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弇州四部稿、续稿 明 王世贞

117-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十六
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十六

(明)王世貞 撰

○文部

△策四首

湖廣第二問

問天官家言談說災祥禍福若指諸掌其大槩三焉有遠而不變者如元會所紀陽九百六之類是也有近而可推者日月薄蝕五星躔度正犯之類是也有卒來而不可究者彗孛凌變寒暑霜雹震騫水旱之類是也然推天以徵人則於法有合有不合推人以徵天則於數有驗有不驗果何也說者以爲三代時人主之精誠徹於天天視聼為一而後不能盡然又謂太史失其官躔野變其度而不盡能一一應然歟否耶當世宗末海内報災異者不虛月而奏其祥者輒上聞然至於今而寓宇寧晏外藩賓服民心忻如也即往者星異小小而聖主喆輔交相爲儆固借此益脩其德以仰承仁愛顧其數有可推而其道有可盡者乎諸生毋以不經對請用以觀異日

執事發策而以上天之運象與災祥之應否為問諸生鄙人也上之不能窮神知化以契上帝陟降之精而下之束於制不能窺見天官推步占候之法毋乃以臆問而令諸生以臆對乎雖然竊有以窺問者之旨不在天而在人也盖執事之問三而人事不與焉其曰陽九百六者自然之運也載於太乙肘後甚詳曰凡四百五十六年而一陽九二百八十八年而一百六陽九奇數也為陽數窮百六隂數也為隂數窮皆所謂厄候也攷之羿浞而得陽九七周赧而得陽九八漢延熹光和而得陽九九隋大業而得陽九十周厲幽而其間得百六十二敬王而得百六十三六國與秦之際而得百六十四晋為十六國而得百六之數極而反於一五代而得百六之數三其分裂乖散可謂章章應矣然舜禹而得百六之數七小甲雍已而得陽九之數五百六之數九庚乙武丁而得陽九之數六不降而得百六之數八盤庚小辛而得百六之數十周成康而得百六之數十一漢明章而得百六之數十五唐文皇而得百六之數二此於時不大小稱治哉而又胡以盭戾若此也夫氣運不足言也至於近而可推者日月薄蝕及五星躔度正犯之類是也象見而天下之禍福因之所謂天感人也卒來而不可究者彗孛凌變寒暑霜雹震騫水旱之類是也幾動而天之災祥應之所謂人感天也日月之交月行黄道而日為掩則日食是曰隂勝陽其變重月行在望與日衝月入於日暗虛之内則月食是曰陽勝隂其變輕聖人扶陽而尊君曰日君道也於其食謹書而備戒之然竟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所著見不過三十六而已前漢二百一十三年而食者五十三後漢百九十六年而食者七十二豈春秋之際為能治於漢耶說者謂史佚而不盡載近矣而是所謂日食者其盡能為災於漢否也自日月而下者毋過五星為其能盡天之五行也歲星最吉其所居國不可伐能伐人填星次之凡國居久則福厚熒惑最凶所居國受殃太白次之辰星又次之要之犯道變色則皆足以為災久伏不出則必化而為彗彗之所指靡不立禍然亦安能一一而令人應耶夫吉星不能挽之而使留凶曜不能推之而使去則所以感人者亦遼邈也吾姑舉數者以證之夫呂后以日食而逝然此非人主比也殁未幾而眞主自代來以二十二年之治而永漢祚於四百日食抑何祥也秦王以太白經天而有天下然此非易姓比也立未幾而仁義行有效以二十三年之治而昌唐歷於三百安在太白之為天下兵也文帝時一日而裂山者二十九一雨而為日者二十五壞民居至八千之衆法以為君道廢壞民失所應也夫君道不壞而民安佚孰有踰文帝者也又其四年六月雨雪法以為誅殺過當應也君仁而不過誅殺孰有踰文帝者也世治則鳳凰見麒麟遊芝草生鳳一見於漢桓之元嘉再見於靈之光和蒼麟十六驂駕於石虎芝草數萬供養於宣和彼四君者是遵何德哉世之為解者曰三代而上人主之精誠與上帝相為流通上帝日卑其視聼而待之是人主與天一也故一遇變而立應一脩德而立改三代而下既不克齋明其德以默與之契而又未嘗中心慄慄以承其變是人主與天二也是以有應有不應也然所謂九年之水於堯而七年之旱於湯者亦未聞其能逆銷之也則夫箑脯蓂莢屈軼觟■〈角虒〉之類吾不敢盡以為和德應也則又曰帝堯之世羲和欽昊天而其仲若叔分殷四時矣夫以杳眇不易測之政冠萬機而推策无可據之人踞四岳九官十二牧之上其事若迂而甚專篤是以職脩而動輒驗漢興太史公之職等於卜筮供奉而今且以一書筭白丁充之矣夫安能望其明天道而察民故也是或一道也則又曰分野非故也夫以益州而遠屬魏以冀州而屬蕞爾之衛燕在北而東配析木魯在東而西配降婁秦西北而鶉首次東南吳越東南而星紀次東北盖自古猶疑之况於今荆揚二州地半天下而戶口人物實當天下十之八夫躔度安得而不下移也且當春秋戰國時國各以地應今廢郡國而盡欲以朝事當之又安能一一驗也是又一道也凡此皆執事之所疑也愚則以為天地大矣人於其間取吾形氣之似者而欲配之已取吾機之相通者而測之已又取吾法之可推者而模範之謂天地在是矣其合者固恒而不合者亦恒也當嘉靖時彗若蚩尤之旗無所不犯山陜之間坼地千里摧百萬人之命夏霜冬雹水旱霆火靡歲無之遠方波臣不得盡覩脩省之實而宗伯所陳事非瑞芝即白龜鹿也私心固不勝其憂矣而十載之内歲益登綱紀益振朝野益恬穆無事豈所謂不在天而在人者盖有道耶抑高皇帝之功德貽後者與宇宙竝而災祥不能撼耶客歲象異特小小耳既非五星之精所化不過周伯王蓬之屬而其在閣道上下者占不過兵革寇竊伏姦在側耳聖主喆輔公卿臺諫恐然而交相戒者何也愚有以窺其故矣夫人主之攝下也無所不靡而其於言動也無所不快意盖天下讓尊焉使非有更尊而為天者以臨之而又出災異以警示之幾何而不日流於驕且怠耶不然徹樂避殿减膳菲服要亦責躬之虛文而所謂求言宥過賜租省刑亦有國之常政又何必待示變而始克舉也是故人主而能祗敬則大戊之桑榖高宗之雉雊為大戊高宗昭德也宋景之熒惑為宋景昭賢也人主而汰則含譽彗矣平慮鬼目矣甘露雀餳矣愚故曰執事之旨不在天而在人也

第三問

問史有二家左氏志編年而太史公列傳紀其得失亦大略相當自荀悦袁宏之流祖左氏班固陳壽范曄之倫業司馬由陳范而晉南北朝至勝國猶宗之而左氏盖寥寥也至宋涑水氏始略法其凡而著通鑑業以佐人主治道而已明興國大政閟於金匱石室而不得窺然以脩史者徵之代出人手其賢否不一也不至無矛盾否國史家乘其亦可信而徵否吾欲用班固蘭臺例盡出國史之藏而使賢而才者司其事務合於昔賢之所謂三長者而後成書宋以後事别列為編年而續涑水氏以備人主乙夜之覽不識有可以當之者否不佞請因諸君子以觀倚相之緒

愚嘗讀文中子之書曰史之失自遷固始也記繁而志寡則又未嘗不歎其言之失也夫經有不必記者而史有不必志孔子之作春秋也而君臣父子夫婦長幼之倫著焉中國荆蠻君子小人之界判焉盖二百四十二年而千萬世揆是也故經不敢續也亦無所事續也至於史則不然一代缺而一代之跡泯如也一郡國缺而一郡國之跡泯如也賢者不幸而不見德不肖者幸而不見慝故夫三代非無史也周衰天子之史不在周而寄於齊晉之盟主盟主衰而又分寄於列國國自為史人自為筆至秦務師吏斥百家而史亦随燼矣五帝之事若有若無三王之事若存若亡則非史之罪也祖龍為之也執事試進操觚之士而質之史其論三代有不尊稱尚書者乎然自舜禹湯武及桀紂而外有能舉少康武丁太康孔甲之詳以復者否周之季有不尊稱春秋者乎然自桓文而上有能舉宣平共和之詳者否二漢而下有不稗官晉齊諧六代期期唐書蕪宋史而猥瑣遼金元三氏者乎然一展卷而千六百年之人若新而其跡若臚列也則是史之存與不存也愚非謂晉氏六季唐宋而下之能史也謂治史之有地也凡天下之言史者有二家其編年者居其一而左氏為最紀傳者居其一而司馬氏為最左氏之始末在事而司馬氏之始末在人重在事則束於事而不能旁及人苦於略而不徧重在人則束於人其事不能無重出而互見苦於繁而不能竟故法左以備一時之覽而法司馬以成一代之業可相有而不可偏廢者也自漢孝獻帝命荀悦約略班史之文而用左法凡三十篇曰漢紀而袁宏復為東漢紀亦三十篇其文辭華實略相當後世頗稱述焉而其他如張璠孫盛干寶徐賈裴子野吳均何之元王邵柳芳崔龜從之流曰春秋曰紀曰略曰志曰歷大約又因二紀而為書執事謂寥寥者非也特其書多散佚不傳耳繼司馬而盛者則無如班氏而范曄之後漢陳壽之三國亦其亞焉大約如司馬而小變其凡例或不能備表志如壽耳自是而後以人主之命撰者則房玄齡等之於晉沈約之於宋蕭子顯之於南齊姚思廉之於梁陳魏收之於魏令狐德芬等之於周魏徵等之於隋劉煦等及歐陽脩宋祁之前後於唐盧多遜等之於五代歐陽玄等之於宋遼金是也其自撰者則伏無忌劉珍蔡邕之為東觀記謝承之為書華嶠之為典張勃之為錄何法盛之為說崔鴻之為十六國春秋何承天徐衍之為宋鄧彦海之為代李百藥之為北齊是也歐陽脩紀新唐而劉昫寢志五代而盧多遜廢則或以其文哉述左氏者宋涑水司馬光氏故好為史而當熙豐之際不勝其愛君之念纂資治通鑑以上之起周威烈而迄後周世宗於治體無所係則寧削正史而不書有所禆則旁採異書而不廢雖其繁簡不能超時而自為法然世主稱良焉夫明興其治統政化人才卓然越百世而於史抑何湮略弗振也夫金匱石室之閟度非草茅所與聞然往往傳之薦紳云革除靖難之際其筆不能無曲與諱也輸欵而美其知義抗節而誣其乞哀乃至英憲孝之際秉如椽者陳廬陵劉慱野焦泌陽之輩往往鴟張其臆一人而代各賢否一事而人各是非甚或責闕供於仁孝之里詆掠金於戡定之臣將何所取衷哉野史亡慮數十百家其在朝者脩郄而滅其公是逞已而欺其獨非在野者剽一時之耳而遂為目信他人之舌而用為筆則又不可信也家乘稍具生卒世系遷轉履歷而已要之無非諛墓者改事之非而稱是略人之美而歸已則又不可信也愚故不自量輒因執事之問而有請夫班氏脩其父業而仇者以私史間之乃章帝益出秘書給筆札於蘭臺之署而俾續成史以憲帝之世天下日尋干戈而猶能命荀悦脩漢紀况於今聖天子秉睿哲履昌運日以文教揆海内而公卿大夫熟於墳典丘索之業者哉有如一旦悉出金匱石室之閟錄其副以授夫載筆之臣而益以郡國志記及向所云野史家乘之可采者使公平該博之士持衡其是非而爾雅遒古之才藻潤其辭事會典之所輯星官之所職六尚書之故牘可以書可以志可以表而我明一代之業當無遜於西京矣其事體稍重大而有益於治道者或起自趙宋而至先朝用左氏之體而逹涑水氏之忠微益以文而嚴刈其雜合所謂通鑑者而上之虎觀諸儒得進讀於燕間而黼座之表迴清矚於乙夜其益非淺尠也或謂衆力易就也然見錯而辭不馴獨為不易也然志專而體不雜故夫左氏也司馬班氏也壽與曄也非晉唐與宋之可儗也歐陽氏史五代而傳史新唐而不傳無他衆力與獨之異也夫所謂獨者執事毋亦難其人乎愚以天下大矣不敢逆縮焉而謂無人愚故尚欲法司馬氏而竊意其於帝紀孔氏之文訓故尚書家語而節略之以為不稱又生不及遇左氏傳故其叙春秋諸世家舛忽而不詳好自發其意故於刺客游俠貨殖伎幸之倫徧採而不忍斥有能節其凡例自羲黄而下迨於今為一家言以藏之名山大川愚且願為之執鞭而終其身也執事毋以為迂否

第四問

問西漢尚事功不如東漢矜節義固也然事功之效能立見於國而節義則先養名而晩收效且寺人黨錮之禍亦云有以激之夫晉人貴清談六代開靡詞其驅江左而削弱亡論己末宋之季明理學者視其人何啻天壤乃入朝而奮袂以稱恢復羣居而歛襟以談性命或者謂宋勢之不復振亦與有力焉何也國家履恒泰之運治平久而弘正間有倡古文辭者其儔頗推揚之大槩少伸而多抑其卓然欲以節明志者往往抗諫諍而殉封疆君子稱之天下北孽敵南孽倭搢紳先生投筆而脩羽檄之業暴起騰貴及至於性命之學興雲合而景從而一切下視為土苴為焦螟也是四者於古之所矜尚同耶異耶其於世果孰益而孰損也諸生有辨志之學否

天下未嘗乏才也人主欲就天下之治故不得不求之以實天下之所謂才者因而自就其欲故不得不應之以虛應之以虛虛之久而人主卒無以得其實也不獲已而相襲以成虛求之以實而竟無得也人主之求亦虛而天下之材卒無以自見其實上與下交為虛而名與實相為悖如之何其得用人之益也夫豈唯無益且有大損今夫山鷄之於長離也鍮石之於金也碔夫之於玉也杞柳之於楩梓也君子見而惡之為其殽名實也猶之乎可也若夫狂鳥冠而似鳳脩蛇角而似龍則見者且却避矣何也謂其似之能為害也執事之策諸生果取其實乎抑欲得其似而遽己也愚嘗論世而竊思唐虞之際矣禹稷契咎繇各以其職成天下治歸而陳謨訓而靡匪心法也亦靡匪至文也凡執事之所謂事功文章節義理學者固無繇見也三代而後治日以駁而名始出矣漢高帝不愛真王徹侯之印以羶悦天下而所謂求賢詔曰從吾游者吾能尊顯之其意不過欲盡一世之才而為我用而世之應之者毋論其時蕭曹韓彭之屬而已也輔相則魏弱侯丙少卿將帥則衛長平霍冠軍趙營平受遺則霍博陸戡難則周絳侯條侯父子循良則黄潁川龔渤海韓馮翊材幹則趙張二京兆尹扶風奉使則張博望蘇屬國立功則傅介子甘陳之屬人主之求材也若探囊而取之所求立至其效用也若探符而合之所效立驗故終西漢之世人主之用在下而不在上而天下之權在上而不在下雖以元成偷而外藩賓服黎庶愉樂郡國之政脩而國勢彊者其人才為國盡也光武感二龔諸賢之事故欲風天下以節義友莊光而不之臣褒卓太傅俾冠元勲而天下翕然改觀矣是故安隗托節于堅苦逢周矯志于冥逸陸戴致躬於府主弘彪昭讓於姻封即欲出而用世者靡不束髪自勵羔鴈成羣舒徐而應步武鼎鉉而年且老矣而李太尉陳太傅又以勁節峻行而鼓舞之李元禮范孟博之流為之祓濯縷剔君俊顧及之說興而天下之賢士君子日與權戚佞寺角而漢事變矣當是時人主與左右之好惡伸於上而天下之是非各伸於下是故終東漢之世而賢人君子與社稷而俱盡者或以謂節義激之也晉氏談玄老而王樂為之倡至於東晉浸淫極矣建安脩麗辭而曹劉為之冠至於六代浮靡極矣夫以魏晋拓跋日侵尋於干戈而為之君臣者嬉嬉焉以清談麗辭而待之社稷幾何而不削且淪廢也然是數者皆上以是求而下以是應者也至於南渡之宋其國勢無以大過於東晉六代而一時諸賢名理學者潔脩其行而高其說意欲一洗千古而空之而上接三代之緒顧日以恢復之義聞於朝而莫之響應也日以格致誠正之說聞於黼扆而莫之究用也退而脩明六經尊其統而正之曰宇宙之在漢唐忞忞耳至宋而始大明也藉令玄談麗辭者曰吾不益晉六代也若安能救宋亡嗚呼宋亡非諸賢罪也盖下以是待上求而上顧不以是待下應也至我高皇帝神武定天下而一時忠藎碩畫之士若徐中山常開平李韓公劉誠意輩各出其長以就功名之會所謂雲蒸龍變盖先後無偶焉而上甫下金陵賢故元大夫福壽旌之為予祠春秋祭己才故元學士危素授之官而為其失節竄臨淮不復用微示天下以軌矣而是時方拮据馬上業乃馳書幣而聘宋文憲王忠文陶安魏觀輩俾之司綸綍而所以奬慰恩禮有加盖彬彬稱多賢焉而亡何忠文與吳忠節能殉滇孫左司能殉閩葉南昌能殉楚熊岐寧能殉敵至於鼎革之際而庥采之列為方為鐵為陳為卓之流其争先而就義者何衆也則是高皇帝以實求而天下以實應也夫高皇帝未嘗不言理學也其文辭發於論心論洪範諸書而其事見於尊崇夫子及詔天下先以經術而取士大指欲搢紳士大夫發明心得之學以黼黻皇猷佐理國事無愧夫子之教而已不欲令其標戶别軌以出於所謂功業節義文章之外而創為尊也列聖益培植之盖百餘年而諸搢紳大夫往往以實應故揚文貞李文達輩出而為輔蹇忠定夏忠靖王忠肅王端毅馬端肅劉忠宣輩出而握銓樞于肅愍王文成出而戡大難庶幾哉事功有徵矣而李劉章鍾之抗疏是以諫明節也陳劉孫許之殉義是以守明節也所謂以實應者猶故也當弘正間天下不勝其質人文之所藴崇浡發而為李何徐薛輩相與脩明騷雅西京之業頗翕然争言古矣執事乃謂其少伸而多抑何也驟習之而稍怠事則抑驟言之而稍駭聽則抑露其華天下以其華而掩其實則抑欲自致於用天下不信其用而信其無可用則抑然文士類多沾沾自喜上者厭薄一切而下者相傾為競也自喜則途分而不為黨厭薄一切則多避而無所營相傾為競則各露其短而不能掩故其為損淺也事功之臣大者股肱腹心而次亦禦圉干城亡論己德靖之季而天下相率尚通以就功善恣肆諱而為恢廓善干謁諱而為敏捷善詗刺諱而能用間善乾沒諱而能用仁甚或竭天下之力之半以内投隙而外就私然舉事一不當而持衡之臣猶得以議其後其為益與損半也節義之士致命而遂志者尚已其大之批龍鱗抗論扆陛之上次亦請尚方搜城社折檻鎻樹而不動天下高其風而願為之下然亦有因是而遂自謂高恣行胷臆而莫之能挽天下敢議而不敢折顧其介特自好必不忍舍其舊而下之也其為益大而為損小也自理學出而三者俱下風矣即篤行如河汾卓識如新建如新會而疇得而議之彼能見其大者遠者而芥視此數端而亦宜也奈何籠天下之鮮脩尠學者而合之取其最汙最下而謂為遠且大也尠學則避之聞見之外以為良鮮脩則避之性命之表以為卓隨處體認則隨處緣而喻利萬物一體則一體賢不肖混淆而便其私一語合則囂囂然而遽謂堯舜一不合則嘵嘵然而詈其非人稍抑必借巧而更揚此負必要彼而求勝故夫理學之為益者大而其為損者亦非小也夫所謂理學者非能外是三者而創為高者也其矩矱在心而其用在倫常日用之内出之而業則為事功功成而紀述之則為文章功有尼而不得遂則為節義而其體固未嘗變也然則執事亦務以實求之而已求之而應以實則進之求之而應以虛則退之而天下自是無虛應矣夫精白一德竭肺腑而媚其上者應之者責也責行辨志眈眈逐逐以來賢者而不示好尚之隙以為天下窺此非應之者責也愚生之見乃爾毋亦以為虛而弁髦焉

第五問

問今天下為邊害者毋如敵為漕害者毋如河即小夫孺子能言之而今敵已幸款塞矣河幸一切徙去漕道通矣說者乃尚謂敵款不足恃一旦而解盟而邊患猶故也河徙不足恃一旦而横潰而漕患猶故也即胡以待之詩云迨天之未隂雨徹彼桑土綢繆牗戶今所以綢繆者何筴也主計之臣議通海漕以助河業已睹其效矣將遂漕海耶抑姑為道以俟緩急耶而功名之士尚欲計復河套未已也夫海漕可暫通而河套似不可復也亦能明其所以否諸生異日為國家用覩兹二者恐不宜默默也其悉以對

執事以天下大筴試諸生而諸生業鉛槧者見以為計畫無所之耳雖然不敢不罄一得以對夫所謂天下大筴者邊防也漕計也國家建都燕盖北廹敵而南仰三吳之粟以自給故邊譬之肩背也漕河譬之喉咽也夫肩背喉咽者人之所恃以為命也奈之何其易言之也當今為邊害者莫如敵而為漕害者莫如黄河其悍猛善潰奔突而來若震霆而莫可禦迅疾若風雨而莫之控揣為勢同也居數歲輒一潰潰輒入為候同也其潰而入縱横汗漫而無所不陷害聽其來聽其息而手足無所措其不敵同也厚集而禦之乘險而拒之為堤為牆數千里咫尺之地瑕而是數千里者皆瑕矣其不易防同也未至而請為備大司農靳金錢弗肯予即予之而覈者乘其後既至而備大司農推金錢以予之予而不必盡用於邊與漕也其積弊同也盖嘉靖中而敵之雄若諳達者率其黠弟悍子以數十萬騎牧於雲中上谷之間而與我共不入犯三輔則東躪遼西囓晉又西而掠秦凉夏朔之境中國罷於奔命者三十年矣天子為之北顧而興嗟至數四廢旰食乃隆慶中諳達不勝其孽稚之愛而輸其要領以款我縳中行翕侯於鼎俎之上谷蠡屠耆而下面内請命者數百人國家因其人而假以封爵大小羈縻之然不為給祿食也以漢文之盛猶廑廑稱兄弟國焉而我明若天之覆彼而日益尊彼不能講敵禮也漢供呼韓邪歲費四十四億而我市馬不過一二邑之租而已不為傾左藏也且納款之端在彼而不在我制款之權在我而不在彼即魏絳揚雄所稱何啻焉或以為敵詐而款我非也敵不款我何以制之而彼故為詐且諳達誠老厭兵其孽稚誠感我之厚待而思効順夫焉得為詐也又謂敵卒解媾輕騎閧於互市之下而疾馳叩居庸鹵昌平緩急何以應之又非也夫敵將大舉必先後集諸部祠蹛林暴糒晾騎形見勢動而我故得先為備也大約中國因款而息肩而得專精於敵則可因款而息肩而遂忘敵則不可夫所謂專精者何也比薊鎮歲益省調各邊鮮按伏贏金錢當以萬計不可裒而積之近鎮乎秋稍登商賈時集贖鍰爵貲不可捐而平糴以實邊乎鹽筴屯政不可時舉乎冗卒不可汰而驍騎不可益練乎山海而西以至鴈門不可削夷而為險乎猶未也而敵酋計已耄且死耳其貳者必杭台吉而是孽孫故不變也其勢必内猜而不相容降人之在寘顔者因中行翕侯之縳而中恨且自疑也當其時有能兩匈奴其國而中度遼且為維州其降人乎是一大奇也然而不敢盡言也漕之役當嘉靖末而黃河決而東注自華山入飛雲橋截沛以入昭陽湖逆歷湖陵以至谷亭四十里其南溢於徐為巨浸天子為之南顧而興嗟亦數四勤宵旰而大司空出計以為仍故道則河益狎而攻無已強捍之則暫見其利而終釀害謀於捍與徙之間而行求廢趾有河自南陽折而南東至於夏村又東南至於留城而浚之橇檋版築之役興而謗騰上謂捐天下之財以填無益之壑天子意不能無動而會采輔臣言委計視河者乃止前後役夫九萬有奇白金以兩計者四十萬而粟石稱是兩歲之間漕道通而大司空再受賞而吏士賜爵有差或謂河不久復當變胡以費水衡錢萬萬者非也漢武帝之塞瓠子避河害耳而至發卒數萬人自湛白馬玉璧羣臣從官自將軍而下皆負薪置決口功成而築宫以侈之今兹通漕大計胡以費也或謂不當逆拒河也逆之則決而為漕害順之則借以為漕利又非也夫河性能決而不能安為順也言借河利者引寇而入室者也然則為今之計者如之何曰河決有漸也度其來或增築堤以抗之或決其下流而别引之霖溢有時也多集木石以為楗嚴耳目以為偵而已自淮而北則多橫潰而成溢自淮而南則或漲入而成塞皆不可不預計而逆為之所也夫漕河通而海運之說漸絀矣海運之說得之漕河阻而後入其言大計二曰歲往返不過四月而艘卒以三之二而自便耗餘可小裁而羨鏹可積也曰縣官即萬一以喉咽憂能别於喉咽之外而濟大命誠亦利便哉然而不克如勝國終始之海利者何也勝國業下宋而宋之戈船下瀬之卒嘯聚而不敢歸者無慮數萬此其人皆習風濤躑躅待命者也朱清張瑄一劇盗耳驟以東南天下之半而委之金虎符萬戶而下聽其自爵賞而不從中命也錢穀聽其自出没而不從中訾也故清瑄得以畢見其才而為百餘年之利然國紀潰而清瑄亦併族矣今亡論守臣自一嚬笑外斤斤束三尺士亦安能舍燕中牘而見富貴乎夫艘與卒陽為募而隂則拘攝也别妻子若脫褓見制閫若束濕不待納之鯨鯢之口而稱就死矣吾固筴海漕之不可以久也然亦知創之者之甚難而湮之者之甚易乎哉一旦有緩急鑿空而後思其故則晩矣夫邊計博而悍銳之臣亦或有理先帥之緒而思復河套者乎藉令國家都長安借河套之地以為外屏而益斥遠敵可復也長安今不得言重矣我以十萬之衆逐敵而敵果去也勢必設八衛衛五千人而後成軍何所取調也若移鎮何鎮可移也勢必錯衛所州邑得二萬民戶以配之何戶可徙也勢必築五六城以犬牙錯河所取瓦石材木也敵必争争當以兵數萬衛之何所取餉也河池饒即可屯敵不能無蹂踐乎何以能且耕且戰也敵既失地獨不能合東大酋而併力我乎大酋即不東獨不能從之而西以取償於京輔乎我竭天下以奉陜而陜不益安乃以京輔委者非筴也故曰海運可暫通而河套卒不當復也海縱不暫通吾不可遽而廢其道河套縱可復吾且緩而待數十年之後嗚呼天下之事見以為名美而其實不易舉者固志士才臣所欲廹得以為功而元老耆哲之所徘徊而却顧者也敵款而吾日汲焉若有事即敵無款而吾坦焉若無事漕通而吾日虞河之決即河決而吾不虞漕之通舉以提衡天下易易耳寧獨此二端也

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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