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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 宋 真德秀

40-大學衍義卷三十九
  大學衍義卷三十九

  宋 真德秀 撰

  齊家之要二

  嚴内治

  内臣忠謹之福

  春秋左氏傳僖公二十四年晉文公既入【文公重耳也】呂郤畏偪【呂甥郤苪惠公之臣畏為文公所偪害】將焚公宫而弑晉侯寺人披請見【寺人内官披其名也】公使讓之且辭焉【辭不見】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音汝】即至【君謂晉獻公也重耳在蒲城獻公以驪姬之讒伐之重耳遂奔翟】其後余從狄君以田渭濱女為惠公來求殺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雖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猶在【袪衣也披斬重耳之袪】女其行乎對曰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猶未也又將及難君命無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惡唯力是視蒲人狄人余何有焉【言文公在蒲則蒲人在狄則狄人於我何有也】今君即位其無蒲狄乎齊桓公置射鈎而使管仲相【乾時之役管仲射桓公中帶鉤】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言君若反齊桓之所為己將自去不須辱命】行者甚衆豈惟刑臣【言一失人心則去者多也披閹人故自謂刑臣】公見之以難告【告呂郤欲焚公宫】三月晉侯潛會秦伯于王城【潛出以避呂郤之難】己丑晦公宫火瑕甥【即呂甥也】郤芮不獲公乃如河上秦伯誘而殺之臣按披可謂知君臣之義矣方獻惠時重耳為公子在外公使伐焉若披有二心於重耳豈得為忠丁公為項羽將而私漢王終以被戮漢景帝為太子而召衛綰綰不往以此見褒披惟知此義是以事獻惠時知有獻惠而不知有文公及文公既入即吾君也有難而不以告又豈得為忠乎文公見之遂免於難觀其言曰君命無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惡唯力是視非賢而能之乎此不惟内臣所當法凡為人臣皆所當法也

  漢元帝時史游為黄門令勤心納忠有所補益

  臣按漢藝文志游有所著急就篇行於世方是時石顯以中人筦執樞機肆為姦慝而游乃勤心納忠有所禆益可謂賢矣顯雖叨權竊寵卒不免竄流以死千載之下讀其傳者猶唾詈之而游於侍從之暇優游翰墨著為小學之書有補世用身保寵禄名垂方來豈不美哉豈不美哉

  順帝時中常侍良賀清儉退厚位至大長秋陽嘉中詔九卿舉武猛賀獨無所薦帝問其故對曰臣生自草茅長於宫掖既無知人之明又未嘗交接士類昔衛鞅因景監以見有識知其不終今得臣舉者匪榮伊辱固辭之

  臣按晉文公得原【邑名】難其守問於寺人勃鞮以畀趙衰夫衰賢者也舉而得賢則勃鞮亦賢也後之議者猶以為譏蓋中臣之職承侍左右從容納忠可也而薦引人才則非其職矣良賀能以景監薦商鞅為非自謂得臣舉者匪榮伊辱賢矣哉後之中臣蓋有援引小人使預機政相與表裏以成其姦者皆賀之罪人也

  呂強少以宦官為小黃門再遷中常侍為人清忠奉公靈帝時例封宦者以強為都鄉侯強辭讓懇惻固不敢當帝乃聽之因上疏陳事曰諸侯上象四七下裂茅土高祖重約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勸戒也中常侍曹節王甫張讓等並為列侯宦官祜薄品卑人賤讒謟媚主佞邪徼寵疾妬忠良而陛下不悟妄授茅土開國承家小人是用陰陽乖剌罔不由兹又後宮綵女數千衣食之費日數百金民有饑色而莫之卹宮女無用填積後庭豈無憂怨又今外戚四姓貴倖之家及中官公族無功德者造起館舍凡有萬數樓閣連接丹青素堊雕刻之費不可單言喪葬踰制奢麗過禮競相放效穀梁傳曰財盡則怨力盡則懟師曠曰梁柱衣繡民無褐衣池有棄酒士有渴死廐馬秣粟民有饑色此之謂也又前召議郎蔡邕對問於金商門邕不敢懷道迷國切言極對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羣邪膏脣拭舌競欲咀嚼造作飛條陛下曲受誹謗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離豈不負忠臣哉今羣臣以邕為戒上畏不測之難下懼劍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復聞忠言矣太尉段熲武勇冠世習於邊事而為司隸校尉楊球所誣一身既斃妻子遠播天下惆悵功臣失望宜徵邕更授任反熲家屬則忠正路開衆怨以弭矣帝知其忠而不能用時帝多稸私藏收天下之珍每郡國貢獻先輸中署強上疏諫不省黄巾賊起帝問所宜施行強欲先誅左右貪濁者大赦黨人料簡刺史二千石能否帝納之乃先赦黨人諸常侍人人求退又各自徵還家親子弟在州郡者中常侍趙忠等遂共搆強云與黨人共議朝廷數讀霍光傳帝不悦使中黄門持兵召強強怒曰吾死亂起矣丈夫欲盡忠國家豈能對獄吏乎遂自殺

  臣按呂強雖處内侍之官而有直臣之節使當時處以大長秋之任必能振起綱維肅清宫省使同類者相觀而化皆為忠良而所事之主適皆昏庸凡所開陳一不之用乃以讒誣交締䧟之刑網觀其慷慨就死畧無惴懼之意可謂烈丈夫矣或謂強之所職非諫爭也而乃譊譊不已毋乃侵官乎是不然古者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工猶可諫况内侍乎巷伯刺讒之詩亦寺人所作也特不當招權撓政然後為侵官爾強雖坐直言以死而千載之下仰其芬烈視彼同時諸貂璫輩賣弄福威取快一時終不免於大僇者鳳凰鴟鴞相去遠矣

  唐劉貞亮本俱氏名文珍冒所養父改焉性忠強識義理順宗立淹痼弗能朝唯李忠言牛美人侍美人以帝旨付忠言忠言授之王叔文叔文與柳宗元等裁定然後下中書忠言素懦謹每見叔文與論事無敢異同唯貞亮乃與之争又惡朋黨熾結因與中人劉琦薛文珍等同勸帝立廣陵王為太子監國【王即憲宗也】帝納其奏貞亮召學士衛次公鄭絪等至金鑾殿草定制詔太子已立盡逐叔文黨委政大臣議者美其忠憲宗之立貞亮為有功然終身無所寵假

  臣按劉貞亮之忠不減呂強至其排去姦邪之黨請立英明之嗣有功於唐之社稷又非強所及矣自昔人臣凡與援立者莫不以定策元勲自詭怙權徼寵雖以霍光之賢有不免焉貞亮内臣也既居近密又著勲勞而乃退然自處委政廟堂無秋毫侵紊豈不賢哉帝之立貞亮有功而終身無所寵假憲宗豈少恩者耶霍氏之誅正以寵過而驕之故憲宗於貞亮無所假者乃所以全之歟君臣之道於是乎兩得之矣

  馬存亮元和時知内侍省事進左神策中尉軍所籍凡十餘萬存亮料東尤精伍無罷士【罷當作疲】都無冗員敬宗初染署工張韶與卜者蘇玄明善玄明曰吾嘗為子卜當與殿食我與焉吾聞上晝夜獵出入無度可圖也韶每輸染材入宮衛士弗呵也乃陰結諸工百餘人匿兵車中若輸材者入右銀臺門約昏夜為變有詰其載者韶謂謀覺殺其人出兵大呼成列時帝擊毬清思殿驚將幸右神策或曰賊入宮不知衆寡道遠可虞不如入左軍近且速從之初帝嘗寵右軍中尉梁守謙每游幸兩軍角勝帝多欲右勝而左軍以為望至是存亮出迎捧帝足泣負而入以五百騎往迎二太后比至而賊已斬關入清思殿仗士拒之不勝存亮遣左神策大將軍康藝全右神策大將軍康志睦等率騎兵討賊射韶及玄明皆死遲明盡捕亂黨左右軍清宫車駕還羣臣詣延明門見天子存亮於一時功最高乃推委權勢求淮南監軍

  太和中中尉王守澄誣宰相宋申錫謀立漳王湊上甚怒守澄欲即遣二百騎屠申錫家存亮固爭曰如此則京城自亂矣宜召他相議其事守澄乃止後致仕存亮逮事德宗更六朝資端畏善訓士唐世中人以忠謹稱者唯存亮西門季玄嚴遵美三人而已

  唐史臣曰楚鄖公辛不敢讐君而忘父寃【事見左傳】昭愍之世【昭明愍宗諡】兩軍寵遇有厚薄而卒用存亮夷難功莫及者自古忠臣出於疏棄不用蓋多矣存亮豈通記書道理之人邪何其識君臣大義明甚不尸大勞畏權處外又愈賢矣

  臣按存亮以一身扞人主之難可謂忠矣又以一言全宋申錫闔門之命不幾於仁乎嗚呼賢哉

  嚴遵美歷左軍容使嘗歎曰北司供奉官以胯衫給事今執笏過矣樞密使無聽事唯三楹舍藏書而已今堂狀帖黄決事此楊復㳟奪宰相權之過也蓋疾時中官肆横云後從昭帝遷鳳翔求致仕後徵為兩軍中尉遵美曰一軍尚不可為况兩軍乎固辭不起隱青城山年八十餘卒

  臣按嚴遵美之為人知分義明去就蓋賢者也方其時為樞密使為中尉者鮮不以怙權寵致覆敗獨遵美抗冥鴻之志投簪紱隱山林以夀考終非賢而能之乎臣是以表而出之

  以上論内臣忠謹之福臣按歐陽修作五代史記叙後唐張承業本末謂其事甚偉反復稱道之迹其本末如修言不謬顧其時與事有不可為後法者故畧之

  嚴内治

  内臣預政之禍

  春秋左氏傳僖二年齊寺人貂始漏師于多魚【地名】杜預曰寺人内奄官豎貂也齊桓多嬖寵内則如夫人者六人外則幸豎貂易牙等終以此亂國傳言貂於此始擅貴寵漏泄桓公軍事為齊亂張本【齊亂事見係國本篇】

  臣按内臣之預軍政自此始方其時管仲相桓公霸諸侯功烈赫然而禍亂之本已潛伏於閨闥中曾莫之察故聖人作易以勿用取女為戒其有旨哉

  秦趙高者生而隱宫始皇聞其強力通於獄法拜中車府令使教胡亥決獄胡亥幸之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毅當高法當死始皇以高敏於事赦之復其官二世即位趙高說以嚴法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滅大臣及宗室更為法律務益刻深【餘事已見姦臣篇漢石顯之屬放此】

  漢宦官傳序【范蔚宗撰】曰易曰天垂象聖人則之宦者四星在皇位之側故周禮置官亦備其數閽者守中門之禁寺人掌王宫之戒其來尚矣漢襲秦制置中常侍官然亦用士人以參其選皆銀璫左貂給事殿省及高后稱制乃以張卿為大謁者出入卧内受宣詔命文帝時有趙談北宫伯子頗見親倖至武帝數宴後庭或潛游離館故請奏機事多以宦人主之中興之初宦官悉用閹人不復雜調他士永平中始置員數中常侍四人小黃門十人和帝即阼幼弱而竇憲兄弟專總權威内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唯閹宦而已故鄭衆得專謀禁中終除大憝遂享分土之封超登宫卿之位於是中官始盛焉委用漸大而其員稍增中常侍至有十人小黄門二十人改以金璫右貂兼領卿署之職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國命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非復掖庭永巷之職閨牖房闥之任也其後孫程定立順之功曹騰參建桓之策續以五侯合謀梁冀受鉞迹其公正恩固主心故中外服從上下屏氣舉動回山海呼吸變霜露阿旨曲求則光寵三族直情忤旨則參夷五宗漢之綱紀大亂矣若夫高冠長劍紆朱懷金者布滿宮闈苴茅分虎南面臣人者蓋以十數皆剝割萌黎競恣奢欲同敝相濟故其徒有繁敗國蠧政不可殫書所以海内嗟毒志士窮棲寇劇緣間摇亂區夏因復大考鈎黨轉相誣染凡稱善士莫不離被災毒竇武何進位崇戚近乘九服之囂怨協羣英之勢力而以疑留不斷至於殄敗斯亦運之極乎雖袁紹龔行芟夷無餘然以暴易亂亦何云及自曹騰說梁冀竟立昬弱魏武因之遂遷龜鼎【魏武曹操者曹嵩之養子嵩又騰之養子也】所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信乎其然矣和帝永元中竇憲兄弟專權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憲獨中常侍鄭衆不事豪黨遂與定議誅憲鄭衆遷大長秋帝策勲班貴每辭多受少帝由是賢之嘗與議論政事宦官用權自此始矣

  臣按此東漢内臣預政之始也鄭衆之為人雖賢於其徒然開端作俑終為漢世大患豈非孝和之罪哉

  安帝永初元年太尉徐防以災異寇賊策免司空尹勤以雨水漂流策免

  仲長統昌言曰光武慍數世之失權忿強臣之竊命矯枉過正雖置三公事歸臺閣三公之職備員而已政有不治猶加譴責而權移外戚之家寵被近習之孺親其黨類用其私人内充京師外布列郡顛倒賢愚貿易遷舉疲駑守境貪殘牧民怨氣並作陰陽失和此戚宦之臣所致然也反策讓三公至於死免可謂噭號泣血者矣昔文帝之鄧通可謂寵愛而猶展申屠嘉之志見任如此何患於左右小臣哉近世戚宦請託不行立能陷人於不測之禍惡可得而彈正哉

  二年太尉楊震數論中常侍樊豐等罪為所譖罷為庶人飲酖卒

  臣按是時宦官能譖殺大臣其權又盛於永元矣

  安帝崩閻太后臨朝欲久專國政迎北鄉侯懿為嗣濟陰王【安帝子已立為儲嗣後為閻顯等譖廢】以廢黜不得上殿親臨悲號不食未幾北鄉侯病篤中常侍孫程謂濟陰王謁長者長興渠曰王以嫡統本無失德先帝用讒遂至廢黜若北鄉侯不起相與共斷江京閻顯事無不成者渠然之北鄉侯薨顯白太后秘不發喪而更徵諸王子閉宫門屯兵自守程等聚謀迎濟陰王即位收閻顯等誅之封孫程等皆為列侯程食邑萬戶是為十九侯【濟陰王立是為順帝】臣按宦官至是以立君之功封侯者十九人則其權又盛於永初矣

  順帝陽嘉二年夏六月丁丑洛陽宣德亭地拆長八十五丈帝引公卿所舉樸敦之士使之對策及特問以當世之敝為政所宜李固對曰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者以秉威權容請託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側聲勢振天下子弟祿任曾無限極雖外託謙默不干州郡而謟偽之徒望風進舉今可為設常禁同之中臣又宜罷退宦官去其權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黃門五人才智閑雅者給事殿中如此則論事厭塞昇平可致也上覧衆對以李固為第一諸常侍叩頭謝罪朝廷肅然以固為議郎宦官疾之作為飛章以陷其罪事從中下久乃得釋出為洛令固棄官歸漢中四年春二月初聽中官得以養子襲爵初帝之復位宦官之力也由是有寵參與政事御史張綱上書曰竊尋文明二帝德化尤盛中官常侍不過兩人近倖賞賜裁滿數金惜費重民故家給人足而頃者以來無功小人皆有官爵非愛民重器承天順道者也書奏不省

  臣按宦官權寵至此愈盛李固言之而獲辠張綱言之而不省其漸將有不可制者矣

  桓帝延熹元年帝召小黄門史唐衡中常侍單超小黄門史左悺中常侍徐璜黄門令具瑗等五人共定議誅梁冀【誅冀事見後外戚傳】詔賞誅冀之功封單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皆為侯超食二萬戶璜等各萬餘戶世謂之五侯仍以悺衡為中常侍自是權勢專歸宦官矣五侯尤貪縱傾動内外時災異數見白馬令李雲露布上言移副三府曰梁冀雖持權專擅虐流天下今以罪行誅猶召家臣搤殺之耳而猥封謀臣萬戶以上高祖聞之得無見非西北列將得無解體孔子曰帝者諦也【諦審也】今官位錯亂小人諂進財貨公行政化日損尺一拜用【尺一詔版也】不經御省是帝欲不諦乎帝得奏震怒下有司逮雲詔尚書都護劍戟送黄門北寺獄使中常侍管霸與御史廷尉雜考之時弘農五官掾杜衆傷雲以忠諫獲罪上書願與雲同日死帝愈怒遂并下廷尉皆死獄中於是嬖寵益横

  臣按桓帝因宦侍而殺直臣又併殺其論救者於是亡國之兆見矣

  三年尚書朱穆疾宦官恣横上疏曰按漢故事中常侍參選士人建武以後乃悉用宦者自延平以來浸益貴盛假貂璫之飾處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手權傾海内寵貴無極子弟親戚並荷榮任放濫莫能禁禦窮破天下空竭小民愚臣以為可悉罷省遵復往初更選海内清淳之士明達國體者以補其處即兆庶黎萌蒙被聖化矣帝不納後穆因進見復口陳曰臣聞漢家舊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書事黄門侍郎一人傳發書奏皆用姓族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稱制不接公卿乃以閹人為常侍小黄門通命兩宫自此以來權傾人主窮困天下宜皆罷遣博選耆儒宿德與參政事帝怒不應穆伏不肯起左右傳出良久乃趨而去自此中官數因事稱詔詆毁之穆素剛不得意居無幾憤懣發疽卒

  臣按桓帝寵宦孺而抑忠良李雲杜衆以此死於前朱穆又以是死於後亡國之政日促矣

  初帝為蠡吾侯受學於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為尚書時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當朝鄉人為之謡曰天下規矩房伯武【植字】因師獲印周仲進【福字】二家賓客互相譏揣遂各樹朋徒漸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黨人之議自此始矣汝南太守宗資以范滂為功曹南陽太守成瑨以岑晊為功曹皆委心聽任使之裒善糾違肅清朝府滂尤剛勁疾惡如讐滂甥李頌素無行中常侍唐衡以屬資資用為吏滂寢而不召郡中中人莫不怨之宛有富賈張汎者與後宫有親又善雕鏤玩好之物頗以賂遺中官以此得顯位用勢縱横晊勸瑨收捕汎等既而遇赦瑨竟誅之小黄門趙津貪横放恣為一縣巨患太原太守劉瓆使郡吏王允討捕亦於赦後殺之於是中常侍侯覽使張汎妻上書訟寃宦官因緣譖訴瑨瓆帝大怒徵瑨瓆皆下獄有司承旨奏瑨等罪當棄市太傅陳蕃等共請瑨瓆等罪帝不悦有司劾奏之蕃乃獨上疏曰寇賊在外四支之疾内政不理心腹之患前梁氏五侯毒徧海内天啓聖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議冀當小平明鑑未遠覆車如昨而近習之權復相扇結小黄門趙津大猾張汎等肆行貪虐姦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劉瓆南陽太守成瑨糾而戮之雖言赦後不當誅殺原其誠心在乎去惡而小人道長熒惑聖聽遂使天威為之發怒必加刑讁已為過甚况乃重罰令伏歐刀乎昔丞相申屠嘉召責鄧通雒陽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從而請之光武加以重賞未聞二臣有專命之誅而今左右羣豎惡傷黨類妄相交援致此刑譴聞臣是言當復嗁訴陛下深宜割塞近習與政之源引納尚書朝省之士簡練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於上地洽於下休禎符瑞豈遠乎哉帝不納宦官由此疾蕃彌甚瑨瓆竟死獄中瑨瓆素剛直有經術知名當時故天下惜之河内張成善風角推占當赦教子殺人司隸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逢宥獲免膺愈懷忿疾竟案殺之成素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頗信其占宦官教成弟子牢修上書告膺等養太學遊士交結諸郡生徒更相驅馳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於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國逮捕黨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案經三府太尉陳蕃卻之曰今所案者皆海内人譽憂國忠公之臣此等猶將十世宥也豈非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不肯平署帝愈怒遂下膺等於黄門北寺獄其辭所連及太僕杜密御史中丞陳翔及陳實范滂之徒二百餘人或逃遁不獲皆懸金購募使者四出相望陳蕃復上書極諫帝諱其言切託以蕃辟召非人策免之永康元年陳蕃既免朝臣震栗莫敢復為黨人言者賈彪曰吾不西行大禍不解乃入雒陽說城門校尉竇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來未聞善政常侍黄門競行譎詐妄爵非人伏尋西京佞臣執政終喪天下今不慮前事之失復尋覆車之軌臣恐二世之難必將復及趙高之變不朝則夕近者姦臣牢修造設黨議遂收前司隸校尉李膺等逮考及數百人曠年拘録事無效驗臣唯膺等建忠抗節志經王室此誠陛下稷卨伊呂之佐而虛為姦臣賊子之所誣枉天下寒心海内失望唯陛下留神澄省時見理出以厭人鬼喁喁之心如此咎徵可消天應可待書奏因以病上還城門校尉槐里侯印綬霍諝亦為表請帝意稍解使中常侍王甫就獄訊黨人范滂等皆三木囊頭暴於階下甫以次辨詰曰卿等更相拔舉迭為脣齒其意如何滂曰仲尼之言見善如不及見惡如探湯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惡惡同其汙謂王政之所願聞不悟更以為黨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願埋滂於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下不愧夷齊甫愍然為之改容乃得並解桎梏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懼請帝以天時宜赦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黨人二百餘人皆歸田里書名三府禁錮終身

  臣按黨議之興本由成瑨殺張汎劉瓆殺趙津爾姦豪驕恣為民蟊賊二千石舉職奉法按而誅之亦何罪之有桓帝以嬖近之譖暴興大獄舉天下善士一網而空之使非宦官自為身謀力請宜赦則二百餘人者皆為東市之鬼矣然則帝非宥黨人乃宥宦官也然猶書名三府禁錮終身自古大無道之世所未有也

  靈帝建寜元年以城門校尉竇武為大將軍前太尉陳蕃為太傅與武及司徒胡廣參錄尚書事己亥解瀆亭侯宏至即皇帝位初竇太后之立也陳蕃有力焉及臨朝政無大小皆委於蕃蕃與竇武同心戮力以奬王室徵天下名賢李膺杜密尹勲劉瑜等皆列於朝廷與共參政事於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頸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趙嬈及諸女尚書旦夕在太后側中常侍曹節王甫等共相朋結謟事太后太后信之故出詔命有所封拜蕃武疾之嘗共會朝堂蕃私謂武曰曹節王甫等自先帝時操弄國權濁亂海内今不誅之後必難圖武深然之蕃大喜武於是引同志尚書令尹勲等共定計策會日有食之蕃謂武可因此斥罷宦官以塞天變武乃白太后曰故事黄門常侍但當給事省内門戶近署財物耳今乃使與政事任重權子弟布列專為貪暴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誅廢以清朝廷太后曰漢元以來故事世有宦官但當誅其有罪者豈可盡廢時中常侍管霸頗有才略專制省内武先白收霸及中常侍蘇康等皆坐死武復白誅曹節等太后猶豫未忍宦官反誣蕃武奏白太后廢帝為大逆乃夜召所親歃血共盟謀誅武等蕃武皆死遷太后於南宫於是羣小得志士大夫皆喪氣

  臣按宦官之惡至是極矣然蕃武欲盡戮之毋乃已甚乎太后以為但當去其有罪者斯言是也使蕃等因管霸既死之餘亟如太后指擇其罪之尤者戮一二人自餘或逐之外服或許之自新重整權綱勿使内臣預朝政則宫省穆然無事矣不此之為而欲肆其屠翦使逆孺得反其鋒而用之豈天不祚漢乎何蕃武之賢而為謀弗臧也嗚呼悲夫

  初李膺等雖廢錮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穢汙朝廷希之唯恐不及更共相標榜為之稱號以竇武陳蕃劉淑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杜密等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又有八顧八及八厨之目及陳竇用事復舉拔膺等陳竇誅膺等復廢宦官疾惡膺等每下詔書輒申黨人之禁侯覽怨張儉尤甚覽鄉人朱並素佞為儉所棄承覽意指上書告儉與同鄉二十四人共為部黨圖危社稷而儉為之魁詔刋章捕儉等大長秋曹節因此諷有司奏諸鉤黨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㝢荀翌翟超劉儒范滂等請下州郡考治是時上年十四問節等曰何以為鉤黨對曰鉤黨者即黨人也上曰黨人何用為惡而欲誅之耶對曰欲為不軌上曰不軌欲如何對曰圖危社稷上乃可其奏或謂李膺曰可去矣對曰事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將安之乃詣詔獄考死門生故吏並被禁錮范滂詣獄其母與之訣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滂跪受教再拜而辭顧其子曰吾欲使汝為惡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凡黨人死者百餘人妻子皆徙邊天下豪傑及諸學有行義者宦官一切指為黨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濫入黨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嘗交關亦罹禍毒其死徙廢禁者又六七百人郭泰聞黨人之死私為慟曰詩云人之云亡邦國殄瘁漢室滅矣但未知瞻烏爰止于誰之屋耳

  臣按易之否小人道長君子道消聖人以為上下不交而天地無邦無邦亡國之謂也今黨人之死者皆忠良志義之士而靈帝所與共國者不過十數姦倖之人雖欲不亡不可得已郭泰之慟不亦宜乎

  六年鉅鹿張角反以中常侍封諝徐奉等為内應中平元年帝召羣臣會議北地太守皇甫嵩以為宜解黨禁上問計於中常侍呂強對曰黨錮久積人情怨憤若不赦宥輕與張角合謀為變滋大悔之無救帝懼而從之遂赦天下黨人還諸徙者是時中常侍趙忠張讓等皆列侯貴寵帝言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由是宦官無所憚畏並起宅第擬則宮室上嘗欲登永安侯臺宦官恐望見其居處乃使中大夫尚伹諫曰天子不當登高登高則百姓虛散上自是不敢復升臺榭及封諝徐奉事發上詰責諸常侍曰汝曹常言黨人欲為不軌皆令禁錮或有伏誅者今黨人更為國用汝曹反與張角通為可斬未皆叩頭曰此王甫侯覽所為也於是諸常侍人人求退各自徵還宗親子弟在州郡者趙忠夏惲等遂共譖呂強自殺郎中張鈞上書曰竊唯張角所以能興兵作亂萬民所以樂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親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財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寃無所告訴故聚為盗賊宜斬十常侍縣頭南郊以謝百姓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須師旅而大寇自消帝以鈞章示諸常侍皆免冠徒跣頓首乞自致雒陽詔獄並出家財以助軍費有詔皆冠履視事如故帝怒鈞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當有一人善者不御史承旨遂誣奏鈞學黄巾道收掠死獄中

  臣按靈帝平時以閽寺為父母以忠賢為仇讐故雖知中常侍之與賊通而不能誅知黨人之為國用而不能湔祓任之也惽亂之君無足譏者特以為將來之監云

  靈帝崩皇子協立何太后臨朝改元光熹大將軍何進秉朝政袁紹勸進悉誅宦官太后未從進用紹計多召四方猛將及諸豪傑使並引兵向京城以脇太后時并州牧董卓亦在召中侍御史鄭泰諫曰董卓強忍志欲無厭若借之朝命授以大事將恣凶欲必危朝廷尚書盧植亦言不宜召卓進皆不從卓聞召即時就道進謀積日頗泄中官懼而思變張讓率其黨數十人持兵伏省戶下詐以太后詔召進入於是斬進紹引兵闕下捕趙忠等斬之遂閉北宫門勒兵捕諸宦者無少長殺之凡二千餘人或有無鬚而誤死者張讓等困迫將帝步出穀門夜至小平津公卿無得從者唯尚書郎盧植河南中部掾閔貢夜至河上貢厲聲質責讓等且曰今不速死吾將殺汝因手劍斬數人讓等惶怖投河死臣按東漢宦官之禍起於鄭衆等之有功夫人臣而有功夫豈不善而禍之起顧由此何哉蓋婦寺之職均在中闈婉嫕淑謹婦之善者也柔順忠篤寺之善者也婦不貴於有能則寺亦豈貴於有功哉有功則寵寵則驕驕則横雖欲無禍得乎故安順桓靈之世寺人之寵日盛寵盛則為害愈深為害深則被禍愈酷至於陳蕃竇武圖之而不勝漢以益亂袁紹圖之而勝漢遂以亡曹節王甫趙忠張讓之徒最其魁桀無一能全其首領者然則寵而驕驕而横是乃殞身喪元之招也曷若史游良賀之徒優游終始無所疵吝之為得邪吁來者其尚鑑諸

  以上論内臣預政之禍

  大學衍義卷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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