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衰至今,垂二千年,古帝王之后,覆坠泯绝者,不可胜数,独孔于后嗣历代有封爵,进而益崇,若圣人常在世者然。士大夫过曲阜孔氏,无论新故,必加敬爱,如恐弗及。岂孔子子孙人人贤哉?尊慕者深,则推及其遗体也远。吾因是知古封建世及之法,当乎人心,由之足以维系后世畔散乖异之群,而使之不忍去,其道亦由是也。
国家重德而尊师,加礼圣裔,典逾前代远甚。惟礼部会试,粘名拔之,孔氏试者,杂于俦人之中,欲加意而莫由,于是有间数十年,无孔氏举进士,则天下歉然。
前年春,恩科会试,前衍圣公之孙孔君约与其仲叔名继涵皆得举,约又选人翰林,天下不以为孔氏荣,而以为朝廷庆,虽余固亦乐之也。人情好恶殊异,选举虽至公,未必人皆谓善,若天下乐之,因为国获得人之誉,其于选举之道不尤尽乎!
然吾闻士之自待,与人之所以待己者不同。伪约年仅二十而有高才,广学而远志,蕲为古人而不溺于富贵,然则其必不以人之所以乐之者自乐也。《传》曰:“莫知其苗之硕何也,诚爱之深也。”余诚无状,然爱约之深,殆未有若余者。夫器莫大于不矜,学莫善于自下,害莫深乎侮物,福莫盛乎与天下为亲。言忠信,行笃敬,本也;博闻明辨,末也。今夫豫章松柏,托乎平地,枝柯上千青云,依于危碕,岸崩根拔而绝土,附之不足也。以天下爱敬孔氏,而加以约之贤,未尝不益重也,慎其所以自附者而已。
今年春,约以亲疾假归省焉,其行也,官于朝者皆眷然不欲离,余乃别为之说以赠。乾隆三十八年二月,桐城姚鼐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