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唐宋八大家文鈔原叙
唐宋八大家文鈔原叙
孔子之繫易曰其旨遠其辭文斯固所以教天下後世為文者之至也然而及門之士顔淵子貢以下並齊魯間之秀傑也或云身通六藝者七十餘人文學之科並不得與而所屬者僅子遊子夏兩人焉何哉盖天生賢哲各有獨稟譬則泉之温火之寒石之結緑金之指南人於其間以獨禀之氣而又必為之專一以致其至伶倫之於音禆竈之於占養由基之於射造父之於御扁鵲之於醫遼之於九秋之於奕彼皆以天縱之智加之以專一之學而獨得其解斯固以之擅當時而名後世而非他所得而相雄者孔子没而游夏輩各以其學授之諸侯之國已而散逸不傳而秦人燔經坑學士而六藝之旨幾輟矣漢興招亡經求學士而鼂錯賈誼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揚雄班固輩始乃稍稍出而西京之文號為爾雅崔蔡以下非不矯然龍驤也然六藝之旨漸流失魏晉宋齊梁陳隋唐之間文日以靡氣日以弱強弩之末且不及魯縞矣而况於穿札乎昌黎韓愈首出而振之柳柳州又從而和之於是始知非六經不以讀非先秦兩漢之書不以觀其所著書論敘記碑銘頌辯諸什故多所獨開門戶然大較並尋六藝之遺略相上下而羽翼之者貞元以後唐且中墜沿及五代兵戈之際天下寥寥矣宋興百年文運天啟於是歐陽公修從隋州故家覆瓿中偶得韓愈書手讀而好之而天下之士始知通經博古為高而一時文人學士彬彬然附離而起蘇氏父子兄弟及曾鞏王安石之徒其間材旨小大音響緩亟雖屬不同而要之於孔子所刪六藝之遺則共為家習而戶眇之者也由今觀之譬則世之走騕褭騏驥於千里之間而中及二百里三百里而輟者有之矣謂塗之薊而轅之粤則非也世之操觚者往往謂文章與時相高下而唐以後且薄不足為噫抑不知文特以道相盛衰時非所論也其間工不工則又係乎斯人者之稟與其專一之致否何如耳如所云則必太羮玄酒之尚茅茨土簋之陳而三代而下明堂玉帶雲罍犧樽之設皆駢枝也已孔子之所謂其旨遠即不詭於道也其辭文即道之燦然若象緯者之曲而布也斯固庖犧以來人文不易之統也而豈世之云乎哉我明弘治正德間李夢陽崛起北地豪雋輻輳已振詩聲復掲文軌而曰吾左吾史與漢矣已而又曰吾黄初建安矣以予觀之特所謂詞林之雄耳其於古六藝之遺豈不湛淫滌濫而互相剽裂己乎予於是手掇韓公愈柳公宗元歐陽公修蘇公洵軾轍曾公鞏王公安石之文而稍為批評之以為操觚者之劵題之曰八大家文鈔家各有引條疏如左嗟乎之八君子者不敢遽謂盡得古六藝之旨而予所批評亦不敢自以得八君子者之深要之大義所掲指次點綴或於道不相盭己謹書之以質世之知我者時萬歷已卯仲春歸安鹿門茅坤撰
唐宋八大家文鈔論例
世之論韓文者共首稱碑誌予獨以韓公碑誌多奇崛險譎不得史漢序事法故於風神處或少遒逸予間亦鐫記其旁至於歐陽公碑誌之文可謂獨得史遷之髓矣王荆公則又别出一調當細繹之序記書則韓公崛起門戶矣而論策以下當屬之蘇氏父子兄弟四六文字予初不欲録然歐陽公之婉麗蘇子瞻之悲慨王荆公之深刺於君臣上下之間似有感動處故録而存之予覽子厚之文其議論處多鑱畫其紀山水處多幽邃夷曠至於墓誌碑碣其為御史及禮部員外時所作多沿六朝之遺予不録録其貶永州司馬以後稍屬雋永者凡若干首以見其風概云然不如昌黎多矣
宋諸賢敘事當以歐陽公為最何者以其調自史遷出一切結搆裁翦有法而中多感慨俊逸處予故往往心醉曾之大旨近劉向然逸調少矣王之結搆裁翦極多鑱洗苦心處往往矜而嚴潔而則然較之曾特屬伯仲須讓歐一格至於蘇氏兄弟大畧兩公者文才疎爽豪蕩處多而結構裁翦四字非其所長諸神道碑多者八九千言少者亦不下四五千言所當詳畧斂散處殊不得史體何者鶴頸不得不長鳬頸不得不短兩公於策論千年以來絶調矣故於此或殺一格亦天限之也予覽歐蘇二家論不同歐次情事甚曲故其論多確而不嫌於複蘇氏兄弟則本戰國策縱横以來之旨而為文故其論直而鬯而多疎逸遒宕之勢歐則譬引江河之水而穿林麓灌畎澮若蘇氏兄弟則譬之引江河之水而一瀉千里湍者縈逝者注杳不知其所止者已語曰同工而異曲學者須自得之
蘇明允易詩書禮樂論未免雜之以曲見特其文遒勁子瞻大悲閣等記及贊羅漢等文似狃於佛氏之言然亦以其見解超朗其間又有文旨不遠稍近舉子業者故並録之
曾南豐之文大較本經術祖劉向其湛深之思嚴密之法自足以與古作者相雄長而其光燄或不外爍也故於當時稍為蘇氏兄弟所掩獨朱晦菴亟稱之歷數百年而近年王道思始知讀而酷好之如渴者之飲金莖露也
予嘗有文評曰屈宋以來渾渾噩噩如長川大谷探之不窮攬之不竭藴藉百家包括萬代者司馬子長之文也閎深典雅西京之中獨冠儒宗者劉向之文也斟酌經緯上摹子長下採劉向父子勒成一家之言者班固也吞吐騁頓若千里之駒而走赤電鞭疾風常者山立怪者霆擊韓愈之文也巉巖崱屴若游峻壑削壁而谷風凄雨四至者柳宗元之文也遒麗逸宕若携美人宴遊東山而風流文物照耀江左者歐陽子之文也行乎其所當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浩浩洋洋赴千里之河而注之海者蘇長公也嗚呼七君子者可謂聖於文矣其餘若賈董相如揚雄諸君子可謂才問炳然西京矣而非其至者曾鞏王安石蘇洵轍至矣鞏尤為折衷於大道而不失其正然其才或疲薾而不能副焉吾聊次之如左俟知音者賞之
八大家而下予於本朝獨愛王文成公論學諸書及記學記尊經閣等文程朱所欲為而不能者江西辭爵及撫田州等疏唐陸宣公宋李忠定公所不逮也即如浰頭桶岡軍功等疏條次兵情如指諸掌况其設伏出奇後先本未多合兵法人特以其稍屬矜功而往往口訾之耳嗟乎公固百世殊絶人物區區文章之工與否所不暇論予特附揭於此以見我本朝一代之人豪而後世之品文者當自有定議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