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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 集解、索隐、正义

89-史記卷八十七
  史記卷八十七

  漢   太  史   令司馬遷 撰宋中郎外兵曹參軍裴 駰集解

  唐國子博士弘文館學士司馬貞索隱

  唐諸王侍讀率府長史張守節正義

  李斯列傳第二十七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索隱地理志汝南有上蔡縣云古蔡國周武王弟叔度所封至十八代平侯徙新蔡二蔡皆屬汝南後二代至昭侯徙下蔡屬沛六國時為楚地故曰楚上蔡也】年少時為郡小吏【索隱郡一作鄉劉氏云掌鄉内文書】見吏舍厠中鼠食不潔近人犬數驚恐之斯入倉觀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於是李斯乃歎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乃從荀卿學帝王之術學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國皆弱無可為建功者欲西入秦辭於荀卿曰斯聞得時無怠今萬乘方爭時遊者主事【索隱言萬乘争雄之時游說者可以立功成名當得典主事務也劉氏云游歷諸侯當覔彊主以事之於文紆迴非也】今秦王欲吞天下稱帝而治此布衣馳騖之時而游說者之秋也【正義言秋時萬物成熟今爭彊時亦說士成熟時】處卑賤之位而計不為者此禽鹿視肉人面而能彊行者耳【索隱禽鹿猶禽獸也言禽獸但知視肉而食之莊子及蘇子曰人而不學譬之視肉而食揚子法言曰人而不學如禽何言不假游說取榮貴即如禽獸徒有人面而能彊行也】故詬莫大於卑賤【正義詬呼后反恥辱也】而悲莫甚於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託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索隱非者譏也所謂處士横議之時也正義言譏世富貴惡其榮利自託於無為者非士人之情實力不能致此也】故斯將西說秦王矣至秦會莊襄王卒李斯乃求為秦相文信侯呂不韋舍人不韋賢之任以為郎李斯因以得說說秦王曰胥人者去其幾也【索隱胥人猶胥吏小人也去猶失也幾者動之微以言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小人不識動微之會故每失時也劉氏解幾為彊非也正義胥相也幾謂察也言關東六國與秦相敵者君臣機密並有瑕釁可成大功而遂忍之也】成大功者在因瑕釁而遂忍之【索隱言因諸侯有瑕釁則忍心而翦除故我將說秦以并天下也】昔者秦穆公之霸終不東并六國者何也諸侯尚衆周德未衰故五伯迭興更尊周室自秦孝公以來周室卑微諸侯相兼關東為六國秦之乘勝役諸侯蓋六世矣【正義秦孝公惠文王武王昭王孝文王莊襄王】今諸侯服秦譬若郡縣夫以秦之彊大王之賢由竈上騷除【集解徐廣曰騷音掃索隱言秦欲并天下若炊婦掃除竈上之不浄不足為難也】足以滅諸侯成帝業為天下一統此萬世之一時也今怠而不急就諸侯復彊相聚約從雖有黄帝之賢不能并也秦王乃拜斯為長史聽其計陰遣謀士齎持金玉以游說諸侯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之不肯者利劒刺之離其君臣之計秦王乃使其良將隨其後秦王拜斯為客卿會韓人鄭國來間秦以作注溉渠【正義鄭國渠首起雍州雲陽縣西南二十五里自中山西邸瓠口為渠傍北山東注洛三百餘里以溉田又曰韓苦秦兵而使水工鄭國間秦作注溉渠令費人工不東伐也】已而覺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諸侯人來事秦者大抵為其主游間於秦耳請一切逐客【索隱一切猶一例言盡逐之也言切者譬若利刀之割一運斤無不斷者解漢書者以一切為權時義亦未為得也】李斯議亦在逐中斯乃上書曰【正義在始皇十年】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索隱秦本紀云晋獻公以百里奚為秦穆公夫人媵於秦奚亡走宛楚鄙人執之是也正義新序云百里奚楚宛人仕於虞虞亡入秦號五羖大夫也】迎蹇叔於宋【索隱秦紀又云百里奚謂穆公曰臣不如臣友蹇叔蹇叔賢而世莫知穆公厚幣迎之以為上大夫今云於宋未詳所出正義括地志云蹇叔岐州人時遊宋故迎之於宋】求丕豹公孫支於晉【索隱丕豹自晋奔秦左氏傳有明文公孫支所謂子桑也是秦大夫而云自晋以來亦未見其所出正義括地志云公孫支岐州人游晋後歸秦】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繆公用之并國二十遂霸西戎【索隱秦本紀穆公用由余謀伐戎王益國二十開地千里遂霸西戎此都言五子之功故云并國二十或易為十二誤也】孝文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彊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彊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索隱案惠王時張儀為相請伐韓下兵三川以臨二周司馬錯請伐蜀惠王從之果滅蜀儀死後武王欲通車三川令甘茂拔宜陽今並云張儀者以儀為秦相雖錯滅蜀甘茂通三川皆歸功於相又三川是儀先請伐故也】北收上郡【正義惠王十年魏納上郡十五縣】南取漢中【正義惠王十三年攻楚漢中取地六百里】包九夷制鄢郢【索隱九夷即屬楚之夷也地理志南郡江陵縣云故楚郢都又宜城縣云故鄢也正義夷謂并巴蜀收上郡取漢中伐義渠丹犂是也九夷本東夷九種此言者文體然也】東據成臯之險【正義河南府汜水縣也】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廢穰侯逐華陽【集解徐廣曰華一作葉】彊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彊大之名也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正義昆岡在于闐國東北四百里其岡出玉】有隨和之寶【正義括地志云濆山一名崑山一名斷蛇丘在隨州隨縣北二十五里說苑云昔隨侯行遇大蛇中斷疑其靈使人以藥封之蛇乃能去因號其處為斷蛇丘歲餘蛇銜明珠徑寸絶白而有光因號隨珠卞和璧始皇以為傳國璽也】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劒【集解駰案見蘇秦傳】乘纖離之馬【集解徐廣曰纖離蒲稍皆駿馬名索隱徐氏據孫卿子而為說】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集解鄭玄注月令云鼉皮可以冒鼔】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宫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廐【索隱駃音決騠音提周書曰正北以駃騠為獻廣雅曰馬屬也郭景純注上林賦云生三日而超其母也】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宫充下陳【索隱下陳猶後列也晏子曰有二女願得入身於下陳是也】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索隱宛音於阮反傅音附即隨珠也宛者謂以珠宛轉而裝其簪傅者謂以璣附著於珥珥者瑱也璣是珠之不圓者或云宛珠宛地之珠也隨在漢水之南宛亦近漢故曰宛珠璣者女飾也言女傅之珥以璣為之並非秦所有物也】阿縞之衣錦繡之飾【集解徐廣曰齊之東阿縣繒帛所出】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集解徐廣曰隨俗一作修使索隱謂閑雅變化而能隨俗也】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缻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目者眞秦之聲也【索隱說文云甕汲缻也音於貢反缶瓦器也秦人鼓之以節樂缻音甫有反】鄭衛桑間昭虞武象者【索隱昭一作韶】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缻而就鄭衛退彈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諸侯之術也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衆兵彊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衆庶故能明其德【索隱管子云海不辭水故能成其大泰山不辭土石故能成其高文子曰聖人不讓負薪之言以廣其名也】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索隱資猶給也】却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者也【索隱藉音積夜反齎音子奚反說文曰齎持遺也齎或為資義亦通】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衆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内自虚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復李斯官【集解駰案新序曰斯在逐中道上上諫書達始皇始皇使人逐至驪邑得還】卒用其計謀官至廷尉二十餘年竟并天下尊王為皇帝以斯為丞相夷郡縣城銷其兵刃示不復用使秦無尺土之封不立子弟為王功臣為諸侯者使後無戰攻之患始皇三十四年置酒咸陽宫博士僕射周青臣等頌稱始皇威德齊人淳于越進諫曰臣聞之殷周之王千餘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支輔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臣無輔弼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等又面諛以重陛下過非忠臣也【索隱重音逐用反重者再也】始皇下其議丞相丞相謬其說絀其辭乃上書曰古者天下散亂莫能相一是以諸侯並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虚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所建立今陛下并有天下辯白黑而定一尊【索隐劉氏云前時國異政家殊俗人造私語莫辨其真今乃分别白黑也秦始皇并六國定天下海内共尊立一帝故云定一尊】而私學乃相與非法敎之制聞令下即各以其私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非主以為名異趣以為高率羣下以造謗如此不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諸有文學詩書百家語者蠲除去之令到滿三十日弗去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有欲學者以吏為師始皇可其議收去詩書百家之語以愚百姓使天下無以古非今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同文書【正義六國制令不同今令同之】治離宫别館周徧天下明年又巡狩外攘四夷斯皆有力焉斯長男由為三川守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諸公子三川守李由告歸咸陽李斯置酒於家百官長皆前為夀門廷車騎以千數李斯喟然而歎曰嗟乎吾聞之荀卿曰物禁太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閭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駑下遂擢至此當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上者可謂富貴極矣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税駕也【索隱税駕猶解駕言休息也李斯言己今日富貴已極然未知向後吉凶止泊在何處也】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游會稽並海上北抵琅邪【正義今沂州】丞相斯中車府令趙高兼行符璽令事皆從始皇有二十餘子長子扶蘇以數直諫上上使監兵上郡【正義上郡故城在綏州上縣東南五十里】蒙恬為將少子胡亥愛請從上許之餘子莫從【集解駰案辨士隐姓名遺秦將章邯書曰李斯為秦王死廢十七兄而立今王也然則二世是秦始皇第十八子此書在善文中】其年七月始皇帝至沙丘【正義沙丘臺在邢州】病甚令趙高為書賜公子扶蘇曰以兵屬蒙恬與喪會咸陽而葬書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書及璽皆在趙高所獨子胡亥丞相李斯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餘羣臣皆莫知也李斯以為上在外崩無真太子故祕之置始皇居轀輬車中【集解徐廣曰一作輜車】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宦者輒從轀輬車中可諸奏事【集解文穎曰轀輬車如今喪轜車也孟康曰如衣車有牕牖閉之則溫開之則涼故名之轀輬車也如淳曰轀輬車其形廣大有羽飾也】趙高因留所賜扶蘇璽書而謂公子胡亥曰上崩無詔封王諸子而獨賜長子書長子至即立為皇帝而子無尺寸之地為之奈何胡亥曰固也吾聞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捐命不封諸子何可言者趙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權存亡在子與高及丞相耳願子圖之且夫臣人與見臣於人制人與見制於人豈可同日道哉胡亥曰廢兄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譾【集解駰案史記音隱宰顯反索隱劉氏音將淺反則譾亦淺義古人語自有重輕所以文字有異】彊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傾危社稷不血食高曰臣聞湯武弑其主天下稱義焉不為不忠衛君弑其父而衛國載其德孔子著之不為不孝夫大行不小謹盛德不辭讓鄉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顧小而忘大後必有害狐疑猶豫後必有悔斷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願子遂之胡亥喟然歎曰今大行未發喪禮未終豈宜以此事干丞相哉趙高曰時乎時乎間不及謀贏糧躍馬唯恐後時胡亥既然高之言高曰不與丞相謀恐事不能成臣請為子與丞相謀之高乃謂丞相斯曰上崩賜長子書與喪會咸陽而立為嗣書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所賜長子書及符璽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與高之口耳事將何如斯曰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議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與蒙恬功高孰與蒙恬謀遠不失孰與蒙恬無怨於天下孰與蒙恬長子舊而信之孰與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責之何深也高曰高固内官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筆之文進入秦宫管事二十餘年未嘗見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誅亡皇帝二十餘子皆君之所知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歸於鄉里明矣高受詔敎習胡亥使學以法事數年矣未嘗見過失慈仁篤厚輕財重士辯於心而詘於口盡禮敬士秦之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為嗣君計而定之斯曰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詔聽天之命何慮之可定也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貴聖斯曰斯上蔡閭巷布衣也上幸擢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皆至尊位重祿者故將以存亡安危屬臣也豈可負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幾【索隱斯言忠臣之節本不避死言己今日亦庶幾盡忠不避死】孝子不勤勞而見危人臣各守其職而已矣君其勿復言將令斯得罪高曰蓋聞聖人遷徙無常就變而從時見末而知本觀指而覩歸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權命懸於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從外制中謂之惑從下制上謂之賊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揺動者萬物作【索隱水揺者謂氷泮而水動也是春時而萬物皆生也】此必然之效也君何見之晩斯曰吾聞晉易太子【正義謂廢申生立奚齊也】三世不安齊桓兄弟爭位【正義謂小白與公子糾】身死為戮紂殺親戚【正義謂殺比干囚箕子】不聽諫者國為邱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廟不血食斯其猶人哉安足為謀【索隱言我今日猶是人人道守順豈能為逆謀故曰安足為謀也】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長久中外若一事無表裏君聽臣之計即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壽孔墨之智今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斯乃仰天而歎垂淚太息曰嗟乎獨遭亂世既以不能死安託命哉於是斯乃聽高高乃報胡亥曰臣請奉太子之明命以報丞相丞相斯敢不奉令於是乃相與謀詐為受始皇詔丞相立子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長子扶蘇曰朕巡天下禱祠名山諸神以延壽命今扶蘇與將軍蒙恬將師數十萬以屯邊十有餘年矣不能進而前士卒多耗無尺寸之功乃反數上書直言誹謗我所為以不得罷歸為太子日夜怨望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劒以自裁將軍恬與扶蘇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謀為人臣不忠其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封其書以皇帝璽遣胡亥客奉書賜扶蘇於上郡使者至發書扶蘇泣入内舍欲自殺蒙恬止扶蘇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將三十萬衆守邊公子為監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來即自殺安知其非詐請復請復請而後死未暮也使者數趣之扶蘇為人仁謂蒙恬曰父而賜子死尚安復請即自殺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屬吏繫於陽周【集解徐廣曰屬上郡正義陽周寧州羅川縣之邑也】使者還報胡亥斯高大喜至咸陽發喪太子立為二世皇帝以趙高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二世燕居乃召高與謀事謂曰夫人生居世間也譬猶騁六驥過決隙也吾既已臨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以安宗廟而樂萬姓長有天下終吾年壽其道可乎高曰此賢主之所能行也而昏亂主之所禁也臣請言之不敢避斧鉞之誅願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恐為變且蒙恬已死蒙毅將兵居外臣戰戰栗栗唯恐不終且陛下安得為此樂乎二世曰為之奈何趙高曰嚴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至收族滅大臣而遠骨肉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盡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親信者近之此則陰德歸陛下害除而姦謀塞羣臣莫不被潤澤蒙厚德陛下則高枕肆志寵樂矣計莫出於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為法律於是羣臣諸公子有罪輒下高令鞠治之殺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十公主矺死於杜【集解駰案史記音義矺音貯格反索隱吒音宅與磔同古今字異耳磔謂裂其肢體而殺之】財物入於縣官相連坐者不可勝數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書曰先帝無恙時臣入則賜食出則乘輿御府之衣臣得賜之中廐之寶馬臣得賜之臣當從死而不能為人子不孝為人臣不忠不忠者無名以立於世臣請從死願葬酈山之足唯上幸哀憐之書上胡亥大悦召趙高而示之曰此可為急乎趙高曰人臣當憂死而不暇何變之得謀胡亥可其書賜錢十萬以葬法令誅罰日益刻深羣臣人人自危欲畔者衆又作阿房之宫治直馳道賦歛愈重戍徭無已於是楚戍卒陳勝吳廣等乃作亂起於山東傑俊相立自置為侯王叛秦兵至鴻門而却李斯數欲請間諫二世不許而二世責問李斯曰吾有私議而有所聞於韓子也曰堯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斵【集解徐廣曰采一名櫟一作柞索隱采木名即今之櫟木也】茅茨不翦雖逆旅之宿不勤於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糲之食【索隱粢音資糲音郎葛反粢者稷也糲者麤粟飯也】藜藿之羮飯土匭【集解徐廣曰一作霤】啜土鉶【集解駰案音刑】雖監門之養不觳於此矣【集解徐廣曰觳音嚳觳一作轂推也索隱爾雅云觳盡也言監門下人飯猶不盡此若徐氏云一作轂則字宜作較鄒氏音角】禹鑿龍門通大夏疏九河曲九防【正義謂河之九曲别為隄防】決渟水致之海【集解徐廣曰致一作放】而股無胈【集解駰案胈膚毳皮】脛無毛手足胼胝面目黎黑遂以死于外葬於會稽臣虜之勞不烈於此矣然則夫所貴於有天下者豈欲苦形勞神身處逆旅之宿口食監門之養手持臣虜之作哉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賢者之所務也彼賢人之有天下也專用天下適己而已矣此所以貴於有天下也夫所謂賢人者必能安天下而治萬民今身且不能利將惡能治天下哉故吾願肆志廣欲長享天下而無害為之奈何李斯子由為三川守羣盜吳廣等西略地過去弗能禁章邯已破逐廣等兵使者覆案三川相屬誚讓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盜如此李斯恐懼重爵祿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書對曰夫賢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責之術者也【索隱督者察也察其罪責之以刑罰也】督責之則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此臣主之分定上下之義明則天下賢不肖莫敢不盡力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獨制於天下而無所制也能窮樂之極矣賢明之主也可不察焉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索隱恣音資二反雎音呼季反恣雎猶放縱也謂肆情縱恣也】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正義言有天下不能自縱恣督責乃勞身於天下若堯禹即以天下為桎梏於身也】無他焉不能督責而顧以其身勞於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韓之明術行督責之道專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務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貴哉夫以人徇己則己貴而人賤以己徇人則己賤而人貴故徇人者賤而人所徇者貴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為尊賢者為其貴也而所為惡不肖者為其賤也而堯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因隨而尊之則亦失所為尊賢之心矣夫可謂大繆矣謂之為桎梏不亦宜乎不能督責之過也故韓子曰慈母有敗子而嚴家無格虜者何也【索隱格彊悍也虜奴隸也言嚴整之家本無格悍奴僕也】則能罰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棄灰於道者【正義棄灰於道者黥也韓子云殷之法棄灰於衢者刑子貢以為重問之仲尼曰灰棄於衢必燔人必怒怒則鬭鬭則一族雖刑之可也】夫棄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罰也彼唯明主為能深督輕罪夫罪輕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是故韓子曰布帛尋常庸人不釋【索隱尋常以言其少也庸人弗釋者謂庸人見則取之不釋以其罪輕也故下云罰不必行則庸人弗釋尋常是也】鑠金百鎰盜跖不搏者【索隱爾雅云鑠美也言百鎰之美金在於地雖有盜跖之行亦不取者為其財多而罪重也故下云搏必隨手刑盗跖不搏也搏猶攫也取也凡鳥翼擊物必轉足取攫故人取物亦云搏也】非庸人之心重尋常之利深而盜跖之欲淺也又不以盗跖之行為輕百鎰之重也搏必隨手刑則盗跖不搏百鎰而罰不必行也則庸人不釋尋常是故城高五丈而樓季不輕犯也【集解許慎曰樓季魏文侯之弟王孫子曰樓季之兄也】泰山之高百仞而跛䍧牧其上【集解駰案詩云䍧羊羵首毛傳曰牝曰䍧】夫樓季也而難五丈之限豈跛䍧也而易百仞之高哉峭壍之勢異也【索隐峭峻也高也音七笑反壍音漸以言峭峻則難登故樓季難五丈之限平壍則易涉故跛䍧牧於泰山也】明主聖王之所以能久處尊位長執重勢而獨擅天下之利者非有異道也能獨斷而審督責必深罰故天下不敢犯也今不務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敗子也則亦不察於聖人之論矣夫不能行聖人之術則舍為天下役何事哉可不哀邪【索隱舍猶廢也止也言為人主不能行聖人督責之術則已廢止何為勤身苦心為天下所役是何哉可不哀邪言其非也】且夫儉節仁義之人立於朝則荒肆之樂輟矣諫說論理之臣開於側則流漫之志詘矣烈士死節之行顯於世則淫康之虞廢矣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獨操主術以制聽從之臣而修其明法故身尊而勢重也凡賢主者必將能拂世摩俗而廢其所惡立其所欲【索隱拂音扶弗反摩音莫何反拂世言與世情乖戾摩俗言磨礪於俗使從己也】故生則有尊重之勢死則有賢明之諡也是以明君獨斷故權不在臣也然後能滅仁義之塗掩馳說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聰揜明内獨視聽故外不可傾以仁義烈士之行而内不可奪以諫說忿爭之辯故能犖然獨行恣雎之心而莫之敢逆若此然後可謂能明申韓之術而修商君之法法修術明而天下亂者未之聞也故曰王道約而易操也唯明主為能行之若此則謂督責之誠則臣無邪臣無邪則天下安天下安則主嚴尊主嚴尊則督責必督責必則所求得所求得則國家富國家富則君樂豐故督責之術設則所欲無不得矣羣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之敢圖若此則帝道備而可謂能明君臣之術矣雖申韓復生不能加也書奏二世悦於是行督責益嚴税民深者為明吏二世曰若此則可謂能督責矣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成積於市殺人衆者為忠臣二世曰若此則可謂能督責矣初趙高為郎中令所殺及報私怨衆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惡之乃說二世曰天子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羣臣莫得見其面故號曰朕且陛下富於春秋未必盡通諸事【集解徐廣曰通或宜作照】今坐朝廷譴舉有不當者則見短於大臣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也且陛下深拱禁中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事來有以揆之如此【集解徐廣曰揆一作撥也】則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稱聖主矣二世用其計乃不坐朝廷見大臣居禁中趙高常侍中用事事皆決於趙高高聞李斯以為言乃見丞相曰關東羣盜多今上急發繇治阿房宫【索隱房音旁一如字】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諫為位賤此眞君侯之事君何不諫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時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有所言者不可傳也欲見無間趙高謂曰君誠能諫請為君候上間語君於是趙高待二世方燕樂婦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間可奏事丞相至宫門上謁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嘗多間日丞相不來吾方燕私丞相輒來請事丞相豈少我哉且固我哉【索隱謂以我幼故輕我也一云固我者以我為短小且固陋也於義為疎】趙高因曰如此殆矣夫沙丘之謀丞相與焉今陛下已立為帝而丞相貴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問臣臣不敢言丞相長男李由為三川守楚盜陳勝等皆丞相傍縣之子以故楚盜公行【集解徐廣曰公一作訟音松】過三川城守不肯擊高聞其文書相往來未得其審故未敢以聞且丞相居外權重於陛下二世以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審乃使人案驗三川守與盜通狀李斯聞之是時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優俳之觀【集解應劭曰戰國之時稍增武之禮以為戲樂用相夸示而秦更名曰角抵角者角材也抵者相抵觸也文穎曰案秦名此樂為角抵兩兩相當角力角伎藝射御故曰角抵也駰案觳抵即角抵】李斯不得見因上書言趙高之短曰臣聞之臣疑其君無不危國妾疑其夫無不危家今有大臣於陛下擅利擅害與陛下無異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身行刑罰以威行之朞年遂劫其君田常為簡公臣爵列無敵於國私家之富與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羣臣陰取齊國殺宰予於庭即弑簡公於朝遂有齊國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於齊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韓玘為韓安相也【索隱玘亦作起並音怡韓大夫弑其君悼公者然韓無悼公或鄭之嗣君案表韓玘事昭侯昭侯已下四代至王安其說非也】陛下不圖臣恐其為變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潔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進以信守位朕實賢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少失先人無所識知不習治民而君又老恐與天下絶矣朕非屬趙君當誰任哉且趙君為人精廉彊力下知人情上能適朕君其勿疑李斯曰不然夫高故賤人也無識於理貪欲無厭求利不止列勢次主求欲無窮臣故曰殆二世已前信趙高恐李斯殺之乃私告趙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獨高高已死丞相即欲為田常所為於是二世曰其以李斯屬郎中令趙高案治李斯李斯拘執束縛居囹圄中仰天而歎曰嗟乎悲夫不道之君何可為計哉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吳王夫差殺伍子胥此三臣者豈不忠哉然而不免於死身死而所忠者非也今吾智不及三子而二世之無道過於桀紂夫差吾以忠死宜矣且二世之治豈不亂哉日者夷其兄弟而自立也殺忠臣而貴賤人作為阿房之宫賦歛天下吾非不諫也而不吾聽也凡古聖王飲食有節車器有數宫室有度出令造事加費而無益於民利者禁故能長久治安今行逆於昆弟不顧其咎侵殺忠臣不思其殃大為宫室厚賦天下不愛其費三者已行天下不聽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而心尚未寤也而以趙高為佐吾必見寇至咸陽麋鹿游於朝也於是二世乃使高案丞相獄治罪責斯與子由謀反狀皆收捕宗族賓客趙高治斯榜掠千餘不勝痛自誣服斯所以不死者自負其辯有功實無反心幸得上書自陳幸二世之寤而赦之李斯乃從獄中上書曰臣為丞相治民三十餘年矣逮秦地之狹隘先王之時秦地不過千里兵數十萬臣盡薄材謹奉法令陰行謀臣資之金玉使游說諸侯陰修甲兵飾政敎官鬭士尊功臣盛其爵祿故終以脅韓弱魏破燕趙夷齊楚卒兼六國虜其王立秦為天子罪一矣地非不廣又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見秦之彊罪二矣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親罪三矣立社稷修宗廟以明主之賢罪四矣更尅畫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名罪五矣治馳道興游觀以見主之得意罪六矣緩刑罰薄賦歛以遂主得衆之心萬民戴主死而不忘罪七矣若斯之為臣者罪足以死固久矣上幸盡其能力乃得至今願陛下察之書上趙高使吏棄去不奏曰囚安得上書趙高使其客十餘輩詐為御史謁者侍中更往覆訊斯斯更以其實對輒使人復榜之後二世使人驗斯斯以為如前終不敢更言辭服奏當上二世喜曰微趙君幾為丞相所賣及二世所使案三川之守至則項梁已擊殺之使者來會丞相下吏趙高皆妄為反辭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論腰斬咸陽市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牽黄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兎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李斯已死二世拜趙高為中丞相事無大小輒決於高高自知權重乃獻鹿謂之馬二世問左右此乃鹿也左右皆曰馬也二世驚自以為惑乃召太卜令卦之太卜曰陛下春秋郊祀奉宗廟鬼神齋戒不明故至于此可依盛德而明齋戒於是乃入上林齋戒日游弋獵有行人入上林中二世自射殺之趙高敎其女壻咸陽令閻樂劾不知何人賊殺人移上林高乃諫二世曰天子無故賊殺不辜人此上帝之禁也鬼神不享天且降殃當遠避宫以禳之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宫留三日趙高詐詔衛士令士皆素服持兵内鄉入告二世曰山東羣盜兵大至二世上觀而見之恐懼高即因劫令自殺引璽而佩之左右百官莫從上殿殿欲壞者三高自知天弗與羣臣弗許乃召始皇弟授之璽【集解徐廣曰一本曰召始皇弟子嬰授之璽秦本紀云子嬰者二世之兄子也索隱劉氏云弟子誤當為孫子嬰也】子嬰即位患之乃稱疾不聽事與宦者韓談及其子謀殺高高上謁請病因召入令韓談刺殺之夷其三族子嬰立三月沛公兵從武關入至咸陽羣臣百官皆畔不適【集解徐廣曰適音敵】子嬰與妻子自係其頸以組降軹道旁【正義軹道在萬年縣東北十六里】沛公因以屬吏項王至而斬之遂以亡天下太史公曰李斯以閭閻歷諸侯入事秦因以瑕釁以輔始皇卒成帝業斯為三公可謂尊用矣斯知六藝之歸不務明政以補主上之缺持爵祿之重阿順苟合嚴威酷刑聽高邪說廢適立庶諸侯已畔斯乃欲諫爭不亦末乎人皆以斯極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與俗議之異不然斯之功且與周召列矣

  【索隱述贊曰鼠在所居人固擇地斯效智力功立名遂置酒咸陽人臣極位一夫誑惑變易神器國喪身誅本同末異】

  史記卷八十七

  史記卷八十七考證

  李斯列傳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者也○【臣照】按此必當時習語故范雎用之李斯再用之荀子亦曰非其人而敎之齎盜糧借寇兵也

  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幾索隱斯言忠臣之節本不避死言己今日亦庶幾盡忠不避死也○董份曰庶幾者有他望也言忠臣不避死而幾他望也古幾字與冀同索隱繆甚

  而二世責問李斯曰吾有私議而有所聞於韓子也○董份曰二世紀亦載此文而辭不同

  鑠金百鎰索隱爾雅云鑠美也○徐孚遠曰鑠訓美非也鑠金謂鎔金於冶熱不可舉也故下文搏必隨手刑

  與宦者韓談○徐孚遠曰史記談皆作同此仍談後人所改也

  史記卷八十七考證

<史部,正史類,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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