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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酒白茶青典衣作马列 窗明几净扛鼎译莎翁

02 酒白茶青典衣作马列 窗明几净扛鼎译莎翁

  想来想去,经费是没有办法。一个新的忧愁的担子,压上方祥千的肩头。

  学校里对于任何教职员都是欠薪欠到三个月以上的。独有方师爷是例外,他因沈校长的特别关照,已经透支了二百元,而他的薪额是每月六十元。再借,自然是不大可能的了。而亲戚,朋友,多多少少,凡有可以借的地方,也都没有不借过的。借了,从来不还,也就无法开口。

  方祥千盘算了再盘算,好像祇有一个办法,虽然渺茫,却还可以一试。那就是把祖遗的田地卖上他几亩。但老太爷是一定不会答应的,而且远水不救近渴。玉凤纱厂的工作是重要的,尹尽美必须早有一辆脚踏车。

  方祥千写了一封信,给他们家的马庄头,问他有没有办法可以瞒着老太爷贾几亩田出去。信寄了之后,问题并没有解决,因为纵然马庄头回信说有办法,这个卖田的钱,至早也要三个月以后才能得到手。

  “要么去找找方通三……”方祥千一想到方通三,就不禁先自己摇摇头,冷笑了一声。这是他的一位族弟,是他们方镇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倒也是一个满好的人,就是有点吝。不,说他吝也不大对,他是太俭省,太刻苦。因此,他不大与人来往,人也就不便与他来往,他变成了一个孤独的人。方祥千对于他的这一位族弟,自始就投以鄙视的眼光,向来敬而远之。要不是真为了难,他是永远想也不会想起这个人来的。“为了工作,为了辽远的重大的目的,我就委屈自己一下,姑且找他一趟,试试看罢。”方祥千这样想了,就怀着一种自轻自鄙的心理,坐车到方通三的寓宅来。

  方通三对于这位不常见面的六哥,倒是又客气又亲热,把他一径让进书斋去,方通三应接客人,另有客厅,不是他十二分尊敬的人,他是不往书斋里让的。虽然这种难得的“荣眷”,方祥千并没有领会,而情形确实如此的。

  方通三的书斋相当讲究,一壁原板西书,一壁线装古书,北窗之下排列着盆菊,写字桌放在向南的窗下。屋子当中放一块小地毯,有一张小圆桌,配着四把?椅。寒喧落坐之后,方祥千问道:

  “老三,你近来忙些什么呀?”

  “我在翻译莎士比亚,”方通三让一支哈德门香烟给方祥千,“我们到现在还没有人翻译莎士比亚的全集,我想做做看。”

  “这倒是一件大事。我真佩服你这种坚苦的精神!我看过你的长篇小说春雷,那实在是扛鼎一样的卖力的大着。”

  “我觉得我的力量还不够做那样的长篇,不过想藉此磨炼自己罢了。”方通三诚恳而又谦抑的说,“六哥,你看见胡博士对我的批评吗?说我的翻译不行,劝我少买二亩田,多买部字典。”

  “我没有看见。你知道,我对于文学方面的书报,是不大留意的。”

  “六哥,其实你应当做文学,你做文学一定会有成就。你是学德文的,你可以翻译歌德。”

  “哪里!我学的德文,老早忘干净了。我现在连份德文报纸都看不明白,哪里还能翻译歌德!”

  两个人笑了一会。

  “六哥,你的译学馆老同学齐宝申当了国务总理,你怎么样哪?”

  “我不怎么样。老三,你知道我是不做官的。”方祥千不愿意多谈齐宝申,就把话转入正题,“老三,今天我是来和你商量点事情的。我近来手头不大方便,急需用一百块钱。我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你能借给我,我可不敢保什么时候才能还你。另一个办法是,我把家里的田卖两亩给你,你从这里给我钱,我写信通知我家马庄头到你们家账房里去立文书,做手续。我担保我们老人家和老七,都没有异言。至于田价,那好说,我给你上好的肥田,每亩作价一百元。”

  方祥千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套话,做一口气说了。这时方镇的田价,公公道道,每亩至少值一百五十元,这是大家知道的。而方祥千情愿降低为一百元,也可见他的诚意了。

  但方通三对于他的提议,并没有加以思索。顺口答道:“六哥,你大约没有知道我的情形。我是从这好几年以来就靠卖田过日子的。我可以拿信给你看,凡家里账房的来信,没有一封不是为卖田的。”

  方通三说着,声音有点发颤。他擦根火柴,点上一支香烟,似乎手也有点抖。他长长地呼出一口烟,深深地重重地叹口气,继续说:“六哥,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老人家去世的时候,给我留下二十顷田,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并不是一个秘密。不想我不成材,守不住祖业,这才几年工夫,就教我卖掉了七八顷,把钱都糟践了。再过几年,眼看就要买光了。下半世真不知道要吃什么!想起来,我是常常愁得通宵不能睡觉。六哥,这是实情,你不要怪我!”

  方祥千并不是不曾料到他会叹苦经,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所以听完了他的话之后,并没有感到惊异。却很自然地点点头说:“既是这棣,那就算了。”

  方祥千告辞出来,怀着满腹的不平。他想:

  “你大批卖田,难道我真不知道?你在乡下买了田,到省城里来买成房产。骡马市半条街都成了你的,一个月房租收上几千元。你以为我是傻瓜,这些事一点不知道!”

  方祥千简直有点气了。他连车也不坐,脚步越走越重,越快。眼镜滑到了鼻头上。他想:

  “有钱的人,这等可恶,真的非共产不可了!”

  他扬起拳头来,向空捶了两下。他想:“是的。共产,共产,一定要共产!”

  这一会,他就不再忧愁,也不再犹豫。跑回住处去,打开皮箱,取出了他的紫羔皮袍。他想,这以后还穿什么皮袍呢!卖了皮袍,干他娘的!

  在西门大街一家相熟的皮货店里,祇消三言两语,方祥千卖掉了他的皮袍。照他所希望,店主人给了一百元。方祥千兴兴头头地去找到尹尽美,给了他五十元,指定以三十元买一辆自行车,二十元零用,那意思就是活动费。又给了汪大泉兄弟二人每人二十元,教他们积极工作,扩展分子。于是他很满足地回到学校去。他想:

  “你教我译歌德吗?别做梦了!我这就要译马克斯了!”

  这一夜,他睡得很宁静。

  方天艾从湖上开会之后,心里想到女子师范去看看他的大姐方其蕙,他今天刚知道她在闹眼睛。湖上之会,大家谈了些什么,他并没有在心听。他出身于礼教的旧家庭,自小养成了服从长上的习惯。离开家乡的时侯,母亲又再三再四地交代,这一到了省城,一切一切,都要听从六伯伯,他要怎样就怎样,免得吃亏上当,走错了步子。就说参加SY罢,方天艾是不明白SY是什么东西的,祇因为六伯伯教参加,就参加了。每次开会,他总准时按址而到,这也没有别的缘故,不过是因为六伯伯来通知教去,不得不去而已。他所怕的倒是那本资本论入门,这本东西虽然页数不多,但简直像天书一样的难懂。而六伯伯交代下来,说这本书是非读不可的。这一天还说要教念背过。他想,你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没有法背得过它!

  方天艾一心想去看看大姐方其蕙,倒也并不一定是因为她害眼的缘故。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学生,对于女子学校,总有点神秘之感。他觉得不可不借这个机会去看看她们。说穿了,他要去看的是女学生,而不一定是他的大姐。

  他考虑犹豫了整一星期,到了第二个礼拜日,才下了最大决心,上午八点钟就跑到女子师范去了。告诉了门房,等在会客室里。这时已经有些女学生三三两两的外出,方天艾很想看看她们,而又觉得不好意思,羞怯怯的不敢看,脸大约还有点红。终于方其蕙出来了。

  “你怎么想起来到这里来看我?”

  “我听说你害眼。”

  “我已经好了。──我们到法专看爸爸去罢。”

  两个人在街上同行,方天艾老觉着不得劲儿。人家又不知道这个是我的大姐姐,和一个女学生同行,真是难为倩。这要是教同学们看见了,他们不知道要怎样取笑我!他把这个意思老老实实地告诉了方其蕙,问她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心理。方其蕙道:

  “这个是你不好。因为你先有一个男女有别的念头放在心里,就觉得不自然了。你是心地不纯洁,思想落后,所以才──”

  “那么,”方天艾打断她的话说,“你和男人在街上同行,是不怕羞的了。”

  “那是当然。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大家都是人,我羞什么!”

  “要么是我没有弄惯。大约常常和女孩儿混混,想必就自然了。”方天艾不由地笑了出来,“可惜,我没有机会常和女孩儿在一起!”

  方其蕙也笑了。她道:

  “你是想要我给你介绍女朋友。是不是?”

  “倒也不是。我祇是觉得一个男孩儿交女朋友,不如一个女孩儿交男朋友来得便当,机会多。──上星期日,我们去游湖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方天艾就把那一天的情形大概告诉了她。并且说:

  “你没有来,汪二泉问你来。”

  “他问我干什么?”

  “那我可不知道。”

  “汪二泉是什么东西?”方其蕙显然不很高兴了,“我就不喜欢他那个小鼻子小眼睛,鬼头鬼脑的样子!”

  “那么,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方天艾故意逗她说。

  “那用不着你管!”

  到了法专的文案房。方祥千见女儿和侄儿相偕而来,很觉着高兴。便说:

  “你们来了很好。到中午,我带你们吃锅贴去。我知道你们在学校里吃大伙,总是很馋的。我今天还有点零钱。”

  接着,方祥千告诉他们,上海已经有回信来说不久就有一位叫做史慎之的,到这里来领导工作。

  “那么,”方其蕙说,“爸爸,你也受他的指挥吗?”

  “是的,我希望如此。”方祥千愉快的说,“我总觉得我这个人不能领导别人,笼盖全局,而最好在别人的领导之下作一部分事情。我们现在要组党,要学俄国,我更是事事外行,没有一点经验。希望史慎之来了,他能领导我们。”

  “那自然是好。祇是,爸爸,你觉得我们中国行共产,一定能行得通吗?”

  “一定的。因为近百年来的变迁,证明中国问题不是一个单纯的政治制度的问题,而更重要的是经济制度的问题。共产党是一个从经济制度上谋改革的革命党,所以一定有办法。你们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有怀疑,祇管跟着我干,我是下定决心了!”

  女儿和侄儿对于这些问题都是弄不大清楚的,自然敬谨受教,没有话说。

  秋季的黄河下游地方,是常常刮黄风的,尘沙飞扬在空中,有时简直是天昏地暗。这时候,文案房大窗子外边几棵古槐,一阵阵落叶,随风飘进屋里来,散落在写字桌和靠近的地上。九月将尽的天气,已经很有点冷了。方祥千把窗子关上,用鸡毛帚拂去桌上的落叶和灰尘。

  “爸爸,你不换换里衣?你看你那白衬衣的领子露在外边有多脏!”

  对于女儿这一类好意的提议,方祥千向来是置诸不理的。他却问方天艾道:

  “你们贡院街中学学监李吉铭先生,近来有点事情,你知道吗?”

  “不知道。”

  “他这几天高兴得很呢。原来他有一个孙女儿,七、八岁的时候,被拍花的拍走了。多年没有消息。最近他偶然在一个大戏班里发现了她,已经长大成人,说得一口北京话。原来她被人卖在戏班里学戏了。李吉铭托了几个有力量的朋友,把她从戏班里要出来。已经暂时送进女子中学去做旁听生,下学期要正式考学校。前天我在李吉铭家里,看见那女孩,长的很好,又聪明,又伶俐。李吉铭看我很喜欢她,就教她拜我做干爸爸了。”

  方祥千得意地笑了笑。又说:

  “其蕙,我给你认了这么一个干妹妹,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戏班里的女孩子。”

  “不是那么说。她虽然在戏班里住了几年,那祇是她的遭遇不幸,并不是她自甘堕落,情愿做戏子。等你看见她就明白,她是一点坏习气也没有染上,地地道道还是一个好学生。”

  方祥千一时兴头,仗着自己荷包里还有十多块钱,便说:

  “这么着罢。我认了干女儿,还没有请客呢。我们现在到李吉铭那边去,约他们一同吃锅贴去。你们也顺便看看那李大姑娘,我的眼色准不错。”

  李吉铭住在贡院街中学附近的西宫街。方祥千带着女儿老远地跑了去,却遇见李吉铭不在家。祇李吉铭太太和孙女在家里包水饺,预备午饭。李太太要留方祥千他们吃水饺,方祥千却定要带干女儿出去吃锅贴。彼此客气一番,方祥千的主张胜利。李吉铭太太准备的水饺,根本就不够他们许多人吃的。

  方其蕙和这位新的干妹妹正是两种典型,各有千秋。方其蕙是又矮又胖,像个冬瓜。李大姑娘却是瘦削面孔,细小腰身,苗苗条条,玲珑活泼,有如小鸟依人。方天艾不由暗暗称羡:“比较之下,我们大姐姐真是太不象样了!”

  他们在督军衙门前的锅贴铺里用饭之后,方祥千指派方天艾伴送李大姑娘回去,因为他们是一路。方天艾对于这个使命,是惊多于喜,不知道怎样应付才好。他和方其蕙在街上同行,已经觉得不很得劲儿。而现在是一位初见面的陌生姑娘,她又那么漂亮,那么大方,他自然更觉着难以为情了。

  正在不得主意,却好有几辆东洋车抢上来兜生意,方天艾就将计就计,陪李大姑娘坐车而回。到了李家门前,方天艾付了车钱,李大姑娘还要让他进去坐坐,不想他竟撒腿跑了。

  方天艾紧走出一段路去,回头看看,李家大门已经关好,李大姑娘不见了,他这才心定下来。他心里很爱慕这个李大姑娘,表面上却不敢露出来。他跑到李公祠去,在湖边上坐了一个整下午,才回学校去。从此,他有好几个月不得宁静,总是想法避免经过西宫街。

  他和李大姑娘以后也再没有会面的机会,由这一面之缘所引起的他那一时的爱慕,除了自己有时还记起来之外,也永远成了一个秘密。

  至于方其蕙,见面之后,却老是说李大姑娘不好,怪爸爸多此一举,认什么干女儿!她道:

  “你着她言谈表情,没有一处不是虚伪的。她对人,没有一站真诚,总是像作戏一样,假的。你说她哪一点不像个戏子?”

  方天艾分析她这种心理,实在是因为人家比她漂亮得太多了的缘故。自然,这个话他并没有说出口来。而方祥千却因为女儿的关系,以后也没有常接近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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