多矣。

  圣教序

  前明一边帅,以《圣教序》进之福清叶相君。相君坚却之。时吾郡有司务吕君者,从旁怂恿,以为墨林韵事,非同簋。福清因收之,即移赠司务,吕氏奉为世珍。俞氏以藏本索题,与昔所见无异,不审即是此本否也。

  幼慧

  越西薛生者,世业儒,生一子,四岁能识字,九龄通《易》、《诗》、《书》三经,间为小诗,托笔即成。其父母疑为鬼物所凭,不甚喜之。未几,殇于痘。昔项橐七龄,为孔子师。《法华经》八岁龙女,南方作佛,便成正觉。盖智慧所禀,初不限老少也。

  三秦大荒

  秦中自去秋大饥,至是夏,麦复不实,人相食,草根木皮俱尽,石米价腾至数两。西安、凤翔尤甚。上忧之,亟命辇金拯济,并开轸恤事例,省中大兵,发往各边就食。三秦地方广阔,民气劲疾,非袖手待毙者,不可不早为之所也。

  鄂王灵应

  八月,上海县向有岳忠武祠,不知何年所建。神于地方无专辖,祭飨寥落,栋宇倾圯。邑绅张君锡怿,素好事,屡过祠前,不甚加敬。忽一日,撤去神像,改塑痘神。亲友力谏止之,不听。同邑有滕生世祯,与张狎,夜半梦至一官署,如王侯邸第,旁有人指示之曰:“此岳王庙也。”中门严扃,滕立右角门,遥见张立左角门。见鬼判二,自内出,面一白一黔,相谓曰:“此二人俱获罪,限十日内令颈后各生一疽。”白面者辞气颇和,曰:“尚可解释否?”黔者勃然怒曰:“罪重不可宥也。”乃各押一人去。不数武,遇一白须老翁,语滕生:“汝所犯甚轻。”将手中所执拂拂其颈,曰:“去去!可无患矣。”生惕然而醒,彷徨悚惧。适与张君会饮,以梦告之。大恚曰:“梦寐中事,安足信?尔乃妄言谤吾!”连以大白浮之,且云:“不验,当受重罚!”生不敢复言而退。是夕,张君仿佛见绛袍玉带贵人坐堂上,从者甚众,呼张名而叱之曰:“汝何人斯?而敢擅毁吾像!罪当死。”随有一甲士持刀砍之。叩头乞哀,似梦非梦,惊寤,汗流浃背,披衣起,遍话之于家人,神色沮丧。日午,即觉颈后微痒。诘朝,似蜂螫者,急延医治之。曰:“此对口疽也,虽初起而毒气蔓延,势已不可遏矣。”久之,疮口渐大,肩背如负重石,痛楚叫号,莫可名状,诸医相顾束手。于是大发金钱,修葺庙宇,迎还神像。家人邀巫师,具盛筵,日夜匍匐叩祷,扰扰者数月。未几,咽喉溃烂,颈项不绝如线,逾年竟死焉。夫自古迄今,忠义如王者,能有几人?上自君相,下至贩夫贩妇,莫不敬而仰之。张君读书仕宦,乃恣行无忌,其受冥责,亦自取之也。偶阅《宋史》,有罗汝楫者,附秦桧,诬陷忠武,罢其枢筦。后其子愿如鄂州,不敢入王庙,然自念此地有治迹,姑往祀之。甫拜,遽卒于像前。其忠烈之气,凛凛可畏如此。

  半截人

  九月,华亭县西关升平巷民家产一子,上半截具人形,而头稍尖,尻有犬尾,两足如鸡距。

  江上老梅

  江上有韩氏园者,大数十亩,亭榭幽深,泉石窈窕,颇擅胜概。今虽渐就荒芜,而虬松苍桧,犹有存者。其最异者,则有老梅六七百株,夭矫离奇,横斜古怪,或根干盘曲,或孤枝挺秀,莫不撑空蔽日,下可坐二十馀人,望之奇形诡状,惊心骇目,真大江以南所希觏者。闻主人系武夫,不审子孙何以能守而勿失?想当有鬼神为之呵护也。余与松陵徐君,冒寒往访,坐卧其下,几不忍别,因题其壁云:“韩家池馆何空阔,石磴崚嶒树缪结。荔墙松径半摧颓,廿亩寒梅犹绕列。撑空蜿蜒几百株,阅岁荒唐傲霜雪。疏枝突兀山鬼骞,瘦干谽雷斧裂。侧出疑拖老蛟尾,凝脂似染妖螭血。高者森森耸孤秀,低处横行盘屈折。或偃或立那能状,皮脱苍鳞肌绣铁。遥想开时万玉妃,幽香迥与凡花别。我今重到坐其下,夭娇腾拏惊吐舌。天公巧植幻诡怪,一一姿标擅奇绝。藐姑仙人为守护,纵有精灵敢偷窃。奚须远探罗浮春,日日来看休暂辍。”

  黄沙

  二月十八日酉刻,天雨黄沙,濛濛如雾,窗户几席,以及密室之内,重茵复幕,无不堆积。逾两日始止。

  日晕

  六月初五日午刻,日晕,内作青色,外有赤黄晕二重,至申始灭。据《观象玩占》曰:“日有赤晕两重,主旱。”又曰:“赤晕再重,其地蝗旱多盗。黄晕再重,岁灾兵起。青晕再重,谷贵。”时久旱,东南风不息,民情皇皇,天变屡见。尝阅释典,曰阎浮提中,除大海水,中间大小国不可胜数,一国人同感恶缘,一切不祥境界,或见二日,或见两月,乃至晕适佩、慧孛星流、负耳虹霓,种种恶相,但见此国,彼国众生,不闻不见。岂上天悬象,果有见、有不见耶?抑我乡独感恶缘,故再三垂示耶?世尊之说,或不诬也。

  鸡四足

  华亭尹署,育一雏,四足,后二足联接尾间,不能立。有周生馆于其家,亲见之。

  闱中自缢

  八月,江南秋闱首场,有岁字六十一号生,系上江人,年方强仕,气貌雄伟。既入号房,与邻号生剧谈,久而不倦。丙夜,忽寂然。既而闻涕泣声,又闻跳掷声。亟起视之,则已解带自缢死矣。

  鼍精

  九月初二日昏刻,忽风雨暴至,有物从东南来。东关居民,阖户潜窥,睹黑气亘天,中一物蜿蜒,尾垂及地,两目大如箕,火光四射,一路拖倒殿宇庐舍,不计其数。榆柳大数围,俱从空掉下。有夜航方行,吸至高岸,老幼压溺死者甚众。或言乃妖鼍为怪,鼍驾风前行,有金甲神骑马执戈,率兵千馀,从后逐之,旌旗蔽空,向西北而去。

  冥犯

  春申浦有渡,曰巨漕,官置渡船,以便行旅往来,其来已久。有农民十九人问渡,已解缆,后有二人续至。岸傍一小儿,牵其衣谓曰:“舟中想系犯罪之人,皆锁颈铐手,尔可勿往。”二人谓其戏言,且见在舟者半属相识,遂叱小儿去,奋身登舟。至中流,天气晴和,舟忽自覆,十九人俱死,惟二人获免。

  杀夫

  有一民家妇,与邻人奸,情好甚密。其夫久客,一夕归。醉之以酒,与奸夫持斧砍杀,复碎剁其骨肉,纳二大瓮中,将乘黑夜抛诸河。为捕人所觉,执送官。时奸夫已逸,命将此妇去衣服,立时杖死。惜刑未蔽厥辜耳。此又地方一异事也。

  犬怪

  左邻畜一牝犬,一乳四犬,中一犬三足,一犬头有两角。

  三冈续识略小引

  予年十八,喜弄铅椠,顾弱龄多病,父母怜之,禁勿入书馆。每遇奇文异说,夜半起,帐中挑灯,以方寸纸记之。积久,纵横败簏中,因次第汇为《识略》。私念此事无穷,此身有限,获成十卷,幸齿登六十八,老矣可以止矣,而宿习所缠,犹未能免。今附录数十则,拟为《续识》,终以来日苦短,目眩手颤,不暇多载。俯仰时序,流连景光,聊用自怡而已。甲戌暮春,赘客识。

  三冈续识略卷上华亭董含著

  遂园禊饮

  甲戌上巳,玉峰徐尚书乾学、中允秉义、盛侍御符升,续修禊事于遂园。执简而招者共十五人,赴者十二人,其三人期而未至,予其一也。遂园为尚书别业,亭池弘广,竹木深秀,当天气清和,诸贤列坐其间,清醇在壶,嘉肴载御,管弦迭奏,舞袖双回。相与登山临水,剪烛赋诗,致足乐也。予以儿病,未获追随杖履,一观盛事,何遇之厄哉!先以二诗奉寄云:“诸公高会寄耆英,愧我新从谷口耕。佳节即忘元巳约,不才偏系故人情。林泉寂寞青云隔,岁月栖迟白发生。闻道登临能作赋,挥毫应许野夫赓。”“暂卷丝纶狎钓竿,春来游胜共追欢。尊前击钵催银管,树底行厨捧玉槃。冠盖东山双履健,莺花南国祫衣寒。幔亭遥羡神仙会,咫尺风尘到更难。”尚书拟登高节再订良晤,而首秋已歌薤露之什矣。惜哉!

  产芝

  予书斋之东,向植蜡梅一株,老干蟠屈,枝叶四映。忽于七月,根产一芝。初出土,仅如钱。不数日,大半尺许,其色正黄,亭亭独峙。此物不常有,郡人士来观者踵相接。顷之,一小婢偷采梅萼,蹴之而倒,折之供胆瓶,劲质如故也。按诸书所种载,是名金芝,乃瑞草也。和气感神则芝草生,予有何德,乃致斯异乎?尝见唐杜荀鹤庭生一芝,明年及第,号为“科名草”。予老矣,无能为矣,不知诸儿能效荀鹤之事否耶?口占二绝以纪之云:“灵芝宫殿锁仙山,尘世何缘觅九还。应是群真怜雪鬓,一株移赠到人间。”“玉树乌衣敢自夸,灵根三秀异凡葩。庭前已长科名草,莫遣文章让杜家。”

  生孙

  十二月二十九日,第一孙生,时予年已七十矣。三朝浣儿,为汤饼会,适晋陵顾太守岱在座,好谈星命,取生辰细推,叹赏曰:“此君家千里驹也,二十年后必为伟器!”恨我老不及见耳。予年近五十无子,颇有以伯道相讥者,今乃抱孙焉,何其幸乎!醉后口占自慰云:“七十生孙未是迟,新条伫见拂云时。魏公尚有传家笏,留取他年付阿芝。”是秋庭产芝,故小名芝郎。

  海溢

  丙子六月初一日,大风,暴雨如注。时方忧旱,顷刻沟渠皆溢,欢呼载道。二更馀,忽海啸,飓风复作,潮挟风威,势汹涌,冲入沿海一带地方,几数百里。宝山纵亘六里,横亘十八里,水高于城丈许。嘉定、崇明、吴松、川沙、柘林八九团等处,漂没海塘五千丈,灶户一万八千,淹死者共十馀万人。黑夜惊涛猝至,居人不复相顾,奔窜无路。至天明水退,而积尸如山,惨不忍言。按松郡志,万历十七年八月,海潮溢过捍海塘,漂没人畜,不计其数。又十九年七月,上海海溢,及百姓,漂没庐舍人畜无算,城门昼闭。盖百馀年无此变矣。

  痘神

  西夷变乱,贼锋颇锐,上下诏亲征,先命大将军统众十馀万为前驱,旌旗蔽空,车从塞路。其地去京师辽远,苦于无水,或担负,或掘土饮其汁,食糗噉肉,士卒气愈壮。上一夕假寐,忽睹一神,身据甲胄,鞠躬拜跪曰:“帝此行,必大捷,当鼓行而前矣。”俄见云旂露旆,横戈跃马者,充斥前后,不计其数。上问曰:“尔何神?”曰:“臣痘神也,特来护跸。”拥众去。上醒,甚喜,果大败逆兵,因思神佑,遂加敕封。于是凡痘神庙俱行改建,塑冕旒像,丹□一新。

  风变

  二十三日,天未明,大风忽发,暴雨倾注。近午势愈甚,半空中赤光烁灼,声若霹雳,砰簸荡,排墙倒屋,大木皆连根拔出,檐瓦飞空,状类鸟雀,居人走避无所。抵暮,水没过膝,天气昏黑,势如混沌,少长辟集大哭。至夜半,势稍缓。官署民房,雕楼杰阁,半被摧折,民压死者,比比而是。东关外数里,有大树,据郡志云,阅岁已千年,大数十围,每岁易一花,变怪莫测,土人筑大树庵以奉香火,至是亦被吹折。时东北风急,敝庐数椽,适当其冲,倒塌尤甚。耳中夜但闻崩裂之声,竟夕不卧。东方渐明,见四壁俱无,举家傍徨无措,真异变也。予薄田二顷,连遭荒歉,今木棉、豆花,尽行脱落,何其厄乎!风潮每岁有之,此变则几至陆沉,百岁老人,目所未睹。惊魂稍定,聊赋二诗以纪之曰:“天意真难料,宽租负主恩。蠲诏屡下,连遭岁荒。一廛何处受,四壁总无存。骤雨千江决,狂飚万马奔。妻孥莫惊涕,头在手还扪。”“千里同灾难,惊传压死多。苍髯坠隔径,庭前孤松,树来六十馀年,从空拔出。翁仲卧前坡。先少宰公墓上翁仲,倒卧数十步外。混沌疑重凿,怀襄恐未过。残骸何处避,拚共葬江波。”

  张公清严

  丁丑。张公鹏翮,庚戌进士,为浙江抚军。上以其有清望,擢江南督学,盖特简也。接郡任。时适当科试,奔竞者纷纷,公信心直行,矢公矢慎,终其任无一人私者,虽要路不敢以一札仰干。即有一二京师来函,亦逡巡踯躅,不暇投而去。后士子思之不置,皆以为能踵郡任云。

  前任邵公,字嗣尧,清廉严正。岁试,选拔孤寒力学者居多。壬子谒见,宛如家人父子,谆谆劝谕,各赐《聊存草》、《易图》二本。至澄江,卒于公署。士民思之,各输金,准造刹。设像在大寺东首,至今瞻拜者欷歔流涕焉。

  火药

  浙江火药局军人碾石,焰发,烧死匠役数十名,延及文庙门庑,并毁火药八万八千六百馀斤。时防卫甚严,莫解其故。因忆先祖巡按顺天,蓟州军戴光,带家丁数人,同领火药,药凝结成块,以铁瓢挖之,用力过猛,搏击生火,盛药十三缸,同时震发,光等皆死。典守者不可不知。

  髯长拂地

  从来髯最长者,或称过腹,或垂至膝,至矣。吾乡有沈生沧雨者,眇一目,髯长丈许,自胸以下,连绾三大结,而拂地者尚尺馀,总而计之,殆逾一身有半矣,真世所罕见。其人小有才,然厥状狰狞,淫污无耻。是冬,为按君杖,折股而死。相法:美髯者主兵死。亦一验也。

  紫竹庵发冢

  相传松郡北郭,向系郊外埋骨之地。张士诚据吴日,嫌地仄,筑入城,至今坟墓垒垒相望。敝庐东数武,有紫竹庵,乃尼僧所居。屋后古冢,岁久露砖,上覆以石,庵中老尼,性贪悍,疑有伏藏,闭门发冢。掘数日,始启,见内立一碑,乃宋季某尚书之墓也。珍玩充斥,便房贮玉带一围,尼悉盗取,抛骨后河。棺坚固如新,并□为器,随复以砖封之。比邻有觉者,报知县官。尼挟赀而遁,竟未得尚书姓名。予作诗吊之曰:“白杨雨,苍苔烟。何人冢,古道边。石烂斑,带碧色。碑上铭,不能识。昨见墓门闭,今见墓门开。玉衣灰飞扬,日暮牛羊来。寂寂春风吹野马,离宫复道何为者。沙邱台畔新鬼啼,铜雀西陵无片瓦。君不见,漳水上,骊山下。

  四书五经欠字

  老儒张元威,博学饱经史,以砚田为业。据云,《论语》无“此”字,《四书五经》无“真”字。

  三字名字

  古以三字为名者,战国时有董之繁青,见《升庵外集》。三字为字者,《史记》有程伯休父,又张天锡字公纯嘏,刘敞字中原父。此外不多见。

  好货为缙绅一蔽

  《五杂俎》曰:“缙绅好货,亦是一蔽。近有一绅,巧取善藏,坐卧起居,言动食息,无往非阿堵也。一日病革,强起阅库藏,白镪满前,抚摩不忍释,呼其子属曰:我死,幸内十火锭于棺中!子性吝,对以金入木不刊,且启发议之端,不若以楮代之。其人凝泪叹息,不能言而逝。”噫,亦可怜矣!

  赠歌童【如皋人,名灵郎。】

  阳羡陈其年维崧,馆于冒氏,与一歌童狎。童将合卺,赋《贺新郎》一阕赠之曰:“小酌酴醾酿,喜今朝钗光簟影,灯前漾。隔著屏风喧笑语,报道雀翘初上。又俏把,檀奴偷相。扑朔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弓鞋量。送尔去,揭鸳帐。六年孤馆相依傍。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努力做,藁砧模样。只我罗衾浑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休为我,再惆怅。”见者绝倒。

  产异

  柘林有金姓者,妻产一子,四手四足,目生额间,两耳俱在额上。

  寿数一定

  己丑进士成君亮,予座主青坛相国之冢嗣,文穆公之文孙也。弱冠时,梦文穆语之曰:“汝无虑通籍,而享龄不永,年三十,某月某日当卒。可谨识之。”后果中甲科。期将迫,先遣二妾,并令夫人别嫁。不可,强之始去。于是散家财,力行善事。一夕,又梦文穆,曰:“汝美行日积,上帝怜汝,赐一子,更延十年,至四十某月某日当卒,今幸无事矣。”届期果无恙。相国乃召还夫人,曰:“前者恐挂汝意,筑别馆处之。彼贞妇也,安肯醮乎?”奈未有嗣,复谋纳宠。夫人为买二妾,择日舆至家。定情之夕,秉烛细视,即前所遗之妾也。二妾不忍去,夫人携之同居。一家相对,宛如再生。都人士说为异事,竞为诗歌以记之。后举一子。至四十,果以某月某日,猝患心痛而卒。

  狱中诗

  是狱也,我郡单君恂、常州蒋君曜,及僧豁堂俱下狱,后惟三人获免。恂有才名,被系时有诗寄所知云:“春晚园林笋筑肥,阖闾城外噤双扉。鹇掠絮喃喃语,蝴蝶粘花款款飞。点易秣陵三月暮,栽尝燕市十年稀。故人居近罗含宅,庭压松醪待客归。”

  妖僧

  陕西同州澄城县有妖僧雪野,聚众倡乱,捕送官。将到,随身有黑云一片,覆罩县庭,火用利目,冰雹乱下,观者皆走避。县尹命取黑狗一、斑牛一,杂以秽物,将血遍涂之,墨云随散。遂伏法。

  相思鸟

  相思鸟产越山中,飞必成双。弋人罗得其一,则其二自至。宋莱阳持归见贻,一处笼中,一置笼外,百计驱之,终不去,属余作歌曰:“吴兴城东山缭绕,中有灵禽羽衣小。翠衿儇捷落岩前,红嘴玲珑翔树杪。人言此鸟名相思,虞人弋得雄与雌。削成柘弹休轻打,放人金笼好护持。携归试挂帘钉下,一去一留长不舍。高逐仍依翡翠屏,低飞只傍鸳鸯瓦。相思原自别离生,孤鸾寡鹄空悲鸣。经年饮啄不暂弃,对此偏增伉俪情。人情那得常相守,夕趋路傍朝聚首。纷纷眼底变爱憎,谁肯将新更怜旧。叮咛莫学买臣妻,好向韩凭墓上啼。照影不惭鱼比目,回头休妒燕双栖。”宋为之击节。

  晚达

  巩昌杨君纯臣,与王修撰豫嘉之相同举于乡。至顺治辛丑,又与修撰同捷南宫,年七十五。

  破婚削籍

  海盐举人郑旦复,端简公孙也。将赴礼闱,乏路资。适邑中一富人,以女许贫士,已委命矣,复改,许其以百金贿。郑乞邑令批照,即日成婚。旦复梦其祖责之曰:“汝作事大谬,本应登第,今拆人婚姻,上帝削汝禄籍,不惟不能上进,且客死矣。”问:“何从知之?”曰:“贫士祖宗,为此事日来相争,我理屈而退,故知之。”郑惊寤,急访女,欲还初聘者,而已无及。随呼贫士,以前银给之,使别娶,深自愧悔。及计偕,被斥,呕血数升。买舟言旋,不数程,一痛而卒。

  梦天榜

  大名黄之鼎,与交河王琯同赴公车。一夕,谓之鼎曰:“夜梦天榜,会元姓黄,其名模糊,不暇详视,可预为子贺矣!”及榜发,之鼎仅登榜魁,而元乃崇明黄君仍绪。

  不云而雷

  十八日午刻,姑苏城外不云而雷,击碎金相国之俊第四公子居上鸱首,细如栗米。

  火鸡

  荷兰国噶吧王油,具本进贡方物。中有琥珀,重五斤八两。又有火鸡二,能食火,投炽炭于地,如啄粟麦。按《十洲记》,有火鼠、火雀。《西域记》:富浪有火鸟,食火炭。《原化记》曰:蜗牛,兽也。如火而食火。又暹罗国贡六足龟二。

  宝珠

  六月,泖滨民龚叟夜登厕,见沙际有白光,高丈馀,达曙始灭。明夜,复然。因识其处,于丛荻中获一蚌,巨如箕,负归剖之,得一珠,大如龙眼,光彩莹澈,夜置匣中,有白气腾上数尺。总戎梁公,以百金易之。

  九峰主人

  吾乡峰泖之胜,传播遐迩。自陈徵君没后,烟霞寂寞,四方游屐,无过而问者。予同年诸进士嗣郢,好奇士也,筑室九峰间,自号九峰主人。创建园亭池馆,蜿蜒十馀里,延致方外,俾职掌其中,鼎彝书画,灿然半陈。每逢佳节,则飞笺召客,胜流云集。尤爱岑阒,布衣芒,啸歌自得,其视富贵人,真不翅腐鼠也。又性好道,茹斋戒杀,力为善事。迩来士大夫大抵口谈名教,实与行违,若诸君者,岂易得哉。后自知死期,临终书遗嘱数纸,端坐而逝,远近异之。

  穿井

  洛中人家穿井,忽黑雾蓊郁,见有物蜿蜒,似蛟而蛇尾,似蛇而顶有两肉角,长三尺许,腾空而去,竟不知何物。

  天狱

  元人《真腊风土记》云:真腊地广七千里,其国富庶,商贾往来,谓之“富贵真腊。”土人为盗,不肯招承,迹涉疑似者,取铁铛熬油极热,令置手其内,如果盗物,顷刻縻烂,否则皮肉如故。又两家争讼,或挟诬设诈,王宫对岸有小石塔十二座,令各坐一塔,互相堤防,三四日内,理屈者必大病,理直者无恙。百不爽一,故号“天狱”。今中国百姓造孽者多,官府明断者少,刑章冤滥,是非混淆,安得移此风于中土,一剖曲直哉。

  三冈续识略卷下华亭董含著

  拾簪

  东关外有季叟者,家甚贫,喜为善事。岁暮无聊,遍从亲朋丐贷,得白金二两四钱,拟为卒岁之资。归途忽遇一故人,为营债所迫,将赴水自沉。叟力为解劝,而探囊以赠。归语其故,妻孥交谪,叟暂出避之。薄暮,行至紫霞宫,见道旁有光灿然,拾视乃一遗簪也。金甚赤,货之,适值二两四钱,与前数无异。盖此叟一念之善,为天所佑,似以此偿之。然则为善亦何损哉。

  遇九逢灾

  今人逢九,云是年必有灾,俗传已久,愚夫愚妇信之。予窃笑此说,不知原本于《灵枢》曰:凡人最患年忌,由九而推之,年忌相加,则感之而病作。故人方七岁,是阳之少也,再加九岁为十六,再加九岁为二十五,再加九岁乃三十四,再加九岁乃四十三,再加九岁乃五十二,再加九岁乃六十一。九为老阳,阳极必变,此皆人生之大忌,勿为奸淫之事,犹可自勉云。但以七岁为始,非若今之人,竟以九积算耳。

  卫公清修

  曲沃太师卫公文锡,清修雅操,冠绝百僚,好贤下士,延访不倦。予会榜,公为主司,殿对后偕同年数辈往访,见其寓馆湫隘卑湿,仅可容膝。少顷公出,衣佩如儒生,谈及鄙卷,极口奖借。同坐者共六七人,公不顾也。后病归,朝论必欲起公,复晋元辅,终始一节。及致政,泽州说岩陈公有诗送之曰:“复起明光蹑旧踪,连章请急未从容。重来父老看司马,此去乾坤有卧龙。梦绕细旃闻夜雨,春回长乐远疏钟。知公未稳江湖兴,民隐还须达九重。”

  淫报

  宿松令朱维高,江南人。内帘取中一卷,明晨拟首荐。夜梦寿亭关公,谓曰:“某人不可中。”因手书一“淫”字。叩其详,曰:“奸继母女,已干天谴矣。”次日忘之,以卷呈主司。初加称赏,忽以笔抹“险阻”二字。朱坚请曰:“中卷有此字者甚多,似不应弃。”即令洗去,及洗而墨迹透数层矣。竟被摈。

  濮孝廉

  濮孝廉鏊,李人。为诸生,甚有声,密友李生,一夕梦鏊父来访,揖生曰:“吾子久宜荐,因父母殁四十馀年,风雨暴露,殊恨恨。诉之冥司,黜去其名。今科,不肖子又应列三十一名矣。”生曰:“贤嗣之不葬亲,以贫故也。翁当默助,奈何反致恨乎?”其父颔之。生以梦语鏊,鏊诣柩前设誓。是秋果捷,名次无异。既屡促之,鏊不应。至是惝恍见父。偶往武林,夜半,舟无故自覆。岸上人赴救,见一老叟,曳船使沉。因槌破船底,引出之。仆从十馀皆无恙,而鏊死矣。孝廉生平无大过,止以不葬亲,遂获斯谴。吁,可畏哉!

  药名闺情诗

  长夏无事,友人有以药名索和者,戏拈三诗,附记于此:“故纸南窗曙色通,葳蕤烟树影濛濛。未甘流落同瓜蒂,拚寄生涯逐断蓬。翠竹沥浪堪当茗,紫兰煎浴要防风。鬓蝉退后心情减,消尽腰肢半夏中。”“飘零红紫草痕芜,五味嫌尝病未苏。比翼鸟分难独活,石莲根断怕全枯。空房胆小频呼子,客馆书成早寄奴。拟织锦缣传远志,回文藁本至今无。”“碧纱人静掩香闺,会面从来又独栖。蜀地路遥情结梗,前湖风急影凄迷。针头熊胆连心苦,机上流黄背母啼。锦字未成空白纸,回乡音仗雁书题。末首为药名别音。”

  端午夏至

  旧谚:“夏至难逢端午日,百年难遇岁朝春。”言节气相值之难,非以为瑞也。至日端午,岁庚戌,予始一遇。至元旦立春,按崇祯元年朔立春,适际改元,咸以为天人一新,千载罕遇,真太平之兆。未几,寇盗纵横,祸乱四起。古语之不足信如此。

  洞庭蜃气

  洞庭五月,君山侧蜃气见,楼阁旌旗,人物牛马,无一不备。食顷乃散。蜃气惟海有之,谓之海市,今见湖中,此不可解。

  白鸦

  江南六合县获白鸦一对,贡于京师。

  吴翰林

  毗陵吴翰林本立,为孝廉时,贫甚,馆于吴大参家。为一狐所迷,每晚必至,体为之惫,自恨将来必无功名之望。是科,将赴春闱。狐曰:“今晚一会,缘已尽,不敢复至矣。”挥泪而去。是年吴登第。江南无狐,或系他魅。

  屠牛报

  泰和县王公选,以屠牛为业。凡盗牛者牵至其家,酬以薄价,岁以为常,所杀无算。后为人出首,县尹颛孙君重惩枷示。忽谓众云:“前夜将半,梦一妇人,披发向我诉曰:‘怀胎在身,乞缓一死。’及觉,有人叩门,牵一牛至。我说:‘夜梦妇人,想就是你了!’这孽畜双膝跪下,两眼垂泪,被我一刀砍剖,腹中果有一犊。今日行刑,必此牛之报也。”言讫瞑目,呼腹痛,叫号如牛,半日而死。

  捕鱼报

  松陵傍湖居民,聚而居者数千家,大率以渔为业。庭中掘深池,捕鱼畜之,取利最厚。闻水初至时,深池中忽见水怪腾跳,或如兽形,或作魍魉状,大鱼皆跃出,小鱼继之,如雪片飞空,霜刃乱掷。波浪随之而兴,此方罹祸尤惨。说者以为好杀之报云。

  濮阳王墓

  娄县小蒸西五六里,相传为汉濮阳王墓。墓傍隙地半亩,土人黑夜每见上有光怪,故弃而不治。九月初,有老叟欲除积秽,始举锄,见青气自下腾上,去土三尺,获古钱万馀。其制不一,以铁条贯之,文曰“五铢”,曰“半两”,曰“泉货”。尝考秦钱文曰“半两”,汉行“五铢”,王莽作钱布名曰“宝货”,想即濮阳所藏,计二千馀年矣。

  戏赠聋者

  族兄众孚,少年喜结纳,雅多兴趣。今老矣,且重听矣,索拙句为赠:“终朝兀坐懒逢迎,有酒还须社日倾。席上麈挥惟见笑,窗前叶落不闻声。虚传磁石能通窍,漫采菖蒲为益精。入仕尚堪充著作,世间仍有杜台卿。”

  淫奔

  毗陵庄氏,巨室女也,适同邑季生,性不慧。逾年,生一子。入都援纳,女与家奴三人奸。一婢甚美,亦有风情,每夜张灯联榻,达曙不息。恐有觉者,于是挂帆而遁。后避迹至松郡。三奴皆长大伟岸,二人侍寝,则一人与婢狎。邻人疑之,未发。月馀,其家移牒,捕送有司。庭鞫之日,观者四集,衵服行缠,俱为轻薄子脱去。女美而荡,其夫在家,与仆辈通,不能禁也。既系名族,抑且抱子,乃弃之而逃。岂淫情所钟,割爱越礼,一至此耶?后诸奸皆伏法。

  醉虎

  福山戍卒,遇一醉虎,缚献于大将军辕门。剖肉分送郡绅,云小儿食之可以稀痘。

  胡僧见梦

  吴伟业,年垂耳顺,体康强。一夕,梦胡僧突入,似熟识者,揖先生曰:“公可束装,我将与公同行。”惊寤,以为不祥。不三日,病卒。

  龙伤禾

  六月二十日,有赤龙自嘉定飞至上洋,抵蔡家口出海。冰电随作,大如桃李。所过百馀里,田禾悉坏。

  省元神告

  费之逵,于六月初梦人曰:“今科省元乃太末李开,尔后科解元也。然昨见上帝填榜,已易置今科矣。”瞥然而觉,意将信未信,已而果然。李以他误,名在副榜末。愚谓两君必各有所以致此,故两易之。然则功名得失,原可信之我心,毋徒索诸冥冥中也。

  杯中鬼

  熊光裕者,楚人,顺治乙未进士,由县令擢杭严道。性贪愎,一人法不当死,受怨家金,屈杀之。后裁缺归,将抵家,见前所杀之人,鞠躬岸侧,声言迎接。同坐者俱不见,光裕心甚恶之。后庭花盛开,与妻妾列坐其下。一宠姬捧金巵送酒,饮未及半,其人忽从杯中跃出,长数寸,披发浴血,怒目四顾,堕地而没。光裕惊仆,立死。

  乌衣佳话

  长洲有一翁,子怠于奉养,大书堂壁曰:“人生七十强支持,帘卷西风烛半枝。传语儿孙好看待,眼前光景不多时。”子大惧,恳请洗去,供奉有加。古人云“树欲静而风不息”,今人解此者鲜矣。

  孝廉评诗

  顾宸,晋陵人,有声公车间。其所评制举义,盛行于时。至风雅一道,或未深究。尝痛贬王弇州先生曰:“诗人荒谬,至元美极矣。”于是弹毁翕集。予笑解之曰:“弇州操文章之柄,奔走海内,且《四部稿》中,岂遂无佳作?君宜细心阅之。”顾大怒拍案,连呼“不通”而起。又曾作不通诗赠当事,县尹一百二十韵、郡守二百四十韵、总戎三百六十韵。以官之大小,为韵之多寡,识者笑之。

  人首鱼

  海滨渔人获一鱼,人首鱼尾,重三十斤。嘉靖时,上海北宫前有大鱼,人首鱼尾,乘潮而入,潮退不能去。渔人畏,不敢入。一商贱价买之,煎油数百斤,其骨长三四丈,至今尚存。

  科场冤报

  盐官查贡生雍,有族叔死,无子而家富。雍利其产业,逼婶冯氏再醮。冯誓守节,坚迫之,投缳死。后雍赴试,首场已毕五草,婶忽突至前,且哭且詈,以手掩其卷。随觉头旋目眩,不终场而出。乙卯秋,复与浙闱。才构思,婶至,哭詈如前。推之仆地,亟出驰归,因发病。婶屡来索命,未几死。雍子数岁,临绝时见婶戟手骂曰:“当并其种去之。”后亦暴亡。尝闻场屋中有神兵竞护,诸魅莫敢近,惟感恩、报怨两种精魂,得直入无禁。意者其然欤?

  猛兽杀虎

  慈谿县山中出一猛兽,群虎聚而斗之。猛兽连杀三虎,馀散走。古称兹白酋耳,黄腰渠搜,俱能杀虎豹,此岂其类耶?

  大雪

  腊月二十八日,黑虹见。是冬严寒,大雪屡降,堆积至三四尺。登高四望,如玉树银田。或云,此丰岁之兆也。时一人往五里桥,为雪所压,村人见雪中有物动摇,亟趋视,则已僵矣。

  煞神

  郡邑传递柬帖者曰农民,其役最贱。北关外徐姓,以此致富。其子援监,又纳运判,纱舆绣补,扬扬自得,挥金交结当事,俨然荐绅矣。然形状侏儒,小器易溢,骄矜之气,盎于颜面,对之欲呕。予族人有市房一所,运判以二千金买之,鸠工改葺,金碧烂然。临徙,公服,四人舆,缓步登堂,徘徊四顾,谓仆辈曰:“贵人之居,不可不如是也。”复累石为山,石忽动摇有声,一石从空飞堕,几为所伤。运判惊仆,呕血数升,旦夕纱中。见门外一巨鸡,高四五尺,绛冠铁距,上骑一道士,长及屋梁,鼓翼昂首,从外而入。运判大呼,家人急往救之。自言所睹,若为物击,宛转欲绝,未几死。或曰:此即所谓煞神也。其父初亦乘舆,遇邻里不复拱揖,至是遭众唾骂,垂首而避之。古语云:“升不受斗,不败则覆。”夫人之分量,各有厚薄,以小人乘君子之器,而又以不善处之,欲不亡,得乎?

  财有定数

  余世父善心计,性爱窖藏,积镪数十万。一日,持五千金,偕次子侃至丙舍,瘗密室中。入土六七尺,上覆巨砖,人无知者。侃后迫他用,乘父在郡城,私地丈馀,无所见。于是遍掘室中,仅馀东北角数尺,以相去稍远,窃疑父先期取去,兴尽而止。父闻亟往,复疑子窃,试于东北掘之,不三尺,窖藏宛然,比前地□二丈许矣。侃卒以贫死。又姊丈张孝廉士绅,家人汲水,见井中有元宝二,屡沉屡浮,举家悉见。百计钩致,不可得,乃竭泉求之,仅获碎银四十三两,元宝不复出。夫以父之所有,子尚不可以幸取;井中之银几何,而多寡大小,毫不可假人,奈何妄觊他人之物,并图及分外哉?二事予亲见之。

  伶人被刺

  枫泾镇上巳赛神最盛,架高台,演秦桧杀岳忠武父子,曲尽其态。一人从众中跃出,登台,挟利刃直前刺秦桧,流血满地。执缚送官,讯杀人之故。其人曰:“民与梨园,从无半面,实因一时愤激,愿与桧同死,初不暇计真与假也。”有司怜其义愤,竟以误杀薄其罪。

  记梦

  余自少懒散,不善治生。放弃以来,家贫累重,不无忧生之嗟。窃念兢兢自好,而境遇抑郁,天之报施,疑不可信。一夕,雨窗独酌,漏三下始就枕。梦一青衣人排闼直入,手持片纸,呼予名曰:“王召,宜速行,予尔衣冠。”随之去,约千馀里,至一域,中有天殿,丹楹刻桷,金碧辉映。偻而入,见一王者南面坐,赤面紫髯,佩服如天帝状,傍列侍卫数百人。予跪谒屏息,忽闻殿上属声呵曰:“尔碌碌庸儒,穷通得失,各有定分,何得妄生怨尤?且尔欲富乎?欲登仕版乎?抑将野处以适志乎?”予伏不敢对,有人从旁趋之。予回头曰:“世乱才拙,不愿为官,欲得富耳。”王微哂,左右顾。左一人,绣衣束带,如世之所谓贵人,趋而前曰:“若欲富,已领王命。但随我往足矣。”于是扶之出。俄顷抵家。其人形貌侏儒,神气昏浊,执手慰藉良厚,坐定,讯余平日所为何事?仿佛以近所读书一册呈之。接置座侧,若不识一字者。良久,见褭蹄麟趾,从地涌出,烂然盈庭。予询曰:“此从何来?”曰:“若患贫,故王命以此畀尔,尔宜悉心经营,纤啬为贤,义狭为贼,猗顿鸟草,可翘足待也。”语毕起别,仆从拥之去。予亟持金入,呼童具锸,思穴地藏其半,又思以半之半权子母,半置一产为子孙计。既富思贵,又欲乘时入赀,以取功名。自旦至暮,千筹万算,饮食都废。入夜,虑有不虞,手自键户,令家人更番击柝,终夕踟蹰,目不交睫。倦而假寐,眼方合,闻有声剖然,以为盗也,矍然惊起,则晓钟鸣矣,一灯倚壁,竹床纸帐,依然如故。觉而细思,向者贫而忽富,今者富而忽贫,向者何劳,今者何逸?然则神之默示,其爱我者至矣。乃徐起盥嗽。于时榴花盛开,苍翠绕屋,松风冷然,与稚子读书声相应。适内子挹黄梅水瀹茗,遣小玉送至,披襟而饮之,因忆梦中之事,自悔复自笑。因援毫以识。时丁巳五夏夏至后一日。

  前生孽报

  洞庭陈生,家贫,挈妻及弟徙洙泾。不数年,累千金。忽染疾,伏枕数日,蹶起谓妻及弟曰:“我三人前生俱为僧,共奸一妇而杀其夫,手刺之者即我也,今冤将偿,拘讯期迫,我先行,汝二人亦不免矣。”言毕,自拔其发,并髭髯俱尽,复取刀割舌,又以两指将眼珠剔出。少顷气绝。今不知其弟及妻若何?当续访之。

  廉吏为神

  山左梁浩然,由贡知严州府,廉介有守,退衙,课仆艺蔬以自给,百姓德之。擢宁绍道,初莅任,见一白须老人,手持禀帖,跪谒岸左。喝司阍何不传报?众悉无睹。三日后,方视事,忽闻空中鼓乐声,仿佛见驺从骈集,云迎新官赴任。即日无病而卒。父老有梦者,知即为彼土之神云。

  九华忏罪

  张给谏惟赤加徵贻害,前载已详。今五月二十二日初过午,其家老仆,忽闻虚处驰骤声甚厉。惊视,见数鬼卒以锒铛惟赤头,手执铁槌撞其背。号哭呼仆曰:“我罪重,受刑最酷,可速报大相公当面语之!”仆曰:“主人他出,奈何?”言未绝,鬼卒拽之登屋,回顾曰:“前午复来,可语汝主,待我少顷。”主人归,仆泣告。大怒,责其谤主,命与杖。仆诉曰:“明若不来,受杖未晚,愿系颈以待。”乃释之。翌午,声响如前,檐瓦震动,则鬼卒复驱张至矣。亟入趋报,出果见父,伏地大哭。张抚之曰:“起起!可速款公差,并多焚楮帛,庶免目前之苦。”于是立办盛馔三席,二燕鬼卒,其一以享父。食将毕,复切嘱曰:“我罪孽深重,不可幸脱,速向九华山某洞请某僧为我忏罪。然冥王怒甚,恐亦难解也。”言罢泪如雨,从空掷杯于地,鬼卒复推之去。惟子及老仆见之,他人俱无睹。

  牛鬼

  南闱乡试初场,晃一巨牛,无首,历阶升堂,众共追觅,不知所之。

  三冈续识略补遗华亭董含著

  梦仙纳心

  长儿威宝,能文,有至性。春暮,以哭弟伏枕,潦倒药囊者数月。及秋弥甚,百病丛生,诸医皆束手相视,自分不可复治矣。忽于仲冬之十二日,夜将半,梦至一处,仿佛似宫观,遇一老叟,素袍青巾,白须飘扬,倚槛独立。意中以为此必仙真也,亟前拜之,并诉痛苦之状,恳祈救援。叟谓曰:“汝心已偏矣,念汝年少,兼多善念。”袖中出一白石子示之曰:“此即汝之心也。”令解衣,以指剖胸,将石子纳入。良久曰:“心已无恙,奈五脏六腑俱受病何?”于是复以手探入腹中,抚摩再四。痛剧,口作呻吟声。值宿者闻之,呼之醒。具述所梦,犹惝恍在目。自後渐有起色,因屏去药饵。至春,诸疾以次而愈。嗟乎,威宝特一孱弱书生耳,不知何幸而仙灵默为之佑,岂宿生有善缘乎?平生虔事文昌,回思道貌,疑是帝君垂救云。

  秦中地陷

  康熙三十四年乙亥六月初四日,陕西宁夏等处,山崩地陷,上、中、下三卫官民田庐,压毁陷没者无数。是日变起仓猝,黑雾障空,天气惨淡,军民奔窜塞路,死者不可胜计。我郡有吴生德兮者,向游四方,齿逾古稀矣,一武弁宦秦,遣使相订,恋其厚币,策蹇行。亦陷入地底,竟与之同祸。先是,卜日将发,宗党以其年老,且无子,互谏阻之。吴不为止,试叩日者。日者曰:“此行大不利,当闭门却避,不然,吾见其往而不返也。”至是其言果验。

  句容水发

  七月二十一日,江宁句容县暴雨不止,山水忽发,平地水深四尺,郭外势更汹涌,城堞不没者仅存三板。变起仓猝,漂没者千馀人。时督学张公方试士,诸生苦僦居价昂,寓城外者,淹死亦数十人。

  风变

  二十三日,天未明,大风忽发,暴雨倾注。逮午,势愈甚,半空中赤光灼烁,声若霹雳,砰砰簸荡,排墙倒壁,大木皆连根拔出。檐瓦飞空,状类鸟雀,居人走避无所。抵暮,水没过膝,天气昏黑,势若混沌,少长群聚大哭,皆自分必死矣。至夜半,势稍缓,官署民房,雕楼杰阁,半被吹塌。四乡民压死者比比而是。东关外有大树,据郡志云,阅岁已千年,大数十围,每岁易一花,变怪莫测,土人筑大树庵以奉香火,至是亦被吹折。时东北风急,敝庐数椽,适当其冲,倒塌尤甚。耳中但闻崩裂之声,竟夕不卧。东方渐明,见四壁俱无,举家徬徨无措,真异变也。予薄田二顷,连岁荒歉,今木棉、豆花,尽行脱落,何其厄乎!风潮每岁有,此变则几至陆沉,百龄老人,目所未睹。惊魂稍定,聊占二诗以记曰:“天意真难料,宽租负主恩。蠲诏屡下,连遭岁荒。一廛何处受,敝居相传三世,今悉摧坏。四壁总无存。四壁仅有存者。骤雨千江决。顷刻衢巷皆没。狂飙万马奔。拔树倒屋,风势可畏。妻孥莫惊涕,头在手还扪。昔有人惊极,以手扪首曰:吾头不知尚在否。”“千里同灾难,惊传压死多。苍髯堕隔径,庭前孤松,种来六十载,今从空拔去。翁仲卧前坡。先少宰公墓上翁仲,倒卧数十步外。混沌疑初凿,怀襄恐未过。残骸何处避,拼共葬江波。”

  张公清严

  康熙三十六年丁丑,张公鹏翮,庚戌进士,为浙江抚军,官已高矣。上以有清望,擢江南督学,盖特简也。时适当科试,奔竞者纷纷。公信心直行,矢公矢慎,终其任无一人私者,虽要路不敢以一札仰干。即有一二京函,亦逡巡踯躅,不敢投而去。去后士子思之不止,每谈及,辄为欷嘘流涕云。

  地动

  十一月十五日,京师地动。十七日,又动,其声如雷。

  绣球

  腊月中旬,予庭前绣球一株,忽作花数朵,开时姿极烂熳,因与客沽酒赏之。

  附录

  杜说霖藏本跋语

  华亭董榕城先生著《三冈识略》十卷,余友杜说霖明经购得之,已佚其半。此书不知何人所钞订,前后无图记,无跋语,每页俱有衬纸,每句俱用朱点,想亦一嗜古之士也。今秋,余从杜君借阅,漫识数语于此。同治壬申秋七月下浣桐溪吴树年识于鹃湖旅舍。(钤“吉茹”朱文方印)

  予与杜君,已交八载,知君藏书何至(止)万卷。予好书癖日,尝乞借于君,而君宽宏大度,无不俯允。其新购及秘藏异种,经史之外,即稗史小传,均属正人心术,至于邪淫等目,从无一册。设有来售者,即古板世稀,先生亦极力购之,皆付祖龙。是书虽属吉光片羽,未窥全豹,览其言语简朴,不徒华饰,真有关世道人心者,非可一例而论,以稗史观之,宜君置于斋囗,囗同拱璧,若非知己,决不轻许假之。偶见吴君片跋,小子不揣愚昧,聊书数行,殆(贻)笑大方,以博后来阅者高明一粲。时在同治壬申中秋日,东海顽民胡福乾志。(钤“少斋”朱文圆、“少斋翰墨”朱文方印)

  榕城先生著此书,本名《三纲(冈)识略》,后为吴囗坛先生载入《说铃》,略有删节,易名《莼乡赘笔》,盖后来所易,亦先生所自序云。全书具在,不至有遗佚之憾。惟录是书者,积功匪易,而仅存其半,负伊一片苦心矣,宁非恨事。同治甲戌武原戴陈畴识于鹃湖旧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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