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七十七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七十七
宋 禇伯秀 撰
徐无鬼第三
莊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謂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堯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然則儒墨楊秉四與夫子為五果孰是耶或者若魯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㸑鼎而夏造氷矣魯遽曰是直以陽召陽以隂召隂非吾所謂道也吾示子乎吾道於是為之調瑟廢一於堂廢一於室鼓宫宫動鼓角角動音律同矣夫㦯改調一弦於五音無當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動未始異於聲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楊秉且方與我以辯相拂以辭相鎮以聲而未始吾非也則奚若矣莊子曰齊人蹢子於宋者其命閽也不以完其求鈃鍾也以束縛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遺類矣夫椘人寄而鏑閽者夜半於無人之時而與舟人鬭未始離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
郭註不期而誤中非善射也若以謬中為善射則天下皆謂之羿可乎言不可也若謂謬中皆羿則自是者亦可謂堯矣若皆堯也則五子何為復相非乎猶魯遽之與弟子俱亦以陽召陽而横自以為是㦯改調一弦五音隨改無聲則無以相動有聲則非同不應今改此一弦而二十五弦皆改其以急緩為調也遽以此夸其弟子然亦以同應同未為獨能其事五子各私所見而是其所是無異於彼而未能相出也未始吾非言各自是惠子便欲以此為至莊子遂舉齊人蹢子於異國使閽者守之出便與守不保其全此齊人之不慈也然亦自以為是故為之而反以愛鍾器為是束縛恐其破傷失亡其子而不能遠索遺其氣類而亦未始自非也又引楚人寄而蹢閽者言俱寄止而不能自投於高地夜半獨上人未離岸已共人鬬齊楚二人所行若此未嘗自以為非今五子自是豈異斯哉
呂註天下皆羿固不可惠子知莊子言為已發故以為可言中則為羿不必前期是則為堯不必公是此所謂以反人為實以勝人為名者也雖然五子不皆是則皆堯之不立矣不然則若魯遽之調瑟不免以聲律相召而已施自謂賢於四子而實無以異施以為我固無異於四子然與我以辯未始吾非則奚若言此者欲以成皆堯之莊子以微言感動之父子之道天性也而齊人蹢子於宋其命閽也不以完以喻施輕其性命之情而不知愛其求鈃鐘以束縛其求唐子未始出域譬施於辭辯名聲之外物則愛之而其傷至於受之於天者則失之而不知求為可惜也楚人寄而蹢閽者譬施亡其真宅之歸而於是非芒昧之際與人爭勝不足以有濟徒與物不適而已非所謂知也
疑獨註以偶中為善射則天下皆羿以私是為公則天下皆堯莊子以為不可而惠子以為可莊子謂果如所言則儒墨楊秉公孫龍名與夫子其孰是耶魯遽之弟子能於冬日取千年灰擁木須臾出火可以㸑鼎夏日瓦缾貯水湯中煮沸置井内而成氷以此為得遽之道遽謂直是以類相召非吾所謂道於是為之調瑟堂室各一而宫角皆應㦯改調堂中一弦而室内五音皆無當弦動謂鼔之而不應舊音也言其以聲召聲未始有異而音之君惟聲聲者能之魯遽以此自夸然亦以同應同未為獨能其事五子各所是無異遽之夸其弟子而未能相出也惠子謂今四子方且與我以辯未始吾非便欲以此為是莊子遂引齊人棄蹢其子於宋命門者守之出入有制不保其全此齊人之不慈亦自以為是求鈃鍾以束縳求失子不出境言愛異物勝於同類而不自以為非惠子自是亦猶是也昔椘人有客寄於蹢閽者蹢閽謂有罪而守門夜半獨上人未離岸已與舟人鬬既忘其恩便造此怨所為如是亦不知非與惠子之徒無異也
碧虚註射之謬中者非善人之自是者非公五子以相勝為道殊魯遽以優劣稱術異而不知有大同者存堂室之瑟調則律同矣宫角之絃變則音異焉是故寂寞為五音之主靜默為衆辯之宗而惠子乃以雄辯為極故莊子引齊人蹢子以喻遺殘嗣續寶貴外貨叛道求勝莫悟已非寄而蹢閽則寓跡不高夜鬬者所爭無明未離岑則滯有崖造怨者難免其非也
鬳齋口義前期指的也若舍的而射則中者皆為羿喻天下無歸之是人人各持其則人皆為堯矣五子學既不同孰為真是冬日不以火而爨鼎夏日能以水而為氷實若難矣冬至陽生夏至隂生以陽召陽則冬不寒以隂召隂則夏不熱惟違時而有可召之理非吾之謂道言其術未高請各置一瑟於堂室鼓此而彼動宫角皆相應以其音同猶曰易也若只調一弦而於五音中不定一音鼔宫亦得鼓徵亦得故曰無當鼓一於此而彼二十五弦皆動比之宫應宫角應角為又難矣以理推之五音皆以音為君舉不離於絃上之聲故曰未始異於聲如此與隂召隂陽召陽何異遽乃自以為勝亦各是其是非真是也拂猶抗鎮屈服也蹢音擲住足也不能行之子用以守閽而不用完全之人以此處其子自以為是而求小鍾乃加護之愛物而不愛子亦自以為是猶亡子於外而求之鄊域是惑也楚人有病足而為閽者此别是一句與上蹢字不相關有遺類畧相似也言此三事與五子畧相似亦前言若是也耶不結於怨也之下而先結於此是作文妙處此章大意皆譏惠子之自是以惠子好辯故特為詭譎之辭有不可遽暁者以困之東方朔與舍人辯亦此意
皆羿皆堯之論莊子力鍼惠子之病以救其自是之失故舉魯遽與弟子所較優劣陽召陽隂召隂即是以同應同耳及改調一絃於此而彼衆絃皆變聲不同故不應也五音皆聲而音則有所主是為音之君在乎善聽者别之耳故鼓宫宫動鼔角角動以類相從未為特異也五子之各是一偏而非公猶宫止於宫角止於角而不能相通也惠子猶未悟以己能超出四子而未始吾非則吾之所是真是矣莊子遂引齊人輕子重鍾失恩背理而亦自以為是至於楚人寄閽而鬬不自知非則三轉語矣於此有以見莊子於惠子愛友之篤詳後章經意可知聲猶木也音以喻棟梁榱桷音之君喻良匠之手所以成棟梁榱桷者皆不可以相無也
莊子送葬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郢人堊漫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斵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斵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聞之召匠石曰嘗試為寡人為之匠石曰臣則嘗能斵之雖然臣之質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為質矣吾无與言之矣
郭註非夫不動之質忘言之對則雖至言妙斵亦無所用之
呂註惟其如此莊子所以每與之反覆而深惜其不至也
疑獨註有惠子之問然後有莊子之對惠子既沒莊子歎其無知言者故引匠石自喻郢人以白土汙其鼻端使匠石運斤斵之匠石雖工斵須有郢人不動之質然後能成其妙宋君乃欲為之匠石謂臣則嘗能斵之然臣之質死久矣質指郢人已死不可為也莊子自謂吾失惠子猶匠石之失郢人故歎曰吾無以為質無與言之矣即伯牙絶絃之意
碧虚註槁木其形者有之臨刃而不驚者鮮執柯逞技者有之當鼻而縱揮者寡是知目擊之遇忘言之對世豈常有哉
鬳齋口義運斤成風言其急捷盡堊而鼻不傷斵者固難矣立者為尤難質者用巧之地言有惠子之辯然後我得以窮之惠子既死無可與言者矣
莊子抱道高堅非時俗可探其淵大則論端無由而發僅一惠子可與時得以申其汗漫無崖之以豁暢胸中之奇載道鳴文亦㦯在是及惠子歿過墓而憶之顧從者而與言其感慨可知夫匠石之斵天下敏手也然非郢人能立則亦無所施其工臣之質死已久矣故運斤无失而彼能忘形以聽斵者豈易得哉莊子之失惠子亦然吾無以為質一語頗難審詳經意前云臣之質死久矣又須得質死之人不怖不動乃可施斵今惠子既亡此質雖存而無以對猶無質也謂世無知音孰相激發者無與言之矣有以見傷悼友生之切惠子平生時有譏刺之言南華每盡忠竭力而救正之雖不逃辯給之名而所務者清談雅論免堕當時縱横詭詐之習是亦尚友之力也故南華於其歿後猶致意焉聽而斵之據郭註云目恣手陳碧虚照江南李氏書庫本此四字係是經文後人誤引為郭註緣此四字不類註文故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七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