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实录 | 二十四史 | 四库全书 | 古今图书集成 | 历史人物 | 说文解字 | 成语词典 | 甲骨文合集 | 殷周金文集成 | 象形字典 | 十三经索引 | 字体转换器 | 篆书识别 | 近义反义词 | 对联大全 | 家谱族谱查询 | 哈佛古籍

首页|国学书库|影印古籍|诗词宝典|二十四史|汉语字典|汉语词典|部件查字|书法图集|甲骨文|历史人物|历史典故|年号|姓氏|民族|图书集成|印谱|丛书|中医中药|软件下载

译文|四库全书|全文检索|古籍书目|国学精选|成语词典|康熙字典|说文解字|字形演变|金 文|历史地名|历史事件|官职|知识|实录|石刻墓志|家谱|对联|历史地图|会员中心

首页 > 丛部 > 红学 > 红楼无限情-周汝昌自传 >

万里访书兼忆李一氓先生

万里访书兼忆李一氓先生

  上李一氓先生负责国家的古典图籍整理编印的大业。在他主持下,连《大藏经》这样的巨帙也 得以重印流传,功绩可思矣。其他无待繁举。
我与氓老初无机缘结识。后来竟有数面之缘,而这却是关系红学史上的一件极其重大的事情 ,不能不记。我从这件事的意义来纪念他,比什么都重要。
因叙此事,势难避免涉及一些我原不愿提的人情世故,这也无可奈何。我想,借此 留下一点无人能知的史实,也未尝不是有用的垂鉴。
从我所能记忆的若干细节(岁久年衰,大半模糊消?失……?)说起——
大约是1984年之夏,我从“八大人(明代“把台大人”,即“把总”之敬称,日久讹 为“八大人”)胡同”寓所(夏衍旧居)走上朝阳门南小街,欲往东四牌楼。才走出几步,顶 头遇见 胡文彬先生,却正是专意来访。见他面容严肃,像有什么事。因问他,如有事请即见示。他 说,还是到屋里去讲吧。
我们一同回到小斋款叙。
这次简单的谈话就是告知我:得到确信,一氓同志决意向苏联洽商出版列宁格勒所藏《石头 记》旧抄本。拟派之人就是我。
我当时听了,心里反响有三点:一、以前似乎听说过有洽访此本的拟议,此次虽闻有讯,以 为真正落实还在无定之中,未必即行。二、佩服李一氓先生的识见,在浩如烟海的中华古籍 中竟将此本列入议程,实出意外,也很高兴。三、当时研究此本的只有二人,台湾的潘重规 先生是第一个赴苏探索的学者,撰有长文介绍;大陆则是胡文彬先生出版过专著,还是我题 写书名与序文的,他得见了部分照片书影。
那时对此本的估量意见不一,我因目坏事冗,终未深细了解确切情况。记得有一次李希凡同 志忽以电话问我对此本的看法,我冒昧地回答说:据介绍,开头款式与庚辰、有正等本一样 ,已无甲戌本的格局了;又云是道光年间传钞之本,则年代太晚,恐怕其价值未必很高……
事后自悔,这实是“强不知以为知”,不负责任瞎说一气,很不应该。
因此,很愿将这个稀奇的本子了解一下,如有价值,即建议洽商影印。心里也盘算,如派我 去并可以推荐同往者,即拟举文彬之名。
可惜,我总是太书生气了,事情的“发展”和我设想的可太不一致了。
记得那回的办事步子还真快,不久,有位沈君就来接洽了——他是古籍整理小组的人 ,李侃同志的助理,常在李一氓老处来往联系。他说的,与文彬之言相合。遂约了日期去拜 会一氓老。
且说李寓是内城东南角一带,与敝居相去不太远。将到时,还有一座古牌坊的遗迹。入宅后 见院子很大,花木蕃多,也像个小花园,但无亭台之类。客厅也很宽敞。布置不是十分高贵 奢华。入门一小案上有一小盆山,生满绿苔。
一氓老身材伟岸,不是文弱书生型;嗓音十分洪亮,表明体气禀赋很厚,说话则是一口四川 口音。看他为人,因年辈地位皆高,见了我这样的人,自然有一种长者的身份,但实际上他 并无俗吏的官架子,是个平易近人的学者。
初会时,中华书局的总负责人李侃先生在座,正与李老对谈,见我来了,赶忙“让位”。他 笑容可掬,但不发话。
李老先说:给你一部书看——他从架上取下一厚册洋装书,看时正是新印的《大藏经》第一 册。他的神情很欣悦,可见他对此书影印巨大工程感到喜慰。我说:这是一个大宝库,虽说 是佛门典籍,也包涵着大量的中华文化的精华。
我们的会谈只像是学友随便闲话,并无拘束。李老说了他的设想与愿望,问我对“列本”的 看法。我那时也只能照国内研者的初步议论来作答,但我十分赞同将此本争取影印的计划。 这并不是什么“正式”的公事职务性的洽谈。
我记得还向他提出一个建议,应该将雪芹令祖曹寅的诗、词、曲、文搜全,出一个全集,因 为楝亭先生的文学成就实在很高,而世人认识尚很不够。他欣然答应了。——这个题外话, 后文再略续及。
访苏之议,进展不慢。等到我下一次再被召去细谈时,已有红楼梦研究所的冯、陶两位所长 在座了。
事情起议之初,在主要派人上,没有该所的关系。后闻所内一位女同志说:所内闻讯,所长 正在外出远地活动,有同仁以特急电报召回的。此后的事,也是该所内的人透露过。长话短 说,就是我逐步变成了别人的“随员”,大非初议时本系“正角”的身份了。
然后再繁话简说——已到了规定日期的地步:1984年的12月。
当此隆冬到苏联严寒之地,我以六十六龄之弱躯,实有顾虑,兴致上也不太高,不愿前往, 遂专函向一氓请辞。但李老意厚,不获许,仍须勉力奋勇而行。
到这时,我想推荐胡先生几位研究专家同行的打算,当然再也无从说起了,只好给人家“挎 刀”“打旗”——这其实是到后来的感觉和处境,初时还不太明晰其中奥妙。
12月下旬的一个雪夜,是启程之行。白天收拾很劳累,夜眠很重要,可是后半夜即所谓“晨 ”的四点钟,就被唤醒了。无奈何爬起来穿着“行装”。
赴机场当然是本单位的车,在此方与冯所长同坐——事先这么一段时间,毫无联系。
到机场,见李侃先生已在,我上前打招呼,他仍然满面春风,但也仍不发话。我说:耳朵坏 了,请多原谅关照,以免失礼误事。他也只以笑容示答。
全程是八个小时整,我们的“级别”当然坐在后排。这儿不是“入睡”的地方。
好容易降临莫斯科。因时差之故,苏都此时已是下午很晚的时刻了。下机入境,军警夹 路,检查站验了证件,目光犀利严峻——我很奇怪:三人不是“一行”的公文证件,是分着 验行的。我在最后,冯李二公早已远离。
一位小官员接待了我们。官是只与所长交谈的。我书生气仍重,冒昧问话,他看了我一眼, 不答。
转眼之间,所长不见了。我与李公被引上一辆公共汽车式的大座车。在此枯坐了近两小时之 久,不知何故,心中着实纳闷。
我问李侃:怎么不见冯先生上车?他答,他早已由专车接到使馆里了。
直到此时,我的“随员感受”方才具体化起来了。
从夜四点钟到此,目不合睛,近七十岁的人,只好“振奋”自己的精神,耐心等待。
终于,我国航机全组人员登车了——方悟是等他们(也住宿驻苏使馆内)才一起开车归馆。
车到我国使馆,不容喘息,我们大使立即接见——他当然不体会我们的行程是已历多久,而 且无一分钟真正休息。
那时,满厅的明灯,已是夜间。
记得是李公把公函递交与大使同志,大使便向冯、李二位问话开谈。
他们谈了不少。最后,大使对我发问:你有什么意见?
我的发言肯定不会很“精彩”,这是因为:一、太疲劳了;二、我感觉我在此行中注定不会 起到什么重要作用。
当然,我发言总是遵守行前李老的托付与叮嘱的精神。
我们大使对此洽取《石头记》一事很予重视,他为我们三人于某晚特设专宴招待。席间,冯 所长因患病高烧不能支持告退。大使问我:你看我有多大年纪?我说五十岁光景。他听了说 :你这么说我可太高兴了——我已六十岁了!
因又提北京住处,他住东单一带,问我住处,须走多远?我说“朝内”(朝阳门内的京语简称 )南小街,到东单(东单牌楼)最多步行不过一刻钟。
他大约离返国不远,当时有互访之意。
诗曰:
雪夜严程地似冰,云霄万里到苏京。
官员只与官员会,奉使何尝衣绣行。 古有“绣衣使者”之语。亡兄祜昌来函 曾用之以壮行色,阅之不觉失笑,诚解嘲之谓也。

目标不在莫斯科,而是列宁格勒——今复名圣彼得堡。
我们坐的似乎是“专列”,因为车上十分清静,陪同的是李福清、孟勃夫两位汉名的苏联汉 学专家,此外有一名使馆协助的青年翻译。
到站了,平平静静走出车站,我穿的是呢子大衣,一个羽绒服的轻便塑料包儿是李福清先替 提着。他总围随我予以照顾,心里很感谢他。
上车直奔一个国际宾馆式的住处。
在莫斯科中国大使馆,房屋家具,一切用物,闻说皆从本国运来,所以住下还像“在家里” 一 样,颇为惬意。一到宾馆,可就不同了——我素来最怕住“高级”旅寓之类地方,加上苏联 的风格习俗都不同了,可真不自在。尤其可畏的是这儿的惯例是将屋内暖气弄得极热,与外 面零下的严寒要走走“极端”;凡到一处,进门即是“柜台”,有女士专管存放衣服,进来 后立刻须脱掉大衣,连帽子手套,一齐交付,换一号牌,到出门时凭牌领取衣帽。在这儿, 一进屋立刻热得只须穿衬衫。这也“罢了”,麻烦的是我这陌生老人来此是“进行活动”— —一时传唤要到哪里去了,急忙在“蒸笼”内即行穿齐了外出的极厚衣装!这种滋味可不太 好受。出了门,上轿车,车里也可以热一身大汗!每日这么折腾几次,身子骨儿若没“两 下子”,就能折腾病了。这是闲话。
且说真的去看《石头记》抄本了!
记得到了博物馆,馆长立刻开了一个小会,想听我们的来意。因尚未见书无从表态,说定看 书后重会。于是到藏书阅览的大房间去看书了。
在苏联二大都会似乎没有小巧玲珑的建筑、陈设的景象,其典型风格皆如清人论词,曰“重 、拙、大”。馆内大书案一排椅子让我们三个中国来客坐了,将珍贵钞本数函分给了三个人 ,摆于面前。坐次是:周、冯、李。所以我打开的正是第一函——蓝布硬书函,此应是中国 原装,因为函内书册的线装,亦非外国所能有也。
孟勃夫先生站在椅后照顾我。打开首册,他先指给我看,书页的补纸竟是将《乾隆御制文集 》拆散“运用”的。此事早闻,学界称奇。但我此刻全无心思去细看那“宸翰”的详情,急 急拿起放大镜,从第一回“抽看”我最注意考察审视的几处重要字句。
一下子,奇迹入目了!
原来,曹雪芹虽然大才,却因传写黛玉林姑娘的眉、目而大感为难,甚至有“智短才穷”之 困,以至“甲戌本”上此句(首句叙写黛玉容貌时)这两句竟未定稿,留着显眼的大空格子— —而其他抄本之不缺字空格的,却是后笔妄补之文,非芹原句也(如珍贵的“庚辰本”也竟 补成了“两弯柳眉,一双杏眼”!其俗至于此极,雪芹若见,当为怒发冲冠,或至愤极而哭! )。这个问题,久不能决者,今日一看苏藏本,竟然整整齐齐地写作“……?nfdac?烟眉” 、“……含露目”!
我惊喜交加——不敢形于“色”,心里则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当时的内心十分激动:多年来 寻找的真文这才如同“铁证”般出现了。(此前,诸本有作“笼烟眉”、“含情目”者,皆 为 妄改。“?nfdac?烟”喻柳,见于雪芹好友敦敏的《东皋集》,俗人不解,反以为误。至 于“含露 ”,喻其目内常似“泪光”湿润,有文互证。而改成“含情”,尤为俗不可耐。)我心里说 ,既见二句,以下不必多检了,其“定品”、“定位”,已不待烦言细列了。
草草再往后翻看几处——八十卷长文,以我坏目,焉能细审多端,只真成“走马观花”了, 但心中已无疑问:此本价值,过去低估了,这才真是一件多年来罕遇的奇珍至宝。
事势也不仅仅是我无法多看,因为只不过一小时半的光景,就宣布暂停,中午进餐休息,准 备下午另有参观活动。
话要简捷:仅仅看了不到两小时的书,下来之后,冯、李二位并无一言相语——更不要说应 当三人有个“小组内部讨论”,而到了馆方领导再次召集会谈之时——此时记得这个会谈场 面是一条长桌,馆的领导二位坐上首,苏联专家李、孟二位分坐二处,中国三客人列坐下首 (即馆领导的对面),驻苏使馆两位分坐两端。由李福清专家任翻译人,当场口传中、俄两语 。
会谈开始了,馆长似乎很心切,有点儿迫不及待地想听中国来访者对此抄本的意见。
这时,冯所长是答话者,数语之后,他就说:“请周先生讲他对抄本的意见。”
在此局面之下,我的处境是十分为难的,因为:第一,绝未预知他们二位的看法与打算;第 二,我的看法是否妥当,如何表态,也未经征询、商量——往一起碰碰;第三,尤其重要者 ,行前李老曾着重嘱咐:当时中苏关系有些欠协调,此书我们是求访欲传的,只怕因外交关 系不够顺畅,故看书之后表态时不宜过于强调其价值之珍贵,以防引起对方奇货可居的心理 ,提出难应的条件,事将棘手——所以语气分寸要恰当掌握……
而一到使馆,大使的话里,也正好包含了这么一层顾虑的意思。
但事实上,据我后来私揣,那一顾虑似乎是过虑了,我感到馆方倒是极愿使之流传的。而事 情的微妙又不在此一点——不要忘了,此本是李、孟二专家发现而撰文发表,始为世知、引 起重视的,此为一大贡献,在苏联学界也是功绩与光荣,到此刻人家要听听中国专家的评价 了!这在人家来说,太有关系了。何况二位汉学修养很深,能说能写,对红学也很有研 究。请想,我若在会谈的桌面上“信口胡云”,能够“交待”得下去吗?
——这可就难极了,我被推上了这个表面“重要”而实际“入围”的困境中来了。
无可奈何,不容沉吟退让,国际视听攸关,只得打起一派书生的本领精神,说出了一席话言 。其大意是:
第一,本人目损,如此巨帙,只看了一个多小时,无法掌握全面,所以个人意见可能不够正 确。如有误说,请保留以后纠正的权利。
第二,此本是一部“脂批本”系统的旧抄本,未经程、高等人篡改过,文字是接近雪芹原笔 的(这本身就是价值所在)。
第三,但是一部“脂批本”的原书,却被抄得几乎成了“白文本”——即脂批被删得只剩了 极少几条(而书眉上的若干批语,并非脂批,并无价值。此点使李、孟二位不能辨认,以为 是难得独存的批语。我讲时淡化了此点,不使他们二位感到为难)。
第四,综合而言,价值在于正文,删掉批语是个缺点。但仍然值得影印,可供研究之用。
我是这样“完成任务”的。馆长似乎满意——至少没再疑问。李、孟二位恐怕不够惬怀,听 我“调子”低了,但也没有歪曲事实,不是大谬不然,故亦无意见可提。
会谈基本如此。冯所长说了几句,即行散会。
本文主题是纪念李一氓先生,而他老交付给我的这一重要任务,总算勉强胜任了,没有辱命 。可是回国后我却没有机会向他面陈一切,即向他有个“交待”,心中过意不去。今故以 此拙文,聊志高情,兼怀悼念。
以下,不妨顺便说说我何以没得机会向他汇报的缘由,可算一篇轶闻旧事。
还从在苏时叙起——
先说离开列宁格勒之前的事。那天看抄本,午饭由馆方招待便餐,与女士职员等共吃一顿家 常饭,人家都很亲切,像在家里一样随便。也参观了藏庋的珍品。印象深的是敦煌卷子。有 一册彩色《红楼梦》绘图,十分精细,风格与国内习见者不同,值得影印流传。在国际来访 学者的签名大册上留下了姓名。这一切是很愉快的。
但未料次日我却受了整整一天的“洋罪”。
简单说来,那日是一早冯、李二位就受邀到某处去参观游览了。我因上文所述的那种在极热 极冷的“两端”中不停变换奔走,年龄体力,已不能胜任,就一个人留在宾馆里。早晨略进 糕点咖啡之后,便只能留在斗室,如困于“囚笼”中了——因为不通俄语,个人身边是无一 文 外币的,到午饭我束手无策了。岂但午饭,吃了极甜的早点之后的中国人总想喝口热茶,可 旅馆只有桌上玻璃瓶中的冰冷白开水。
一筹莫展,困卧在床上。这滋味不是太好过——谁让我太不能去想想办法呢!
迷迷糊糊中,室门忽开一缝,似有人欲入。急忙起来,看时却是两位中国女留学生。她们小 心翼翼地试探到了这里。这真是“空谷足音”了。留学生们消息灵通,来寻亲人,诉一回身 在外边的心情,托带信到北京的家?人……?
直到下午四点,使馆那位青年某君匆匆忙忙来了,说是特来照顾我吃饭。
谢天谢地,如获“救星”。
草草饭罢。他说晚上还有活动,问我去否。我心里早无此种兴致,故答不往。他似有不解, 说:“你不是休息了一天了吗?……”意思是该有力气了。我不太讲情理。我这个老百姓, 身无官职,在人目中,自然另是一番“级别”了。
这个宾馆晚上有歌舞节目,招待客人。最后一项是脱衣舞吧?一群美女,舞到后来,身上只 剩了“三点式”。作陪的李福清专家解释说:“这是学好莱坞……”
登上回莫斯科的火车,李福清先生一直陪伴我,灯下谈学问。出示了新发现的珍本明刻《三 国演义》的图片,带版画插图。我问时,他说这是在中国未见的孤本。
又提到博物馆藏有大批满文文献,无人过问。我问为何不加研究介绍,他答,没有满文人才 。又问为何不培养一些年轻学者,他照欧洲人的习惯表情:耸耸肩,摊开手,说上边无人 重视这种事。
此时孟勃夫先生又送来了一些小橘子。在苏联的严冬,这水果大约是不会太多的。我十分感 谢苏联学者的友情和厚意。
在火车上稳睡一夜,醒来已回到莫斯科。
诗曰:
为访珍书冰雪行,自惭无用老书生。
官员自有官员事,何必多劳费耳听。

回到莫斯科,公事上更没有我的事了,其情况总是冯、李二位一室,将我尊为独居一室。他 们与苏联专家或其他人员如何商量、如何决断影印抄本诸般事宜,未有一次召我去参加听听 ,有所了解,当然更谈不到问我有无想法与建议。这也许是由于我耳目不灵(带有助听器), 或者是怕我劳累吧。
要等回国的飞机票,每日枯坐。只有一位使馆同志为人甚好,特意引我到他的深居小书斋中 ,见他案设中国笔砚,立刻欣慰异常——要知道身在异域的中国知识分子,一见这些,心情 十分复杂。他喜书法,知我贱名,要我留下字幅,我为之写下了一首“腹稿”:客居盼归的 五言古风。
也只有这时,才有机会在使馆内外走了走,地上很厚的冰,很滑,足下穿厚皮靴,行走须加 意防跌。我从居室向窗外看看,是些树林,不时有大喜鹊拖着可爱的长尾羽在林中飞过。 过路人都是皮帽皮衣,大步而行。也有的站住,看使馆门口的“报栏”,内有介绍中国的图 文。
一日,忽然冯所长来到我屋,这是惟一的一次。他来是为了将拟好的一份书面材料读给我听 ,让我签字。——在他名下陪名联署。我恭聆照办。公事至此正式结束。
飞回北京好像已是12月24日了,即1984年之年底。
第二天是一齐去向李老交差面报之日。我从早到晚,整整等候了一天,怕随时车来接, 什么事也不敢做。如此悬悬了一整日,心中十二分纳闷焦烦。
天黑下了,终于没有什么动静。
我的一腔高兴准备面会李老的痴心,此时宣告冰冷。
无巧不成书,次日就是到文联开代表大会,一进门,顶头就碰见了冯所长。他笑容可掬,向 我说:昨天已向李老做了汇报,李老对此行的成功十分高兴!
我不禁愕然。记得只好“哦”了一声,因无话可说。
对此,我越想越觉不是滋味。我怕李老看到人家二位知礼,立即汇报,独周汝昌如此狂妄无 礼,眼里看不起李一氓!……
我考虑再三,写了一封信,将此实况加以说明,请他谅解,也对前日枉候了一日的事反映我 的意见。
我怕此信不能达,是派家里人亲送到李老府上的。
过了些日,给李老作协助的沈君陪同冯所长来了,意思是为了表示道歉。我见沈君是代 表李老来的,这本身就足够了,我再不能说一句什么话了,所以寒暄了一回。冯所长并未就 来意说什么,带来几枚小石送给我,说是黄河石。
这一切,就如此“揭过去”了。
一氓老人后来为访得苏本《石头记》高兴并认真地作七律一首,真为特例。我也先后敬和了 两首。今附录于此,以存一段红学掌故:
奉和一氓同志
氓老因苏联藏本《石头记》旧抄全帙影印有期,喜而得句,敬和二章,亦用真元 二部合韵之体。
烘假谁知是托真,世间多少隔靴人。
砚深研血情何痛,目远飞鸿笔至神。
万里烟霞怜进影 唐太宗序玄奘法师云:“万里山川,拨烟霞而进影。” ,一航冰雪动精魂。
尘埃扫荡功无量,喜和瑶章语愧村。
貂狗珠鱼总夺真,乾坤流恨吊才人。
古抄历劫多归燹,孤本漂蓬未化尘。
白璧青蝇分楮叶,春云冻浦慰柴门 敦敏访芹诗:“野浦冻云深,柴扉晚烟薄 。” 。
相期书影功成日,携酒同寻红梦村。
纪念这位可尊敬的、为红学立了功的老人。没有他老,我们可能至今还无法见到、研究、 运用此一珍本;没有他老,我也不会荣膺“绣衣使者”的任命;我也料想不到他竟为此事题 诗,备见其兴致之高,对《石头记》的感情之厚。
此行使我增长了很多见闻知识,也深悟一些人情世态,比以前更明白:学术和名利权位本是 不相干的两个世界,但在人世间,它们又时常让人巧妙地“联络”起来。书生尤需慎而又慎 。
诗曰:
奉使邻邦有宠光,知音一老赋诗章。
痴兄难解其中味,想象轺车衣绣香。
[附记]
苏藏本《石头记》,从1984年之冬访察起,至1986年影印出版了,是中苏双方有关单位 联合署名的。
所有过程,我一无所知,因无人相告相商。1986—1987年,我在美国,得知此 书已出,喜甚,函嘱女儿月苓为购精装一部。家兄祜昌也费了不少事,购得了一部平装本。 1987年秋回国后,方得展阅外貌内涵。这是我平生十分奇特的一次经历,对此本的价值认识 日益加深了,故专文纪其始末。
时在庚辰(2000)初伏,气温高至40度。年八十二岁,挥汗疾书。虽事隔十几年,其经历之重 要关节,记忆犹存,历历在目。盖印象之深,历久不渝也。

《红楼无限情-周汝昌自传》 相关内容:

前一:俞平伯的遗札
后一:邓拓论我的红学

查看目录 >> 《红楼无限情-周汝昌自传》



周会魁校正四书大全十八卷(大学二卷论语八卷孟子七卷中庸一卷)读法三卷论语集注序说一卷孟子集注序说一卷 周会魁校正四书大全(大学二卷论语七卷孟子七卷中庸一卷) 周会魁校正四书大全(大学二卷论语七卷孟子七卷中庸二卷) 四书集注大全四十卷附论语考异孟子 读论语孟子法 四书集注大全(大学章句大全一卷中庸章句大全一卷论语集注大全二十卷孟子集注大全十四卷) 四书集注大全(大学章句大全一卷中庸章句大全一卷论语集注大全二十卷孟子集注大全十四卷) 四书集注大全(读大学法一卷大学章句大全一卷或问一卷读中庸法一卷中庸章句大全一卷或问一卷读论语孟子法一卷论语集注大全二十卷序说一卷孟子集注大全十四卷序说一卷) 四书集注大全(读大学法一卷大学章句大全一卷或问一卷读中庸法一卷中庸章句大全一卷或问一卷读论语孟子法一卷论语集注大全二十卷序说一卷孟子集注大全十四卷序说一卷) 四书集注大全(大学章句大全一卷大学或问一卷中庸章句大全一卷中庸或问一卷论语集注大全二十卷孟子集注大全十四卷) 四书集注大全(大学章句大全一卷大学或问一卷中庸章句大全一卷中庸或问一卷论语集注大全二十卷孟子集注大全十四卷) 四书集注大全(大学章句大全一卷大学或问一卷中庸章句大全一卷中庸或问一卷论语集注大全二十卷孟子集注大全十四卷) 四书集注大全(大学章句大全一卷大学或问一卷中庸章句大全一卷中庸或问一卷论语集注大全二十卷孟子集注大全十四卷) 四书集注大全(大学章句大全一卷大学或问一卷中庸章句大全一卷中庸或问一卷论语集注大全二十卷孟子集注大全十四卷) 四书集注大全(大学章句大全一卷大学或问一卷中庸章句大全一卷中庸或问一卷论语集注大全二十卷孟子集注大全十四卷) 四书集注大全(大学章句大全一卷大学或问一卷中庸章句大全一卷中庸或问一卷论语集注大全二十卷孟子集注大全十四卷) 新编四书待问 新编四书待问 新编四书待问 四书经疑问对 四书通旨 四书通旨 四书通旨 四书通旨 章图四书通考 四书章图隐括总要三卷一百二十条 四书章图纂释 四书辑释 重订四书辑释 四书辑释大成 四书辑释大成 四书辑释大成 四书纂笺 四书纂笺 四书纂笺 四书管窥 四书管窥 四书管窥 四书管窥 四书经疑贯通校勘续记 四书经疑贯通校勘记 四书经疑贯通八卷附校勘记一卷校勘续记一卷 四书经疑贯通 四书经疑贯通 四书疑节校勘续记 四书疑节校勘记 四书疑节十二卷附校勘记一卷校勘续记一卷 四书疑节 四书疑节 四书疑节 四书疑节 四书通证(大学一卷中庸一卷论语二卷孟子二卷) 四书通证(大学一卷中庸一卷论语二卷孟子二卷) 四书通证(大学一卷中庸一卷论语二卷孟子二卷) 四书通证(大学一卷中庸一卷论语二卷孟子二卷) 四书通证(大学一卷中庸一卷论语二卷孟子二卷) 四书通证(大学一卷中庸一卷论语二卷孟子二卷) 读四书丛说 读四书丛说(续大学丛说一卷读中庸丛说二卷读论语丛说三卷读孟子丛说二卷) 读四书丛说(续大学丛说一卷读中庸丛说二卷读论语丛说三卷读孟子丛说二卷) 
关于本站 | 收藏本站 | 欢迎投稿 | 意见建议 | 国学迷
Copyright © 国学大师 古典图书集成 All Rights Reserved.
免责声明:本站非营利性站点,内容均为民国之前的公共版权领域古籍,以方便网友为主,仅供学习研究。
内容由热心网友提供和网上收集,不保留版权。若侵犯了您的权益,来信即刪。scp168@qq.com

ICP证:琼ICP备2022019473号-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