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臣能谏,不能使群必纳谏,非真能谏之臣;群能纳谏,不能使臣必谏,非真能纳谏。欲君必纳乎?向之论备矣;欲臣必谏乎?吾其言之。
夫君之大,天也;其尊,神也;其威,雷霆也。人之不能抗天、触神、忤雷霆,亦明矣。圣人知其然,故立赏以劝之,《传》曰“兴王赏谏臣”是也。犹惧其选耎阿谀,使一日不得闻其过,故制刑以威之,《书》曰“臣不下正,其刑墨”是也。人之情,非病风丧心,未有避赏而就刑者,何苦而不谏哉?赏与刑不设,则人之情又何苦而抗天、触神、忤雷霆哉?是非性忠义、不悦赏、不畏罪,谁欲以言博死者?人君又安能尽得性忠义者而任之?
今有三人焉,一人勇,一人勇怯半,一人怯。有与之临乎渊谷者,且告之曰:“能跳而越,此谓之勇,不然为怯。”彼勇者耻怯,必跳而越焉;其勇怯半者与怯者,则不能也。又告之曰:“跳而越者与千金,不然则否。”彼勇怯半者奔利,必跳而越焉,其怯者犹未能也。须臾顾见猛虎,暴然向逼,则怯者不待告而越之如康庄矣。然则人岂有勇怯哉?要在以势驱之耳。君之难犯,犹渊谷之难越也。所谓性忠义、不悦赏、不畏罪者,勇者也,故无不谏焉;悦赏者,勇怯半者也,故赏而后谏焉;畏罪者,怯者也,故刑而后谏焉。
先王知勇者不可常得,故以赏为千金,以刑为猛虎,使其前的所趋,后有所避,其势不得不极言规失,此三代所以兴也。末世不然,迁其赏于不谏,迁其刑于谏,宜乎臣之禁口卷舌,而乱亡随之也!间或贤君欲闻其过,亦不过赏之而已。呜呼!不有猛虎,彼怯者肯越渊谷乎?此无他,墨刑之废耳。三代之后,如霍光诛昌邑不谏之臣者,不亦鲜哉!
今之谏赏,时或有之;不谏之刑,缺然无矣,苟增其所有,有其所无,则谀者直,佞者忠,况忠直者乎?诚如是,欲妆谠言而不获,吾不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