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剡源集 元 戴表元

23-剡源文集卷二十二
  剡源文集卷二十二   元 戴表元 撰史論

  讀司馬穰苴傳

  田穰苴之事薄矣太史公為之論次以為之傳非賢之也易曰臣殺其君子殺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也田穰苴之斬莊賈也盗齊之漸也方穰苴以羇旅之餘受兵戎之任名實未必深孚於齊而莊賈者齊侯之寵臣也夫以寵臣預兵而加於羇旅之臣之右其驕蹇而難制固宜然而穰苴之所自請也巳自為將而請君之寵臣以為監既許之矣而逆為之約迫為之期待其至也而借為之辭而斬之此豈有不忍於齊國哉且燕晉之師於齊非有旦暮之急遣一素貴幸之臣而親戚左右為之效杯酒殷勤之懽此人情之所有也藉令穰苴欲申其兵法當先為之令俟其不受而後誅之或不可巳則遷刑於僕御亦未太沮屈也而若是不能終日焉何耶賈誅而馳赦者僅免會燕晉亦解侵疆悉還齊之君臣惴惴焉拱手重足以須犬馬之命田氏之簒齊而有之豈待海上一城之遷哉嗚呼自戰國以來簒殺遂為常事而權臣盗將未有不先立威於君側者皆用穰苴之道也漢衛青伐匈奴蘇建盡棄其軍青不敢自擅專誅於境外而聽天子自裁曰以風為人臣不敢專權者郭子儀以九節度兵圍鄴制於魚朝恩為軍容宣慰使而無所統一以至於敗歸又為朝恩所困然終身不敢失為人臣禮此非將帥之事也哉

  讀吳起傳

  世儒言吳起未有不艴然異之也嘗讀其傳而得其為人蓋魏公子所謂節廉而自喜名者起之實録也當戰國時士之道先王而守禮義者鮮矣魯俗猶為後衰而起也及事曾子曾子以孝聞魯而議起者曰起之學於其門也齧母而訣殺妻而求將世有學於曾子而齧母殺妻者乎若其答魏文侯舟中之問與夫遜田文辭尚主趣舍進退從容可觀則猶曾子之敎爾學不勝質溺於技勇後人循跡而議置其輕者推其重者名之為薄夫君子惡居下流其是之謂哉

  讀孫武傳

  或問戴子曰子於田穰苴之斬莊賈嘗甚而非之於孫子之斬吳王美人也不尤甚乎曰其迹似其情非也穰苴之將兵苟惡人之監已不如勿請既請而從之不待令而誅之是欲借莊賈以威齊也吳王以美人試武武受而敎之再三不從而後誅之則是欲售術於吳耳然儒者多言孫武治兵無驗吾併疑試宫人非事實太史公録穰苴事以所聞適相類故牽聯書之歟

  孫臏附傳

  按太史公不為孫臏特立傳而附於孫武蓋其事微耳而世人稱之嘗過實夫臏以刑餘之人而投齊倀倀然求得其當以報魏不啻卻克笑躄之讐范雎折脇之憤也故其從田忌也一舉救齊再舉救韓皆不以取救為急而急於乘梁之虛而殘之者此其志無一飯不在梁也馬陵之役耻幸僅伸而終臏之身不聞他業可紀就言兵者窺之尤淺之為丈夫哉

  伍子胥列傳

  昔者嘗怪孟子言君臣之義於齊而有國人寇讐之報曰孟子以義敎人者也君有不禮於臣而臣不施讐於君今也敎人讐君而得為義乎久之而得其說曰此乃古之君臣之所為義也夫國之有君非以其國私之也蓋將有以為其國也故國得擇君而治臣得擇君而事而非使之傲然無畏以為上也當戰國時士之仕者猶無常國故孟子以之警動齊宣王而著為驕君之戒若夫人臣之所自得為者則必使其君待之不至犬馬草芥而後是也然自孟子之說行而世之悍臣有所不直於君則悻悻然欲甘心焉曰君固有可讐者也於乎此非伍員父子之於楚其君臣始之有不盡而終至於多傷其義者乎且以楚平王之無禮而伍奢傅其子建奢以正諫觸死微員之逃則與其兄尚亦必俱死罪在平王無疑也為奢謀者欲忠於建則勉建無怨可也欲全於身則知不可諫而去之可也建以讒踈身以諫死由君子論之奢猶死於職也員為人子至於殘宗國以為墟發君屍而行戮其不太甚乎哉公羊傳曰父不受誅子復讐可也昌黎韓子嘗駁其語以為不可施於今世此正伍員之比也後之論君臣者當擇於韓孟之間也哉

  孔子弟子傳

  某按古史考疑公伯寮為讒愬夫子之人夫子不責而委諸天命以為不當預弟子數而蘇子由古史修孔子弟子傳非太史公紀載多所糾正乃亦不遺公伯寮而盡録其語竊嘗考之公伯寮者魯人也夫子之居魯魯人雖不能盡知其道而凡為儒者則希不及夫子之門矣公伯寮固嘗學於夫子者也魯國之政在季氏以門人弟子服勤夫子之敎而賢者委曲而從之而責一公伯寮之不溺於季氏哉當是時由孔氏則必貶季氏由季氏則必叛孔氏公伯寮學孔子而中叛之以市於季氏固勢之所必有也太史公泛録夫子門人以其嘗從遊而不棄不然則子服景伯之言過也夫子本不深信其為愬而公伯寮亦遂卒業於夫子之門乎

  蘇秦傳

  蘇秦戰國傾危之士也世之人有稱之者以其能以口舌擯却虎狼之秦令其說行天下不至坐受秦禍嘗考之事或不然方蘇秦自齊歸周自周而之秦然後之趙之燕之韓之魏流離狼狽不勝兒童婦女之所訕笑苟得一言納之利從則從利横則横其區區窮謀本不專有擯秦之心惟不得於秦而從事於諸侯耳豈得以魯仲連虞卿之事比之哉如其所策誠能盡其形勢之強士馬之盛而用之秦人豈真不得以逞也君子之道内誠其身而後能誠諸人齊之管仲相其君九合諸侯其事偉矣而不免有叛之者泗濱之問至無以服楚六國忮忍之君視其親戚骨肉有不能自託而能托唇吻之外交以待斃於秦乎從散國破而蘇秦亦以謀死固理之不足惜也昔者嘗怪夫子數稱東周蘇秦之時周至於顯王益不振矣先王之遺風猶或不墜故蘇秦東學游說於齊而洛陽之兄弟嫂妹皆能非誚以為非其本俗當是之時得孔孟之佐外以禮樂交諸侯而内以農桑治其國東周之是輔尤賢於諸侯萬萬也蘇秦初干顯王顯王既薄其詐不用而縱其說於諸侯諸侯之事如彼周又他無賢輔秦以夷狄卒併天下有之豈小小之故哉

  張儀列傳

  六國與秦皆有併吞搏噬之心非為一君獨賢也顧秦幸而成耳而世人罪秦不置者以秦戎狄而資之詐也以愚考之秦之行詐不信於諸侯莫如商鞅張儀二人之甚而鞅至自衛儀至自魏固非可專曰秦詐就二人考之鞅之不信又未若張儀之尤甚也當儀之時蘇秦同學先以從約取貴儀後出不得不倚秦以為横迹其口舌反覆傾人十城然後利一邑䧟人數鄉然後進一號本不當責之以仁義長者之事而儀之始末得幸於秦屢屢餌其父母之國以為巳食此不特商鞅之所未為亦蘇秦之所耻言也吾觀張儀欺楚楚怨欺齊齊怨雖其終以計免猶皆覺而疑之獨其欺魏魏人至死不能覺其為賣已也平時腰金結駟佯佯往來於關河之上梁地日削儀身日貴及其歲宴寵衰秦人以禮歸之於魏使之坐速寇兵以傾所居之國而魏之父兄弟子方與之優游談笑而終老焉有商鞅蘇秦所無之毒而無蘇秦商鞅所有之禍世之奸人如儀者可不謂行險僥倖哉

  樗里子甘茂甘羅魏冉白起王翦列傳

  戰國之世秦人以形勢詐力頡頏諸侯故為秦者易為功而事諸侯者難為力樗里二甘魏冉之於當時固非有過人傑出之謀而白起王翦雖為善戰然不過縱燎於順風林果於垂熟而凡其盡銳以為取勝之道者皆其不可再用者也此非惟不當責以古良將之風其視同時廉頗李牧輩猶遠媿之而得為賢乎蓋當是時秦勢八九成矣天方假毒其手以樹君中原謀不必工所施而服戰不必良所向而克彼諸侯之臣固有賢於樗里二甘魏冉之謀勇於白起王翦之戰其君用之未必能專信之未必能决而又連栖争鳴佐寇自賊顚倒謬誤卒俱墜於彀中而後已而數子乘時逐利各以能名見登於好事之齒舌彼諸國之臣其材實過之者國敗身辱而名字因曖昧而不彰豈非所遇者幸不幸哉

  孟子荀卿列傳

  古之君子其學為已也而不專乎為已蓋其得之也有餘則推以與人也不患於不足成之也勞則其事傳之於久而無弊孔孟之道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以來莫之能尚也惟其抱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道而不著於用故鬱勃湮積於當時而卒能徐出而大暢之以及於百千萬世之遠自其及門弟子既皆身被其傳以立於世又自諸子各有所傳然受之淺深而行之久近有不能以皆善而要其大歸苟出自孔氏之傳者至其極衰大壞猶賢於他事萬萬也何也孔氏之道可遠可近可約可博非若他事淫汚辨雜以為通誕神僻異以為高也學他氏者於已不必誠而常懼於無以徇人學孔氏者進可以及人而退亦不自辱其在巳者也故學孔氏者近勞而什有八九焉不失為君子學他氏者近佚而什有一焉不免䧟於小人孟子荀卿之於鄒子淳于尸子長盧之屬是也自夫孔氏既沒世亂道微生民之命懸於談兵說利之口者若干年而子思之學再傳而為孟子子弓之學亦一傳而得荀卿荀卿之學未知出於子弓何如也而孟子於子思有光矣夫當孔子之時諸子不棄其師之窮相與追隨馳逐列國之郊覊愁困餓而不忍去一時能言之士與夫非誚孔氏而不為其學者聲華氣勢計當十百過之訖無所據託而獨孔氏師友一綫之傳屹然不墜以為儒者折衷非止鄒子淳于之徒不可度絜短長而已耳自是而降諸子愈散其荀卿之學亦一傳而謬天下異端曲說愈熾於鄒子淳于之徒而孟子之所著書遂與諸子之書之可傳者共扶孔氏以至於今日由此言之孔氏之道世治則與之俱治世亂則不與之俱亂自古至今固未嘗一日廢而學何其勞而孤也世言太史公不知孔子吾讀孟子荀卿列傳亦燦然知所趣舍哉

  范睢列傳

  范雎入秦意在於急得秦權以及時償區區之私仇耳豈有奇計為秦哉夫欲得秦權則不容不急逐穰侯白起欲償私仇則不容不以兵脅韓魏此如怒犬噬人伺便捷中圖一决之快君子蓋羞稱之然而睢之所以言於秦者則未為非便秦之奇計也雖秦之強不專以睢而昭襄以後諸國於秦若附若離卒能藉必成之資以速得志於天下則睢之助也何也穰侯之在秦固有可議而越韓魏以攻齊者尤為非計也今夫欲有所圖於天下而無一定之畫先斷於胸中或至緩其所先而急其所後則雖日屠一城月墮一都而無益於大計使秦人竟守穰侯之策近捨韓魏而遠攻強齊則齊地未必可以即得韓魏亦且共起而謀之外讐日堅内力日分而秦事勞矣自睢為遠交近攻之說秦人一如其敎日夜摶擊於韓魏之郊瘵朘蠧食腹心垂盡而膚革不知卒之三晉先亡燕楚踵服而君王后之齊最遠最親最後亦徐取之若此者謂之睢謀非耶故曰逐穰侯攻韓魏雖出於范雎之私而未必非便秦奇計也鳴呼睢以亡夫乞一生於萬死之中出其困辱餘智以報平生之仇意得欲行一聞蔡澤之言即納印去本不切切於秦而秦人竟賴其謀以帝然則非睢之假權也嘗觀六國視秦初非強弱相絶之國而秦能獨伯者六國有客不能用而秦能併六國之客用之也六國之客入秦者多矣而三人之策最為有功於秦其一商鞅以富彊開業振於諸侯其次張儀大破諸侯之從以為横其後則睢所謂遠交近攻者若此三人皆至自魏諸客入秦於其舊國不能保其不亡而此三人者必至大毒於魏焉而後為重張儀以姦商鞅以欺范雎以仇要之六國與秦皆無義客而魏士尤薄也哉

  樂毅列傳

  戰國之君臣未有能以義始終者也吾每讀樂毅書為之惻然悲歎焉方燕昭不勝報齊之憤卑辭厚禮以招賢士而毅也往為之屈此其意氣之相求也已非納交要譽於游揚干謁之門者比矣五國之師百城之敵先構其謀而後從之卒功專事擅而諸侯不忌其成兵連役廣而天下不議其非毅之言曰五伯以來功未有及先王者蓋非虛語也昭王既沒新王以一介之疑棄百年之烈毅於是不得不棄燕而走趙及惠王殷勤反復以義見邀則又幡然因趙以通燕進退去就之間猶庶幾古烈丈夫之風哉世之論者謂惠王薄於待毅又疑毅不當遽捨燕夫毅於是時不去燕燕未必能全之也毅誠能死死於昭王則可使死於惠王之隙則亦不為得所矣故謂能死於昭王者義也其不死於惠王而去之者亦義也若夫惠王之待毅則猶有禮矣古者人臣之於其國苟為有故而去出疆必有為之道也所往必有為之先也毅之去燕不可為小故也恩暌而辭不汚身疏而家不絶自近古求之改君易將之交處讒疑怨釁而能相全者惟毅君臣而已哉或曰毅則義矣子知惠王之不能全毅而許之以有禮何也惠王之有禮毅為之也父有不慈而其子申生伋壽之孝非子之常也君有不仁而其臣為伍奢大夫種之直者非臣之願也毅為自全而因全其君毅固常學於賢人君子之道也哉

  藺相如列傳

  世言藺相如持空言與秦爭璧璧還而終不免趙於璧何益哉余曰不然秦吞諸侯非皆以其能也詐脅之所得較於兵取者往往十居六七則夫今之視趙其意豈止於區區之璧哉秦計既然則相如之抗秦固有不在於區區之璧矣且國之以人為存亡無以異於人之以脉為生死也有一脉之不絶者人雖危而不即死有一賢之可奮者國雖敗而不即亡秦誠積強之國見諸國皆畏而有不畏者在焉則其不敢易者必其不畏者也豈為一璧之重輕乎吾觀相如蓋戰國豪俊有謀之士近古曹沫之徒也已故能横軀授命而知秦刃之不敢加強辭臨盟而保趙駕之必可反不然秦昭王之無道叛神明欺骨肉何忌於趙何愛於相如哉蓋嘗考之相如之為趙不但外以口舌折秦蓋諸將之與趙始終而能為秦畏者有三人焉廉頗固相如之所遜趙奢晚而與之同位李牧知名進用計當亦在相如之時使相如但以空言為強而無待秦之實則秦之加於趙必不若是恕矣故曰相如者戰國豪俊有謀之士也獨怪趙以相如之賢所推將適皆一時名傑自不可為無人之國再傳之後相如未死已不救於長平之事奢以子敗頗廢牧誅然後昔之所恃以待秦者皆盡而趙亦亡雖曰廢興使然觀國者可不為寒心乎

  田單列傳

  齊於山東最為大國方湣王之亂樂毅奮區區之燕假天下全力而攻之一戰而破濟西再戰而沼臨淄湣王出奔齊之七十二城一日翻然為燕何其亡之暴也及田單起捕虜破殘城哨五千之卒以鏖百萬之師燕將授首所失七十二城復翻然為齊又何其興之易也儒者謂使樂毅不以讒逃則燕不敗田單不堅忍窮城以須持久之變則齊不興嗚呼此二者似矣而皆非全論也何也齊雖無道其君可誅而齊國未可即滅也燕起僻遠出擅中國兵革之盟賴天下方切齒於湣王而樂毅之賢智足以彌變故數歲而無他然其一人之身而居不世之烈既有憂其持之之難者矣當是之時齊亡而田氏子孫不能盡幸而田氏無良子弟耳齊之臣民含怒蓄怨之日久矣寧以千里之大而一人之能安乎故毅去燕而田單一匹雛之力遂得乘間抵隙而圖之此天下必至之勢非毅之道不得盡用而單之術果有餘也且齊簒國也燕雖召公之後而其德見厭於天與諸國之君無大相過故五六十年之間六國迭興代仆而卒以同盡於秦秦一再傳與六國之餘民又相屠戮而俱至於滅蓋多殺人以立國者其國之不可久而又欲兼人之國乎哉吾於燕齊之事不能為之數數然者以此故也然使徒以一日戰伐言之毅兵雖為近正而田單之術何預於此哉今人既誇其神師火牛等智往往又出於兵謀之外單之為人詭謬而不足稱者太史公亦復不載吾亦不暇詳論焉

  魯仲連列傳

  魯仲連可謂卓犖不覉之士矣當戰國時士非媚秦則宦於諸國朝從暮横去來紛紛而仲連游不以禄說不以利潔身高視於喧汚垢辱之外一言之出列侯傾風羣士折喙吾嘗評其挫秦之鋒幾於仲尼春秋之義願從御者執鞭焉獨嘗讀燕將書而疑之夫君子之立言出於正而無慚處於人而無憾一時未見甚便而萬世莫之能廢者此天下之至言也故其居利害之中如是則生而存如是則死而仆迫於有為而言者戰國之士皆能然矣而其然者仲連之所不為也不為有為而言則其不得已而有言天下後世固將於是觀之矣且夫聊城燕將受其君之命而死守以拒齊之城没於燕者七十有餘他皆反面復舉為齊獨此城之將外無援内無資而不愛一死焉雖非齊人之所樂而自為臣之道言之君子必許為燕也仲連奈何敎之行叛以歸齊乎曰仲連齊人也為齊謀之也則何待仲連之狹也仲連苟有父母之愛於齊齊嘗亡矣仲連遠不為楚申包胥近不為王躅今齊地已復什九極齊之力何患不獲而為妾婦之忠乎且為此說則與仲尼聞魯亂而使子貢撓齊破吳者同一見也曰仲連天下士也非以齊人自為也申包胥王蠋亦非所以論之也直不忍孤城之兵歲餘而不決欲全其民脫之白刃之下耳嗚呼此又何言之拘哉戰國之民無歲無戰戰國之兵無歲無殺其為聊城大矣仲連安得城城而仁之且仲連嘗爭帝秦率梁燕佐趙而鬬之所不惡於鬬其兵者全民之仁少而却秦之義大也全民之仁止於一時却秦之義重於萬世也今乃欲仁一城之民而先敎人背叛偷生以虧君臣之義何其得之於梁客而失之於燕將也然雖燕將既死何救於一城之屠哉進退思之無所於據賴其將自能以義引裁不昧於裂地定封之誘以隳期月之守不然則燕國有賣城之將仲連為說降之客矣曰仲連之為燕將謀但勸之束兵歸燕而東游齊之二者舉甚不可以決之非正言也故燕將得書而歸燕不能降齊不可則擇義以死也是其死也自仲連處之也於乎此非君子之言也君子之為人謀於其求決於已而忠告之燕將未嘗求於仲連仲連逆為不正之言而強告之何也宋牼以利說秦楚之君罷其戰孟子驚焉以為先生之號則不可故君子惡遁辭而大居正焉有勸人以死徇兵而姑為不正之言乎夫仲連之道君子也吾固詳責而嚴求之在他人吾亦不咎之矣然仲連之言如是世終不以聊城之事累仲連者以聊城既屠而不利其爵故賢之耳是固可賢者也古稱明乎齊音者見利能讓而戰國齊士始不讓而趨於譎若仲連者士之能讓者也

  伯夷叔齊列傳

  某按上古國以萬計其各國之所賢者則自推以為各國之君其衆國之所賢者則共推以為天下之君雖堯之唐舜之虞其初不過萬國之一耳惟其德盛故衆國環而宗之宗之矣而有不宗者在焉則衆國環而攻之夏殷以來主於傳子故天下之共君者不能世賢而分則畧定矣孤竹之為國也不知其所從始相傳云墨胎氏又云成湯所封則是古或有其國而成湯革命始更封之耳此於商人固無骨肉相連之親與心誠悅服之舊也自成湯至紂凡幾世自孤竹始封至於伯夷亦已久矣然澤足配天無以過周紂惡可誅不浮於桀而湯武之伐君伯仲之間也孤竹之始封不辭鳴條之爵而其子孫乃非牧野之師乎嗚呼商之未亡也孤竹之事吾不得而知其何如也然但云成湯所封則伯夷之先世已臣於商矣不特伯夷世臣之雖武王亦且世臣之夫君之不能世賢其亂猶小也紂雖天子與諸侯分國而治盡紂之身亂止其政令之所及而已諸國未大害也幸而紂死一中主代之雖國之所以自治者可以不亂以一君之惡而易天下之共主者湯一行之既以為世駭豈可數數然階亂敎叛使為羿浞者接跡於後來耶故其歌曰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此伯夷之志也若夫國存而為之君臣國亡而視之塗人不待其賢如伯夷而能羞之矣吾太史公表伯夷為列傳首而怪世儒言伯夷皆過故詳論之

  孔子弟子傳總論

  某觀太史公之為書務在推尊孔子而欲廣其道則録其所嘗從遊之士為弟子傳而發篇之言曰受業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然異能之士以為此言夫子所自道嗚呼是何尊夫子之至而淺之為知夫子也夫子之道自其知者言之而千萬世受其賜自其不知者言之而當時之黨里有不諭其為賢而此七十七人之云云者初復何所繫於其道之重輕乎今夫一介之夫有以自立於鄉曲同時之士或昵而交之或信而事之或知之深或禮之略紛紛去來尚不能以一槩夫子行聖人之道周流於天下其所歷非一邦所接非一士而奈何欲從數千百載之後追定其從遊之數乎就令不謬而七十七人者但如太史所記自不必皆為賢能之士皆出於受業之數則夫子又自誇其所敎之至此乎大抵戰國以來異書雜說載夫子事多失實其尤甚者漢儒遂謂夫子以布衣養三千士蓋其舛妄至於智者而止吾擇此篇之大者畧為之辨其諸傳中同異則有先儒之折衷此不敢盡僭焉

  孟嘗平原信陵春申四君列傳

  欲有所為於天下而無特起之士以為之佐雖湯武不能以得志而况戰國區區君臣之間乎自學校井田俱廢材士豪民高者為義俠卑者為游說土裂兵煩隱於農桑者不得逸焉則往往出一時之僥倖以求迎合之利此固當時俗尚之所同然也而孟嘗平原信陵春申四君遂以好客聞於天下士亦忻然從之上下皇皇相求真若傾心赴義以相成其事者以吾觀之四君之中惟信陵行事近於有禮惜其慤愿既以桓文之事為勸其客猶似可使者其餘不過餔啜之資盜賊之道朝暮遊說之徒耳何士之云哉何則四君之時秦雖已横猶有畏忌諸侯之心齊楚為大國而三晉自負勁兵皆未遽屈於秦黄歇雖以口舌緩禍迨其歸相暗謬無足稱者田文之客惟一馮驩終始不忍叛其豢養之恩為之忠計以求益封復爵意念不出齊疆之外趙勝雖有虞卿毛遂稍能叱咤挫秦然其兵退議功從成而德色固有不滿魯仲連張孟談之一噱者而能以強志奇計扼虎狼之秦而收其弊乎信陵之取士則有異於三人矣秦兵壓邯鄲而晉鄙受人之怵翺翔而不敢救挾計殺之自不失為忠於宗國未聞為姊弟骨肉之情也赴趙趙存歸魏魏重終信陵之身秦人不敢肆力而噬而侯朱之義死毛薛之正諫就同時諸客求之亦所謂彼善於此者天方授秦愚智同弊中華冠帶之區不數十年蕩為虚莾而談四君之事者至今徒膾炙其能好士亦不辨士之何如也其罔乎哉

  剡源文集卷二十二

<集部,別集類,金至元,剡源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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