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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 宋 真德秀

21-太學衍義卷二十
  太學衍義卷二十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姦臣】

  元載在肅宗朝因李輔國薦擢平章事【李輔國宦官之用事者事見後】後肅宗濳誅輔國載預其謀代宗即位載權益盛又以貨結内侍董秀使主書卓英倩濳與往來上意所屬載必先知之承意探微意無不合上以是愈愛之

  臣按元載之承意探微即李林甫之善刺帝意也先結輔國後結董秀即李林甫之賂上左右也姦慝相師不謀而合蓋如此

  元載專權恐奏事者攻訐其私乃請百官凡論事先白長官白宰相然後奏聞仍以上旨諭百官曰比來諸司奏事言多讒毁故委長官宰相先定其可否刑部尚書顔眞卿上疏以為郎官御史陛下之耳目今使論事者先白宰相是自掩其耳目也陛下患羣臣之為讒何不察其言之虛實若所言果虛宜誅之果實宜賞之不務為此而使天下謂陛下厭聽覧之煩託此為辭以塞諫諍之路臣竊為陛下惜之太宗著司門式曰其無門籍人有急奏者皆令門司與仗家引奏無得關礙所以防壅蔽也天寶以後李林甫為相深疾言者道路以目上意不下逮下情不上達蒙蔽喑嗚卒成幸蜀之禍陵夷至于今日其所從來者漸矣夫人主大開不諱之路羣臣猶莫盡言况令宰相大臣裁而抑之則陛下所聞見者不過三數人耳天下之士從此鉗口結舌陛下見無復言者以為天下無事可論是林甫復起於今日也昔林甫雖擅權羣臣有不諮宰相輒奏事者則託以它事陰中傷之猶不敢明令有司奏事皆先白宰相也陛下儻不早悟漸成孤立載聞而恨之奏眞卿誹貶峽州司馬

  臣按元載之杜塞人言亦林甫故智也顔眞卿之論可謂盡其情狀矣後之專政諱言者往往習為蒙蔽雖言官論事必令以槀草先白有去焉有取焉是又祖元載之故智也惟其姦慝之相師是以危亂之相尋嗚呼悲夫

  元載弄權舞智政以賄成僭侈無度上戒之不悛會有告載圖為不軌者上命收載賜自盡有司籍其家胡椒八百石它物稱是

  臣按忠臣必亷而亷者必忠姦臣必貪而貪者必姦故諸葛亮盡忠於蜀而成都止有桑八百株元載為姦於唐而胡椒至八百石人主以是觀之可以識忠臣姦臣之分矣

  順宗為太子翰林待詔王伾善書王叔文善棊俱出入東宫娛侍太子叔文譎詭多計自言讀書知治道遂大愛幸與王伾相依附帝即位有疾常深居施簾帷獨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侍左右百官奏事自帷中可其奏以伾為左散騎常侍王叔文為起居舍人大抵計事叔文依伾伾依李忠言忠言依牛昭容轉相交結每事先下翰林使叔文可否然後宣於中書韋執誼承而行之【執誼以黨伾等得宰相】外黨則韓泰柳宗元劉禹錫等主采聽外事謀議唱和日夜汲汲如狂互相推奬曰伊曰周曰管曰葛僴然自得謂天下無人榮辱進退生於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式士大夫畏之道路以目

  臣按伾文居中用事内則有宦官宫妾為之表裏外則有士大夫之好進者為之謀議此其所以能專制朝權也然推其本則由順宗深居簾帷不與羣臣接故此輩得以售其姦故為人君者必體明出地上之象赫然臨下則魑魅罔兩影滅跡絶矣

  盧杞開元宰相懷愼孫也【懷愼清儉稱賢相】貌醜色如藍有口辯德宗悦之擢為御史大夫郭子儀每見賓客姬妾不離側杞嘗往問疾子儀悉屏侍妾或問其故子儀曰杞貌陋而心險婦人輩見之必笑它日杞得志吾家無類矣尋擢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杞鄙陋無文學楊炎與同在相位輕之多託疾不與會食杞亦恨之杞陰狡欲起埶立威小不附者必欲寘之死地引太常博士裴延齡為集賢殿學士親任之未幾譛炎罷政事

  臣按姦邪之臣將盗有國柄必先引同己者為之黨而去異己者使不得沮吾事則威權悉出吾手矣盧杞之引延齡罷楊炎蓋以此也

  初楊炎為相惡京兆嚴郢左遷大理卿盧杞欲陷炎引郢為御史大夫先是炎將營家廟有宅在東都憑河南尹趙惠伯賣之惠伯買以為官廨郢按之以為有羨利杞召大理正田晉議法晉以為律監臨官市買有羨利以乞取論當奪官杞怒貶晉衡州司馬更召它吏議法以為監主自盗罪當絞炎廟正直蕭嵩廟地杞因譛炎曰兹地有王氣玄宗令嵩徙之炎有異志故於其地建廟炎貶崖州司馬遣中使護送未至縊殺之惠伯貶多田尉亦殺之

  臣按姦臣將盗國柄必以殺僇立威杞惡楊炎旣譖殺之趙惠伯何罪亦殺之蓋不如是無以張巳之權而使士大夫懾服之也是時德宗在位未久而杞已得以私意殺大臣異時失國奔播之禍於此可占矣

  上初即位崔祐甫為相務崇寛大故當時政聲藹然以為有貞觀之風及杞為相知上性多忌因以疑似離間羣臣始勸上以嚴刻御下中外失望

  臣按姦臣欲盗國柄必眡人君意嚮而迎合之杞知德宗性多忌刻故惑之以疑似而道之以嚴刻德宗喜其能合己意於是信之篤任之專而羣臣莫能間矣

  上以幽州兵在鳳翔思得重臣代朱泚鎮之杞忌張鎰忠直【鎰同為相者】為上所重欲出之于外已得專總朝政乃對曰朱泚名位素崇鳳翔將校班秩已高非宰相信臣無以鎮撫臣請自行上俛首未言杞又曰陛下必以臣貌寢不為三軍所伏固惟陛下神算上乃顧鎰曰才兼文武望重中外無以易卿鎰知為杞所排而無辭以免因再拜受命鎰至鳳翔未幾為泚將李楚琳所殺臣按姦臣專國必先以術去同列之異意者故杞先逐楊炎繼黜張鎰炎不足道也鎰暴忠王室魁然有宰相器杞以其為上所親愛思所以間之會隴右用兵即自請行德宗不可然後薦鎰夫所以先自請行者欲以嘗帝意也儻德宗即從其請則其術窮矣然杞揣帝以其貌寢不足以威服諸將必不使之往也當是時惟鎰與已並相旣不遣杞則遣鎰無疑矣此杞之狡謀德宗蓋墮其中而不知者也吁姦邪情狀每每如此人主其深察之

  盧杞秉政知上必更立相恐其分已權乘間薦吏部侍郎關播儒厚可以鎮風俗以播為中書侍郎平章事皆决於杞播但歛袵無所可否上嘗與宰相論事播意有所不可起立欲言杞目之而止還至中書杞謂播曰以足下端慤少言故相引至此曏者奈何發口欲言邪播自是不敢復言

  臣按姦臣專國必求士大夫柔懦緘默易制者為巳之貳然後權一出于巳而莫與爭霍光之用楊敞李林甫之用陳希烈是也彼其人品素下何敢以廊廟自期一旦為權臣引拔至此方銜恩思報之不暇其安有所同異乎杞之用關播意蓋如此近世蔡京秦檜韓侂胄之徒亦倣此術故能久專國政人主不可以不察

  李希烈反上問計于盧杞杞曰誠得儒雅重臣奉宣聖澤為陳逆順禍福希烈必革心悔過可不勞軍旅而服顔眞卿三朝舊臣忠直剛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眞其人也上以為然命真卿詣許州宣慰詔下舉朝失色李勉表言失一元老為國家羞真卿至許州為希烈所留真卿叱責之竟為所殺

  禮部尚書李揆有才略杞惡之以為八蕃會盟使揆言臣不憚遠行恐死于道路不能達詔命上為之惻然杞曰使遠夷非諳練朝廷故事者不可且揆行則自今年少於揆者不敢辭遠使矣揆卒于路

  臣按真卿忠鯁老臣著節累朝揆之名望亦為當時所重杞皆以術排之遣真卿使希烈卒為所殺遣揆使吐蕃亦死于行蓋皆用陽譽陰擠之謀而德宗不能察也然惟德宗自無愛惜忠賢之心是以盧杞得行其排陷忠良之計豈獨杞之罪哉陷

  涇師亂【涇原兵亂犯關擁朱泚為主泚遂稱帝】帝出奉天【奉天城名】杞從李懷光自河北還數破賊泚解去或謂王翃趙贊【二人皆杞黨翃為京兆尹贊判度支】曰聞懷光嘗斥宰相不能謀度支賦歛重而京兆刻軍賜宜誅之以謝天下方懷光有功上必聽用其言公等殆矣二人以白杞杞懼即譎帝曰懷光勲在宗社賊憚之破膽今因其威可一舉而定若許來朝則犒賜留連賊得裒整殘餘為完守計圖之實難不如乘勝便平京師破竹之勢也帝然之詔懷光無朝進屯便橋懷光自以千里赴難有大功為姦臣沮間不一見天子内怏怏無所發遂謀反因暴言杞等罪惡士議譁沸皆指目杞帝始悟貶為新州司馬

  臣按蘇軾嘗言李斯憂蒙恬之奪其權則立二世以亡秦盧杞恐懷光之數其惡則誤德宗以再亂其心本生於患失其禍乃至於喪邦臣謂懷光千里勤王克戡大難乃不得一見天子蓋事理之必不可者而德宗惑于杞言不使入朝蓋以乘勝滅賊之說中帝之欲故也於是懷光變忠為逆與泚交通乘輿復有蜀道之幸矣姦邪誤國一至於此由德宗不明之罪也

  貞元中帝從容與李泌【時為相】論即位以來宰相曰盧杞忠清彊介人言杞姦邪朕殊不覺其然泌曰人言杞姦邪而陛下獨不覺其姦邪此杞之所以為姦邪也儻陛下覺之豈有建中之亂乎帝又曰盧杞小心朕所言無不從對曰杞言無不從豈忠臣乎夫言而莫予違此孔子所謂一言而喪邦者也

  臣按盧杞之姦邪藴於心者固未易測而見于事者亦可知矣忠賢如張鎰顔真卿而陷之死地凶逆如朱泚而保其不反有功如李懷光而激之使亂天下之人所以皆知其姦邪也而德宗獨不知之善乎李泌之對也夫為姦邪而人主覺之則其術亦淺矣惟天下之人皆知而人主獨墮其術中而不知則其蔽蒙眩惑必有甚工且密者然求其所以然則亦言無不從而已夫言無不從者姦臣鈎其君之餌也人主樂其餌之甘而忘其鈎之害則亦必亡而已矣

  穆宗時李逢吉為相内結知樞密王守澄【守澄宦官之用事者】勢傾朝野惟翰林學士李紳每承顧問嘗排抑之逢吉患之而待遇方厚不能遠也會御史中丞缺逢吉薦紳宜在風憲之地上以中丞亦次對官不疑而可之會紳與京兆尹韓愈爭臺參逢吉奏二人不恊以愈為兵部侍郎紳為江西觀察使愈紳入謝上各令自叙其事乃深悟復以愈為吏部侍郎紳為兵部侍郎敬宗立逢吉又誣紳將不利于上貶端州司馬

  臣按逢吉之薦李紳亦猶賈充之薦任愷也蓋學士在唐最為親近有内相之名中丞雖風憲之長而非密近之地去内廷而任外司則逐之也易矣又紳與韓愈皆有剛直名以一事中二人逢吉之術蓋甚巧也而穆宗之昬庸乃能察之延問本末而二人復留問之為益蓋如此近世言事官之忤宰相者多以美職遷之若中丞之于六曹尚書諫議侍御之于侍郎司諫正言之于起居郎舍人殿中監察之于列寺卿少其位則遷而其權則貶名曰優之而實抑之一去言職或黜或逐無不可者故為言職者往往自結於宰相以取要官人主不可不察也

  李訓敏于辯論多大言自標置鄭注佐昭義府訓往見相得甚歡注介之謁王守澄【中人用事者】守澄善遇之并薦訓注于帝【文宗也】訓持詭辨激昂可聽善鈎揣人主意帝見其言縱橫謂果可任遂不疑而待遇莫與比進翰林學士居中倚重實行宰相事訓本挾奇進及大權在巳銳意去惡故與帝言天下事無不如所欲挾注相朋比務恩復讎不踰月同平章事每進見他宰相避位天子傾意宦官衛兵皆慴憚迎拜天下險怪士徼取富貴皆憑以為資訓時時進賢才偉望以悦士心人皆惑之鄭注以方技游江湖間多藝詭譎陰狡億探人廋隱李愬薦之王守澄守澄薦注召入對浴堂門賜賚至渥是夜彗出東方長三尺芒耀怒急俄遷太僕卿兼御史大夫天資貪沓旣藉權寵鬻官射利貲積鉅萬不知止險人躁夫有所干請日走其門李訓旣附注進于是兩人權震天下矣俄擢翰林侍講學士時訓巳在禁中日日議論帝前相倡和謀鉏翦中官自謂功在晷刻帝惑之乘是進退士大夫撓骫朝法衆策其必亂未幾訓等偽稱甘露降金吾左仗樹命中尉仇士良往視因欲誅之事敗皆族誅之史臣贊曰李訓浮躁寡謀鄭注斬斬小人邀幸天功寧不殆哉文宗與宰相鄭覃稱訓禀五常性服人倫之教不如公等然天下奇才公等弗及也李德裕曰訓曾不得齒徒隸尚才之云世以德裕言為然傳曰國將亡天與之亂人若訓等持腐株支大厦之顚天下為寒心豎毛文宗偃然倚之成功卒為閹謁所乘天果厭唐德哉

  臣按漢高帝稱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必勃也訓注以陰狡之資濟之以瀾翻之辯文宗不察目為奇材倚之以就大事其與高帝之任周勃異矣宜其敗也是以沾沾自喜之徒喋喋多言之輩明主遠諸

  武宗立仇士良以左衛上將軍内侍監致仕【士良内臣自憲宗世用事至是五朝】其黨送歸私第士良教以固權寵之術曰天子不可令閒常宜以奢靡娯其耳目使日新月盛無暇更及它事然後可以得志愼勿使之讀書親近儒臣彼見前代興亡心知憂懼則吾輩疎斥矣其黨拜謝而去范祖禹曰小人莫不養君之欲以濟己之欲使其君動而不静為而不止則小人得以行其計矣豈獨奢靡之娛耳目足以蕩君心哉或殖貨利或治宫室或開邊境隨其君之所好皆以竊權寵也

  臣按祖禹之論善矣然士良所謂可以得志者則未然也夫人主修德講學則天下安昆蟲草木亦皆得所况左右之臣其有不得所者乎人主德不脩學不講則天下亂昆蟲草木亦皆失所况左右之臣其有得所者乎故秦室危而斯高僇漢業壞而張趙誅【趙忠張讓】士良小人但知以竊權固寵為榮而不知國敗家亡則權寵亦無自保之理故士良用事五朝身雖幸免而破家之禍卒貽於身後曷若馬存亮輩不貪權不溢寵為能保其身哉然士良之言自古姦臣之所未道為人主者宜寫此一通置之坐側必近儒臣必親經史則奢靡之不能惑姦佞之不能蔽也必矣否則有不為士良輩所愚者

  崔胤喜陰計附離權強其外自處若簡重而中險譎可畏昭宗用為平章事素厚朱全忠【全忠即朱温本黃巢之將後降以為節度使】委心結之陰為全忠地俾擅兵四討數為全忠畫醜計先是全忠雖據河南顧強諸侯相持未敢移國及胤與相結得梯其禍取朝權以成強大終亡天下胤亦身屠家滅時有崔昭緯者亦相昭宗密結中人外連強諸侯制天子以固其權後誅死又有柳璨者為相挾全忠為重會彗星出太微文昌間占者曰君臣皆不利宜多殺以塞天變璨乃手疏所仇媢者若獨孤損等三十餘人皆誅死天下以為寃後全忠急於九錫疑璨沮已殺之唐史姦臣傳贊曰木將壞蟲實生之國將亡妖實產之故三宰嘯凶牝奪晨【三宰謂李勣許敬宗李義府皆勸高宗立武后也】林甫將蕃黃屋奔鬼質敗謀興元蹙【謂盧杞也】崔柳倒持李宗覆【謂崔胤柳璨也】嗚呼有天下者可不戒哉

  臣按姦賊之臣大抵有所挾然後得肆其惡若許敬宗李義府則挾賊后以制其君而武氏因之以移國崔胤柳璨則挾賊臣以脅其君而朱温因之以簒位嗚呼可畏也哉近世有歸自北庭而主和戎之議者則于誓書明言毋得擅易宰相此又挾讎怨以要其君也屬時清明能專政而不能竊國然其情狀實聖朝之姦賊故併著焉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

  大學衍義卷二十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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