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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 宋 真德秀

20-大學衍義卷十九
  大學衍義卷十九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憸邪罔上之情【姦臣】

  初高齊之末有魚龍山車等戲謂之散樂隋高祖受禪命牛弘定樂非正聲者悉放遣之煬帝以啓民可汗將來朝【啓民可汗突厥之君也】欲以富樂誇之太常少卿裴藴希指奏括天下周齊梁陳樂家子弟皆為樂戶六品以下至庶人有善樂者皆直太常於是四方散樂大集東京閲之於芳華苑積翠池其後悉配太常置博士弟子以相傳授樂工至三萬餘人西域諸胡多至張掖交市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遠略諸商胡至者矩誘訪諸國山川風俗上及庶人儀形服飾撰西域圖記三卷入朝奏之且言諸國並因商人密送誠欵願為臣妾若服而撫之渾厥可滅【謂吐谷渾突厥二大國也】戎夏可壹帝大悦日引矩至御坐親問西域事矩盛言胡中多諸珍寶吐谷渾易可并吞帝於是慨然慕秦皇漢武之功甘心將通西域四夷經畧咸以委之以矩為黃門侍郎復使至張掖引致諸胡啗之以利勸令入朝自是西域諸胡往來相繼所過郡縣疲於送迎糜費以萬萬計卒令中國疲弊以至於亡皆矩之倡導也

  御史大夫裴縕與裴矩虞世基參掌樞密善候伺人主微意所欲罪者則曲法煅成其罪所欲宥者則附從輕典是後大小之獄皆以付藴藴甚機辯言若縣河或重或輕皆由其口時人不能致詰

  初内史侍郎薛道衡以才學有盛名久當樞要煬帝即位道衡上高祖文皇帝頌上覽之不悦曰道衡致美先朝此魚藻之義也【魚藻大雅篇名刺幽王思武王】將置之罪會議新令不决道衡謂朝士曰向使高熲不死令决當久行【熲者文帝賢相煬帝殺之】有人奏之帝怒付執法者推之裴藴奏道衡負材恃舊有無君之心論其罪名似如隱昧原其情意深為悖逆帝曰公論其逆玅體本心遂令自盡天下寃之帝稱裴矩之能謂羣臣曰裴矩大識朕意凡所陳奏皆朕之成算未發之頃矩輒以聞自非奉國盡心孰能如是是時矩與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藴光禄大夫郭衍皆以諂諛有寵述善於供奉容止便辟侍衛者皆取則焉郭衍嘗勸帝五日一視朝曰無效高祖空自勞苦帝益以為忠曰唯有郭衍心與朕同

  帝問侍臣盗賊宇文述曰漸少帝曰比從來少幾何對曰不能什一納言蘇威曰臣非職司不知多少但患漸近帝曰何謂也威曰他日賊據長白山今在汜水且往日租賦丁役今皆何在豈非其人皆化為盗乎比見奏賊多不以實遂使失於支計不時剪除又昔在鴈門許罷征遼今復徵發賊何由息帝不悦而罷後又問伐高麗事威欲帝知天下多盗對曰今兹之役願不發兵但赦羣盗自可得數十萬遣之東征彼喜於免罪争務立功高麗可滅帝不懌威出御史大夫裴緼曰此大不遜天下何處有多許賊帝曰老革多姦【老革猶言老兵】以賊脅我欲批其口且復隱忍藴知帝意遣人誣奏威罪令案驗獄成除名為民

  虞世基以帝惡聞賊盗諸將及郡縣有告敗求救者世基皆抑損表狀不以實聞但云鼠竊狗盗郡縣捕逐行當殄盡願陛下勿以介懷帝良以為然或杖其使者以為妄言由是盗賊徧海内陷沒州縣帝皆弗之知也楊義臣破降河北賊數十萬列狀以聞帝歎曰我初不聞賊頓如此義臣降賊何多也世基對曰小竊雖多未足為慮義臣克之擁兵不少久在閫外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義臣放散其兵賊由是復盛

  煬帝旣幸江都以其子越王侗為東都留守【東都洛陽也】李密帥衆逼東都【李密叛臣也】隋兵拒之敗走密移檄數帝十罪越王侗遣太常丞元善達間行賊中詣江都奏稱李密有衆百萬圍逼東都若陛下速還烏合必散不然東都決沒因歔欷嗚咽帝為之改容虞世基進曰越王年少此輩誑之若如所言善達何緣來至帝乃勃然怒曰善達小人敢廷辱我因使經賊中向東陽催運善達遂為羣盗所殺是後人人杜口莫敢以賊聞世基容貌沈審言多合意特為帝所親愛朝臣無與為比親黨憑之鬻官賣獄賄賂公行其門如市由是朝野共疾怨之内史舍人封德彝託附世基密為指畫宣行詔命諂順帝意羣臣表奏忤旨者皆屏而不奏鞠獄用法多峻文深詆論功行賞則抑削就薄故世基之寵日隆而隋政日壞皆德彜所為也【後宇文化及等反弑煬帝虞世基裴緼亦被殺】

  臣按隋煬不道罪浮於紂而藴矩世基諸臣則其飛亷惡來也然今考之藴等所以眩惑其君者初亡他技一惟逢迎上意而已知帝之耽嗜音樂也則請括天下散樂百戲集于京師樂工至三萬餘人於是帝之心蕩于鄭衛哇淫之聲而流連酣宴無有窮極矣知帝之好大喜功也則謂西域諸國富於珍寶請招而誘之使入朝覲而渾厥可平於是帝之心慨然欲為秦皇漢武之事而中國疲弊日趨於亡矣知帝怒薛道衡進頌有諷刺之意則組織其罪曰原其情意實為悖逆帝果悦之曰公論其逆玅體本心以其能去已所惡也知帝之怠於政事也則勸五日一視朝曰無效高祖空自勞苦帝果悦之曰惟有郭衍心與我同以其能順已所欲也其後盗賊四起知帝之意尤所惡聞則四方表奏抑而不達曰天下何處有多許賊曰鼠竊狗偷行且盡殄於是帝惑其言發怒於蘇威致疑於楊義臣切齒於元善達而賊益猖熾不可復制不一二年隋遂以亡原諸人之所以為此者欲以保有寵禄爾而不知國事旣敗身無處所何寵禄之可保耶即數人而論之虞世基者又姦之首佞之魁也故魏徵嘗曰梁武偏信朱异以致臺城之辱隋煬偏信虞世基以致江都之禍夫二君之所以信之者由其能適己之欲也孰知其所以適己者祗以禍已歟昔伊尹之告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蓋忠言至論往往逆人主之心然揆之理而得則雖忤意而當從姦言邪說往往順人主之志然揆之理而悖則雖合意而當察人主知此則揣摩之姦不得售而窺伺之計無所施矣

  唐高宗將立武昭儀為后【昭儀婦官名也武氏事見后德篇】大臣切諫禮部尚書許敬宗陰揣帝私即妄言曰田舍子䞉穫十斛麥尚欲更故婦天子富有四海立一后謂之不可何哉帝意遂定王后廢【王后高宗元妃】敬宗請削后家官爵廢太子忠而立代王【代王武氏所生故敬宗請立為太子】帝得所欲故詔敬宗待詔武德殿西闥俄拜侍中進中書令【侍中中書皆宰相官】敬宗於立后有助力知后鉗戾能固位以久已權乃陰連后謀逐韓瑗來濟禇遂良殺梁王【即大子忠也廢為梁王又殺之】長孫無忌上官儀【瑗濟遂良無忌皆當時賢相諫高宗立武后者也儀亦近臣得罪于武后】朝廷重足事之威寵熾灼當時莫與比

  臣按敬宗陰揣帝私使其君廢正后易太子殺顧命大臣一舉而夫婦父子君臣之綱皆絶高宗悦之命以為相其後武氏得志改唐為周太宗子孫屠翦幾盡禍亂之酷古所未聞由高宗以色為悦而敬宗逢迎之也田舍之語鄙陋甚矣而高宗乃以是定議者由其合意故也意有所偏則姦邪得乘之而入可不戒哉

  高宗之為太子李義府為太子舍人嘗獻承華箴末云佞諛有類邪巧多方其萌不絶其害必彰義府又諂事太子而文致若讜直者太子表之優詔賜帛

  臣按姦邪巧人其品非一有言行俱邪者有以正言飾邪行者言行俱邪者其惡易見以正言飾邪行者其惡難知義府以諂事太子而獻箴之言乃近於正此姦邪之尤者若徒以言取之豈不誤哉故聽言觀行者聖人垂世之大法也

  高宗立義府遷中書舍人為長孫無忌所惡奏斥壁州司馬詔未下義府問計於舍人王德儉德儉者許敬宗甥多智善揣事因曰武昭儀方有寵上欲立為后畏宰相議未有以發之君能建白是轉禍為福也義府即叩閣上表請廢后立昭儀帝悦召見與語賜珠一斛留復侍武后已立義府與敬宗等相推轂濟其姦詐棄骨肉大臣故后得肆意攘取威柄天子歛衽矣義府貌柔恭與人言嬉怡微笑而陰賊褊忌著于心【著直略反謂其姦惡根著于心也】凡忤意者皆中傷之時號義府笑中刀又以柔而害物號曰人猫未幾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唐宰相名也】後又主選事無品鑒才谿壑之欲惟賄是利母妻諸子賣官市獄門如沸湯

  臣按義府以姦言易一身之富貴而賣唐家之社稷吁可畏矣史氏形容其情態至今猶可想見夫柔媚之人天資陰險未有不害物者也故孔子欲見剛者而遠佞人蓋剛則果於為善而佞則忍于為惡惟人主以孔門之法為取人之方庶乎免於佞柔之惑矣

  玄宗時李林甫為吏部侍郎時武惠妃寵傾後宫子夀王愛尤盛【夀王瑁惠妃所生】林甫因中人白妃願護夀王為萬歲計妃德之會韓休薦林甫有宰相才妃陰為助即拜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

  臣按女子小人其類同者也故外廷姦臣多倚宫掖以自固而宫掖亦或結交於外廷以自助此林甫所以願自效於惠妃而惠妃之所以薦林甫也

  皇太子瑛鄂王琚光王瑶【三人皆玄宗子】被譖帝欲廢之張九齡切諫【九齡時賢相】帝不悦林甫惘然私語中人曰天子家事外人何與耶

  臣按天子以四海為家凡中外孰非家事者而大臣天子之家老凡中外事亦無不當與者焉自李勣以此言贊高宗廢王后以自結於武氏林甫效之又以此言贊明皇廢二子而自結於惠妃【事見後齊家篇】姦臣用心欲逢其君之惡而杜絶諫者之言故進斯語自是事關宫掖人臣有議及之者人主必咈然曰此吾家事爾外朝臣何與焉於是外官宫妾始得以擅其斷制之權而外廷無敢争者其開端自勣與林甫始蓋萬世之罪人歟

  開元中玄宗在東都欲還長安裴耀卿等建言【耀卿亦時宰相】農人場圃未畢須冬可還林甫陽蹇獨在後帝問故對曰臣非疾也願奏事二都本帝王東西宫車駕往幸何所待時假令妨農獨赦所過租賦可也帝大悦即駕而西

  臣按天子之行千乘萬騎其所經歷豈無所妨裴耀卿等請俟農隙是也而林甫覘知帝意亟欲還都對同列而言又懼為其所折於是陽蹇在後而獨進迎合之說其所以為是者欲諂玄宗而排耀卿爾玄宗果為之大悦耀卿亦以是罷去姦人情態著在史册至今猶在人耳目吁可鄙哉

  始張九齡由文學進【九齡當時賢相】守正持重而林甫為人特以便佞故得大任每嫉九齡陰害之帝欲進朔方節度使牛仙客實封九齡謂林甫封賞待名臣大功邊將一上最豈可遽議【最謂功伐也】要與公固爭林甫然許及進見九齡極論而林甫抑默退又漏其言仙客明日見帝泣且辭帝滋欲賞仙客九齡持不可林甫為人言天子用人何不可者帝聞善林甫不專也由是益疏薄九齡俄與耀卿俱罷政事

  臣按汲黯嘗與公孫弘約共争事至上前而弘背之黯斥其懷詐面諛林甫之背九齡亦猶弘之背黯也故黯九齡坐是廢斥而弘與林甫皆得志而柄任焉其曰天子用人何不可者亦猶前所謂天子家事外人何與凡皆導人主以自專而勿卹人言也夫用人得失治亂所關不得而失大臣所當正救而謂惟其所用即無不可則前古帝王何不每事自用而乃置諫爭輔弼之臣以自繩約耶自昔小人順承其主則曰天子所為何所不可激怒其主則曰貴為天子不得自由凡若是者皆伐國之戈矛而迷主之酖毒也故林甫之言入而九齡罷而治亂分其效蓋可覩矣

  張九齡罷林甫進兼中書令帝卒用其言殺三子【即皇太子瑛等也】天下寃之大理卿徐嶠妄言大理獄殺氣盛烏雀不敢棲今刑部斷死刑歲纔五十八而烏鵲巢獄戶幾至刑措羣臣賀帝而帝推功大臣封林甫晉國公臣按孟子曰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明皇一日殺三子此何景也而羣臣乃以幾致刑措賀在昔成康之世曷嘗有此耶是直以帝為盲聾罔之以非其道也明皇誠反而思之吾有子不能自保使臣下得譖而殺之彼烏鵲乃安其巢是以天子之子欲為烏鵲不可得也則必赫然震怒罪羣臣之欺罔者矣然林甫之輩敢於為此者度帝之聰明已衰方愛悦諛佞必不能察其欺罔故也明皇果喜而賞之林甫於是時必自喜其謀之中而竊笑帝之易欺姦諛蒙蔽愈無所忌矣臣前論石顯之料元帝無一不中林甫之於明皇亦然故為人君者必有以保養其聰明使佞邪小人不敢有所侮而動不然未有不為其所玩者

  帝將立太子林甫探帝意數稱道夀王而帝意自屬忠王【忠王名璵即肅宗也】夀王不得立太子旣定林甫恨謀不行且畏禍乃陽善韋堅堅太子妃兄也使任要職將覆其家以搖東宫又因柳勣上杜良娣父有隣變事欲以及太子皆不果未幾使濟陽别駕魏林誣河西節度使王忠嗣欲擁兵佐太子林甫曰太子宜知謀帝曰吾兒在内安得與外人相聞此妄耳林甫數危太子太子自以謹孝聞内外無惎【惎間也】故飛語不得入

  時楊國忠為監察御史林甫興韋堅等獄欲危太子以國忠怙寵搏鷙可用倚之使按劾國忠乃惨文峭詆逮繫連年誣蔑致誅者百餘族度可以危太子者先林甫意陷之皆中所欲

  臣按林甫之所以相者賴惠妃之助也故前殺三子後傾忠王凡皆為夀王地也幸明皇之志堅定不移然猶三興大獄必欲動揺而後已蓋肅宗之立出於上意已不得攘以為功夀王立則已與惠妃中外相倚富貴可以長保林甫之賊心如此幸肅宗無過可指而東宫之位不揺異時中興帝室卒有賴焉殆天意相唐使林甫之計獨弗售于此也不爾殆哉

  林甫善刺上意【刺猶探也】時帝春秋高聽斷稍怠厭繩檢重接對大臣及得林甫任之不疑林甫善養君欲自是深居燕適沈蠱衽席主德衰矣林甫每奏請必先餉遺左右審伺微旨以固恩信至饔夫御婢皆所欵厚故天子動静必具得之

  臣按林甫善刺上意即石顯之能探人主微指也善養君欲即趙高之勸二世肆意淫樂也餉遺左右即寒浞之行媚于内王莽之事㫄側長御也昔者姦臣各工其一而林甫獨兼焉是合石顯趙高寒浞王莽為一人也唐室由是幾瀕于亡推原其始由明皇之心先蕩故林甫得以入之也人主誠能虛懷無我虛静少欲嚴内外之防杜私謁之禁雖有姦臣豈能售其志哉禮曰王中心無為以守至正夫惟一正可以御衆邪此人主守約之方也

  時詔天下士有一藝者皆得詣闕就選林甫恐士對詔或斥已即建言士皆草茅未知禁忌徒以狂言亂聖聽請悉委尚書省長官試問御史中丞監總而無一中程者林甫因賀上以為野無遺才

  臣按明君在上必廣至正之路以招賢能闢四達之塗以徠忠讜則上無壅蔽之患而下無遺逸之嗟此國家之利而非姦邪之便也蓋賢材進則已無所容言路開則罪無所隱故林甫於此曲為之沮梗焉旣以尚書長官試問之又以中丞監總之雖有忠賢何由獲進宜其無一中程者而林甫方以野無遺才賀其敢於欺罔豈不甚哉

  咸寧太守趙奉璋得林甫二十餘條將言之林甫諷御史捕繫奉璋劾妖言抵死

  臣按姦臣之顓國必先布置私人使居權要之地任擊搏之權而去其異已者然後得以肆行而無忌當林甫時所用以為御史者必皆其黨與也故趙奉璋欲言其罪則林甫亟諷御史捕而殺之姦臣之權至於能僇言者則無所不可者矣故明君在上旣擇天下英賢委以股肱之任而又選公清直亮之士使為耳目之官二者交舉其職而無阿黨朋比之私則綱紀張治道立矣

  林甫為相凡才望出巳右及為上所厚勢位將逼巳者必百計去之尤忌文學之士或陽與之善啗以甘言而陰陷之世謂林甫口有蜜腹有劔上嘗陳樂於勤政樓下垂簾觀之兵部侍郎盧絢謂上已起按轡過樓下絢風標清粹上深歎其藴藉林甫嘗厚以金帛賂上左右上舉動必知之乃召絢子弟語曰尊君素望清崇今交廣藉才聖上欲以尊君為之可乎若憚遠行則左遷不然以賓詹分務東洛亦優賢之選也絢懼遂乞賓詹上又嘗問嚴挺之安在是人亦可用挺之時為絳州刺史林甫退召挺之弟損之諭以上待尊兄意甚厚盍為見上之策奏稱風疾求還京師就醫挺之從之林甫以其奏白上云挺之老疾宜且授之散秩使便醫藥上歎咤久之以為詹事

  臣按書稱四凶之罪曰象恭滔天而已曰巧言令色孔壬而已堯能知之而舜能去之所以為聖也林甫於數者之惡蓋悉兼之而明皇不能察者欲汨之也詩曰盗言孔甘惟言之甘故人蒙其害而不知此所以為盗也林甫之口有蜜腹有劒所以為國之大賊乎傳曰苦言藥也甘言疾也使明皇能知苦言之為藥甘言之為疾九齡不去林甫不相則雖有禄山能為難乎故内有衣冠之盗然後外有干戈之盗然則衣冠之盗將何以察之曰眡其言之甘苦而已矣蓋未有正人而甘其言亦未有邪人而能苦其言者也林甫旣以此誤其君又以此誤其同列盧絢之賓詹嚴挺之之養疾皆以甘言誤之而實加擯廢焉亦猶以甘言誤明皇陷之於播遷之辱也吁可畏哉

  林甫居相位固寵市權蔽欺天子耳目諫官皆持禄養資無敢正言者補闕杜璡再上書言政事斥為下邽令因以語動其餘曰明主在上羣臣將順不暇亦何所論君等不見立仗馬乎終日無聲而飫三品芻豆一鳴則黜之矣後雖欲不鳴得乎由是諫争路絶

  臣按姦臣顓國必先壅塞言路使人主惸然孤立於上而盲然無覩於外然後得以恣其所欲為大而篡國小而顓政無不可者故正先死而趙高肆王章僇而王鳳熾杜璡斥而林甫橫為人主者可不監哉

  貞觀以來任蕃將者如阿史那社尒契苾何力皆以忠力奮然猶不為上將皆大臣總制之故上有餘權以制於下先天開元中【睿宗玄宗年號】若薛訥郭元振張說等自節度使入相天子林甫疾儒臣以方畧積邊勞且大任欲杜其本以久其權即說帝曰以陛下雄材國家富彊而夷狄未滅者由文吏為將憚矢石不身先不如用蕃將彼生而雄養馬上長行陳天然性也若陛下感而用之必先死夷狄不足圖也帝然之因以安思順代林甫領節度而擢安禄山高仙芝哥舒翰等專為大將林甫利其虜也無入相之資故禄山得專三道勁兵處十四年不徙天子安林甫策不疑也卒稱兵蕩覆天下王室遂微

  臣按一言喪邦者昔聞之矣一言而遺禍數百載者有之乎曰有之如林甫之請任蕃將是也蓋自禄山反唐幾亡肅宗雖崎嶇中興而兩河之地半為降虜所有更相傳襲終唐之世不能取蕃鎭跋扈動輒舉兵内嚮唐卒以是失天下五代之亂生人肝腦盡矣至于本朝然後收方鎮之權天下合于一自天寶末迄建隆初凡二百有七年推原禍本由林甫以蕃將代儒將故也彼其用心不過欲杜節度使入相之階以久已權而中國板蕩生民塗炭遂自兹始自昔姦臣之禍天下未有若是其酷者也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為天下無復可憂遂深居禁中專以聲色自娛悉委政事於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塞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姦妬賢嫉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足凡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而上不之悟

  臣按此唐舊史論林甫之語也林甫心迹盡於此矣

  楊國忠者太眞妃之從祖兄也其妹虢國夫人居中用事帝所好惡國忠必探知其微帝以為能

  臣按女子小人表裏交煽者危國亡家之本前蓋屢言之矣若國忠者身旣用事於外其妺又用事于中宜其能深探動息阿意迎合而帝以為能也

  國忠為宰相便佞專徇帝嗜欲不顧天下成敗知帝雅意事邊故身調兵食取習文簿惡吏任之軍凡須索快成其手

  臣按明皇前任林甫後任國忠二人之操術略同大抵徇帝之欲而已知帝有意於邊事也則身調兵食任惡吏以掌文簿苟取集事他不遑卹也雖然使明皇無縱欲之念雖姦臣其能窺所欲而徇之乎故曰人君之心正則朝廷百官無敢不正者

  南詔質子閤羅鳳亡去帝欲討之國忠薦鮮于仲通為蜀郡長史率兵六萬討之戰瀘川舉軍沒獨仲通挺身免國忠匿其敗更叙戰功使白衣領職

  劒南節度李宓將兵七萬擊南詔閤羅鳳誘之深入宓被擒全軍皆沒國忠隱其敗更以捷聞並發中國兵討之前後死者幾二十萬人無敢言

  臣按記曰四方有敗必先知之此之謂民之父母明皇末年委政國忠雲南喪師至二十萬而國忠反以捷聞明皇至是塊然尸位猶土木偶人矣姦臣敢於蒙蔽如此為人主者其可不以天下為視聽哉

  上憂雨傷禾國忠取禾之善者獻之曰雨雖多不傷稼也上以為然扶風太守房琯言所部水災國忠使御史推之是歲天下無敢言災者

  臣按忠臣之心惟恐人君不畏災異魏相之以逆賊風雨告宣帝是也姦臣之心惟恐人主知畏災異國忠謂霖雨不害稼以欺明皇是也蓋人主知畏天災必求巳過必更弊政必去小人此忠臣之所樂而姦臣之所不便也故其操術不同如此近世王安石遂有天災不足畏之語吁莫大於天莫神於天而猶不足畏則尊居人上復何所憚耶嫚天欺君其罪不在國忠下可勝誅哉

  安禄山專制三道陰蓄異志殆將十年以上待之厚欲待上晏駕然後作亂會楊國忠與禄山不相悦屢言禄山且反上不聽國忠數以事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於上禄山由是决意遂反發所部兵十五萬衆以討國忠為名上召宰相謀之國忠揚揚有德色曰今反者獨禄山耳將士皆不欲也不過旬日必傳首詣行在上以為然大臣相顧失色

  臣按禄山之所以反者由林甫養成之而國忠激發之也國忠身為大臣而激賊使發者果何為哉欲人主信其言之驗而自保寵禄故也蓋姦臣之心苟可以為己之利者雖危國家覆宗社而不顧吁可畏哉方是時禄山長驅向闕聲震河洛而國忠猶進諂言以惑上聽其志亦以取悦爾而馬嵬之變身首殊分家族殄滅寵禄果可保耶祗足為姦臣之戒而已

  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

  大學衍義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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