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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轩集 宋 张栻

17-南軒集卷十六
  南軒集卷十六      宋 張栻 撰史論

  漢楚爭戰

  惟仁義足以得天下之心三王是也高帝之興亦有合乎此是以能剪暴秦㓕強項而卒基漢業方懷王遣將入關諸老將固以為沛公素寛大長者而心歸之至於三章之約其所以得乎民者深矣此非其所謂仁者歟予每愛三老董公之說以為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名其為賊敵乃可服三軍之衆為義帝縞素聲項羽之罪而討之於是五十六萬之師不謀而來從義之所感也使斯時高帝不入彭城置酒高會率諸侯窮羽所至而誅之天下即定矣惜其誠意不篤不能遂收湯武之功然漢卒勝楚卒亡者良由於此名正義立故也董公蓋深知其理故其言又曰仁不以勇義不以力自留侯而下陳謀雖多而皆未之及嗚呼董公其一時之逸民歟

  蕭曹相業

  蕭何佐高帝定一代規模示宏遠矣高帝征伐多在外何守關中營緝根本漢所以得天下者以關中根本先壮故也此何相業之大者又何為相之初首薦韓信為大將而三秦之計遂定此亦得為相用人之體曹參雖不逮何然以摧鋒䧟陣勇敢果銳之氣而使之治民乃能盡歛芒角以清浄為道遵何約束不務變更其人亦寛裕有識矣此參相業也然二子惜皆未之學以高帝之資質何不能贊取遠追三代之法創業埀統貽之後嗣一時所定未免多襲秦故如井田封建等事皆不能復古在高帝之世反者固已數起此在何為可憾也至參但知以清浄不擾為善而不知呂氏之禍巳復著見當逆為之處以折其謀惠帝憂不知所出但為淫樂不聽政而曾不能引義以強其君心為可罪也矣

  張子房平生出處

  子房蓋有儒者氣象三代之後未易得也五世相韓篤春秋復讐之義始終以之其狙擊秦政非輕舉也其復讐之心苟得以一擊而遂焉則亦慊矣此其大義根心建諸天地而不可泯者也子房之心非以功利也始終為韓而漢之爵禄不足以覊縻之龜山楊先生論之詳矣故予以為有儒者之氣象三代而後未易多得此其出處大致也至於從容高帝之旁其計策不汲汲於售而所發動中節會使高帝從之有不庸釋者蓋子房非有求於高帝故能屈伸在已而動無不得此豈獨可以知計名哉夫以高帝之英武慢侮士大夫其視隋何酈食其陸賈輩皆侮而忽之至於如蕭相國之功一旦下之廷尉亦不顧也獨於子房蓋敬而不敢慢順而不可強則以子房所守在義而不以利故爾嗟乎秦漢以來士賤君肆正以在下者急於爵禄而上之人持此以為真足以驕天下之士故也若子房者其可得而驕之哉雖然以高帝之英武而能虚已以聽信子房蓋亦可謂明也已矣可謂明也已矣

  王陵陳平周勃處呂后之事如何

  人臣之義當以王陵為正夫以呂氏之凶暴欲王諸呂其誰扼之獨問此三人者蓋亦有所憚也非特憚此三人蓋實憚高帝之餘威流澤之在天下也陵引高帝白馬之盟以對其言明切固足以折其姦心如砥柱之遏横流也使二子者對復如陵吾知呂氏將悚焉若高帝臨之在上且懼天下之變或縮而不敢未可知也彼二子者乃唯然從之反有以安其邪志而遂其凶謀既分王諸呂而呂氏羽翼成就氣燄增長然則呂氏之欲簒漢二子實助之予謂二子方對呂氏時其心特畏死耳未有安漢之謀也退而聞王陵之責願高帝之眷思天下後世之議於是而不遑則有卒安社稷之言耳雖然使二子未及施計先呂氏而死則是乃畔漢輔呂不忠之臣尚何道哉抑二子安劉氏之計亦踈矣不遏之於爪牙未就之初而捄之於搏擊磔裂之後觀其閒居深念與刼酈寄入北軍等事亦可謂窘廹僥倖之甚夫豈全謀哉酈寄不可刼北軍不可入呂須之謀行則亦殆矣忠於人國者顧如是哉人臣之立朝徇義而已利害所不當顧也功業之成不必漸出於吾身也義理苟存則國家可存矣借使王陵以正對平勃又以正對呂氏一日而尸三子於朝三子雖死而大義固巳立皎然如白日轟然如震霆天下之義士將不旋踵四面並起而亡呂氏矣安劉氏者豈獨二子為能哉使人臣當變故之際畏死貪生不知徇義而曰吾欲用權以濟事于後此則國家何所賴焉亂臣賊子所以接踵於後世也其弊至於如荀彧馮道之徒而論者猶或賢之豈不哀哉夫所貴乎權者謂其委曲以行其正也若狄仁傑是已其始終之論皆以母子天性為言拳拳然日以復廬陵王為事然其所以紆餘曲折而卒成其志者則用功深矣潜授五龍夾日以飛仁傑豈必功業於其身者哉人臣之義當以王陵為正濟大事者當以狄仁傑為法

  文帝為治本末

  文帝初政良有可觀蓋制事周密為慮深遠懇惻之意有以得人之心三代而下亦未易多見也文帝以庶子居藩國入踐大統知巳之立為漢社稷非為已也故不敢以為巳私有司請建太子則先示博求賢聖之義而又推之於吳王淮南王有司請王諸子則先推諸兄之無後者而立之其辭氣温潤不廹其義誠足以感人也凡所以施惠於民者類非虚文皆有誠意存乎其間千載之下即事而察之不可掩也史於其編年曰帝既施惠天下諸侯四夷遠近驩洽乃修代來功觀諸此又可見其明先後之宜而不敢私巳作史者亦可謂善發明矣其待夷狄蓋亦有道以南越尉佗之強恣自高帝猶難於服之而帝特施恩惠遣使遺以一書而佗即自去帝制下令國中稱漢皇帝賢天子皇恐報書不敢慢予嘗詳味帝所與書則知忠信之可行於蠻貊如此書之首辭曰朕高皇帝側室子也棄外奉北藩于代蓋後世之待夷狄往往好為夸辭於是等皆在所蓋覆矯飾以示之者也而帝一以其實告語之彼亦豪傑也見吾推誠如此則又安得不服故其報書首曰老夫故越吏也文帝不以高帝側室之子為諱則佗敢以越吏為歉哉若吾以驕辭蓋之則彼亦且慢以應我必然矣推此一端忠信可行於蠻貊可不信哉以文帝天資之美初政小心畏忌之時得道學之臣佐之治功之起豈不可追三代之餘風惜其大臣不過絳灌申屠嘉之徒獨有一賈誼為當時英俊而誼之身蓋自多所可恨而卒亦不見庸也故以帝之賢僅能為一時之小康無以埀法於後世如淮南薄昭之事未免䧟於刑名之家衰世之事至於即位歲久怠肆亦萌新垣平之邪說故得以入之然終以其天資之高旋即悟也其終詔有曰惟年之久長懼于不終蓋可見帝之能察乎此矣嗚呼亦賢矣哉故予猶重惜其諸臣之無以佐下風也

  賈董奏篇其間議論孰得孰失

  賈生英俊之才若董相則知學者也治安之策可謂通達當世之務然未免乎有激發暴露之氣其才則然也天人之對雖若緩而不切然反復誦味淵源純粹蓋有餘意以其自學問涵養中來也讀其奏篇則二子氣象如在目中而其平生出處語默亦可驗於是矣以武帝好大喜功多欲之心使其聽仲舒之言則天下蒙其福矣孰謂緩而不切邪

  武帝奢費無度窮兵黷武而不至亂亡前輩雖云嘗論之尚有可紬繹者

  武帝奢侈窮黷之事與秦皇相去何能尺寸然不至於亂亡者有四事焉高帝寛大文景惠養其得民也深流澤滲漉未能遽冺非若秦自商鞅以來根本巳蹶民獨迫於威而強服耳此一也武帝所為每與六經戾夫豈真能尚儒者然猶表章六經聘召儒生為稽古禮文之事未至蕩然盡棄名教如秦之為此二也輪臺之詔雖云巳晩然詳味其辭蓋真知悔者誠意所動固足以回天人之心自詔下之後不復萌前日之為思與民休息矣與卒死於行而不知悟者蓋甚有間秦穆之誓聖人取其悔過列之於書予於輪臺之詔每三復焉蓋以為存亡之幾所係耳此三也惟其能悔過也故自是之後侈欲之機息而清明之慮生是以能審於付託昭帝之初霍光當政述文景之事以培埴本根於是興利之源窒而惠澤復流有以祁天永命矣此四也以四者相須而維持是以能保其祚然向使武帝老不知悔死於熾然私欲之中則决不能善處其後雖使賴高文景之澤以免其身旋即殆矣故予深有取於輪臺之詔以為存亡之幾所係也然其能卒知悔者則以其平日猶知誦習六經之言聽儒生之論至於力衰而意怠則善端有時而萌故耳然則其所以不至亂亡者亦豈偶然也哉

  漢家雜伯

  學者要須先明王伯之辨而後可論治體王伯之辨莫明於孟子大抵王者之政皆無所為而為之伯者則莫非有為而然也無所為者天理義之公也有所為者人欲利之私也攷左氏所載齊威晉文之事其間豈無可喜者要莫非有所為而然攷其迹而其心術之所存固不可掩也宣帝謂漢家雜伯固其所趨若此然在漢家論之則蓋亦不易之論也自高祖取天下固以天下為已利而非若湯武弔民伐罪之心故其即位之後反者數起而莫之禁利之所在固其所趨也至其立國規模大抵皆因秦舊而無復三代封建井田公共天下之心矣其合於王道者如約法三章為義帝發喪要亦未免有假之之意其誠不孚也則其雜伯固有自來夫王道如精金美玉豈容雜也雜之則是亦伯而已矣惟文帝天資為近之然其薰習操術亦雜於黄老刑名攷其施設動皆有術但其資美而術高耳深攷自可見至於宣帝則又伯之下者威丈之罪人也西京之亡自宣帝始蓋文景養民之意至是而盡消靡矣且宣帝豈真知所謂德教者哉而以為不可用也如元帝之好儒生蓋竊其近似之名委靡柔懦敗壞天下者其何德教之云夫惟王者之政其心本乎天理建立人紀施於萬事仁立義行而無偏弊不舉之處此古人之所以制治保邦而埀裕乎無疆者後世未嘗真知王道顧曰儒生之說迂闊而難行蓋亦未之思矣

  丙魏得失

  魏相所存不得為正觀其有許史之累則可見矣夫欲其說之行而假許史以為重此詭遇獲禽之心君子不道也然其為相亦有可取者四方有異聞或有逆賊災變輒奏言之此誠宰相事也其諫伐匈奴書有曰今郡國守相多不實選風俗尤薄水旱不時按今年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此非小變也凡此在它人不知為憂者而相獨知憂之亦概乎有聞矣故予甚惜其進之不能以正也進不以正則牽制徇從之事必多而感格正捄之風或鮮矣丙吉深厚不伐在它人亦所難者其德厚可稱也其為相若寛緩者雖天資則然意亦以宣帝之政尚猛而有矯之之意歟然抑亦太甚矣至於韓延壽楊惲之死則亦莫能捄也吉見謂不親小事知大體二卿之死夫豈事之小者邪濫刑若是其於大體何有若語其才識蓋不逮相遠矣霍光得失班固所論之外尙有可議否

  霍光天資重厚故可以當大事而其所以失則由於不學之故也人臣之功至於周公無以加矣而詩人形容其盛德則曰公孫碩膚赤舄几几夫何其温恭謙厚也是則雖以天子叔父之尊處人臣之極位有蓋世之功業而玩其氣象豈有一毫權勢之居而人之視之也但見其道德之可尊而亦豈覺權勢之可憚哉孟子曰事親若曾子可也而後之君子亦曰事君若周公可也如曾子之事親適為人子之能盡其分者耳非有加也如周公之事君亦然蓋在其身所當為者而何一毫有於巳也周公惟無一毫有於巳也是故德盛而愈恭事業為無窮也光之所建立想負於其身横於其心而不能以弭忘惟其不能以弭忘故其氣燄不可掩威勢日以盛權利之途人爭趨之非惟家人子弟門生故吏馴習驕縱而不可戢光之身亦不自知其安且肆矣此凶于乃國敗于乃家之原也可不畏哉故其一時用舍進退例出於私意以蘇武之忠節進不由巳僅得典屬國而大司馬長史雖如楊敞之庸謬亦得為宰相至於如魏相蕭望之之才皆擯不用田千秋小不當意則其壻即論死作威作福蓋如此隂妻之邪謀未論其不能白發於後使其妻邪謀至此而人敢為之助而無復言其姦則履霜堅氷馴致其道夫豈一日之故哉光至此亦無全理矣原其始皆由於其心以寵利居成功不知為人臣之分故曰不學之過也雖然後之儒生如班固輩蓋嘗以不學病光矣然使其當小利害僅如毫髪鮮不喪其所守望其如光凛然當大事屹如山嶽其可得哉然則光雖有不學之病而其自得於天資者蓋亦有不可及後之儒生雖自號為學者譏議前人而反無以自立則亦何貴乎學哉予謂人才如光輩學者要當觀其大節先取其所長而後議其所蔽反身而察焉則庶幾為蓄德之要不然所論雖似高亦為虚言而已矣

  蕭望之劉向所處得失

  望之更生輔元帝初政以元帝天資之弱而外有史高緫朝廷之事内有恭顯制樞機之權二子居其間可謂孤弱之勢危疑之時矣所以處之之道要當艱深其慮正固其守誠意懇惻以廣上心人才兼收以強國勢謹其為勿使有差密其機勿使或露積之以久上心開明人才衆多羣心歸而理勢順庶幾有可為者此在易屯膏小貞之義也而二子處之蓋甚踈矣其綢繆經理未嘗有一日之功也遽白罷中書宦官其機蓋巳盡露而無餘策既不蒙信用而中外小人並起而乘之身之死逐不足道而當時之事遂不可復捄甚矣二子之踈也况其所為自多不正用人要當公天下之選而二子者不惟其賢惟其附已不知小人迎合於外者詎可保邪故以鄭朋之傾邪而使之待詔至於華龍之汙穢亦欲入其黨彼蓋有以召之也在易有之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所謂嚴者嚴其在我者也二子處羣小之間而不嚴如是其可得乎袁安任隗當梁冀強横之時非惟不能加害而卒能去之以安隗所處之嚴故也故史稱安隗素行高冀未有以害之斯言誠有味也二子曾不知此邪至於使外親上變事與子上書則又其甚矣予觀二子所執雖正然懇誠之心不篤勢利之念相交以天下之公義而行之以一巳之私蓋不知學之弊也吁可惜哉然昔人未可以一失斷其平生若更生經歷憂患晩歲氣象殊勝於前處王氏之際庶幾為憂國敦篤者矣

  南軒集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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