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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纂朱子全书

65-御纂朱子全書卷六十五
  御纂朱子全書卷六十五

  論文 論詩 字學 科舉之學【論醫學附】

  有治世之文有衰世之文有亂世之文六經治世之文也如國語委靡繁絮真衰世之文耳是時語言議論如此宜乎周之不能振起也至於亂世之文則戰國是也然有英偉氣非衰世國語之文之比也楚漢間文字真是奇偉豈易及也【以下論文】

  古人文章大率只是平說而意自長後人文章務意多而酸澀如離騷初無奇字只恁說將去自是好後來如魯直恁地著力做却自是不好

  古賦惟熟看屈宋韓柳所作乃有進步處入本朝來騷學殆絶秦黄晁張之徒不足學也

  司馬遷文雄健意思不帖帖有戰國文氣象賈誼文亦然老蘇文亦雄健似此皆有不帖帖意仲舒文實劉向文又較實亦好無些虚氣象比之仲舒仲舒較滋

  潤發揮大抵武帝以前文雄健武帝以後更實到杜欽谷永書又太弱無歸宿了匡衡書多有好處漢明經中皆不似此

  先生方脩韓文考異而學者至因曰韓退之議論正規模闊大然不如柳子厚較精密如辨鶡冠子及說列子在莊子前及非國語之類辨得皆是黄逹才言柳文較古曰柳文是較古但却易學學便似他不似韓文規模闊

  退之要說道理又要則劇有平易處極平易有險奇處極險奇且教他在潮州時好止住得一年柳子厚却得永州力也

  柳學人處便絶似平淮西雅之類甚似詩詩學陶者便似陶韓亦不必如此自有好處如平淮西碑好

  陳仲蔚問韓文禘議說懿獻二廟之事當否曰說得好其中所謂興聖廟者乃是凉武昭王之廟乃唐之始祖然唐又封臯陶為帝又尊老子為祖更無理會又問韓柳二家文體孰正曰柳文亦自高古但不甚醇正又問子厚論封建是否曰子厚說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亦是但說到後面有偏處後人辨之者亦失之太過如廖氏所論封建排子厚太過且封建自古便有聖人但因自然之理勢而封之乃見聖人之公心且如周封康叔之類亦是古有此制因其有功有德有親當封而封之却不是聖人有不得已處若如子厚所說乃是聖人欲吞之而不可得乃無可奈何而為此不知所謂勢者乃自然之理勢非不得已之勢也

  才卿問韓文李漢序頭一句甚好曰公道好某看來有病陳曰文者貫道之器且如六經是文其中所道皆是這道理如何有病曰不然這文皆是從道中流出豈有文反能貫道之理文是文道是道文只如喫飯時下飯耳若以文貫道却是把本為末以末為本可乎其後作文者皆是如此

  柳子厚文有所模倣者極精如自解諸書是倣司馬遷與任安書劉原父作文便有所倣

  韓文高歐陽文可學曾文一字挨一字謹嚴然太迫又云今人學文者何曾作得一篇枉費了許多氣力大意主乎學問以明理則自然為好文章詩亦然

  國初文章皆嚴重老成嘗觀嘉祐以前誥詞等言語有甚拙者而其人才皆是當世有名之士盖其文雖拙而其辭謹重有欲工而不能之意所以風俗渾厚至歐公文字好底便十分好然猶有甚拙底未散得他和氣到東坡文字便已馳騁忒巧了及宣政閒則窮極華麗都散了和氣所以聖人取先進於禮樂意思自是如此

  劉子澄言本朝只有四篇文字好太極圖西銘易傳序春秋傳序

  李泰伯文實得之經中雖淺然皆自大處起議論首卷潛書民言好如古潛夫論之類周禮論好如宰相掌人主飲食男女事某意如此今其論皆然文字氣象大段好甚使人愛之亦可見其時節方興如此好老蘇父子自史中戰國策得之故皆自小處起議論歐公喜之李不軟貼不為所喜范文正公好處歐不及

  先生讀宋景文張廵贊曰其文自成一家景文亦服人嘗見其寫六一瀧岡阡表二句云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

  因改謝表曰作文自有稳字古之能文者纔用便用著這様字如今不免去捜索脩改又言歐公為蔣頴叔輩所誣既得辨明謝表中自叙一段只是自胷中流出更無些窒礙此文章之妙也又曰歐公文亦多是脩改到妙處頃有人買得他醉翁亭記藁初說滁州四面有山凡數十字末後改定只曰環滁皆山也五字而已

  因言文士之失曰今暁得義理底人少閒被物慾激搏猶自一強一弱一勝一負如文章之士下梢頭都靠不得且如歐陽公初閒做本論其說已自大段拙了然猶是一片好文章有頭尾他不過欲封建井田與冠婚喪祭蒐田燕饗之禮使民朝夕從事於此少閒無工夫被佛氏引去自然可變其計可謂拙矣然猶是正當議論也到得晚年自做六一居士傳宜其所得如何却只說有書一千卷集古錄一千卷琴一張酒一壺碁一局與一老人為六更不成說話分明是自納敗闕如東坡一生讀盡天下書說無限道理到得晚年過海做昌化峻靈王廟碑引唐肅宗時一尼恍惚升天見上帝以寶玉十三枚賜之云中國有大災以此鎮之今此山如此意其必有寶【云云】更不成議論似喪心人說話其他人無知如此說尚不妨你平日自視為如何說盡道理却說出這般話是可怪否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分明是如此了便看他們這般文字不入

  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葉惟其根本乎道所以發之於文皆道也三代聖賢文章皆從此心寫出文便是道今東坡之言曰吾所謂文必與道俱則是文自文而道自道待作文時旋去討箇道來入放裏面此是他大病處只是他每常文字華妙包籠將去到此不覺漏逗說出他本根病痛所以然處緣他都是因作文却漸漸說上道理來不是先理會得道理了方作文所以大本都差歐公之文則稍近於道不為空言如唐禮樂志云三代而上治出於一三代而下治出於二此等議論極好盖猶知得只是一本如東坡之說則是二本非一本矣

  道夫問看老蘇文似勝坡公黄門之文又不及東坡曰黄門之文衰遠不及也只有黄樓賦一篇爾道夫因言歐陽公文平淡曰雖平淡其中却自美麗有好處有不可及處却不是闒茸無意思又曰歐文如賓主相見平心定氣說好話相似坡公文如說不辦後對人閙相似都無恁地安詳蜚卿問范太史文曰他只是據見定說將去也無甚做作如唐鑑雖是好文字然多照管不及評論總意不盡只是文字本體好然無精神所以有照管不到處無氣力到後面多脱了道夫因問黄門古史一書曰此書儘有好處道夫曰如他論西門豹投巫事以為他本循良之吏馬遷列之於滑稽不當似此議論甚合人情曰然古史中多有好處如論莊子三四篇譏議夫子處以為決非莊子之書乃是後人截斷莊子本文攙入此其考據甚精密由今觀之莊子此數篇亦甚鄙俚

  或問蘇子由之文比東坡稍近理否曰亦有甚道理但其說利害處東坡文字較明白子由文字不甚分暁要之學術只一般

  歐公文字敷腴温潤曾南豐文字又更峻潔雖議論有淺近處然却平正好到得東坡便傷於巧議論有不正當處後來到中原見歐公諸人了文字方稍平老蘇尤甚大抵已前文字都平正人亦不會大段巧說自三蘇文出學者始日趨於巧如李泰伯文尚平正明白然亦已自有些巧了廣問荆公之文如何曰他却似南豐文但比南豐文亦巧荆公曾作許氏世譜寫與歐公看歐公一日因曝書見了將看不記是誰作意中以為荆公作又曰介甫不解做得恁地恐是曾子固所作廣又問後山文如何曰後山煞有好文字如黄樓銘館職策皆好又舉數句說人不怨暗君怨明君處以為說得好廣又問後山是宗南豐文否曰他自說曾見南豐於襄漢閒後見一文字說南豐過荆襄後山攜所作以謁之南豐一見愛之因留款語適欲作一文字事多因託後山為之且授以意後山文思亦澀窮日之力方成僅數百言明日以呈南豐南豐云大畧也好只是冗字多不知可為畧刪動否後山因請改竄但見南豐就坐取筆抺數處每抺處連一兩行便以授後山凡削去一二百字後山讀之則其意尤完因歎服遂以為法所以後山文字簡潔如此

  南豐作宜黄筠州二學記好說得古人教學意出南豐列女傳序說二南處好

  兩次舉南豐集中范貫之奏議序末文之備盡曲折處江西歐陽永叔王介甫曾子固文章如此好至黄魯直一向求巧反累正氣

  劉原父才思極多湧將出來每作文多法古絶相似有幾件文字學禮記春秋說學公穀文勝貢父

  論胡文定公文字字皆實但奏議每件引春秋亦有無其事而遷就之者大抵朝廷文字且要論事情利害是非令分暁今人多先引故事如論青苗只是東坡兄弟說得有精神他人皆說從别處去

  因說伯恭所批文曰文章流轉變化無窮豈可限以如此某因說陸教授謂伯恭有箇文字腔子才作文字時便將來入箇腔子做文字氣脈不長先生曰他便是眼高見得破

  貫穿百氏及經史乃所以辨驗是非明此義理豈特欲使文詞不陋而已義理既明又能力行不倦則其存諸中者必也光明四逹何施不可而為言以宣其心志當自發越不凡可愛可傳矣今執筆以習研鑚華采之文務悦人者外而已可恥也矣

  一日說作文曰不必著意學如此文章但須明理理精後文字自典實伊川晚年文字如易傳直是盛得水住蘇子瞻雖氣豪善作文終不免疎漏處

  蘇子由有一段論人做文章自有合用底字只是下不著又如鄭齊叔云做文字自有稳底字只是人思量不著横渠云明道理惟命字難要之做文字下字實是難不知聖人說出來底也只是這幾字如何鋪排得恁地安稳

  今人作文皆不足為文大抵專務節字更易新好生面辭語至說義理處又不肯分暁觀前輩歐蘇諸公作文何嘗如此聖人之言坦易明白因言以明道正欲使天下後世由此求之使聖人立言要教人難暁聖人之經定不作矣若其義理精奧處人所未曉自是其所見未到耳學者須翫味深思久之自可見何嘗如今人欲說又不敢分曉說不知是甚所見畢竟是自家所見不明所以不敢深言且鶻突說在裏

  前輩文字有氣骨故其文壮浪歐公東坡亦皆於經術本領上用功今人只是於枝葉上粉澤爾如舞訝鼓然其閒男子婦人僧道雜色無所不有但都是假底舊見徐端立言石林嘗云今世安得文章只有箇減字換字法爾如言湖州必須去州字只稱湖此減字法也不然則稱霅上此換字法也

  因論今人作文好用字子如讀漢書之類便去收拾三兩箇字洪邁又較過人亦但逐三兩行文字筆勢之類好者讀看因論南豐尚解使一二字歐蘇全不使一箇難字而文章如此好

  凡人做文字不可太長照管不到寜可說不盡歐蘇文皆說不曾盡東坡雖是宏闊瀾翻成大片滚將去他裏面自有法今人不見得他裏面藏得法但只管學他一滚做將去

  因論今日舉業不佳曰今日要做好文者但讀史漢韓柳而不能便請斫取老僧頭去

  前輩作文者古人有名文字皆摸擬作一篇故後有所作時左右逢原

  因論詩曰嘗見傅安道說為文字之法有所謂筆力有所謂筆路筆力到二十歲許便定了便後來長進也只就上面添得些子筆路則常拈弄時轉開拓不拈弄便荒廢此說本出於李漢老看來作詩亦然

  人到五十歲不是理會文章時節前面事多日子少了若後生時每日便偷一兩時閒做這般工夫若晚年如何有工夫及此或曰人之晚年知識却會長進曰也是後生時都定便長進也不會多然而能用心於學問底便會長進若不學問只縱其客氣底亦如何會長進日見昏了有人後生氣盛時說盡萬千道理晚年只恁地闒靸底或引程先生曰人不學便老而衰曰只這一句說盡了

  作文何必苦留意又不可太頹塌只畧教整齊足矣【以上語類四十條】

  文字之設要以逹吾之意而已政使極其高妙而於理無得焉則亦何所益於吾身而何所用於斯世鄉來前輩盖其天資超異偶自能之未必專以是為務也故公家舍人公謂王荆公曰文字不必造語及摹擬前人孟韓文雖高不必似之也況又聖賢道統正傳見於經傳者初無一言之及此乎【答曾景建】

  辱示書及所為文三篇若以是質於某者某少不喜辭長復嬾廢亡以副足下意然嘗聞之學之道非汲汲乎辭也必其心有以自得之則其見乎辭者非得已也是以古之立言者其辭粹然不期以異於世俗而後之讀之者知其卓然非世俗之士也今足下之辭富矣其主意立說高矣然類多採摭先儒數家之說以就之耳足下之所以自得者何如哉夫子所謂德之棄者盖傷此也足下改之甚善示諭推所聞以講學閭里閒亦甚善記曰教然後知困知困則知所以自強矣【答林巒】

  某少時猶頗及見前輩而聞其餘論觀其立心處己則以剛介質直為賢當官立事則以強毅果斷為貴至其為文則又務為明白磊落指切事情而無含胡臠卷睢盱側媚之態使讀之者不過一再即暁然知其為論某事出某策而彼此無疑也近年以來風俗一變上自朝廷搢紳下及閭巷韋布相與傳習一種議論制行立言專以醖藉襲藏圓熟軟美為尚使與之居者窮年而莫測其中之所懷聽其言者終日而不知其意之所鄉回視四五十年之前風聲氣俗盖不啻寒暑晝夜之相反是孰使之然哉【跋余巖起集○以上文集三條】

  古詩須看西晉以前如樂府諸作皆佳杜甫夔州以前詩佳夔州以後自出規模不可學蘇黄只是今人詩蘇才豪然一滚說盡無餘意黄費安排【以下論詩】

  選中劉琨詩高東晉詩已不逮前人齊梁益浮薄鮑明遠才健其詩乃選之變體李太白專學之如腰鎌刈葵藿倚杖牧雞豚分明說出箇倔強不肯甘心之意如疾風衝塞起砂礫自飄揚馬尾縮如蝟角弓不可張分明說出邊塞之狀語又俊健

  淵明詩平淡出於自然後人學他平淡便相去遠矣某後生見人做得詩好鋭意要學遂將淵明詩平側用字一一依他做到一月後便解自做不要他本子方得作詩之法

  李太白詩不專是豪放亦有雍容和緩底如首篇大雅久不作多少和緩陶淵明詩人皆說是平淡據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來不覺耳其露出本相者是詠荆軻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說得這様言語出來

  杜詩初年甚精細晚年横逆不可當只意到處便押一箇韻如自秦州入蜀諸詩分明如畫乃其少作也李太白詩非無法度乃從容於法度之中盖聖於詩者也古風兩卷多效陳子昂亦有全用其句處太白去子昂不遠其尊慕之如此然多為人所亂有一篇分為三篇者有三篇合為一篇者

  李太白終始學選詩所以好杜子美詩好者亦多是效選詩漸放手夔州諸詩則不然也

  杜子美晚年詩都不可曉呂居仁嘗言詩字字要響其晚年詩都啞了不知是如何以為好否

  杜子美暗飛螢自照語只是巧韋蘇州云寒雨暗深更流螢度高閣此景色可想但則是自在說了因言國史補稱韋為人高潔鮮食寡欲所至之處掃地焚香閉閤而坐其詩無一字做作直是自在其氣象近道意常愛之問比陶如何曰陶却是有力但語健而意閒隐者多是帶氣負性之人為之陶欲有為而不能者也又好名韋則自在

  韋蘇州詩高於王維孟浩然諸人以其無聲色臭味也因舉石曼卿詩極有好處如仁者雖無敵王師固有征無私乃時雨不殺是天聲長篇某舊於某人處見曼卿親書此詩大字氣象方嚴遒勁極可寶愛真所謂顔筋柳骨今人喜蘇子美字以曼卿字比之子美遠不及矣某嘗勸其人刻之不知今安在曼卿詩極雄豪而縝密方嚴極好如籌筆驛詩意中流水遠愁外舊山青又樂意相關禽對語生香不斷樹交花之句極佳可惜不見其全集多於小說詩話中畧見一二爾曼卿胷次極高非諸公所及其為人豪放而詩詞乃方嚴縝密此便是他好處可惜不曾得用

  閉門覓句陳無已對客揮豪秦少游無已平時出行覺有詩思便急歸擁被卧而思之呻吟如病者或累日而後成真是閉門覓句如秦少游詩甚巧亦謂之對客揮豪者想他合下得句便巧張文潛詩只一筆寫去重意重字皆不問然好處亦是絶好

  有人過昭陵題絶句云桑麻不擾歲豐登邊將無功吏不能四十二年那忍說西風吹淚過昭陵後來人說是劉信叔詩也

  本朝婦人能文只有李易安與魏夫人李有詩大畧云兩漢本繼紹新室如贅疣【云云】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中散非湯武得國引之以比王莽如此等語豈女子所能

  古樂府只是詩中閒却添許多汎聲後來人怕失了那汎聲逐一聲添箇實字遂成長短句今曲子便是

  作詩閒以數句適懷亦不妨但不用多作盖便是䧟溺爾當其不應事時平淡自攝豈不勝如思量詩句至如真味溢又却與尋常好吟者不同

  近世諸公作詩費工夫要何用元祐時有無限事合理會諸公却盡日唱和而已今言詩不必作且道恐分了為學工夫然到極處當自知作詩果無益

  今人所以事事做得不好者緣不識之故只如箇詩舉世之人盡命去奔做只是無一箇人做得成詩他是不識好底將做不好底不好底將做好底這箇只是心裏閙不虛静之故不虛不静故不明不明故不識若虛静而明便識好物事雖百工技藝做得精者也是他心虚理明所以做得來精心裏閙如何見得【以上語類十七條】

  嘗閒考詩之原委因知古今之詩凡有三變盖自書傳所記虞夏以來下及魏晉自為一等自晉宋閒顔謝以後下及唐初自為一等自沈宋以後定著律詩下及今日又為一等然自唐初以前其為詩者固有高下而法猶未變至律詩出而後詩之與法始皆大變以至今日益巧益密而無復古人之風矣故嘗妄欲抄取經史諸書所載韻語下及文選漢魏古詞以盡乎郭景純陶淵明之所作自為一編而附於三百篇楚辭之後以為詩之根本準則又於其下二等之中擇其近於古者各為一編以為之羽翼輿衛其不合者則悉去之不使其接於吾之耳目而入於吾之胷次要使方寸之中無一字世俗言語意思則其為詩不期於高遠而自高遠矣【答鞏仲至】

  某聞詩者志之所之在心為志發言為詩然則詩者豈復有工拙哉亦視其志之所向者高下何如耳是以古之君子德足以求其志必出於高明純一之地其於詩固不學而能之至於格律之精粗用韻屬對比事遣辭之善否今以魏晉以前諸賢之作考之盖未有用意於其閒者而況於古詩之流乎近世作者乃始留情於此故詩有工拙之論而葩藻之詞勝言志之功隐矣【答楊宋卿】

  月高夜鳴筝聲從綺窻來随風更迢遞縈雲暫徘徊餘音若可玩繁弦互相催不見理筝人遥知心所懷寜悲舊寵棄豈念心期乖含情鬱不發寄曲宣餘哀一彈飛霜零再撫流光頹每恨聽者希銀甲生浮埃幽幽孤鳳吟衆鳥聲難諧盛年嗟不偶況乃容華衰道同符片諾志異勞事媒棲棲牆東客亦抱淩雲才○此病翁先生少時所聞筝詩也規模意態全是學文選樂府諸篇不雜近世俗體故其氣韻高古而音節華暢一時輩流少能及之逮其晚歲筆力老健出入衆作自成一家而已稍變此體矣然余嘗以為天下萬事皆有一定之法學之者須循序而漸進如學詩則且當以此等為法庶幾不失古人本分體製向後若能成就變化固未易量然變亦大是難事果然變而不失其正則縱横妙用何所不可不幸一失其正却似反不若守古本舊法以終其身之為稳也李杜韓柳初亦皆學選詩者然杜韓變多而柳李變少變不可學而不變可學故自其變者而學之不若自其不變者而學之乃魯男子學柳下惠之意也嗚呼學者其毋惑於不煩繩削之說而輕為放肆以自欺也哉【跋病翁先生詩】

  諸詩亦佳但此等亦是枉費工夫不切自己底事若論為學治己治人有多少事至如天文地理禮樂制度軍旅刑法皆是著實有用之事業無非自己本分内事古人六藝之教所以游其心者正在於此其與玩意於空言以較工拙於篇牘之閒者其損益相萬萬矣若但以詩言之則淵明所以為高正在其超然自得不費安排處東坡乃欲篇篇句句依韻而和之雖其高才合揍得著似不費力然已失其自然之趣矣況今又出其後正使能因難而見奇亦豈所以言詩也哉東坡亦自暁此觀其所作黄子思詩序論李杜處便自可見但為才氣所使又頗要驚俗眼所以不免為此俗下之計耳【答謝成之○以上文集四條】

  或問倉頡作字亦非細人曰此亦非自撰出自是理如此如心性等字未有時如何撰得只是有此理自流出【以下字學】

  大凡字只聲形二者而已如楊字木是形易是聲其餘多有只從聲者

  凡字如楊柳字木是文易丣是字如江河字水是文工可是字字者滋也謂滋添者是也

  因說叶韻先生曰此謂有文有字文是形字是聲文如從水從金從木從日從月之類字是皮可工奚之類故鄭漁仲云文眼學也字耳學也盖以形聲别也

  說文亦有誤解者亦有解不行者音是徐鉉作許氏本無

  玉篇偏旁多誤收者如者考老是也

  筆力到則字皆好如胸中别樣即動容周旋中禮鄒德父楷書大字今人寫得如此亦是難得只是黄魯直書自謂人所莫及自今觀之亦是有好處但自家既是寫得如此好何不教他方正須要得恁欹斜則甚又他也非不知端楷為是但自要如此寫亦非不知做人誠實端慤為是俱自要恁地放縱道夫問何謂書窮八法曰只一點一畫皆有法度人言永字體具八法行夫問張于湖字何故人皆重之曰也是好但是不把持愛放縱本朝如蔡忠惠以前皆有典則及至米元章黄魯直諸人出來便不肯恁地要之這便是世態衰下其為人亦然【以上語類八條】

  打字今浙西呼如謫耿切之聲亦有用去聲處大抵方言多有自來亦有暗合古語者如浙人謂不為弗又或轉而為否【呼若甫云】閩人有謂口為苦走為祖者皆合古韻此類尚多不能盡舉也【偶讀謾記】

  張敬夫嘗言平生所見王荆公書皆如大忙中寫不知公安得有如許忙事此雖戲言然實切中其病今觀此卷因省平日得見韓公書蹟雖與親戚卑幼亦皆端嚴謹重略與此同未嘗一筆作行草勢盖其胸中安静詳密雍容和豫故無頃刻忙時亦無纖芥忙意與荆公之躁擾急迫正相反也書札細事而於人之德性其相關有如此者某於是竊有警焉因識其語於左方【跋韓魏公與歐陽文忠公帖】

  歐陽公作字如其為文外若優游中實剛勁惟觀其深者得之【跋歐陽文忠公帖】

  東坡筆力雄健不能居人後故其臨帖物色牝牡不復可以形似校量而其英風逸韻高視古人未知其孰為後先也成都講堂畫象一帖盖屢見之故是右軍得意之筆豈公亦適有會於心與【跋東坡帖】

  米老書如天馬脱銜追風逐電雖不可範以馳驅之節要自不妨痛快朱君所藏此卷尤為犇軼而所寫劉無言詩亦多奇語信可寶也【跋米元章帖】

  書學莫盛於唐然人各以其所長自見而漢魏之楷法遂廢入本朝來名勝相傳亦不過以唐人為法至於黄米而欹傾側媚狂怪怒張之勢極矣近歲朱鴻臚喻工部者出乃能超然遠覽追迹元常於千載之上斯已奇矣故嘗集其墨刻以為此卷而尤以樂毅書相鶴經為絶倫不知鑒賞之士以為如何也【跋朱喻二公法帖○以上文集六條】

  士人先要分别科舉與讀書兩件孰輕孰重若讀書上有七分志科舉上有三分猶自可若科舉七分讀書三分將來必被他勝却況此志全是科舉所以到老全使不著盖不關為己也聖人教人只是為己【以下科舉之學】

  問科舉之業妨功曰程先生有言不恐妨功惟恐奪志若一月之閒著十日事舉業亦有二十日脩學若被他移了志則更無醫處矣

  以科舉為為親而不為為己之學只是無志以舉業為妨實學不知曾妨飲食否只是無志也

  南安黄謙父命之入郡學習舉業而徑來見先生先生曰既是父要公習舉業何不入郡學日則習舉業夜則看此書自不相妨如此則兩全硬要咈父之命如此則兩敗父子相夷矣何以學為讀書是讀甚底舉業亦有何相妨一旬便做五日脩舉業亦有五日得暇及此若說踐履涵養舉業儘無相妨只是精神昏了不得講究思索義理然也怎奈之何

  嘗論科舉云非是科舉累人自是人累科舉若高見遠識之士讀聖賢之書據吾所見而為文以應之得失利害置之度外雖日日應舉亦不累也居今之世使孔子復生也不免應舉然豈能累孔子耶自有天資不累於物不須多用力以治之者某於科舉自小便見得輕初亦非有所見而輕之也正如人天資有不好啖酒者見酒自惡非知酒之為害如何也又人有天資不好色者亦非是有見如何自是他天資上看見那物事無緊要若此者省得工夫去治此一項今或未能如此須用力勝治方可

  告或人曰看今人心下自成兩樣如何却專向功名利禄底心去却全背了這箇心不向道理邊來公今赴科舉是幾年公文字想不為不精以公之專一理會做時文宜若一舉便中高科登顯仕都了到今又却不得亦可自見得失不可必如此若只管沒溺在裏面都出頭不得下梢只管衰塌若將這箇自在一邊須要去理會道理是要緊待去取功名却未必不得

  語或人曰公且道不去讀書專去讀些時文下梢是要做甚麽人赴試屢試不得到老只恁地衰颯了沈浮鄉曲閒若因時文做得一箇官只是恁地鹵莽都不說著要為國為民興利除害盡心奉職心心念念只要做得向上去便逐人背後鑚刺求舉覓薦無所不至

  不赴科舉也是匹似閒事如今人纔說不赴舉便把做掀天底大事某看來才著心去理會道理少閒於那邊便自没緊要不知是如何看許多富貴榮逹都自輕了如郭子儀二十四考中書做許大功名也只是如此

  譚兄問作時文曰略用體式而櫽括以至理【以上語類九條】大抵今之學者之病最是先學作文干禄使心不寜静不暇深究義理故於古今之學義利之閒不復能察其界限分别之際而無以知其輕重取舍之所宜所以誦數雖博文詞雖工而祗以重為此心之害要須反此然後可以議為學之方耳向者盖亦屢嘗相為道此然覺賢者意中未甚明了終未免以文字言語為工夫聲名利禄為歸趣今以所述事狀觀之亦可驗其不誣矣若諸賢者果以愚言為不謬則願且以定省應接之餘功收拾思慮完養精神暫置其所已學者勿令洶湧鼓發狂閙却於此處深察前所謂古今之學義利之閒粒剖銖分勿令交互則其輕重取舍之極自當判然於胷中不待矯拂而趨操自分聖學之門庭始可以漸而推尋矣此是學者立心第一義此志先定然後脩己治人之方乃可决擇而脩持耳【荅宋澤之】

  科舉事業初無高論賢者俯就盖有餘力既知有命之說則日用之閒内外本末不須作兩截看必先了此然後及彼也【荅宋深之】

  示諭以門戶之故不免兩用其心於道全未有得此今日士子之通患但窮逹有命非可力求若其有之當不待求而自至如其無之求亦奚益惟道義在我人皆有之而求無不得今乃以彼而易此其於利害之算可謂舛矣願以此而反思之庶乎其有决也【荅龔伯著】

  科舉文字固不可廢然近年翻弄得鬼怪百出都無誠實正當意思一味穿穴旁支曲徑以為新奇最是永嘉浮偽纖巧不美尤甚而後生輩多宗師之此是今日莫大之弊向來知舉輩盖知惡之而不能識其病之所在顧反抉摘一字一句以為瑕疵使人嗤笑今欲革之莫若取三十年前渾厚純正明白俊偉之文誦以為法此亦正人心作士氣之一事也【荅陳膚仲】

  夫古之人教民以德行道藝而興其賢者能者其法備而意深矣今之為法不然其教之之詳取之之審反復澄汰至於再三而其具不越乎無用之空言而已深求其意雖或亦將有賴於其用然彼知但為無用之空言而便足以要吾之爵禄則又何暇復思吾之所以取彼者其意為如何哉二君子盖嘗有所受學而得其所貴於己者矣盍亦推明其說以告夫鄉之後進使之因是感以求古人之所以教者而盡心乎誠盡其心而有得乎此然後知今日教人之法雖不由此而吾之於此自當有不能己者今日取士之意雖或不皆出此而吾之所以副其意者自當無日而不在乎此也是則不惟無愧於今人而亦且無愧乎古不惟無愧於一官而視彼文字聲名之盛者猶將有所不屑況乎不義而富且貴者其又何足道哉【建昌軍進士題名記】

  某雖少服父兄師友之訓不敢自棄而頑鈍踈拙學不加進每懷愧惕恐卒負其初心方將求鍼砭鐫磨於四方師友冀獲開以免罪戾此來得從郡侯秘書至白鹿書堂羣賢畢集瞻覩盛觀竊自慶幸秘書先生教授先生不察其愚令登講席以吐所聞顧惟庸虚何敢當此辭避再三不得所請取論語中一章陳平日之所感以應嘉命亦幸有以教之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此章以義利判君子小人辭旨暁白然讀之者苟不切己觀省亦恐未能有益也某平日讀此不無所感竊謂學者於此當辨其志人之所喻由其所習所習由其所志志乎義則所習者必在於義所習在義斯喻於義矣志乎利則所習者必在於利所習在利斯喻於利矣故學者之志不可不辨也科舉取士久矣名儒鉅公皆由此出今為士者固不能免此然場屋之得失顧其技與有司好惡如何耳非所以為君子小人之辨也而今世以此相尚使汨沒於此而不能自拔則終日從事者雖曰聖賢之書而要其志之所鄉則有與聖賢背而馳者矣推而上之則又惟官資崇卑禄廩厚薄是計豈能悉心力於國事民隐以無負於任使之者哉從事其閒更歷之多講習之熟安得不有所喻顧恐不在於義耳誠能深思是身不可使之為小人之歸其於利欲之習怛焉為之痛心疾首專志乎義而日勉焉博學審問謹思明辨而篤行之由是而進於場屋其文必皆道其平日之學胷中之藴而不詭於聖人由是而仕必皆共其職勤其事心乎國心乎民而不為身計其得不謂之君子乎秘書先生起廢以新斯堂其意篤矣凡至斯堂者必不殊志願與諸君勉之以毋負其志○淳熙辛丑春二月陸兄子静來自金谿其徒朱克家陸麟之周清叟熊鑑路謙亨胥訓實從十日丁亥某率寮友諸生與俱至於白鹿書堂請得一言以警學者子静既不鄙而惠許之至其所以發明敷暢則又懇到明白而皆有以切中學者隐微深痼之病盖聽者莫不竦然動心焉某猶懼其久而或忘之也復請子静筆之於簡而受藏之凡我同志於此反身而深察之則庶乎其可不迷於入德之方矣【跋金谿陸主簿白鹿洞書堂講義後】

  古人之於脈其察之固非一道然今世通行唯寸關尺之法為最要且其說具於難經之首篇則亦非下俚俗說也故郭公此書備載其語而并取丁德用密排三指之法以釋之夫難經則至矣至於德用之法則予竊意診者之指有肥瘠病者之臂有長短以是相求或未得為定論也盖嘗細考經之所以分寸尺者皆自關而前郤以距乎魚際尺澤是則所謂關者必有一定之處亦若魚際尺澤之可以外見而先識也然今諸書皆無的然之論唯千金以為寸口之處其骨自高而關尺皆由是而却取焉則其言之先後位之進退若與經文不合獨俗閒所傳脈訣五七言韻語者詞最鄙淺非叔和本書明甚乃能直指高骨為關而分其前後以為寸尺隂陽之位似得難經本指然世之高醫以其贗也遂委棄而羞言之予非精於道者不能有以正也姑附見其說於此【以下論醫學○跋郭長陽醫書】

  予嘗病世之為論者皆以為天下之事宜於今者不必根於古諧於俗者不必本於經及觀夏君之醫而又有以知其决不然也盖夏君之醫處方用藥奇怪絶出有若不近人情者而其卒多驗及問其所以然者則皆據經考古而未嘗無所自也予於是竊有感焉因書遺之以信其術於當世又以風吾黨之不師古而自用者云【送夏醫序○以上文集八條】

  御纂朱子全書卷六十五

<子部,儒家類,御纂朱子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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