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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算辜负三条妙计急打点一纸呈?

第三十一回算辜负三条妙计急打点一纸呈?



话说孙氏的婆婆被邹必大堵住了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停了一会,忽又硬挣挣的嚷道:“我不晓得你说的什么话,这是我的孙子,无缘无故来给你们穿孝,我看着怪难受的,今天是一定要同他去。”孙氏这时候也回过味来了,便接腔道:“是你的孙子,俺也不要,是这边的儿子,难道也算你孙子不成?至于你说我抱过来的,可是我自己到你家去抱的,还是你抱了送过来的?”老婆子道:“什么话,真是有天没日头了,明明是我的孙子,怎说是这边的儿子,真不怕天打雷轰的东西。”邹必大道:“且慢着,既是你的孙子,为什么这些年你不说呢?”老婆子道:“我年纪大了,我忘了,今日还是这里二先生打发人对我说的,我才想起来,所以才过来认他。难道他自己家里的人,也会错么?”邹必大已是晓得了底细,便把老婆子拉在一边。同他细细的说了一会,骗一会吓一会,又暗暗的许了他多少钱,老婆子也就软了下来。邹必大告诉了孙氏,孙氏道:“这不是买他的口么?他以后再要说蛮话,我们可没得说了。”邹必大道:“这事叫他对大众诉说一遍,我再打发人去找了他的大孙子来。这个人我认得,是最直爽的,现在离这里十五里路,一个柳树店做剃头生意。平时也得我点好处,叫他来证信就是了。”孙氏想了一想也就依他。邹必大立刻差了一个人到柳树店去,并交代一定陪了同来。孙氏又去陪着老婆子吃茶吃饭说闲话。
到了上灯时候,老婆子的大孙子也来了,邹必大同了进来。这个人名叫尤诚,在门口已同邹必大问了备细,一到里面,看见了老婆子道:“老奶奶,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老婆子不提防他大孙了来。呆了一呆,便嘻着嘴道:“我是来同你兄弟回去,你来了很好,你帮着我同你兄弟回去罢。”尤诚道:“老奶奶,你真是糊涂,我又那里有兄弟,你又听了什么人的调唆来混搅。天不早了,我同你回去罢。”便回头对着大众道:“是昨天这里的二先生,送了十两银子给我们老奶奶,叫他来认孙子,还说是事成了,再给他一口上等棺材。我本来不晓得,才刚回家不见了老奶奶,问起来,才知道是这回事。”又回头对老婆子道:“奶奶,我可是不愿意,你老奶奶自己睡了一口棺材去了,领了人家的孩子回去,也要给他吃,也要给他穿,以后都是我的事,我可承当不起。奶奶你想想罢。”老婆子不料他这句话把他的隐情和盘托出,老大吃惊,还争着骂道:“混帐小崽子,别胡嚼舌头罢。”邹必大便接着问道:“二先生的事,你如何晓得这样清楚?”尤诚道:“我是昨天才到柳树店去的。我在家的时候,二先生同了一个姓马的来说了两三回,都被我挡住了。不知道怎的,我一走就闹起来,我可是一句瞎话没有。老奶奶,你也别过于相信那边,现在是十两银子不过是一张纸片,一口棺材也不曾到手,大冷的天,你老奶奶倒这样的胡闹,要是出点岔儿,我剃头的生意也就结了。”邹必大又道:“二先生怎样说的?”尤诚道:“二先生说是要谋他大先生的家当,只多一了个小孩子,要是你肯认了回来,少不得这份家当就是他的了。”又如何出主意,如何一定不好软这一口气,说了个一字不遗。邹必大哈哈大笑,对着灵前并门里门外的人说道:“你们诸位可听见了。老奶奶,你怎么说?”老婆子又是气又是愧,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邹必大一面做好,一面做歹,才敷衍了尤诚,扶了老奶奶回去。大家无不痛骂中不提。
却说中听见事又决裂,只得仍旧来见王伯丹。王伯丹问了备细,摇摇头道:“这是你自己不会,以致坏了。可惜可惜!既然弄了这些脱节的事,无可奈何,只可做这第三条主意了。可是一句话,你要选个妥当人,别再闹坏了,那可别怪我。可惜我不是你家的人,要是你家的人,这事易如反掌。”中沉思了一回,猛然想起一个人来,便起身告辞,一径跑到街尽头一个皮匠店里,问道:“金老二在家么?”只听见耳房里有人答应,中回头一看,正是金老二,连忙道:“久违,二哥一向可好?”金老二也寒暄了两句,中便拉去吃酒,就便同他斟酌王伯丹的第三个主意。金老二见钱眼开,早已一口应承,订定明晚去做。因为第二天是臧氏的断七,出进的人多,可以混得进去。两下商议一定,各自回家。到得次日,中带了家里的两个人,又去雇了七八个种田的粗人,磨拳擦掌,一径到叔纯家里来。邹必大只得出来迎接,中也不理他,一直往后就走。走到灵前,喊了孙氏出来道:“我在外边听见多少闲话,都说你在家不端,房里藏着奸夫。我虽不相信,奈是大家都这样说,我也不敢必定说有,也不敢必定说没有,我看你也要自己明明心迹。”此时孙氏早已气的两眼发直,两手冰冷,正想说话,中也不等他说,便一口气往下直说道:“所以我如今带了十几个人来,等我搜一搜,一来可以杜绝外人的闲话,二来也可以表明你的一片守贞的心。虽然是冒失,却也是为了你,你跟我进来罢。”一面说着,一面同了十二个人就进了孙氏的房,先打帐子后头搜起,搜了一回,影响全无,便骂道:“不晓得这班混帐东西,嚼的什么舌头。”便假意要同了他们出来,忽而立住道:“床底下可曾搜过?”跟人道:“不曾。”中道:“也看一看。”跟来的人便去掀床围子。中以为是一定拉了出来了,便在那里拍桌大骂道:“好--,做的好事!”正想往下再骂,只见跟人道:“也没有。”中大惊,孙氏却早上来,一把揪住了中,问道:“可曾搜出来?”中道:“不曾,不曾。”孙氏道:“既是不曾,我又怎样算是--,又做的什么好事,请说明白了再出去。”中看见孙氏翻了脸,倒没得法想,只得改口道:“是一个女人家对我说的。我是骂他,你不要误会了。”一面说着,便从人丛里挤了出来,也不管跟来的人,便自己一溜烟去了。孙氏便披头散发的哭骂了一回。中跟来的人也觉扫兴,便搭讪着都溜走了。
却说中出了大门,心上大为诧异,金老二已是说明白了,为何临时不来呢?这是什么缘故?便一直来找金老二。那知金老二自从早上起来,便觉得有点头晕,因为答应了中,不能回复,便硬挣着往闵家来。走到半路上,一时眼花腹痛,两腿发抖,刚刚有个古庙,便进去歇息一回。不料身上一阵一阵的冷个不了,原来是发了虐疾。心里想家去,却又两腿走不动,只得坐在神前哼个不住。就这当里,中已是带人往闵家去了。等到虐疾发过,已是半夜。一步一上的挨到闵家门口,只见门口站了许多人,都在那里辱骂中呢。金老二问了情由,知道已是不及,只得挨回家去。刚刚到家,却看见中坐在那里,一眼看见金老二进来,直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跳出来戟着手大骂道:“这个丧良心的东西,你是安着什么心,你哄我!”金老二见中骂他,不由得气往上撞,却又按捺住了,把自己如何发病,如何在庙里不能动身的话,说了一遍。中却不肯信,仍然是破口大骂。金老二也气极了,便跳了出来,对着过往的人,把前后情节,一五一十的数说一遍。中想拦他,已是拦不住了。那些过往的人都听得明白,顷刻之间,一传十十传百,闵家也就晓得了。中急了,只得老着脸,急急的奔回家里去躲着。
自从此次大闹之后,却很安静了一个多月。臧氏的出殡日期,已是看定了。中没法,只得又去找王伯丹。伯丹道:“蠢材蠢材!三条好计都被你断送了,现在也没有别法,只有告他一状看罢。”中一听,倒也不错,急忙问道:“这衙门里可有门路没有?”王伯丹道:“有有,只要你肯出大钱,管包你再不会输。”中道:“我光景是不好,要我出钱,只要拗过这口气来,把老大的家私归了我,我自然是大把钱往外送。现在叫我拿什么给人家呢?”王伯丹道:“那倒不难,你有什么契据,或是写上几张借票,都可以算得的,难道还怕你赖了不成?”中大喜道:“既是如此就容易了。”当时便商议怎样做手脚。伯丹道:“现在这位刑名师爷是余千选,同我最好,我去找他,再没不妥,不过口辣些。总而言之,你这件事要是全色全收,没有五千银子是不成的。”中道:“事成就依你五千,不成可是一文没有。”王伯丹道:“自然自然,只是不要改口。”中道:“你不相信,我写张笔据①给你,再取点东西押给你。”王伯丹道:“押给我不成,衙门里那些开销,虽不能尽是现钱,也要有一半现钱才好,人家看了雪花的银子才肯说话。要是空口白话,孙氏那边难道不会塞狗洞么?要你不论什么去处尽用借票,这官司直接不必打,是一定输的了。”中道:“如何是好?你要替我想想法子,事成了,我只当你亲哥哥看待。”伯丹道:“算了罢,叔纯不是你哥哥么,你看待得好!”中道:“别提这话,总要替我打算。”伯丹道:“你家里田地房产衣服等等,一共也值几个钱,拿出来变卖了,先去上下使用,等到将来再行置办,亦未尝不可。”中抓耳挠腮了一回,看来只好这样办,但是一时不得受主,如何是好?伯丹道:“你那五里拐的二十亩地,也能抵个八九百吊钱,你交给我,我包你八百吊就是了。”中大喜,一口气跑回家去,捡了田契,包做一包,又写了卖据,一并交给王伯丹,王伯丹就开了一笔帐,是衙门里用度,除每项付一成或二成外,共开支七百二十吊钱,下余八十吊钱交给中,说是做进城打官司的伙食罢。
过了一日,王伯丹同着中进城,找下处住下,写了呈子投了进去。果然钱可通神,衙门里公事向来是积压惯的,此次却是准了状子,签稿并送。到了晚上,票子②已是出来,派的差人无非是张千、李万,中先请他们吸烟吃酒,又重重的托了他,原差会意答应,便一直往史家村来。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笔据———字据。“立字为据”的意思。
②票子———这里指县衙的传票,传当事人到衙门听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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