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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知录 明清 顾炎武

13-日知録卷十二
  日知録卷十二     崑山 顧炎武 撰財用

  古人制幣以權百貨之輕重錢者幣之一也將以導利而布之上下非以為人主之私藏也食貨志言民有餘則輕之故人君斂之以輕民不足則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凡輕重斂散之以時則準平使萬室之邑必有萬鍾之臧臧繈千萬千室之邑必有千鍾之臧臧繈百萬【孟康曰繈錢貫也】齊武帝永明五年九月丙午詔以粟帛輕賤工商失業良由圜法久廢上幣稍寡可令京師及四方出錢億萬糴米穀絲綿之屬其和價以優黔首【南齊豫章王嶷鎮荆州以糓過賤聽民以米當口錢優評斛一百優評者增價而取之】唐憲宗時白居易策言今天下之錢日以減耗或積於内府或滯於私家若復日月徵收歲時輸納臣恐穀帛之價轉賤農桑之業益傷十年以後其弊必更甚於今日而元和八年四月勅以錢重貨輕出内庫錢五十萬貫令兩市收買布帛每端匹視舊估加十之一十二年正月又勅出内庫錢五十萬貫令京兆府揀擇要便處開塲依市價交易今日之銀猶夫前代之錢也乃歲歲徵數百萬貯之京庫而不知所以流通之術於是銀之在下者至於竭涸而無以繼上之求然後民窮而盗起矣單穆公有言絶民用以實王府猶塞川原而為潢汙也自古以來有民窮財盡而人主獨擁多藏於上者乎此無他不知錢幣之本為上下通共之財而以為一家之物也詩曰不弔昊天不宜空我師有子曰百姓不足君孰與足古人其知之矣

  財聚於上是謂國之不祥不幸而有此與其聚於人主無寜聚於大臣昔殷之中年有亂政同位具乃貝玉總於貨寶貪濁之風亦已甚矣有一盤庚出焉遂變而成中興之治及紂之身用乂讐斂鹿臺之錢鉅橋之粟聚於人主【史記殷本紀厚賦稅以實鹿臺之錢】而前徒倒戈自燔之禍至矣故堯之禪舜猶曰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而周公之繫易曰渙王居无咎管子曰與天下同利者天下持之擅天下之利者天下謀之嗚呼崇禎末年之事亦可為永鑒也已

  唐自行兩稅法以後天下百姓輸賦於州府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舊唐書裴垍傳 新唐書食貨志同 元稹狀言臣伏准前後制勑及每歲旨條兩稅留州留使錢外加率一錢一物州府長吏並同枉法計贓仍令出使御史訪察聞奏】及宋太祖乾德三年詔諸州支度經費外凡金帛悉送闕下無得占留【宋史食貨志】自此一錢以上皆歸之朝廷而簿領纎悉特甚於唐時矣然宋之所以愈弱而不可振者實在此【宋史言宋聚兵京師外州無留財天下支用悉出三司故其費䆮多】昔人謂古者藏富於民自漢以後財已不在民矣而猶在郡國不至盡輦京師是亦漢人之良法也後之人君知此意者鮮矣

  自唐開成初歸融為戶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奏言天下一家何非君土中外之財皆陛下府庫而宋元祐中蘇轍為戶部侍郎則言善為國者藏之於民其次藏之州郡州郡有餘則轉運司常足【猶今之布政司】轉運司既足則戶部不困自熙寜以來言利之臣不知本末欲求富國而先困轉運司轉運司既困則上供不繼上供不繼而戶部亦憊矣兩司既困雖内帑别藏積如丘山而委為朽壤無益於算也是以仁宗時富弼知青州朝廷欲輦青州之財入京師弼上疏諫金世宗欲運郡縣之錢入京師徒單充寜以為如此則民間之錢益少亦諫而止之以余所見有明之事盡外庫之銀以解戶部盖起於末造而非祖宗之制也王士信廣志繹言天下府庫莫盛於川中余以戊子典試於川詢之藩司庫儲八百萬【銀兩之數】即成都重慶等府俱不下二十萬順慶亦十萬蓋川中無起運之糧而專備西南用兵故兩浙賦甲天下余丁亥北上滕師少松為余言癸酉督學浙中藩司儲八十萬後為方伯止四十萬今為中丞藩司言不及二十萬矣十年之間積貯一空如此及余己丑參政廣西顧臬使問自浙糧儲來詢之則云浙藩今已不及十萬也廣西老庫儲銀十五萬不啓每歲以入為出耳余甲午參政山東藩司亦不及二十萬之儲庚辰入滇滇藩亦不滿十萬與浙同每歲取礦課五六萬用之今太倉所蓄亦止老庫四百餘萬有事則取諸太僕寺余乙未貳卿太僕時亦止老庫四百萬每歲馬價不足用則取之草料蓋十年間東倭西哱所用於二帑者踰二百萬故也其所記萬歷時事如此至天啓中用操江范濟世之奏一切外儲盡令解京而搜括之令自此始矣今錄上諭全文於此俾後之考世變者得以覧焉天啓六年四月七日上諭工部都察院朕思殿工肇興所費宏鉅今雖不日告成但所欠各項價銀已幾至二十萬况遼東未復兵餉浩繁若不盡力鉤稽多方清察則大工必至乏誤而邊疆何日敉寜殊非朕仰補三朝闕典之懷亦非臣下子來奉上之誼也朕覧南京操江憲臣范濟世兩疏所陳鑿鑿可據其所管應天揚州府等處庫貯銀兩前已有旨盡行起解到京之日照數察收以此急公狥上之誠足為大小臣工模範使天下有司皆同此心朕何憂乎鼎建之殷繁軍餉之難措哉范濟世所奏奉旨已久其銀兩何尚未解到爾工部都察院即行文速催以濟急用且天之生財止有此數既上不在官又下不在民豈可目擊時艱忍置之無用之地朕聞得鹽運司每年募兵銀六千兩實收在庫納有二十餘萬兩又鹽院康丕揚在任一文未取每年加派銀一萬約有二十餘萬兩又故監魯保遺下每年餘銀四萬兩約有四十餘萬兩連前院除支銷費過餘銀約有八十餘萬兩刷卷察盤可據又南太僕寺解過馬價餘銀二十六萬兩見寄在應天等府貯庫又戶科貯庫餘銀約有七萬兩寄收應天府又操江寄十四府餘銀約有一萬兩又操江寄貯揚州鎮江安慶三府備倭餘銀約有三十餘萬兩北道刷卷御史可據已上七宗俱當遵照范世濟所奏事例徹底清察就著南京守備内臣劉敬揚國瑞亟委亷幹官胡良輔劉文耀會同該部院撫按官著落經管衙門察核的確速行起解有敢推避嫌怨隱匿稽遲懷私抗阻者必罪有所歸如起解不完則撫按等官都不許考滿遷轉劉敬等亦不許扶同蒙蔽骫法狥私必須殫力急功盡心搜括庶大工邊務均有攸賴國家有用之物不至為貪吏侵漁昭朕裕國恤民德意又聞南京内庫祖宗時所藏金銀珍寶皆為魏忠賢矯旨取進先帝諭中所云將我祖宗庫貯傳國奇珍異寶盜竊幾至一空者不知其歸之何所自此搜括不已至於加派加派不已至於捐助以迄於亡繇此言之則搜括之令開於范濟世成於魏忠賢而外庫之虚民力之匱所繇來矣【崇禎元年六月奉旨范濟世阿逢逆璫妄報操銀貽害地方著冠帶□住】以英明之主繼之而猶不免乎與亂同事然則知上下之為一身中外之為一體者非聖王莫之能也傳曰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豈不信夫

  開科取士則天下之人日愚一日立限徵糧則天下之財日窘一日吾未見無人與財而能國者也然則如之何必有作人之法而後科目可得而設也必有生財之方而後賦稅可得而收也

  言利之臣

  孟子曰無政事則財用不足古之人君未嘗諱言財也所惡於興利者為其必至於害民也昔我太祖嘗黜言利之御史而謂侍臣曰君子得位欲行其道小人得位欲濟其私欲行道者心存於天下國家欲濟私者心存於傷人害物【洪武十三年五月御史周姓實錄不載其名】此則唐太宗責權萬紀之遺意也又廣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臨水鎮產鐵請置爐冶上曰朕聞治世天下無遺賢不聞天下無遺利且利不在官則在民民得其利則財源通而有益於官官專其利則利源塞而必損於民今各冶數多軍需不乏而民生業已定若復設此必重擾之矣杖之流海外【十五年五月】聖祖不肩好貨之意可謂至深切矣自萬歷中礦稅以來求利之方紛紛且數十年而民生愈貧國計亦愈窘然則治亂盈虚之數從可知矣為人上者可徒求利而不以斯民為意與

  新唐書宇文韋楊王列傳贊曰開元中宇文融始以言利得幸於時天子見海内完治偃然有攘郤四裔之心融度帝方調兵食故議取隱戶剩田以中主欲利說一開天子恨得之晚不十年而取宰相雖後得罪而追恨融才猶所未盡也天寶以來外奉軍興内蠱豔妃所費愈不貲計於是韋堅楊慎矜王鉷楊國忠各以裒刻進剥下益上歲進羨緡百億萬為天子私藏以濟横賜而天下經費自如帝以為能故重官累使尊顯烜赫然天下流亡日多於前有司備員不復事而堅等所欲既充還用權媢以相屠滅四族皆覆為天下笑孟子所謂上下交征利而國危者可不信哉嗚呼芮良夫之刺厲王也曰所怒甚多而不備大難三季之君莫不皆然前車覆而後不知誠人臣以喪其軀人主以亡其國悲夫讀孔孟之書而進管商之術此四十年前士大夫所不肯為而今則滔滔皆是也有一人焉可以言而不言則羣推之以為有恥之士矣上行之則下效之於是錢穀之任榷課之司昔人所避而不居今且攘臂而争之禮義淪亡盗竊競作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後之興王所宜重為懲創以變天下之貪邪者莫先乎此

  俸禄

  前明貪取之風所以膠固於人心而不可去者以俸給之薄而無以贍其家也昔者武王克殷庶士倍祿王制諸侯之下士視上農夫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漢宣帝神爵三年詔曰吏不亷平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祿薄欲其毋侵漁百姓難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如淳曰律百石俸月六百韋昭曰若食一斛則益五斗】光武建武二十六年詔有司增百官俸其千石以上減於西京舊制六百石已下增於舊秩晉武帝泰始三年詔曰古者以德詔爵以庸制祿雖下士猶食上農外足以奉公忘私内足以養親施惠【謂分祿以贍宗族昬姻故人】今在位者祿不代耕非所以崇化本也其議增吏俸唐時俸錢上州刺史八萬中下州七萬赤縣令四萬五千畿縣上縣令四萬赤縣丞三萬五千上縣丞三萬赤縣簿尉三萬畿縣上縣簿尉二萬玄宗天寶十四載制曰衣食既足亷恥乃知至如資用靡充或貪求不已敗名冒法實此之繇輦轂之下尤難取給其在西京文武九品已上正員官【唐時官多有員外置者故分别言之】今後每月給俸食襍用防閤庶僕等宜十分率加二分其同正員官加一分仍為常式而白居易為盩厔尉詩云吏禄三百石歲晏有餘糧其江州司馬廳記曰唐興上州司馬秩五品歲廩數百石月俸六七萬官足以庇身食足以給家今之制祿不過唐人之什二三彼無以自贍焉得而不取諸民乎昔楊綰為相承元載汰侈之後欲變之以節儉而先益之百官之俸皇甫鎛以宰相判度支請減内外官俸禄給事中崔植封還詔書可謂達化理之原者矣

  漢書言王莽時天下吏以不得俸祿各因官職為姦受取賕賂以自共給五代史言北漢國小民貧宰相月俸止百緡節度使止三十緡自餘薄有資給而已故其國中少亷吏穆王之書曰爵重祿輕羣臣比而戾民畢程氏以亡此之謂矣

  前代官吏皆有職田【晉魏隋唐書皆有官品第一至第九職田多少之數】故其祿重祿重則吏多勉而為亷如陶潛之種秫【晉書本傳】阮長之之芒種前一日去官【宋書本傳】皆公田之證也元史世祖至元元年八月乙巳詔定官吏員數分品從官職【品如正一品正二品從如從一品從二品】給俸祿頒公田太祖實錄洪武十年十月辛酉制賜百官公田以其租入充俸祿之數是明初此制未廢不知何年收職田以歸之上而但折俸鈔【實錄會典皆不載】其數復視前代為輕始無以責吏之亷矣

  宣宗實錄宣德八年三月庚辰兼掌行在戶部事禮部尚書胡濙奏請文武官七年分俸鈔每石減舊數折鈔一十五貫以十分為率七分折與官絹每匹准鈔四百貫三分折與官綿布每匹准鈔二百貫從之濚初建議與少師蹇義等謀義等力言不可曰仁宗皇帝在春宫久深知官員折俸之薄故即位特增數倍此仁政也豈可違之【永樂二十二年十月庚申月增給在京文武官及錦衣衛將軍總小旗米各五斗襍職及吏并各衛總小旗軍力士校尉人等有家屬者米各四斗無家屬者各斗五升並准俸糧之支鈔者】濙初欲每石減作十貫聞義等言乃作十五貫【按洪熙元年閏七月尹松言官員俸祿以鈔折米四方米價貴賤不同每石四五十貫者有之六七十貫者有之則是時折鈔猶准米價】白而行之而小官不足者多矣【已上實錄文】

  前明會典官員俸給條云每俸一石該鈔二十貫每鈔二百貫折布一匹後又定布一匹折銀三錢是十石之米折銀僅三錢也【正統六年十一月丙辰增給在外文武官吏軍士俸糧原定糧一石給鈔十五貫今增十貫為二十五貫十二年四月丙辰仍減為十五貫 景泰七年二月甲辰令折俸鈔每七百貫與白金一兩 天順元年正月壬辰詔京官景泰七年折俸鈔俱准給銀從戶部奏請以官庫鈔少故也 成化二年三月辛亥減在京文武官員折俸鈔先是米一石折鈔二十五貫後因戶部裁省定為十五貫至是尚書馬昂又奏每石再省五貫從之時鈔法久不行新鈔一貫時估不過十錢舊鈔僅一二錢甚至積之市肆過者不顧以十貫鈔折俸一石則是斗米一錢也小吏俸薄無以養亷莫甚於此 成化七年十月丁丑戶部請以布一匹准折文武官員俸糧二十石舊例兩京文武官折色俸糧上半年給鈔下半年給蘇木胡椒至是戶部尚書楊鼎奏京庫椒木不足甲字庫多積綿布以時估計之濶白布一匹可准鈔二百貫請以布折米仍視折鈔例每十貫一石先是折俸鈔米一石鈔二十五貫漸減至十貫是時鈔法不行鈔一貫直二三錢是米一石僅直錢二三十文至是又折以布布一匹時估不過二三百錢而折米二十石則是米一石僅直十四五錢也自古百官俸祿之薄未有如此者後遂為常例】蓋明初民間所納官糧皆米麥也或折以鈔布百官所受俸亦米也或折以鈔其後鈔不行而代以銀於是糧之重者愈重【崇禎中糧一石至折銀二兩】而俸之輕者愈輕其弊在於以鈔折米以布折鈔以銀折布而世莫䆒其源流也

  正統六年二月戊辰廵按山東監察御史曹泰奏臣聞之書曰凡厥正人既富方穀今在外諸司文臣去家遠任妻子隨行祿厚者月給米不過三石薄者一石二石又多折鈔九載之間仰事俯育之資道路往來之費親故問遺之需滿罷間居之用其祿不贍則不免失其所守而陷於罪者多矣乞勅廷臣會議量為增益俾足養亷如是而仍有貪汚懲之無赦事下行在戶部格以定制不行

  北夢瑣言唐畢相諴家本寒微其舅為太湖縣伍伯【伍伯即令號襍職行杖者】相國恥之俾罷此役為除一官累遣致意竟不承命特除選人楊載宰此邑參辭日於私第延坐與語期為落籍津送入京楊令到任具達台旨伍伯曰某下賤豈有外甥為宰相邪楊令堅勉之乃曰某每歲公稅享六十緡事例錢【蓋如今之工食】苟無敗闕終身優渥不審相公欲為致何官職楊令具以聞相國歎賞亦然其說竟不奪其志也夫以伍伯之役而歲六十緡宜乎臺皁之微皆知自重乃信漢書言趙廣漢奏請令長安游徼獄吏秩百石其後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繫留人誠清吏之本務謂貪澆之積習不可反而亷静者真不知治體之言矣

  助餉

  人主之道在乎不利羣臣百姓之有夫能不利羣臣百姓之有然後羣臣百姓亦不利君之有而府庫之財可長保矣舊唐書柳渾傳渾為宰相奏故尚書左丞田季羔公忠正直先朝名臣其祖父皆以孝行旌表門閭京城隋朝舊第季羔一家而已今被堂姪伯強進狀請貨宅召市人馬以討吐蕃一開此門恐滋不逞討賊自有國計豈資僥倖之徒且毁棄義門虧損風教望少責罰亦可懲勸上可其奏夫以德宗好貨之主而猶能聽宰相之言不受伯強之獻後之人君可以思矣王明清記高宗建炎二年有湖州民王永從獻錢五十萬緡上以國用稍集郤之仍詔今後富民不許陳獻嗟夫此宋之所以復存於南渡也與

  漢武尊卜式以風天下猶是勸之以爵後乃之以威戚畹之家常惴惴不自保而署其門曰此房實賣都城之中十室而五其不祥孰甚焉南唐書言後主之世以鐵錢六權銅錢四而行至其末年銅錢一直鐵錢十比國亡諸郡所積銅錢六十七萬緡嗚呼此所謂府庫財非其財者矣崇禎年間史公可法為南京兵部尚書軍餉告絀乃傳檄募富人出財助國其畧曰親郊乃雍容之事唐宗尚有崇韜出塞本徼幸之圖漢武尚逢卜式桐城諸生姚士晉之辭也然百姓終莫肯輸財佐縣官而卒至淪喪殆於孟子所謂委而去之者雖多財奚益哉

  洪武十五年七月堂邑民有掘得黄金者有司以進於朝上曰民得金而朕有之甚無謂也命歸之民【實錄】天啓初遼事告急有議及捐助者朝論以為教猱升木而六年十二月兵部主事詹以晉疏請靈鷲廢寺所存田畝變價助工奉旨詹以晉垂涎賤價規奪寺業可削籍為民仍令自行修理寺宇田有變佃為民業者責令贖還本寺以為言利錙銖之戒以權奄之世而下有此論上有此旨亦三代直道之猶存矣

  館舍

  讀孫樵書褒城驛壁乃知其有沼有魚有舟讀杜子美秦州襍詩又知其驛之有池有林有竹今之驛舍殆於隸人之垣矣予見天下州之為唐舊治者其城郭必皆寛廣街道必皆正直廨舍之為唐舊剏者其基址必皆宏敞宋以下所置時彌近者制彌陋此又樵記中所謂州縣皆驛而人情之苟且十百於前代矣

  前明所以百事皆廢者正緣國家取州縣之財纖毫盡歸之於上而吏與民交困遂無以為修舉之資延陵季子游於晉曰吾入其都新室惡而故室美新牆卑而故牆高吾是以知其民力之屈也【說苑】又不獨人情之苟且也

  漢制官寺鄉亭漏敗牆垣阤壞不治者不勝任先自劾古人所以百廢具舉者以此

  街道

  古之王者於國中之道路則有條狼氏滌除道上之狼扈而使之潔清於郊外之道路則有野廬氏達之四畿合方氏達之天下使之津梁相湊不得陷絶而又有遂師以廵其道修候人以掌其方之道治至於司險掌九州之圖以周知其山林川澤之阻而達其道路則舟車所至人力所通無不蕩蕩平平者矣晉文之覇也亦曰司空以時平易道路而道路若塞川無舟梁單子以卜陳靈之亡自天街不正王路傾危塗潦徧於郊關汚穢鍾於輦轂詩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睠言顧之澘焉出涕其斯之謂與

  說苑楚莊王伐陳舍於有蕭氏謂路室之人曰巷其不善乎何溝之不浚也以莊王之霸而留意於一巷之溝此亦知其勤民也

  後唐明宗長興元年正月宗正少卿李延祚奏請止絶車牛不許於天津橋來往明制兩京有街道官車牛不許入城

  官樹

  周禮野廬氏比國郊及野之道路宿息井樹國語單襄公述周制以告王曰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釋名曰古者列樹以表道道有夾溝以通水潦古人於官道之旁必皆種樹以記里至以䕃行旅是以南土之棠召伯所茇道周之杜君子來游固已宣美風謡流恩後嗣子路治蒲樹木甚茂子產相鄭桃李垂街下至隋唐之代而官槐官柳亦多見之詩篇猶是人存政舉之效近代政廢法弛任人斫伐周道如砥若彼濯濯而官無勿翦之思民鮮侯旬之芘矣後漢百官志將作大匠掌修作宗廟路寢宫室陵園土木之功并樹桐梓之類列於道側是昔人固有專職【三輔黄圖長安御溝謂之楊溝謂植高楊於其上也】後周書韋孝寛傳為雍州刺史先是路側一里置一土堠經雨頹毁每須修之自孝寛臨州乃勒部内當堠處置槐樹代之既免修復行旅又得芘蔭周文帝後問知之曰豈得一州獨爾當令天下同之於是令諸州夾道一里種一樹十里種三樹百里種五樹焉【唐王維詩云槐陰隂到潼關】冊府元龜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正月於兩京路及城中苑内種果樹【鄭審有奉使廵簡兩京路種果樹事畢入奏詩】代宗永泰二年正月種城内六街樹【中朝故事曰天街兩畔槐木俗號為槐衙曲江池畔多柳亦號為柳衙以其成行排立也韋應物詩云垂楊十二衢隐映金張室】舊唐書吳湊傳官街樹缺所司植榆以補之湊曰榆非九衢之玩命易之以槐及槐陰成而湊卒人指樹而懷之周禮朝士注曰槐之言懷也懷來人於此【淮南子注同】然則前明之官其無可懷之政也久矣

  橋梁

  唐六典凡天下造舟之梁四【河則蒲津太陽河陽雒則孝義】石柱之梁四【雒則天津永濟中橋灞則灞橋】木柱之梁三【皆渭水便橋中渭橋東渭橋】巨梁十有一皆國工修之【此舉京都之衝要】其餘皆所管州縣隨時營葺其大津無梁皆給船人量其大小難易以定其差等今畿甸荒蕪橋梁廢壞雄莫之間秋水時至年年陷絶曳輪招舟無賴之徒藉以為利潞河渡子勒索客錢至煩章劾司空不修長吏不問亦已久矣【成化八年九月丙申順天府府尹李裕言本府津渡之處每歲水漲及天氣寒沍官司修造渡船以便往來近為無賴之徒冒貴戚名色私造渡船勒取往來人財物深為民害乞勅廵按御史嚴為禁止從之】况於邊陲之遠能望如趙充國治湟陿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水從枕席上過師哉五代史王周為義武節度使定州橋壞覆民租車周曰橋梁不修刺史過也乃償民粟為治其橋此又當今有司之所媿也

  人聚

  太史公言漢文帝時人民樂業因其欲然能不擾亂故百姓遂安自六七十翁亦未嘗至市井【史記律書】劉寵為會稽太守狗不夜吠民不見吏龎眉皓髮之老未嘗識郡朝【後漢書循吏傳】史之所稱其遺風猶可想見唐自開元全盛之日姚宋作相海内升平元稹詩云戍烟生不見村豎老猶純此唐之所以盛也至大歷以後四方多事賦役繁興而小民奔走官府日不暇給元結作時化之篇謂人民為征賦所傷州里化為禍邸此唐之所以衰也【宋熙寜中行新法蘇軾在杭州作詩曰嬴得兒童音語好一年強半在城中衰敝之政自古一轍】予少時見山野之氓有白首不見官長安於畎畝不至城中者洎於末造役繁訟多終歲之功半在官府而小民有家有二頃田頭枕衙門眠之諺【見曹縣志】已而山有負嵎林多伏莽遂舍其田園徙於城郭又一變而求名之士訴枉之人悉至京師輦轂之間易於郊坰之路矣

  訪惡

  尹翁歸為右扶風縣縣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於死收取人必於秋冬課吏大會中及出行縣不以無事時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懼改行自新所謂收取人即明廵按御史之訪察惡人也武斷之豪舞文之吏主訟之師皆得而訪察之及乎濁亂之時遂借此為罔民之事而前代刺姦糾惡之美意蕩然無復存矣

  傳曰子產問政於然明對曰視民如子見不仁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是故誅不仁所以子其民也說苑董安于治晉陽問政于蹇老蹇老曰曰忠曰信曰敢董安于曰安忠乎曰忠於主曰安信乎曰信於令曰安敢乎曰敢於不善人董安于曰此三者足

  鹽鐵論曰水有徧狚池魚勞國有強禦齊民消

  盜賊課

  史記酷吏傳武帝作沈命法曰羣盜起不發覺發覺而捕弗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盜賊寖多上下相為匿以文辭避法焉此漢世所名為盜賊課而為法之敝已盡此數言中矣漢書言張敞為山陽太守勃海膠東盜賊竝起上書自請治之言山陽郡戶九萬三千口五十萬以上訖計盜賊未得者七十七人【漢紀作十七人】他課諸事亦畧如此久處閒郡願徙治劇夫未得之盜猶有七十七人而以為郡内清治【紀云敝為太守郡内清治】豈非宣帝之用法寛於武帝時乎然武帝之末至大盜羣起遣繡衣之使持斧斷斬于郡國乃能勝之而宣帝之世帶牛佩犢之徒皆驅之歸於南畝卒之吏稱其職民安其業是則治天下之道有不恃法而行者未可與刀筆筐篋之士議也

  後漢書光武紀建武十六年郡國羣盜處處並起攻刼在所害殺長吏郡縣追討到則解散去復屯結青徐幽冀四州尤甚上乃遣使者下郡國聽羣盜自相糾擿五人共斬一人者除其罪吏雖逗留迴避故縱者皆勿問聽以禽討為效其牧守令長坐界内盜賊而不收捕者及以畏愞捐城委守者皆不以為負但取獲賊多為殿最【注殿後也謂課居後也最凡要之首也謂課居先也】唯蔽匿者乃罪之於是更相追捕賊並解散徙其魁帥於他郡賦田受禀使安生業自是牛馬放牧邑門不閉光武精於吏事故其治盜之方如此天下之事得之於疏而失之於密大抵皆然又豈獨盜賊課哉

  禁兵器

  王莽始建國二年禁民不得挾弩鎧徙西海隋煬帝大業五年制民間鐵义搭鉤刃之類皆禁絶之尋而海内兵興隕身失國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二月乙亥勅中外凡漢民持鐵尺手撾及杖之有刃者悉輸於官六月戊申括諸路馬凡色目人有馬者三取其二漢民悉入官二十六年十二月辛巳括天下馬一品二品官許乘五匹三品三匹四品五品二匹六品以下皆一匹【陳天祥傳興國軍以籍兵器致亂行省命天祥權知本軍事天祥命以十家為甲十甲為長弛兵器以從民便境内遂平其後代者務更舊政治隱匿兵者甚急天祥去未久而興國復變鄰郡及大江南北諸城邑多乘勢殺其守將以應之】順帝至元三年四月癸酉禁漢人南人高麗人不得執持軍器凡有馬者拘入官已而羣盜充斥攻陷城邑至正十七年正月辛卯命山東分省團結義兵每州添設判官一員每縣添設主簿一員專率義兵以事守禦故劉文成有詩曰他時重禁藏矛戟今日呼令習皷鞞嗚呼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古之聖王則既已言之矣

  漢武帝時公孫宏奏言禁民母得挾弓弩吾丘壽王難之以為聖王務教化而省禁防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宇内日化方外鄉風然而盜賊猶有者郡國二千石之罪非挾弓弩之過也誠能明教化之原而帥之以為善保家之道則家有鶴膝戶有犀渠適足以誇國俗之強【舊唐書鄭惟忠傳引吴都賦】而不至導民以不祥之器矣

  水利

  歐陽永叔作唐書地理志凡一渠之開一堰之立無不記之其縣之下實兼河渠一志亦可謂詳而有體矣蓋唐時為令者猶得以用一方之財興期月之役而志之所書大抵在天寶以前者居什之七豈非太平之世吏治修而民隱達故常以百里之官而創千年之利至於河朔用兵之後則以催科為急而農功水道有不暇講求者歟然自大歷以至咸通猶皆書之不絶於冊而今之為吏則數十年無聞也已水日乾而土日積山澤之氣不通又焉得而無水旱乎崇禎時有輔臣徐光啓作書特詳於水利之學而給事中魏呈潤亦言傳曰雨者水氣所化水利修亦致雨之術也夫子之稱禹也曰盡力乎溝洫而禹自言亦曰濬畎澮距川古聖人有天下之大事而不遺乎其小如此自乾時著於齊人枯濟徵於王莽古之通津巨瀆今且多為細流而中原之田夏旱秋潦年年告病矣

  龍門縣今之河津也北三十里有瓜谷山堰貞觀十年築東南二十三里有十石壚渠二十三年縣令長孫恕鑿溉田良沃畝收十石西二十一里有馬鞍塢渠亦恕所鑿有龍門倉開元二年置所以貯渠田之入轉般至京以省關東之漕者也此即漢時河東太守番係之策史記河渠書所謂河移徙渠不利田者不能償種而唐人行之竟以獲利是以知天下無難舉之功存乎其人而已謂後人之事必不能過前人者不亦誣乎

  唐姜師度為同州刺史開元八年十月詔曰昔史起溉漳之策鄭白鑿涇之利自兹厥後聲塵缺然同州刺史姜師度識洞於微智形未兆匪躬之節所懷必罄奉公之道知無不為頃職大農首開溝洫歲功猶昧物議紛如緣其忠款可嘉委任仍舊暫停九列之重假以六條之察白藏過半績用斯多食乃人天農為政本朕故兹廵省不憚祁寒將申勸卹之懷特冒風霜之弊今原田彌望畎澮連屬繇來榛棘之所徧為秔稻之川倉庾有京坻之饒關輔致畝金之潤本營此地欲利平人緣百姓未開恐三農虚棄所以官為開發冀令遞相教授功既成矣思與共之其屯田内先有百姓注籍之地比來召人作主亦量准頃畝割還其官屯熟田如同州有貧下欠地之戶自辦功力能營種者准數給付餘地且依前官取師度以功加金紫光禄大夫賜帛三百匹【冊府元龜本傳師度既好溝洫所在必發衆穿鑿雖時有不利而成功亦多】讀此詔書然後知無

  欲速無見小利二言為建功立事之本孫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婁之野莊知其可以為令尹也【淮南子】魏襄王與羣臣飲酒王為羣臣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門豹之為人臣也【文侯時西門豹為鄴令】史起進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畝鄴獨二百畝是田惡也漳水在其旁西門豹不知用是不智也知而不興是不仁也仁智豹未之盡何足法也於是以史起為鄴令引漳水溉鄴以富魏之河内【史記按後漢書安帝紀元初二年正月修理西門豹所分漳水為支渠以溉民田則指此為西門豹所閒】為

  人君者有率作興事之勤有授方任能之畧不患無叔敖史起之臣矣

  漢書召信臣為南陽太守為民作水約束刻石立於田畔以防紛争【晉書杜預都督荆州諸軍修召信臣遺迹分疆刻石使有定分公私同利】此今日分水之制所自始也

  洪武末遣國子生人才分詣天下郡縣集吏民乘農隙修治水利二十八年奏開天下郡縣塘堰凡四萬九百八十七處河四千一百六十二處陂渠堤岸五千四十八處此聖祖勤民之效

  雨澤

  洪武中令天下州縣長吏月奏雨澤蓋古者龍見而雩春秋三書不雨之意也承平日久率視為不急之務永樂二十二年十月【仁宗即位】通政司請以四方雨澤奏章類送給事中收貯上曰祖宗所以令天下奏雨澤者欲前知水旱以施恤民之政此良法美意今州縣雨澤章奏乃積於通政司上之人何繇知又欲送給事中收貯是欲上之人終不知也如此徒勞州縣何為自今四方所奏雨澤至即封進朕親閱焉【今大明會典具載雨澤奏本式】嗚呼太祖起自側微升為天子其視四海之廣猶吾莊田兆民之衆猶吾佃客也故其留心民事如此當時長吏得以言民疾苦而里老亦得詣闕自陳後世雨澤之奏遂以寢廢天災格而不聞民隱壅而莫達然後知聖主之意有不但於祈年望歲者民親而國治有以也夫

  河渠

  黄河載之禹貢東過洛汭至于大伾北過浲水至于大陸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于海者其故道也漢元光中河决瓠子東南注鉅野通于淮泗武帝自臨發卒數萬人塞之築宫其上名曰宣防導河北行復禹舊跡而梁楚之地復寧無水災自漢至唐河不為害幾及千年五代史晉開運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決浸汴曹濮單鄆五州之境環梁山合于汶水與南旺蜀山湖連瀰漫數百里河乃自北而東宋史熙寜八年七月乙丑河大決于澶州曹村北流斷絶河道南徙東滙于梁山張澤濼分為二𣲖一合南清河入于淮一合北清河入于海河又自東而南矣元豐以後又決而北議者欲復禹迹而大臣立主回東之議【宋史河渠志序曰自滑臺大伾嘗兩經汎溢復禹蹟矣一時姦臣建議必欲回之俾復故流竭天下之力以塞之屢塞屢决至南渡而後貽其禍於金源氏】降及金元其勢日趨於南而不可挽故今之河非古之河矣自中牟以下奪汴徐州以下奪泗清口以下奪淮凡三奪而後注于海今歲久河身日高淮泗又不能容矣廟堂之議既視其奪者以為常司水之臣又乘其決者以為利不獨以害民生妨國計而於天地之氣運未必不有所關也

  丘仲深大學衍義補言禮曰四瀆視諸侯謂之瀆者獨也以其獨入於海故江河淮濟謂之四瀆今以一淮而受黄河之全蓋合二瀆而為一也自宋以前河自入海尚能為並河州郡之害况今河淮合一而清口又合汴【元本作沁誤】泗沂三水以同歸於淮也哉【實錄載天順七年金景輝言黄河不循故道升流入淮是為妄行】曩時河水猶有所瀦如鉅野梁山等處猶有所分如屯氏赤河之類雖以元人排河入淮而東北之道猶微有存焉者今則以一淮而受衆水之歸而無涓滴之滲漏矣邵國賢作治河論以為禹之治水至於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其功可謂盛矣以今觀之其所空之地甚廣所處之勢甚易所求之效甚小今之治水者其去禹也遠矣而所空之地乃狹於禹所處之勢乃難於禹所求之功乃大於禹禹之導河自大伾以下分播合同隨其所之而疏之不與争利故水得其性而無衝決之患今夫一杯之水舉而注之地必得方尺乃能容之其勢然也河自大伾以上水之在杯者也大伾以下水之在地者也以在地之水而欲拘束周旋如在杯之時大禹不能而況他人乎今河南山東郡縣棊布星列官亭民舍相比而居凡禹之所空以與水者今皆為吾有蓋吾無容水之地而非水據吾之地也固宜其有衝決之患也故曰所空之地狹於禹禹之治水隨地施功無所拘礙今北有臨清中有濟寜南有徐州皆轉漕要路而大梁在西南又宗藩所在左顧右盻動則掣肘使水有知尚不能使之必隨吾意況水無情物也其能委蛇曲折以濟吾之事哉故曰所處之勢難於禹況禹之治水去其墊溺之害而已此外無求焉今則賴之以漕不及汴矣又恐壞臨清也不及臨清矣又恐壞濟寜也不及濟寜矣又恐壞徐州也使皆無壞也又恐漕渠不足於運也了是數者而後謂之治故曰所求之功大於禹繇二文莊之言觀之則河水南趨之勢已極而一代之臣不過補苴罅漏以塞目前之責而已安望其為斯民計百世之長利哉至於今日而決溢之菑無歲不告嗚呼其信非人力之所能治矣

  禹貢之言治水也曰播曰瀦水之性合則衝驟則溢故别而疏之所以殺其衝也又北播為九河是也旁而蓄之所以節其溢也大野既瀦是也必使之有所容而不為暴然後鍾美可以豐物流惡可以阜民而百姓之利繇是而興矣今也不然堤之障之偪之束之使之無以容其流而不得不發其怒則其不由地中而横出於原隰之間固無怪其然也丘仲深謂以一淮受黄河之全然考之先朝徐有貞治河猶疏分水之渠於濮氾之間不使之并趨一道自弘治六年築黄陵岡以絶其北來之道而河流總於曹單之間乃猶於蘭陽儀封各開一口而洩之於南今復塞之故河之在今日欲北不得欲南不得唯以一道入淮淮狹而不能容又高而不利下則頻歲決於邳宿以下以病民而妨運而邳宿以下左右皆有湖陂河必從而入之吾見劉貢父所云别穿一梁山濼者將在今淮泗之間而生民魚鱉之憂殆未巳也

  河政之壞也起於竝水之民貪水退之利而占佃河旁汙澤之地不才之吏因而籍之於官然後水無所容而横決為害賈讓言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汙澤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寛緩而不廹故曰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又曰内黄界中有澤方數十里環之有隄往十餘歲太守以賦民民今起廬舍其中此臣親見者也元史河渠志謂黄河退涸之時舊水泊汙池多為勢家所據忽遇泛溢水無所歸遂致為害繇此觀之非河犯人人自犯之予行山東鉅野壽張諸邑古時瀦水之地無尺寸不耕而忘其昔日之為川浸矣近有一壽張令修志乃云梁山濼僅可十里其虚言八百里乃小說之惑人耳此并五代宋金史而未之見也【五代史晉開運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決浸汴曹濮單鄆五州之境環梁山合於汶水與南旺蜀山河連瀰漫數百里 宋史宦者傳梁山濼古鉅野澤綿亘數百里濟鄆數州賴其蒲魚之利 金史食貨志黄河已移故道梁山濼水退地甚廣遣使安置屯田 沙灣未築以前徐有貞疏亦言外有八百里梁山濼可以為泄】書生之論豈不可笑也哉

  陸文裕續停驂錄曰河患有二曰決曰溢決之害間見而溢之害頻歲有之使賈魯之三法遂而有成亦小補耳且當歲歲為之其勞其費可勝言哉今欲治之非大棄數百里之地不可先作湖陂以瀦漫波其次則濱河之處倣江南圩田之法多為溝渠足以容水然後浚其淤沙由之地中而潤下之性必東之勢得矣

  按文裕之意即賈讓之上中二策而不敢明言賈讓言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當水衝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隄埶不能遠泛濫期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敗壞城郭田廬冢墓以萬數百姓怨恨今瀕河十郡治隄歲費且萬萬及其大決所殘無數如出數年治河之費以業所徙之民遵古聖之法定山川之位且大漢方制萬里豈其與水争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無患故謂之上策若乃多穿漕渠於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殺水怒雖非聖人法然亦救敗術也嗟夫非有武帝之雄才大畧其孰能排衆多之口而創非常之原者哉

  平當使領河隄奏按經義治水有決河深川而無隄防壅塞之文宋開寶之詔亦曰朕每閱前書詳䆒經瀆至若夏后所載但言導河至海隨山濬川未聞力制湍流廣營高岸今之言治水者計無出於隄塞二事箕子答武王之訪首言鯀陻洪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後世治河之臣皆鯀也非其人之願為鯀乃國家教之使為鯀也是以水不治而彛倫斁也【崔諼河隄謁者箴導非其導堙非其堙入野填淤水高民居】

  因河以為漕者禹也壅河以為漕者明人也故古曰河渠今曰河防

  聞之先達言天啓以前無人不利於河決者侵尅金錢則自總河以至於閘官無所不利支領工食則自執事以至於游閒無食之人無所不利其不利者獨業主耳而今年決口明年退灘填淤之中常得倍蓰而溺死者特百之一二而已於是頻年修治頻年衝決以馴致今日之害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國家之法使然彼斗筲之人焉足責哉

  不獨此也彼都人士為人說一事置一物未有不索其酬者百官有司受朝廷一職事一差遣未有不計其獲者自府史胥徒上而至於公卿大夫真可謂之同心同德者矣苟非返普天率土之人心使之先義而後利終不可以致太平故愚以為今日之務正人心急於抑洪水也

  日知錄卷十二

<子部,雜家類,雜考之屬,日知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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