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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庵全集 明 黄淳耀

5-陶菴全集卷四
  陶菴全集卷四

  明 黄淳耀 撰

  史記評論

  五帝本紀

  堯舜禹湯或以爲諡或以爲皆名或以堯舜禹爲名湯爲號余謂皆非也諡法起于周公以堯舜禹湯爲諡者固不足據而以有鰥在下曰虞舜及來禹等文證其爲名則亦非也史傳多追稱之詞如左傳石碏稱陳桓公方有寵於王戰國策馮煖謂梁王曰齊放其大臣孟嘗君此類甚多二典亦當時史臣所記舜禹皆追稱耳以來禹爲君稱臣名則禹敷土爲臣書君名乎堯之祖稱藝祖文祖堯稱神宗豈得君臣皆名漫無所别乎孔子于老彭已不斥其名如堯舜禹果名豈得屢見于書乎按秦始皇制曰朕聞上古有號無諡中古有號死而以行爲諡則堯舜禹湯皆號也生爲號死爲諡

  太史公五帝紀贊以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馴又歷叙已所采于長老及春秋國語與他說之足以參古文者而成是篇則凡騎龍鑄鼎諸詭異事乃太史公所謂不雅馴棄如涕唾者也今人乃掇其棄餘而津津艷稱之何哉又太史公史贊皆有超識司馬貞妄譏之以爲不能備論遂别爲述贊櫽括通篇每人置評事雖不遺意見則猥陋矣

  夏本紀

  帝禹立而舉臯陶薦之且授政焉而臯陶卒封臯陶之後於英六或在許而後舉益任之先舉臯陶後舉益此他書所未及孟子謂禹臯陶見而知之此可證也太史公紀三代以前事多荒忽吾取二三策耳

  殷本紀

  微子去商殷紀及微子世家皆謂與太師少師謀太師名疵少師名彊見於周紀世以比干爲少師者誤也

  秦本紀

  子長爲本紀者三後世皆不與焉秦也始皇也項籍也以是繼五帝三王之後可乎曰不可不可則曷爲紀之曰此即正統之說也歐陽子有言居天下之正合天下於一斯正統矣堯舜夏商周秦漢唐是也蘇子有言孔子刪書而虞夏商周皆曰書湯武王伯禽秦穆公皆曰誓以爲正統之說其誰曰不可子長之本紀其即歐陽子蘇子之論所從出也夫子長豈不知秦項爲天下之公惡也哉以爲政固嘗繼周而有天下矣籍固嘗專天下之約矣吾從其繼周而有天下與夫專天下之約者而爲之本紀非進秦項于三代也雖然秦自始皇以前固西戎附庸之國爾籍雖專天下之約未嘗一天下而稱帝也爲有天下之始皇立紀則可爲西戎附庸之國與未一天下之項籍立紀則不可故秦與始皇宜合而爲一籍宜降而爲傳

  世以秦爲伯益之後以栢翳伯益爲一人蓋據秦本紀大費輔禹平水土佐舜調馴鳥獸鳥獸多馴服是爲栢翳之語而以尚書孟子之文推之舜時自益外無平水土及調馴鳥獸者遂以爲即益也按杞東樓公世家云栢翳之後至周平王封爲秦項羽滅之垂益夔龍其後不知所封不見也是則益翳爲兩人而秦非伯益之後明矣世儒讀史沿誤此其一端

  三族之罪始於秦文公而商鞅因之漢祖名爲除秦苛政然始定天下即族信越文帝甫除收孥相坐律令旋族新垣平是後武帝數興大獄而秦法遂終漢世不變吾故謂漢非雜霸也雜秦耳嗚呼秦之遺孽毒甚矣哉秦自穆公三置晉君以後嘗與晉更相強弱至六卿内相攻晉始不能有加于秦然晉尚爲一也至智伯死分其國爲韓趙魏而晉析爲三矣夫以全晉之勢尚與秦更相強弱析而爲三則安望其能支秦哉吾故曰三晉爲諸侯秦取天下之大寲也

  秦始皇本紀

  左丞相去疾將軍馮刼與李斯同諫二世二世下去疾斯刼吏案責他罪去疾刼曰將相不辱自殺斯卒具五刑夫去疾刼能諫其君又能引分自裁亦賢者也惜其與李斯同事不能早决去就相攜闇朝駢首并命哀哉

  項羽本紀

  楚之擊漢也非身在行間則不勝田榮反齊地則必自擊之彭越反梁地則又自擊之雖所向摧破而兵力疲矣故漢一舉而覆之垓下自古以弱敵彊者句踐樂毅漢高皆善用合從之法者也

  拔興於楚而敗者項梁梁之才非勝廣武臣及也爲秦將而敗者章邯邯之才非司馬欣董翳及也爲項籍將而敗者龍且且之才非薛公曹咎及也梁驕章邯邯破之章邯驕楚楚破之龍且驕韓信信破之驕者敗之媒哉

  義帝始能奪羽軍將之又能遣沛公入關而不遣羽故有英氣然非其材足以制羽也羽方起事挾帝爲奇貨以令天下事濟之後自當不免帝蓋遊其彀中而不知也悲夫

  楚漢之際六國蠭起自立惟田氏最與楚齮齕而隂德於漢甚大初田儋救魏爲章邯所殺儋從弟榮收兵走東阿邯追圍之項梁聞榮急乃引兵擊破章邯邯走而西是榮之復振皆項氏力也微梁榮且蟲出矣及梁既追章邯邯兵益盛梁使趣齊兵共擊章邯榮乃要楚趙殺田假一門三人楚趙義不忍殺則終不出兵夫假固齊王建弟也齊人以儋死故立之既已逐之矣又必欲殺之又以楚之義不忍殺也覆用爲讎坐視項梁之敗不義甚矣項羽由此怨榮入關後分王田都田安榮距都殺安盡并三齊之地羽北伐而漢遂得刼五諸侯兵乘間東向矣雖榮之舉事非以爲漢而實隂爲漢用也吾故曰田氏最與楚齮齕而隂德漢甚大田横死高帝爲之流涕帝固心德田氏也夫

  鴻門之會項王項伯東向坐亞夫南向坐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按古人尚右故宗廟之制皆南向而廟主則東向主賓之禮亦然儀禮鄉飲酒禮篇賓復位當西序東面是也韓信得廣武君東向坐西嚮對而師事之項羽得王陵母置軍中陵使至則東向坐陵母欲以招陵周勃不好文學每召諸生說事東向坐責之皆以東爲尊然則鴻門坐次首項王項伯次亞夫次沛公也項王立六國後樹秦敵此入關以前事非入關以後事也項羽破秦爲西楚霸王矣復封諸侯王將相此正與酈生立六國後之策暗合後著用前著所以敗也景陵鍾氏論羽如此愚謂不然羽率諸侯兵西入關不過以破章邯軍爲諸侯冠耳此時諸侯所推戴之懷王尚在楚先入關有功之沛公不可殺從入關之諸侯各有功不分王之將置何地乎盜亦有道羽既稱諸侯長能一切以無道行之乎羽失天下正坐背約宰割不平故田榮陳餘首發兵端而沛公乘之于外不可云失在分封也子房雖發八難前勸漢王捐關以東予信越等後又勸漢王益封信越使人自爲戰其所異於酈生者立六國後則不復爲漢用立信越則漢將也

  高帝本紀

  劉辰翁曰自項梁以來攻定陶不下攻外黄未下而通行無忌殆欲汲汲赴要害擣虚邑耳此最兵家要妙令人不及掩耳得敵去爲幸何暇追襲此横行之道也若每邑頓兵得寸失尺畏首畏尾聲實皆喪故高祖攻昌邑未拔過高陽攻開封未抜攻潁川蓋深喻此獨宛強大追敵近復過而西則前後相應非他邑比也故子房憂之云云須溪此言可謂深得楚漢用兵之略矣李密與唐太宗並爭天下徐洪客獻書於密以爲大衆久聚師老厭戰難以立功當乘進取之機因士馬之銳沿流東指直向江都執取獨夫號令天下密壯其言而不用李淵欲引兵西趨長安猶豫未決世民曰兵貴神速吾席累勝之威撫歸附之衆鼓行而西長安之人望風震駭取之若振槁葉耳若淹留自斃於堅城之下坐縻歲月衆心離阻則大事去矣淵從之遂克長安此成敗之機也然亦惟秦隋之弊故漢唐得行其乘間襲取之謀使國猶有人固危道也前高祖而入秦者周章至戲却矣章豈非推鋒直往者乎魏延以夏侯楙怯而無謀欲假精兵五千直從褒中出十日可到長安而令孔明從斜谷來與之會亮以爲危計不用當時夏侯楙雖怯而司馬懿在朝謀士如林非可以聲勢恐喝取也自子房不敢易宛而延欲以偃兵空虛之國視魏謬哉此兵法所貴於知己知彼也

  馬疎班密向有定論然亦論其行文耳其叙事處互有疎密如高帝紀高祖爲亭長乃以竹皮爲冠令求盜之薛治時時冠之及貴常冠所謂劉氏冠也史記書此似漫然取致爾而班史于高帝八年中補出爵非公乘以上無得冠劉氏冠此班密于馬也項羽本紀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餉本以起下挑戰決雌雄母徒苦民父子語遷于高帝紀中自削之固乃仍其削處而以羽語入列傳兩處皆少生色矣此班疎於馬也他可類推呂公好相人見高祖狀貌重敬之引入坐上坐蕭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塵埃中識天子酇侯且難之况他人乎高祖得天下後所封皆故人所愛所誅皆仇怨何不廣也戛羮之怨不忘其嫂亡賴之言必反其父孰謂乃公大度者石勒少時爲李陽所辱僭號後乃能優容之彼且如此而高帝不能惜哉

  紀信不侯【辨一則見雜著】

  息者男女之總稱俗以女爲弱息蓋本史記呂公謂高祖臣有息女願爲箕箒妾而誤以息爲女也息訓生戰國策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祺左師子也

  呂后本紀

  呂氏死產禄欲爲亂其不敢即發者非獨憚絳侯朱虛也以灌嬰齊王連兵於外故也韋孝寛破尉遲迴於外而楊堅篡周魏元忠破徐敬業於外而武曌篡唐比事觀之嬰之功大矣

  高帝憂趙王如意左遷周昌相之豈特以其貴彊故哉昌曾力爭廢太子事爲呂后德庶幾呂后不復作惡也然后殘忍豈復顧念前事一木彊人適速之斃耳劉辰翁謂高帝托人必得如信布者乃可否則能調護兩宫間如滕公輩又否則能以言語微意感動如陸生余謂帝處此決無上策果托人如信布必挾趙王爲奇貨摇動天下矣滕公陸生輩居外廷非有如辟陽侯朝夕存側者且以留侯之智呂后使建成侯刼之何滕公陸生之能爲也無已其如齊悼惠王之尊魯元公主乎又無已其如朱虚侯章之妻呂禄女乎

  文帝本紀

  余讀文帝紀即位將一年乃修代來功羣臣請立太子下詔欲擇諸侯王昆弟及賢有德義者羣臣固請始許之又立趙幽王太子遂王遂弟辟疆及齊悼惠王子朱虛侯章東牟侯興居然後立其三子爲王次第可觀以爲有王者舉動及讀齊王傳始誅諸呂時朱虚侯章功尤大大臣許盡以趙地王章盡以梁地王興居及文帝立聞朱虛東牟之初欲立齊王故黜其功二年王諸子乃割齊二郡以王章興居始知帝所爲假仁者耳射鈎斬袪之恨霸者猶能忘之今乃小嫌黜人大功豈公義乎

  田横之海島尉佗之蠻夷皆足以爲中國患佗材非弱於横者也高帝於横則召之怵以不來則加誅至自殺而後已于佗則因而立之何也横與帝俱嘗南面稱王故以臣之示武佗不起中國故以封之示恩召横時初定天下兵力尚完封佗時征荼征布征信征豨兵力殫矣帝之屈伸操縱如此

  禮書

  孝文帝好道家之學以爲繁禮飾貌無益於治躬化謂何耳故罷去之是謂有其内而無其外漢武招致儒學之士共定禮儀十餘年不就至太初之元改正朔易服色可謂銳意禮樂矣而神仙土木征伐之事日盛是謂有其外而無其内

  律書

  律書先謂律爲萬事根本而兵械尤所重以下竟言兵太史公曰一段又言文帝之能息兵突接書曰七正二十八舍則叙律之應歷以原律所自來而後始言律數末復歸之于神爲生數成聲之本其理微妙其文簡質變化定非褚先生所能辦也

  封禪書

  太史公作封禪書此後人所謂謗書者也起云自古帝王曷嘗不封禪爲下文舜禹封禪張本繼云蓋有無其應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而不臻乎泰山者也爲下文秦始皇封禪張本繼又云雖受命而功不至云爲下文漢高漢文不及封禪張本又云故其儀闕然湮滅其詳不可得而紀聞云便見封禪爲曠絶之事而非世主所當舉行者也尚書曰一段舜之封禪不過如此禹遵之亦無神仙可記至孔甲失德之君始聽於神而禨祥之說後世紛紛傅會如太戊高宗則不過修德勝災而已至周世郊社之舉亦未始及于神仙此所以爲三代盛隆之際也周衰道廢而西畤鄜畤始興於秦此武帝祠神君親祠竈之濫觴也管仲設辭以拒桓孔子存禘而不論自秦開禱祀之端始皇承之益以八神之說杳渺無稽而齊人奏五德之運燕人爲方仙道則謬悠之說流傳於此二方此武帝時海上燕齊迂怪之士之濫觴也三神山之說極幻而秦皇信之封禪之後十二歲秦亡甚矣封禪之無益後之人主知此亦可以悟矣於是結之曰此豈所謂無其德而用事者耶以見漢武固無德而尋秦皇之覆轍者也以下叙秦時山川百神之祀以見其淫黷無稽而漢興高祖草創不及釐正漢文稍惑於新垣平之說俄厭怠而止孝景亦無所興以見文景之爲賢君也此下鄭重其辭以接之曰至今天子今天子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以見古者之封禪不過以告成功而武帝之封禪乃在於求神仙也始于求神仙終則崇信李少君於是燕齊之士翕然來臻競述其嵬談訞說以惑帝而帝終已不悟矣其紀文成五利公孫卿之言皆鄙倍幻誕中人以下皆不信而帝酷喜之茀見而以爲德星天旱而以爲乾封直書其事而已宛然一始皇矣文章之妙如此至其筆法往往見於單句隻字之間其屢用或曰字蓋字焉字若云字皆疑辭也茅順甫曰文幾三千言而前後血脉貫串如一句誠然哉

  太史公封禪書之妙全在叙舜禹三代及秦始皇事爲案而入武帝後隱然見帝之異於舜禹三代而同於始皇褚先生節之自尤敬鬼神之祀以下爲孝武本紀神氣索然矣所謂續鳬截鶴者

  太史公八書中封禪河渠平準乃耑爲譏武帝而作然河渠書當另看蓋塞宣房有憂民之心焉是其倦於神仙時也

  平準書

  余嘗謂漢之文景能富而不能教蓋每歲下復除蠲恤之令此善政也幾於王矣然漢文從晁錯言輸粟拜爵至得爲大庶長大庶長之官食萬二千石矣乃亦以輸粟得之孝景又募民輸粟贖罪則不軌之民恃富而犯法者固不能無也是以漢武之初雖家給人足至於錢貫朽粟腐敗而兼并豪黨之徒武斷于鄉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爭於奢侈室廬輿服僭于上無限度此皆禮義鮮少之故也不待武帝靡耗中國而已知其不可久矣漢有最不可解者坐酎金失侯之法也夫通侯之先固嘗竭智力與高帝定天下者也使之出金助祭猶曰包茅縮酒遺意存焉然亦異乎古矣乃至不如斤兩及金色惡輒以此削國所坐者微而闕剪功臣之後大無謂也豈漢世封爵太多食邑既廣縣官不能支而設法以削之耶當時坐此法者甚多武帝時至百餘人太史公見之平準書中則朝廷微意皦然矣

  卜式者富人之學黄老者也弟壯出分獨取畜羊百餘田宅財物盡予弟式入山牧十餘年羊至千餘頭買田宅而其弟盡破其業式輒復數分予此在陶白輩優爲之然有長者之意焉漢擊匈奴式上書願輸家之半縣官助邊自人情言之非欲官則言寃而式兩皆無之非果不欲官也彼操老氏欲取故與之術知時主所急在財而細其綸芳其餌投竿跪膝而以釣武帝也乃詘於公孫弘久不見報數歲乃罷人之處此亦可以倦而休矣式行之不厭明年又持錢二千萬予河南守以給徙民助貧人者籍天子乃以式終長者而三年中驟躐九卿進官少府居奇貨者孰善於式哉且當式時告緡之事將起式逆知海内財匱天子眈眈富民不久家且破故不如先事輸財不惟免禍又以得官及式相齊而楊可告緡遍天下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杜周治之獄少反者使式此舉稍遲必無幸矣未幾以言鹽鐵算船事致天子不悅稍詘其官又因天旱求雨進言曰縣官當食租稅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斯言也雖謂有大臣之風可也太史公平準書以式語作結雖其意在於譏武帝而亦有取於式也夫

  吳太伯世家

  傳曰父不受誅子復讐可也子胥之父奢以無罪見殺於平王其兄尚駢首并命爲子弟者有至痛焉員也倒行逆施以快其悁悁之忿君子固不深誅也若曰誅之則傷人子之心與之則悖君臣之義置而不道可也獨員之進專諸於公子光以成其弑僚之謀則吾不能無憾焉諸樊兄弟四人以其先王愛季子札欲立之讓不肯立諸樊乃欲兄弟以次更立必致國於季札及餘昧卒欲授季札季札復讓逃去於是吳人立餘昧之子僚爲王夫光爲諸樊之子季札不立則光當立固也然僚業爲國人所援立而爲君矣札則逃之光則弑之而員也以急欲報吳之故進人於光側而速其弑焉是不亦傷君臣之彛而大逆天道也哉語曰伐國不問仁人如子胥者難與並爲仁矣

  齊世家中載管晏事吳世家中載子胥事越世家中載范蠡事鄭世家中載子產事蓋皆掇其大者而管晏子胥另立傳范蠡又入貨殖傳子產又入循吏傳太史公之惓惓於五子至矣獨不爲季札地乎豈以其讓國大節已見吳世家中欲别立傳無可稱述乎愚謂管晏事功既詳見齊世家而本傳止摘其一二逸事如札讓國之外豈無可論者即觀樂事已足别立一傳矣札爲聖人所許乃不得與管晏比太史公於此恐失大書特書之義也蘇子由謂春秋諸侯國而不人者三楚始稱荆僖元年稱楚人文九年書楚子自是遂與春秋齒而吳越終春秋不人蓋吳越雖戰勝攻取而無禮義以自將故吳亡而越亦微至於楚雖禮義不足道而亦無愧於齊晉故其後遂與戰國相終始由是觀之禮義豈誣也哉按三國皆僭稱王其爲蠻夷等也吳以強陵中國時越志在復讐皆非有仗義之舉獨莊王破陳爲縣從申叔時之諫而復之鄭伯肉袒即麾軍退舍宋華元以情告即罷兵解圍此三事者信乎其爲霸主也子由所謂禮義當指此使當時能革僭號則桓文何足道哉

  齊太公世家

  太史公諸世家叙諸侯事而王室始亂伯主代興皆謹書之如厲王之奔宣王之立幽王之弑周東徙雒秦始列爲諸侯小白重耳宋襄楚莊之立卒與申生之殺及敵國相滅各國臣子之弑其君皆三致意焉而於孔子之生卒及相魯尤詳至書魯隱公初立者以爲作春秋地也此等義例皆不媿良史

  管子天下才也其始委質子糾而事之襄公既弑則惟恐子糾之不得立也而其爲子糾謀則亦有未善焉春秋時列國亡公子之在外而終得反國自立者外必有強國主之内必有強臣應之然後可以得志管子一出即奉子糾奔魯夫魯相忍之國也豈可恃哉彼莒衛爲小白外主高國爲小白内主莒衛合則足以敵魯而管子在外固不能敵高國也管子盍求大國如秦晉者而請命焉而隂結其大夫之足以制高國者以爲腹心然後求入如不得入亟爲逃死之計可也乃竟貿貿然出于于然入儌倖於射鈎之一中而懈不復備遂使子糾生竇之殺如屠豕然豈不惜哉夫晉文當奚齊卓子既弑之後晉人來迎可以入矣其不入者畏内變也及間關十九年輔之以秦繆之威而後敢入呂省郤芮復懷反側微勃鞮之告則文公幾於不免甚矣亡公子自立之難也嚮使子糾幸而先入高國謀之於内小白攻之於外事猶未可知也况不得入乎有如秦晉主子糾於外則彼小白初立又安敢以不義脅鄰國使殺其兄弟而束縛其臣以歸於已乎吾故曰管仲天下才也而其爲子糾謀則未善也意者子糾非伯才天固將開小白而使之主盟中國歟

  甚哉郤克之忿戾也使於齊齊君使夫人帷中而觀之夫人笑之笑者固無道矣克連兵東伐至欲得齊君之母以爲快不已甚乎且齊使至晉郤克嘗執四人殺之於河内矣笑人之使而欲執其國母刑人之使者當何如乎宜其無後於晉也

  齊襄公笞主屨者茀及管至父殺襄茀以身死之齊莊公笞宦者賈舉及崔杼弑莊舉以身助之笞茀者襄公以見公子彭生而失屨茀無罪也笞舉者不知何事笞之當不當未可知也而二人之報其君逆順不同如此人之善惡固天性哉

  田闞相爭子我殺於成子而齊亡曹馬相軋曹爽殺於仲達而魏亡

  魯周公世家

  魯公伯禽之初受封之魯三年而後報政周公周公曰何遲也伯禽曰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然後除之故遲太公亦封於齊五月而報政周公公曰何疾也曰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爲也及後聞伯禽報政遲乃嘆曰嗚呼後世其北面事齊矣夫政不簡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歸之黄子曰此非周公之言今按此說斷乎其爲謬也夫分茅胙土南面而君一國以長子孫以成教化在周公固當爲百世計其於伯禽必非率爾遣之而已也計魯國之人民風俗與伯禽立政之繁簡報政之遲速皆必有面命而手畫之者伯禽特奉行其意耳豈待報政之後始訝其遲而乃徐問其所以立國之故歟又豈待太公報政之速始服其簡而嘆其子之智不出此歟且國無成俗顧轉移何如耳以朝歌之汚染聖人猶能變之今治魯不至若朝歌之難也何三年之内立法一定遂坐視其後世之北面於齊而莫之能改歟考魯公之國在成王踐阼之初周公攝政方始也審以太公之法爲善則失之於魯猶可移之于周今乃三年而定東土七年而還政然後營洛邑居九鼎先是官政尚未次序至是乃作周官官别其宜乃作立政以便百姓則其涵濡漸漬更有甚焉而洛誥無逸等篇訓辭諄復卒亦不聞有所謂簡易之說何歟夫三年者報政之常期虞廷三載考績孔子爲政亦曰三年有成伯禽之報政即孔子之成也此而尚以爲遲則必出於一切苟且之法然後可吾不知其何以爲周公與不但此也太公聖人之亞治國必當有法豈有五月報政之理與爲此說者戰國謬悠之談而太史公采之淮南子采之韓詩外傳采之則皆義理不精好奇輕信之故也

  衛康叔世家

  衛伋壽晉申生事極相類伋壽至性既類申生而晉獻以烝齊姜生申生衛宣以攘伋婦齊女生壽亦相類齊女讒伋驪姬讒申生亦相類申生死無後伋壽死亦無後亦相類獨壽爲齊女所出其母讒伋而壽死之此尤人情所難甚乎哉孝子之不得於頏嚚也

  宋微子世家

  作微子世家言而箕子比干附見焉不幾重微子而輕箕子比干乎箕子國於朝鮮比干絶無後故二子皆不得别立世家使爲箕比立傳則與微子不類設以箕比之故降微子而同傳則微子爲宋祖又無可降之理故牽連書之而贊復以孔子之言終之此太史公筆法所在

  蘇子由曰聖人雖與人同處而其中浩然與天地同量彼其食粟衣帛蓋有不得已耳而况與人爭利哉此爲周公而發余最愛此論以爲非坡公所及蓋封武庚於殷封微子於宋舉蔡叔之子胡爲卿士周公之心與堯舜一也坡公非武論直是敢於背誕

  路史云以微子之賢吾君之子而商人父師之顧乃使之代商後而邦之宋宋爲故亳商之舊都民之被商之澤者固未忘也使微子少異其志則全商之地亦非周矣成王周公方且晏然命之不少爲疑卒以安堵非聖人之盛德能如是乎此論可與子由相發

  晉世家

  晉世家叙文公入立呂省郤芮作亂事繼以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賞從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未盡行賞因襄王以弟帶難出居鄭地來告急於晉晉初定欲發兵恐他亂起是以賞從亡未至隱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此一段實補左氏所未及子推從亡在狐趙之列不應文公忘之文公方有事圖伯亦不宜忘其功臣使來者聞而解體也賞未及推者不獨内外倥偬亦以推功大宜受封邑未及區處耳如左氏所載則文公憒憒甚矣安能圖伯

  晉勝楚於城濮歸而行賞狐偃爲首或曰城濮之事先軫之謀文公曰城濮之事狐偃說我毋失信先軫曰軍士勝爲右吾用之以勝然此一時之說偃言萬世之功奈何以一時之利而加萬世功乎賞則先萬世之利戰則儌一時之功此文公之所以止於伯歟不然雖爲西伯可也戰則儌一時之功賞則先萬世之利此文公之所以終能伯歟不然雖爲宋襄可也

  晉悼公問治國於師曠師曠曰惟仁義爲本仁義二字自孔孟而外無人能道而曠以一瞽矇發之大哉言乎太史公書之亦是特筆

  楚世家

  莊王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爲樂令國中曰有敢諫者死無赦伍舉入諫莊王左抱鄭姬右抱越女坐鐘鼓之間伍舉曰願有進隱曰有鳥在於阜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莊王曰三年不飛飛將冲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舉退矣吾知之矣居數月淫益甚大夫蘇從乃入諫王曰若不聞令乎對曰殺身以明君臣之願也於是乃罷淫樂聽政所誅者數百人所進者數百人任伍舉蘇從以政國人大悅按楚王之淫樂不聽政乃術也彼隂以此别其臣下從吾於樂又從而諂諛之者不肖人也苦口力諫者賢臣也故一朝聽政所誅者皆不肖所進者皆賢誅進以數百計而無過舉焉齊威王之烹阿封墨亦然余故謂殷高宗之三年不言與楚莊之三年不聽政其所操王霸之術不同而其用意相似不然此三年之久以亡國有餘矣

  同爲人子也伍胥走以報父讐伍尚死以殉之同爲人臣也鄖公弟欲殺昭王以報父讐鄖公以身事之同爲人友也專諸刺王僚以成伍胥之伐楚申包胥哭秦以攻之包胥吾無議矣尚正也胥權也鄖公欲爲胥而不能者也父死不能報仇仇之子蒙難過之而欲剚刃焉非勇也鄖公之弟矯其兄而甚焉者也無爲戎首不已多乎奈何其以身事之也若專諸者小人之雄刺客之靡好勇而不知義者也

  楚王郟敖名員子胥亦名員郟敖之後爲靈王靈王之後爲平王子胥平王時人相去不遠而犯郟敖名何也如以楚蠻夷無諱則前此晉靖侯名宜臼而周平王亦名宜臼是君同臣名也穆王名滿王孫滿亦名滿是臣同君名也豈世次稍遠便不復諱耶

  越世家

  句踐反國七年拊循其士民欲用以報吳大夫逢同諫曰國新流亡今乃復殷給繕飾備利吳必懼懼則難必至且鷙鳥之擊也必匿其形今夫吳兵加齊晉怨深於楚越名高天下實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爲越計莫若結齊親楚附晉以厚吳吳之志廣必輕戰是我連其權三國伐之越承其敝可克也按同言乃合縱之計也但不以此爲名隂用之耳其後吳與齊晉爭伯兵連於外輕銳盡死越乃乘虚入之同之言無一不驗可謂奇計矣乃不發於種蠡而發於同越多才如此豈可辱乎

  三家滅智伯燕昭破齊湣亦合縱也漢王破項羽但以已綴其兵而已不與力戰而韓彭英布輩掎角撓之亦合縱也吳蜀之得以抗魏亦合縱也小弱敵強大千古不外此法

  趙世家

  穆王西廵狩見西王母樂之忘歸譙周曰余嘗聞之代俗以東西隂陽所出入宗其神謂之王父母或曰池名在西域有何據乎徐偃王反穆王日馳千里馬攻徐偃王大破之譙周曰徐偃王與楚文王同時去周穆王遠矣且王者行有周衛豈聞亂而獨長驅日行千里乎此二說並言其事非實也夫荒忽之事固不可以意揣然大約秦以前事自六經以外雖左氏不無浮夸况其他乎秦火之後購書爲難故漢初僞書雜出多繇閭閻小夫肆其狡獪而學士不察雖堯幽囚舜野死太甲殺伊尹亦信爲實然良可歎也

  趙武靈曰服奇者志淫則是鄒魯無奇行也俗辟者民易則是吳越無秀士也奇行之奇言放僻也苟服奇而民志即淫則鄒魯章縫便可以此必其無奇衺乎苟俗僻而民行皆陋則吳越文身便可以此必其中無秀士乎語意如此索隱訓鄒魯好長纓爲奇服夫冠之有纓法服也何奇之有

  主父胡服騎射與公子成趙文等議論其辭雄俊博辨勢如河決當其將三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雲中九原欲從雲中九原直南襲秦乃詐自爲使者入秦欲自略地形因覩秦王之爲人也此其膽志才略豈特兒視六國諸君而已哉雖以秦政方之蔑如也使主父不死縱不能取秦亦當與之更相雄長如秦繆晉文之時而六國倚以自固則可以不爲蠶食彼衡人齪齪安所施其謀乎主父之失在於令弱子治國而身略地於外彼公子章之能亂日侍其側而不知肥義非應變之才又使之輔其弱子謬矣又欲分趙以王公子章猶豫不決而沙邱之變起矣自古雄傑非常之主經營四方而内忘其肘腋之禍皆不知大道故也吾感主父之事益嘆聖賢修身齊家窮理知人之學萬萬世不能易也肥義者趙武靈王之先世貴臣而武靈以六尺孤付之者也公子章與田不禮之將爲變也李兌以下皆知之義亦自知之事固有大於此者乎義盍言於武靈亟去田不禮而以他人代之羽翮既鎩凶謀自寢此上策也不然則將順武靈之旨亟勸其封章於代而徐爲之圖可也又不然則請於主父以盜賊出入爲辭析符爲驗此後主父召王合符則往不合則不往亦妨奸之一法也今義不告於主父徒與信期輩私憂竊嘆其慮奸人矯命召王不過以身嘗之而已卒之身死而禍不得弭豈非不善處死之故哉夫肥義爲主父信臣言之未必不聽即不聽亦當致位而去授政能者未必其不能制章也計不出此遂使沙邱之禍主父父子俱死豈不惜哉彼惠文王之不死特偶耳嗚呼吾讀史得二人焉晉荀息趙肥義皆守咫尺之義而不知大道者也

  魏世家

  新序云文侯師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干木此名之所以過於桓公也卜相則成與璜此功之所以不及五伯也余謂戰國之主賓友賢士者皆以爲名而已彼以賢人君子之言爲迂緩不切於用而猶欲藉其名以震曜鄰國故厚爲禮貌而不委以事權也夫文侯過矣而國家待浮名之士則當參用其法如諸葛亮之於許靖是也晉之於殷淵源唐之於房次律皆怵其高名置以台輔事安得不敗乎

  韓世家

  趙魏攻我華陽韓告急於秦秦不救韓相國謂陳筮曰事急願公雖病爲一宿之行陳筮見穰侯穰侯曰事危乎故使公來陳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是可以爲公之主使乎夫冠蓋相望告敝邑甚急公來言未急何也陳筮曰彼韓急則將變而他從以未急故復來耳穰侯曰公無見王請令發兵救韓八日而至策士遊說之言蟬連不竟欲其意之達也此獨三言而畢穰侯已立發兵矣談言微中可以解紛豈不善哉因此悟文章家操筆執簡有纚纚千言究其實不如數語者詩人鋪張物狀作帝京篇長安古意而言盡意餘有不如五七言一小絶者無他指事切情入人胸膈故也

  田敬仲完世家

  取我田疇而伍之取我衣冠而褚之鄭人之謗子產也大臣之謀國也先威而後惠威折則惠不孚矣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刑罰人之所惡臣請行之田常之欺齊侯也奸臣之竊國也先惠而後威惠結則威不怨矣諸葛武侯蜀之子產乎司馬仲達魏之田常乎

  孔子世家

  甚矣王安石之愎而不通狠而不遜也孔子適魯適衛齊宋鄭陳蔡此以何爲哉而安石曰烏在其爲行道太史公作孔子世家附諸侯國之後此特筆也孔子龜蒙布衣據魯親周使列之本紀則非其心也然而大聖人梗概又不可夷於列傳故特爲世家以抗之當西漢儒風尚微黄老恣横之日太史公能尊尚孔子不遺餘力如此豈非豪傑之士哉安石乃曰處之世家仲尼之道不從而大置之列傳仲尼之道不從而小甚矣其愎而不通狠而不遜也

  陳涉世家

  三國時人謂劉玄德能亂人而不能治觀陳涉吳廣輩舉事草草軍無紀律涉所遣諸將徇地者輒反他所吳廣爲田臧所殺勝不能討因而將之所信用朱房胡武皆小人無識者以至人情不附六月而敗蓋勝本庸材初不能亂人者也以秦之虐百姓人人思叛獨難其首事者會勝攘臂一呼不覺響應耳太史公稱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蓋時勢使然初不繇勝蓋勝生而稱王死而有諡久而血食於碭幸矣抑亦人心惡秦之故而不忍死勝哉

  外戚世家

  太史公外戚世家首論三代廢興皆本女德而歸之於命今以其世家中所載諸后考之信矣其爲命也呂后取張敖女爲孝惠帝后愛之欲其生子萬方而終無子命也高帝崩諸御幸姬戚夫人之屬呂后皆幽而殺之獨薄姬以希幸故得出從子之代文帝立遂爲太后亦命也竇太后始以良家子當賜諸王爲家在清河趙近家請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趙之伍中宦者忘之誤置代中姬涕泣不欲往強之乃行竟爲文帝后亦命也王太后已嫁金王孫生一女其母以卜筮當貴奪之金氏怒而内之太子宫太子幸之太子者景帝也後遂爲景帝后生武帝亦命也衛子夫爲平陽主謳者武帝過主主盛飾良家子十餘人見帝帝弗悅既飲謳者進上望見獨悅子夫幸之遂入宫爲皇后亦命也寵辱推遷禍福倚伏當其賤也塵埃不足以喻其微及其貴也天霄不足以喻其遠雖萬乘之君愛憎予奪且莫能自主也而况下之者哉信矣其爲命也

  荆燕世家

  田生受營陵侯澤金隂爲設謀令其子事呂后所幸大謁者張卿說其順呂后意立呂產爲王以爲張卿功產立呂后喜生乃復說張卿令說呂后立營陵侯澤太后從之乃立澤爲瑯琊王田生勸澤急行毋留出關太后果使人追之不及按當時吳楚齊代諸王皆就封在國澤雖不出呂后亦不能盡滅劉氏而呂產既王幾亡漢室田生此謀所以爲澤則善矣爲漢則我不知也

  蕭相國世家

  高帝多封蕭何故欲首其位次以羣臣推曹參無以難之得鄂君明其功乃定及後帝以何爲民請苑械繫之得王衛尉明其無罪乃釋此兩人皆有功於何者然爲鄂君易爲王衛尉難鄂君當分封時已知帝旨在何其言雖當阿帝意也衛尉進言在帝盛怒時使小人自爲功名媒孽人短則一言之下何爲虀粉矣今衛尉能反覆明其無罪又譏帝之失眞骨骾臣也鄂君卒以得封而衛尉不聞受賞帝於直言蓋勉強從之者歟

  蕭何素不善曹參論相則以參爲可此何之所以爲賢也曹參素不爲何所善爲相則一遵何法此參之所以爲賢也

  十八元功位次蕭何位第一而其封止八千戶曹參第二而萬六百戶尊何之位所以重謀臣也廣參之邑所以厲戰士也

  留侯世家

  子房以五世相韓故破產報讎既乃說項羽求韓諸公子横陽君成立之爲韓至矣然當其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嘗用其策良爲他人言皆不省曰沛公殆天授此時已心歸沛公矣彼韓王成者冺冺無所表見良豈不知其不足以取天下哉是故横陽既立良仍從沛公入定關中及羽將擊沛公於霸上良周旋項伯項王亞父間不顧危死沛公主漢中良送至褒中勸其燒絶棧道以固項羽心又說項王曰漢已燒絶棧道無還心矣乃以齊王田榮反書告項王項王以此無西憂漢心而發兵北擊齊此時韓成固在也而良無一不爲漢王者或謂成未死以前良爲韓既死以後始爲漢豈其然哉計成即不死良從之國亦不過教以自固一方保韓血食而已至取天下之圖終以屬漢良必當爲漢外應舉兵撓楚如彭越之往來梁地燒楚積聚也

  留侯招致四皓以輔翼太子自楊維禎及胡儼王守仁皆謂四皓隱者不可得致良因高帝所素重遣人僞飾以誑帝也余讀之笑曰是何待四皓之深而待高帝之淺哉彼高帝越國而知栢直馮敬之能否前數十年而知吳王濞之將反此其知人之明不既高出千古哉使良遣人僞爲四皓不過偉其衣冠敏其應對而已而其眞僞終不可掩事一敗而太子無完理矣彼四皓者特戰國豪傑之士田光先生之流耳意氣刎頸固其常也以高帝嫚罵輕士故不至以太子卑辭安車故至無足怪者且以帝所至敬無如子房其次則叔孫通又其次則周昌也三人反覆言之而不聽而四皓囘其意於立談之頃此豈徒以其名哉劉曄有言對雄主非精神不接四皓之精神固有以接帝也三子之論謬矣

  帝遣太子將兵擊英布即晉獻公遣申生伐翟之意也有功位不益無功則受禍四人策之如指掌豈亦僞爲者能如是耶太史公紀四皓說建成侯纚纚數十言使書策不可信則并不信有張良畫策事可也疑四皓非眞則不可也

  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嘗用其策良爲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後分封時帝使自擇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留侯始終自負如此孰敢以爲大言哉若曲逆侯則不然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良平之高下於此可見

  或問張良椎擊始皇博浪沙中誤中副車大索十日不得豈有術與曰非術也秦法太重秦虐太深天下之人重足側目久矣彼始皇直孤立耳當秦滅魏時購求張耳陳餘耳餘乃爲陳里監門反以其名令於里中耳餘且不可得况子房哉漢武任酷吏作沉命法曰羣盜起不發覺覺而捕弗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發恐不能得坐累府府亦使其不言上下相爲匿重誅之不足以督奸如此

  絳侯世家

  絳侯條侯皆以大功臣下獄絳侯免條侯不免者絳侯以益封更賜盡予薄昭薄昭爲言薄太后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明絳侯不反而條侯在七國反時以漢委吳楚爲梁王所怨重以沮王信封迕竇太后安得不死哉嗚呼狶膏棘軸所以爲滑也然而不能運方穿淳于髠之所以教騶忌也吾因條侯事爲之三歎

  管晏列傳

  管子立政盡於與俗同好惡一語晏子立朝盡於節儉力行一語

  老莊申韓列傳

  太史公曰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術學儒者亦絀老子道不同不相爲謀按儒之爲道内外合者也老子有内而無外者也是二者皆有竊焉而人之竊老也易竊儒也難今夫儒之爲學有仁義以本之於内有禮樂以制之於外故不仁不義則非内也無禮無樂則非外也内是而外非則并非其内也外是而内非則并非其外也夫惟合其一而離其一者之不可以爲儒故人之竊之也難若夫老子之道則曰無爲自化清静自正而已而其所以用世之具略而不言若曰世有得吾意者則可以自合耳此猶廣厦數十虛其半而不居則庇其廊廡者至矣是故申韓之刑名托之良平之權謀托之漢文帝之恭儉托之曹相國之儻蕩托之汲黯之強直托之田叔之長厚托之鄭當時之任俠托之白圭之貨殖托之其餘爲此學者林立蠭起不可勝數而行事無一相類者則以老氏未嘗爲之外也雖然老子之學隂主於爲我故竊之者多沉刻静悍之士濡柔謙下欲取故予以濟其所欲蓋其體與用皆托於不可見故人之竊之也易嗚呼昔之人竊其易今之人竊其難難者終不可竊也則禹步舜趨自命曰儒者儒者固如是哉

  韓非李斯孫臏龎涓蘇秦張儀龎煖劇辛或同師或同學或同遊相善而皆示智相激以成其妬媔之私斯讒非而殺之煖敗辛而殺之涓誘臏而刑之臏又誘涓而殺之秦激儀而用之儀又短秦而反之此數子者大約傾危之士哉獨煖之殺辛各爲其主而辛以輕煖見殺煖差無罪然凶終之禍此爲極矣吾是以嘆管鮑之夐絶千古也

  伍子胥列傳

  程篁墩以子胥報讐爲處變之定理而責其入郢之後不能投戈解甲辭吳歸隱何燕泉則以太子建固子胥之君也則從出亡建爲鄭所殺子胥當於入郢之後伐鄭以報讐如此則忠義大著可以塞宰嚭之口卻屬鏤之劍余謂兩公之論非也夫子胥乞食江上幾死昭關一亡虜耳藉吳之力以報其不共戴天之讎讐既雪矣德獨可無報乎投戈解甲辭吳歸隱是可以報吳之德乎太子建出亡在鄭鄭人善之建乃甘心爲晉外間欲以滅鄭求封故定公與子產誅殺建其罪當矣即子胥力能伐鄭義且不可况不能乎吾故曰二公之論皆非也

  商君列傳

  施伯勸魯君殺管仲魯君不從而桓公卒相仲以伯齊齊霸而魯益衰公孫痤勸魏王殺商鞅魏王不從而孝公卒用鞅以強秦秦強而魏益弱夫公孫痤將死之言耳若施伯固在魯何其後竟没没耶將魯廢其言而亦不能用其人耶抑智足以知人而力不逮耶

  白起列傳

  白起爲秦大將連兵於外所屠戮以百萬計殺氣上干於天雖微應侯之譖豈得良死哉然其於秦則可謂有大功者秦負起起不負秦也方起始進有穰侯主之於内故得立功及范雎扼穰侯吭而奪之位則必以起爲穰侯之黨日夜慮其軋已者也不待蘇代之說而殺機已發矣

  孟子荀卿列傳

  黄子讀孟子荀卿列傳歎曰太史公之尊孔孟闡儒術至矣漢人以孔子墨翟並稱而孟子者當世與說士並稱者也太史公出孔子之道始獨尊而孟子始得以繼孔矣此傳始孟子終荀卿中騶忌騶衍淳于髠愼到騶奭之徒錯見焉而其傳則以孟荀立名孟荀雖並稱而首引孟子書對梁王者先之且以夫子罕言利爲比傳即繼之云受業子思之門人又云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不合又云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則孟子之源流較然而此傳之爲尊孟子而作無疑矣其下述騶衍之術迂誕不經重爲時王所尊禮以見孟子言王道而所如不合乃有國者之醜也因復以仲尼之困陳蔡伯夷之餓首陽與孟子之在齊梁間爲比其嘆息爲何如哉繼又曰或曰伊尹負鼎而王云云非以美騶衍也太史公稱或曰者皆甚不然之辭觀封禪書及他傳中可見也蓋當時之稱騶衍其論云云爾此下即接淳于髠數子之學術見時所尊尚不過此類而以荀卿終之荀雖非孟比然其所著書切於事理與騶衍等相反則已爲當世所絀廢死蘭陵矣如孔孟者又何望哉末後叙公孫龍等數家以見羣言殽亂而孔孟之書足爲萬世法也太史公大旨如此其文捭闔不覊若滅若没讀者類求之於筆墨蹊逕之内故雖以譙允南之精識而猶謂其好奇也人固難與知言哉嗚呼黄老爭鳴之後不眩不亂毅然一之於孔孟豈非豪傑之士哉雖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傳中不無蹖駁君子觀其大意可也

  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列傳

  四公子之徒信陵君尚矣不可及已其次則平原君而孟嘗春申吾無取焉信陵之用舍去就魏之存亡係焉侯嬴畫竊符之謀毛薛陳歸魏之義此三人者皆天下奇士信陵能用之所以爲賢也平原才識遠不逮信陵其納韓上黨至使邯鄲受圍流血千里趙幾再亡國矣然而區區之心固存於趙也其從李同也有紓國之忠其釋趙奢也有改過之勇至於陷身虎口終匿魏齊不肯出壯哉烈士之風也春申納女以篡楚孟嘗助敵以傾齊一則身死李園一則子孫滅絶皆天道也世多馮煖收責及復孟嘗相位事然愚謂孟嘗與五國破齊時煖曾不能進一正言如毛薛之於信陵者其孜孜三窟小人之謀耳何遽出雞鳴狗盜上乎

  孟嘗之才孟嘗之得士皆不下信陵也而其在國也專信陵不及也何以知其專也曰孟嘗入秦秦王欲相之既而囚欲殺之孟嘗得以計免歸此於秦直私憾耳乃能以齊爲韓魏攻楚而因使韓魏攻秦且借兵食於西周是孟嘗之意不但能行於齊王而三晉亦且服之矣使信陵之在魏若此何至救趙之義舉久抑不行至竊符而後遂哉吾是以益嘆信陵不失人臣之大節而孟嘗惑於蘇代之言不果伐秦爲可恨也

  四豪中相士之眼獨信陵爲最平原不能知毛遂孟嘗不能知馮驩春申不能知朱英雖取效不同其不知人一也信陵得一老監門尊爲上客於他國得一賣漿人一博徒步往見之卒用其力顯名諸侯而此三人者皆當世狎侮戲笑之餘也不知以何道得之相士若此雖取天下可也

  如姬竊符舞陽奉使不見下落舞陽爲秦人所誅無疑太史公蓋不屑書耳如姬雖一女子能以報父讐故德信陵君不愛一死可謂有烈丈夫之風矣不知魏王殺之耶抑赦之耶

  范雎蔡澤列傳

  秦之用穰侯也穰侯之舉白起也戰勝克敵拓地千里自商君以後功未有加焉者也應侯羇旅入秦所欲得者相位耳使其挾富強之說以與穰侯角是自困之道也計穰侯功大驕侈秦王以少主在位所惡聞者莫如太后之專權而穰侯爲宣太后弟太后在則穰侯不可得去故并言太后以去穰侯此范雎之所以巧發奇中也然所言者人主骨肉之間故略見端緒久之而後敢發若蔡澤之於睢則不然睢已譖殺白起所任鄭安平王稽復敗秦王臨朝而嘆睢固日夜欲釋相位久矣然不得其人而釋之則睢不安得其人而釋之而不出於睢睢亦不安故睢姑俟焉及澤宣言將代睢位而睢召之故迕其旨厲其色以觀澤之能否而澤之所言皆足以中睢之疾反覆連辯而不爲屈則睢固深知其爲辯士而可以動秦王矣於是言之秦王推之相位於已有避賢之美於澤有推轂之恩爲睢計者無出於此此澤之所以巧發奇中也

  樂毅列傳

  或曰樂毅破齊之事偉矣獨留莒即墨未拔夏侯太初以爲樂生方恢大綱以縱二城收民明信以待其敝王業可就不幸垂成而敗信有之乎曰樂生摧鋒乘勝盡下齊城至五歲後兵力倦矣強弩之末不能穿縞而即墨則田單在焉莒則太子法章在焉田單死守即墨莒人共立法章爲王以距燕此二城之中人心皆有所屬非向者七十餘城之比故堅守不下耳豈樂生能拔而故留之乎曰使燕王不聽讒不以騎刼代生則莒即墨可下乎曰下之而不能有也齊自田常以來小惠之結於民者深矣湣王以兼并之故爲諸侯所怨而不聞有峻刑酷罰加於民者有士如王蠋尚能守死爲齊則民心固未盡忘齊也燕既并齊城拓地千里五國必將忌之矣以復齊爲名一合而軋燕此勢之所必出也曰然則爲樂生者奈何曰破齊戮湣王屍求齊疏屬之賢者而立焉戮湣王則可以雪子噲之讐立疎屬則可以釋兩國之憾旋師而去燕其伯矣惜乎楚莊復陳之後數百年不聞此舉

  亷頗藺相如列傳

  趙使樂乘代亷頗頗怒攻樂乘樂乘走亷頗遂奔魏之大梁趙使趙蔥及齊將顔聚代李牧李牧不受趙使人微捕得李牧斬之頗牧名將也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苟利社稷專之可乎曰否君命有所不受者蓋指軍中之事有所誅殺避就而君從中制之則將守便宜可以不受也若孫武斬莊賈而㬌公赦之亞父以梁委七國而㬌帝督戰此可以無受也若將之用舍則存乎君矣易將而將不受是反也頗牧皆不知大義者也在戰國以樂毅爲正在後世以岳武穆爲正

  田單列傳

  田單之用火牛妙在先有神師一著彼先聞神師之語以爲此即神助故大驚潰散耳若知其爲牛敵軍不懼矣後世有羣盜用火牛法拒官軍者以鎗中牛鼻牛痛皆反走觸賊賊遂敗

  太史公叙王蠋事於田單傳後而以齊亡大夫感王蠋之死乃相聚如莒求法章立之是以齊存亡係於一布衣其尊蠋至矣但此傳止以田單立名而蠋若牽連得書者故秦少游譏之如曰田單王蠋列傳則大善矣

  魯仲連鄒陽列傳

  戰國士大抵皆爲秦用其始終擯秦者虞卿魯仲連兩人而已兩人皆居趙虞卿指畫秦人情僞如掌爲趙約縱於齊奪秦人之氣有功於趙甚大魯連不若也然虞卿所見止於一國而已魯連義不帝秦有儒者之風焉有天下之志焉虞卿不若也虞卿受萬戶印而能輕之仲連不受而逃之故後世獨稱魯連雖然聊城之書是亦不可以已乎奈何教人以反

  鄒陽獄中上梁孝王書比物連類似從李斯諫逐客書脫出而言重詞複則過之蓋陽爲羊勝公孫詭所譖其人不可直斥故反覆曉譬期於梁王之自悟而已太史公以爲抗直不撓不過指其末數語篇中桀狗吠堯跖客刺由則以狗盜自比不亦甚哉以陽與魯連同傳此太史公之失也

  屈原列傳

  楚大國也秦王誑懷王以欲會屈平諫曰不如無行懷王不聽卒行入武關秦伏兵絶其後因留懷王以求割地秦之得以執懷王者以其從行無人也趙國強大不如楚而澠池之會秦終不能有加於趙者以有藺相如在也楊亷夫責屈子以不能從行然屈子誠臣耳應變之才不及相如往亦無濟也嗚呼往則危不往則示弱而卒保其君以返此相如之才所以爲大過人也儒者猶訾之不置其亦過刻矣

  李斯列傳

  秦未亡也爲秦滅六國者先亡矣造作隂謀遣人齎持金玉游說諸侯可下者厚遺之不則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者李斯也爲趙高所搆卒具五刑家世爲秦將將三十萬衆北逐戎狄收河南築長城者蒙恬也與其弟毅相繼受戮爲秦大將拔趙破荆降魏定燕齊者王翦也幸獲首邱而其孫王離卒虜於項籍蓋秦以詐力取天下天厭其德故佐秦者無一得免耳彼周召之徒秉德輔世者後裔延八九百年不絶善惡之報何如哉李文饒論亡國之鬼神不平多出妖淫之色破人家國引妹喜驪姬等爲証余謂不獨此也又有佞巧之人焉秦滅六國趙高以趙氏疎屬得事始皇扶蘇胡亥皆死其手秦之公族大臣名將爲所誅殺略盡而秦遂以亡是亦女戎之類也語曰亡秦必楚吾謂趙亦有力焉

  張耳陳餘列傳

  張耳陳餘皆反覆之士也當其佐陳涉欲王楚耳餘以爲示天下私不可及從武信君下趙則又勸其自王以塡趙何相背之戾也鉅鹿之事耳責餘以必死及相見時遽收其將印此耳過漢東擊楚使使告陳餘欲與俱餘要以必殺張耳此餘過及耳從韓信擊斬餘泜水上至并殺其故主趙王歇則耳罪之大者也刻木爲人而拜之猶不可以析而爲薪况所常北面事之者乎始以趙王歇被圍之故責餘以死既乃以惡餘之故并殺趙王歇何相背之戾乎論者止以張陳凶終爲口實而不及耳之殺歇甚矣君臣之義之不明於亂世也

  黥布列傳

  布所幸姬疾云云至布使人追不及按賁赫即無奸狀亦自可殺蓋事左右求容此齊威之所以烹即墨也布無術學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雖然布不足惜也爲項王擊殺義帝死有餘辜矣

  薛公策黥布三計桓譚譬之於奕以取吳楚并齊魯及燕趙爲廣道地之謂以取吳楚并韓魏塞成臯據敖倉爲趨遮要爭利之謂以取吳下蔡據長沙以臨越爲守邊隅趨作罫之謂論甚善然據敖倉塞成臯此在楚漢爭衡爲上計而於布反爲中計何也蓋此時漢之大勢已定不可以巧襲而力爭也故當以游兵略地以示進取得寸則寸得尺則尺而於漢所必爭之地則謹避之也若漢之取秦唐之取隋皆直走關中者秦隋根本之地皆虚也經營天下各有時勢不可執一如此

  淮隂侯列傳

  高帝之於韓信未嘗親見其狀貌熟察其計畫以蕭何一言之故遂拜爲將將又不足而至大將此類兒戲然卒用此得天下何也蓋帝不知信而知何以何之不妄而知信之可用也圖天下者豈能人人耳而目之哉得數人可信者足矣

  韓信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詳母怒信之意蓋謂其落魄至是雖自食且不能豈有富貴之日我但憐汝故食之若云相報知汝不能也後人誤看至謂漂母有眼當與黄石老人同類而稱則失太史公意矣大抵太史公於英雄貧困失路無門之日皆極力摹寫發其孤憤如蘇秦張儀皆見笑於其妻陳涉見笑於耕者陳平見笑於其嫂黥布見笑於時人此類甚多至漂母飯信而不望報是以信爲溝壑也其意益深痛不忍讀矣後信就封至楚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不聞此母卻之則其非異人明矣

  諸葛武侯出師表有云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逹於當時余嘗歎息其言此濳龍之學也人固有徒步取將相提百萬衆呼吸雷風而不能全其性命者如韓信未遇時凡歷數死丏食淮隂則可以餓而死少年侮之則可以鬭而死亡楚歸漢則可以亡虜死至連厫坐法兵在其頸矣屬有天幸遇滕公故得不死非信之能自必其不死也而功成之後卒以反死嗚呼性命之於人甚矣哉非大賢亞聖其孰能全之

  龍且爲楚將陳平以骨骾臣稱之以善戰如黥布而且能擊破布計其人亦非淺淺者囊沙之戰且以輕信被殺耳使信威望素高且有畏心堅壁清野持牢不戰信未必不坐困也秦人伐趙戒士卒無得泄武安君爲將者卒殺趙括坑士四十萬有以夫

  張丞相列傳

  張丞相傳筆法甚奇因蒼嘗爲御史而周昌趙堯任敖曹窋皆以嘗爲御史大夫故牽連得書本傳以蒼起以蒼結一傳中包數小傳統看又仍是一傳蒼傳後係以申屠嘉事見漢相如嘉者即不可多得也然嘉非完人以才能忌晁錯欲生端誅之至反爲所賣故贊語以無術學少之而其題止曰張丞相傳

  酈生陸賈列傳

  陸賈服儒之服言儒之言而其全身遠害排難解紛功立而無可指名事成而不爲權首則似深於黄老之學者特外以儒術文之耳賈素善辟陽侯乃勸辟陽侯交朱建者蓋心知辟陽侯所爲不法禍將及已故嫁之於建也及孝文誅辟陽客以建嘗爲畫策捕治之建遂自頸而賈獨全此則學黄老者之微巧也先輩多謂陸生有功儒術恐非至論

  劉敬叔孫通列傳

  婁敬言都關中之利甚至而高帝以羣臣言疑未能決及留侯明言入關便即日車駕西都關中帝之從留侯如此當在秦宫中時樊噲諫帝急還霸上帝亦不聽噲而聽良夫噲與敬之言皆與良無異兩人又先發而帝必欲決之於良帝與良固終身以之者也明於擇人而簡於應事眞帝王之略哉

  袁盎晁錯列傳

  賈誼之絀也以絳灌晁錯之死也以竇嬰微嬰袁盎固不能殺錯也貴戚大臣之足以操人寵辱生殺之權如此

  張釋之馮唐列傳

  文帝與馮唐論頗牧之事唐謂帝雖得頗牧弗能用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復出召唐使畢其說唐不過一白首老生耳乃於衆中面折人主人主虛顔受之如朋友之間相與詰難反覆者且唐之意在發明魏尚無罪使在後世必疑其爲尚私人不惟言不見用身且得罪矣今文帝乃即日令唐持節赦尚推此類也左右近習豈能蔽之哉蓋漢初懲二世深居之蔽故天子與小臣親近如此是時袁盎張釋之輩皆得出入禁中而盎至引郤幸姬之坐則漢以後不復有此事矣非無盎也無文帝親近小臣也嗚呼君臣隔絶則君益尊臣益卑雖開之使言而不敢盡其說天下之不治皆坐此哉

  萬石君張叔列傳

  萬石君門德可觀而建慶輩立朝獨無矯矯風節使當患難固發蒙振落之類耳魏之王祥吳之孟宗皆稱純孝而於國事獨無匡救皆萬石君類也衛綰婦女之簡柙直不疑道家之小數周文佞倖之氣態雖高下微分君子不取獨張歐以忠厚濟㬌帝之綜核其庶幾乎

  田叔列傳

  梁孝王使人殺吳相袁盎㬌帝召田叔按梁云云田叔於此可謂善處人骨肉之間矣然國之所恃以立者法也梁王親使人賊殺天子之謀臣而以太后故置不問則法亡法亡則國削夫梁王在議親議貴之例可以無誅而王之幸臣公孫詭羊勝之徒實導王爲邪不可以不殺殺勝詭以塞天下之怒而貰梁王以安大后之心此法意也田叔盡燒獄詞一切不問雖號知大體者而於處事未爲盡善善夫韓安國之說孝王出勝詭也微安國則㬌帝母子兄弟之間不全

  李將軍列傳

  李廣非大將才也行無部伍行陣不擊刁斗人人自便此以將數千騎逐利乘便可耳遇大敵則覆矣太史公叙廣最得意處在爲大郡太守以百騎遇匈奴數千騎射殺其將解鞍縱卧然此固禆將之器也若夫堂堂之陣正正之旗進如風雨退如山岳廣豈足以與乎此哉衛將軍將數萬騎蹂躙邊廷未嘗挫衂其將略優於廣遠矣且出雁門時廣所將萬騎乃爲敵所得而霍去病以八百騎斬捕過當必謂廣數奇而去病天幸恐非論之得平者也淮南王謀反止憚青與汲黯而不聞及廣太史以孤憤之故叙廣不啻口出而傳衛將軍以姊子夫寵幸若不直一錢者然隨文讀之則廣與青之優劣終不掩

  平津侯列傳

  主父偃言九事八爲律令其八不傳而其一爲諫伐匈奴引秦皇高帝之失策而推之於虞夏商周其文辭甚美然至進身之後則又盛言朔方之便以難公孫弘上從其言竟立朔方郡是其與先資之言蓋不啻枘鑿而矛盾也然偃也行之不疑而武帝不以此疑偃公孫弘不以此詰偃何哉蓋帝之初用偃不過喜其文辭而於窮兵黷武之失未嘗有悟及偃窺帝意竟以置朔方之便迎之則帝固樂其合已而忘其前言矣弘非辯不足以詘偃蓋知帝意已堅則絀偃適所以忤帝故佯爲不勝以從之也嗚呼佞邪之臣敢爲誣罔如此

  汲鄭列傳

  武帝之知汲黯至以古社稷臣許之其敬禮黯過于丞相弘大將軍青遠甚然黯之言無一用者黯廷斥公孫弘張湯而天子愈貴幸弘湯黯言與胡和親無起兵而天子欲征匈奴黯言勿以渾邪王故誅當死者五百餘人上默然不許及其後棄之淮南黯遂爲諸侯相終其身然張湯之誅天子聞黯嘗勸李息發其罪而息畏湯不言遂按誅息則又未嘗不思黯言也如武帝者可謂善善而不能用矣原黯之迕帝有三曰數直諫也曰褊心怨望也曰帝好儒術黯好黄老也此三者之中惟怨望則黯失也

  酷吏列傳

  酷吏傳以郅都爲首都公亷有節槩其不從㬌帝救賈姬事雖汲長孺當此不是過也爲治雖先嚴酷然能擊強宗未可竟謂之酷吏惟其扼臨江王於垂死之時不予刀筆作書則其用心過忍而處人父子之間亦遠媿田仁矣且臨江王爲太子以母栗姬失寵故廢非有悖逆不道也而都禁切之如此者所以阿帝意也卒爲竇太后所怒中危法死都固有以取之哉權文公至謂都剛而無虐怒而中節吾不敢以爲信

  臺諫者權臣之鷹犬也酷吏者人主之鷹犬也夫權臣假臺諫以擊去其所不快者莫甚於宋之秦檜韓侂胄而人主假酷吏以箝制天下者莫甚於漢之武帝唐之武曌帝外事四裔内興土木使海内蕭然繁費盜賊四起而帝又不能無事於興利也故怵民之不服而不得不用張湯杜周之流武曌以女主簒唐多行不義故怵民之不服而不得不用周興來俊臣之流彼湯周之酷所以讇武帝而興俊臣之酷所以讇武曌也嗚呼人臣以阿諛順旨之故至於賊殺不辜塗炭天下則其處心積慮爲何如哉然漢唐酷吏非刑死即族誅天道之於人亦不遠矣

  大宛列傳

  張騫爲漢使留夷中十三年歸不失漢節視蘇武少六年耳匈奴與妻有子亦與武相類然天子意在開邊而騫以郎應募奉使君子所不爲也其言大夏可通又以失侯故欲連烏孫斷匈奴右臂以爲己功名之地自是妻烏孫取宛馬迄無窮歲則固蘇武之罪人也雖隕首邊廷亦不得與武比節况生還哉雖然騫有賢孫猛武之後反無聞焉何也

  太史公自序

  世多謂太史公序六家要指進道德而絀儒術余按此非遷意乃述其父司馬談之言也遷進孔子於世家退老子於列傳左儒右老一覽可知今述其父談之言乃獨推道家者蓋談本學黄老此論必其精神所寄遷不敢没故謹識之爾若其與上大夫壺遂相答問語發明六經大旨隱然欲繼春秋於五百載之後豈絀儒術者之言哉且其言曰余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堯舜之盛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隆詩人歌之春秋采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獨刺譏而已也是談於六經之旨亦非牴牾者其謂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蓋是指當時俗學之弊耳以辭害意雖班固且不免况其他哉

  陶菴全集卷四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陶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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