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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尚书疏证 清 阎若璩

5-尚書古文疏證卷五上
  尚書古文疏證卷五上 山陽 閻若璩 撰第六十五

  今之堯典舜典無論伏生即孔安國原只名堯典一篇盖别有逸書舜典故魏晉間始析為二然慎徽五典直接帝曰欽哉之下文氣連注如水之流雖有利刃亦不能截之使斷惟至姚方興出妄以二十八字横安於中而遂不可合矣今試除去讀之堯既嫁二女于舜矣初而歷試既而底績繼而受終次第及於齊七政輯五瑞肇州封山濬川明刑流放四凶雖舜之事何莫非帝之事哉至是而帝乃殂落而帝之事終矣月正元日以後則舜之事也而舜何事哉用先帝之人行先帝之政則舜之事而已如是又五十載而舜之事亦畢矣故以陟方乃死終焉惟除去二十八字耳而以殂落終堯以陟方終舜以為一篇可以為一人可以為虞史欲紀舜而追及堯行事可以為虞史實紀堯而並舜行事統括之亦無不可也推而合之他書又無往而不合也再試析為二帝曰欽哉何以蹶然而止慎徽五典何以突如其來不可通者固多矣又況二十八字無一非勦襲陳言者乎善乎同里老友劉珵先生之言曰欲黜偽古文請自二十八字始

  按鄭端簡曉予得其手批吳氏尚書纂言於二十八字上批云曰若句襲諸篇首重華句襲諸史記濬哲掠詩長發文明掠乾文言温恭掠頌那允塞掠雅常武玄德掠淮南子鴻烈乃試以位掠史伯夷傳正見其蒐竊之踪

  又按朱子謂呂伯恭言舜典止載舜元年事則是若云此係作史之玅則不然焉知當時别無文字在朱子此等識見信高明盖書序有舜典有汨作九共槀飫十一篇皆為舜事朱子不信序而暗與之合者如此余因悟此即後代作史法也史之有本紀為一史之綱維猶書之有帝典體以謹嚴為主故今二典所載皆用人行政大者若他節目細事如設官居方别生分類則散見汨作諸篇盖即後代志與傳所從出也近作史者舉凡志傳所不勝載之瑣事冗語悉羅而入於本紀尚得謂諳史家體要哉

  又按蔡傳吳氏謂肇十有二州一節在禹治水後不當在四罪之先盖史官泛記舜行事耳初不計先後之序非也既知肇州在平水土後自應在五載一廵守後可知其四罪繫末簡者盖因刑而附記之孔安國傳所謂作者先叙典刑而連引四罪明皆徵用所行於此總見之最泛記舜行事初不計先後之序若指此二節而不指彼一節亦可矣

  又按胡渭生朏明謂予升聞二字又掠大戴禮記用兵篇姚際恒立方曰濬哲文明温恭允塞八字襲詩與易夫人知之獨不知王延壽魯靈光殿賦云粤若稽古帝漢祖宗濬哲欽明王粲七釋云稽若古則叡哲文明允恭玄塞方興所上較延壽賦易欽為文粲七釋易叡為濬允為温而玄字乃移用於下則是皆襲前人之文又不得謂襲詩與易也夫舜典出於南齊延夀漢人粲漢魏人何由皆與舜典增加之字預相暗合耶其為方興所襲自明又漢魏時人以詩易所稱稱後王可也今以商王之濬哲温恭周王之允塞混加之於舜烏乎可也竊以論至此真無復餘藴矣

  又按經典釋文載齊明帝建武中吳興姚方興采馬王之注造孔傳舜典一篇言於大頭買得上之梁武時為博士議曰孔序稱伏生誤合五篇皆文相承接所以致誤舜典首有曰若稽古伏生雖昬耄何容合之遂不行用卓哉斯識真可稱制臨決非一切儒生所能彷彿柰何隋開皇初不爾

  第六十六

  劉珵先生字超宗嘗告予曰二典為一三謨去二子著疏證誠不可不加意予曰然今試取臯陶謨益稷讀之語勢相接首尾相應其為一篇即蔡氏猶知之但謂古者以編簡重大故而二之非有意於其間則非通論也自曰若稽古臯陶至往欽哉凡九百六十九字比禹貢尚少二百二十五字洪範少七十三字何彼二篇不憚其重大而獨於臯陶謨而二乎不可得通矣且益稷據書序原名棄稷馬鄭王三家本皆然盖别為逸書中多載后稷之言或契之言是以揚子雲親見之著法言孝至篇或問忠言嘉謨曰言合稷契之謂忠謨合臯陶之謂嘉不然如今之虞書五篇臯陶矢謨固多矣而稷與契曾蕪一話一言流傳於代子雲豈鑿空者耶胡輕立此論盖當子雲時酒誥偶亡故謂酒誥之篇俄空焉今亡失賴劉向以中古文校今篇籍具存當子雲時棄稷見存故謂言合稷契之謂忠以篇名無謨字僅以謨貼臯陶惜永嘉之亂亡失今遂不知中作何語凡古人事或存或亡無不歷歷有稽如此

  按吳氏尚書纂言不信魏晉間古文一以今文篇第為主但曰若稽古臯陶本出今文吳氏以篇首四字為增斷自臯陶曰以下又不合伏生其亦揚子太玄所謂童牛角馬不今不古者與

  又按困學紀聞謂葛伯仇餉非孟子詳述其事則異不勝其繁矣又謂孟子之時古書猶可考今有不可彊通者也此等識見最予謂讀言合稷契者亦當以是求之

  又按馮班定遠謂古人文字中所用事與今所傳不同者古書有之今人不見也亦屬此義因舉張博望乘槎事以例曰古人多通用近焦弱侯以為杜詩之誤不知此出東方朔别傳見太平御覧自與博物志所記不同焦未之知予謂洪景盧疑稷與契無一遺言子雲何以遽立此論不知揚子之談經杜公之徵事豈有誤者哉洪失未知亦正與焦氏等

  又按蔡邕獨斷云漢明帝詔有司採尚書臯陶篇制冕旒今其制正在益稷内邕距魏晉間不甚遠古文孔書未出二篇猶合為一如此至光武時張純奏宜遵唐堯之典二月東巡狩章帝時陳寵言唐堯著典眚災肆赦舜典合於堯又無庸論然晉武帝初幽州秀才張髦上疏引肆類于上帝至格于藝祖用特亦不曰舜典曰堯典盖爾時雖孔書出未列之學官故臣下章奏亦莫敢據為

  又按漢王莽列傳兩引十有二州皆云堯典今在舜典中此與孟子以二十有八載四句為堯典正同竊怪朱子不信孔書而於堯典舜典原合為一處猶未加討論集註云盖古書二篇或合為一耳見猶未徹又按後漢周磐列傳學古文尚書臨終寫堯典一篇置棺前示不忘聖道正惟彼時堯典舜典合為一無問今古文皆然方單稱堯不及舜不然孔書列學官以後志聖道者有不並舉二典之名乎此亦可為根證

  第六十七

  晚出武成篇孔傳不言其有錯簡唐孔氏疏始言之於是宋儒劉氏王氏輩紛紛考正逮朱子而益密蔡傳從之以底商之罪至罔不率俾七十八字又惟爾有神四語皆繫于于征伐商下為初起兵禱神之辭是己不知紂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在左傳昭七年為武王數紂之罪以告諸侯之辭非告神者左氏不應有誤故偽作者只繫于予小子其承厥志下為王若曰之辭盖諸侯來受命王特告之並追述初起兵禱神如此以見天與人歸亦猶湯誥篇援予小子散作初請命伐桀之辭又告諸侯之辭亦追述之也此最作者苦心湊泊處朱蔡移置必反為所笑昔人有言千載之下難以情測也余殆欲測其情云

  或問孔書援左氏以為重其遵若䋲尺莫敢或爽固矣不識左氏傳果一無所誤乎抑有乎余曰誤亦未免特比他書差密耳憶戊申夏王源崑䋲讀左傳以閔二年及狄人戰于滎澤衛師敗績遂滅衛衛侯不去其旗是以甚敗來問曰衛侯不去其旗是以甚敗此左氏推原敗之故而上文並不見懿公死下落得毋亦如史記刺客傳遺秦舞陽下落乎所關亦不細余曰文十五年凡勝國曰滅之襄十三年用大師焉曰滅此左氏書滅例也經昭公二十有三年秋七月胡子髠沈子逞滅杜氏註國雖存君死曰滅此又一例也本公羊以此例讀閔二年傳則所謂遂滅衛者懿公已死於此句中矣下文狄入衛盖方是入其國都孔氏疏傳言滅而經書入引釋例為從齊桓告諸侯之文不知狄入衛書法經傳悉同而先言滅乃是君死之謂於社稷無涉烏得謂之無下落乎古人字不虚設文章密如此

  按左傳多引而不發賴註以發之註亦未盡賴疏以盡之今試舉一事論語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斷自宣公政逮於大夫四世矣則自武子武子立襄五年上泝宣元年凡四十有一年此四十一年政將何歸乎豈論語妄語耶論語既不妄則集註誤可知然自文子數起以為實相三君又無以位置桓子反覆皆不合讀昭二十五年傳政在季氏三世矣註曰文子武子平子讀昭十二年傳季悼子之卒也疏曰悼子卒不書經其卒當在武子之前平子以孫繼祖武子卒後即平子立也始曉然于論語四世盖文武平桓而悼子不在此數又孔子世家年十七是歲季武子卒平子代立皆足證前之不誣誣不誣亦曷足深計獨怪季孫行父身為權姦流毒累葉而享有忠公室無私積之偽名甚至明著聖經歷二千年為傳註者莫能指以實之嗚呼何以誅姦諛於既死哉愚謂有當請於朝乞早加刋正無誤後人者此類是也又按文武平桓相繼而立不數悼子者專謂其執魯國之政非盡悼子不為大夫特未命為卿耳苟為卿卒且書經矣不為大夫卒恐無諡矣春秋父子並時而仕者多有如鄢陵之役欒書將中軍適子黶如魯乞師次子鍼為厲公車右故皆大夫也佐中軍者父士燮趨進而謀戰者其子匄豈必疑甯氏父子當成公元年速猶盟向三年俞盟于宛濮為父死子始繼而俞不曾逮事文公也哉盖文公末俞已仕為大夫值國無事故曰有道則知成公立而艱險備至故集註以有道屬文無道屬成先文後成其次第固不紊矣

  或問城濮之役先軫將中軍子先且居趙衰稱其佐軍也善非父子並時而仕者何余曰此出晉語恐不若左氏足據左氏佐中軍者卻溱佐上軍狐偃佐下軍胥臣未聞復有一軍置且居也

  又按孔安國註此章四世亦自文子數起但不知悼子宜去只得斷至平子止果爾此章發歎其在定公五年六月丙申平子未卒前乎然則桓子尚未立陽虎未囚其主何由而有三桓微矣之歎亦不合要須易註曰魯自宣公八年襄仲卒季文子始專國政歷子武子曾孫平子玄孫桓子凡四世而為家臣陽虎所執耳

  又按論語不曰自陪臣出而曰陪臣執國命者盖當時陪臣如南蒯陽虎公山弗擾輩俱在家制其主專其政横行於國之中尚不似大夫得將兵於外與與列國盟會聲迹及天下故變其文不與大夫同或曰是固然矣但三世希不失矣虎輩僅及身止豈聖人反為陪臣寛言之耶予曰否馬融論語註云陽氏為季氏家臣至虎三世而出奔齊融號博洽嘗自稱吾見書傳多註必有徵參以杜氏註昭十二年蒯南遺之子昭四年南遺季氏家臣則南氏亦在再世主之之列是又當為集註補其闕爾

  又按孔疏固詳博疏以解名物制度猶多未備亦試舉一事壬子秋過陽曲松莊傅山先生字青主者適讀左傳以哀二十五年褚師聲子韈而登席公怒下問曰古人既脫屨復脫韈乎雖杜註古者見君解韈然書傳中僅此一見無别證何也余不能對久之讀陳祥道禮書始用以報曰禮書謂漢魏以後朝祭皆跣韈又謂梁天監間尚書參議案禮跣韈事由燕坐今極恭之所莫不皆跣清廟崇嚴既絶常禮凡有履行者應皆跣韈盖方是時有不跣韈者故議者及之可見六朝時猶然而尤玅者在案禮跣韈事由燕坐二語古祭不跣所以主敬朝不脫履以非坐故惟登坐於燕飲始有跣為歡後則以跣示敬此亦古今各不同處因怪杜註見君解韈見君字不要須易為古者燕飲解韈耳先生得之喜甚曰此一段真可以正杜註補孔疏為劉炫趙汸所未及余不敢當兹以忽忽十年聊牽連書之以見一時知己之情云又按燕禮鄭康成謂飲酒以合會為歡者叙立司正安燕一節曰賓反入及卿大夫皆屨升就席說屨便包有解韈在内觀下文曰司正升受命皆命君曰無不醉賓及卿大夫皆興對曰諾敢不醉皆反坐其有跣為歡可知左傳則以足有創疾韈不敢解乃禮之變者褚師聲子循禮之變遭公怒詈以致君臣相攻正足補儀禮註之不逮大抵三代禮文具在一節一目人所通曉讀燕禮至屨升就席知并解其韈讀他禮或至屨升就席有不必跣韈者以非燕故或曰杜預謂古者解韈與張釋之傳王生曰吾韈解同耶否耶余曰否解韈謂解去足之衣韈解則韈之帶解散耳證亦有二一呂氏春秋武王至殷郊係墮五人御于前莫肯之為曰吾所以事君者非係也一哀帝紀中山孝王來朝賜食於前後飽起下韈繫解武王之係也中山孝王之繫也並音計皆韈所束之帶也張廷尉之跪而結也亦音計則以手從事非指物言矣烏乎同

  又按古人脫屨則有韤在脱韤則將跣足矣謝承會稽先賢傳賀劭為人美容止在官府常着韈希見其足君臣羣而飲酒悉解其韤若徒跣謝罪者然此何禮焉曰脫韤固尚有行縢在行縢今俗名裹足是也六朝人謂之行纒或曰豈即詩小雅所謂邪幅【音福】桓二年傳臧哀伯所云幅【音逼】歟余曰近矣而實非也行縢與今裹足皆有韤以蒙其上者也邪幅與幅則無韤以蒙其上者也小雅曰赤芾在股邪幅在下邪幅以上配赤芾臧哀伯諫曰衮冕黻珽帶裳幅舄幅上以配衮冕等下以配赤舄盖人君之盛服也非行縢者比當康成及預時已無復其制故第曰若今行縢而已至内則有偪則常人之服也康成直註為行縢不言若其密如此憶余至福建會城見荷蘭國人之游於市者皆以綵帛纒其足由脛以上至膝整比異常非似行縢之蓬鬆因想見古者邪幅之制禮之失也而謂竟不復遇諸四裔耶

  又按後漢書始有輿服志朱子稱其詳為前史所無間一及韤皆作未若隋禮儀志之詳梁天監十一年尚書參議跣韈事亦具載此臺官問訊皇太子皆朱服著襪著襪者止跣履不必跣襪盖下於宗廟崇嚴一等又以見爾時問訊于君則跣襪所以示極恭我固嫌杜預古者二字不或易其註曰今見君猶解韤亦可終不若古者燕飲解韤六字為至當又志云省閤内得著履則非唯襪不解履亦不跣至三公黄閤下履過閤還著履其分别履與襪處極為明析矣

  又按今武成列爵惟五分土惟三疏引孟子班爵禄章非是孟子爵雖五等却連天子在内地又四等與分土惟三不合盖直用漢地理志周爵五等而土三等之也益驗晚出書多出漢書

  又按晚出書多出漢書雖字與義較今文及遷書古文不合亦不顧如刑法志書不云乎惟刑之恤哉恤今文作謐遷書作靜盖謐即靜也但字異耳王莽列傳書曰舜讓于德不嗣嗣今文作怡遷書作懌盖怡即懌也亦字異他日太史公自序唐堯遜位虞舜不台索隱曰台音怡悅也則又用今文益驗向所謂遷書頗雜出今文

  又按胡渭生朏明告予孔氏疏云君存稱滅則滅文在上莊十年滅譚定六年滅許是也國存君死則滅文在下胡子沈子是也據此遂滅衛自仍指國而言非君予曰然則衛懿公尚存乎胡得有如世所傳弘演内肝事朏明曰上敗績屬師下甚敗屬君懿公之死隱具此二句中不必於遂滅衛句尋下落莊九年乾時之戰我師敗績公喪戎路傳乘而歸秦子梁子以公旗辟于下道是以皆止可見旗之所在敵人咸屬目焉二子以公旗辟于下道以誤齊師齊師失追莊公故得免今衛侯不去其旗去藏也除也不藏不除狄人望而知為君遂直趨而害之甚敗之為君死復何疑竊以此與史記疏漏處殊不同

  又按詩載馳序云衛懿公為狄人所滅鄭箋云滅者懿公死也君死於位曰滅孔疏云君死於位曰滅公羊傳文春秋之例滅有二義若國被兵宼敵人入而有之其君雖存而出奔國家多喪滅則謂之滅故左傳凡勝國曰滅齊滅譚譚子奔莒狄滅温温子奔衛之類是也若本國雖存君與敵戰而死亦謂之滅故云君死於位曰滅即昭二十三年胡子髠沈子逞滅之類是也愚謂仍有用大師曰滅僖二年虞師晉師滅下陽昭十三年吳滅州來皆邑而言滅是也疏漏此一義以懿公死為滅康成已先我而作是雖或未可以之解左氏要有攸據不妨兩存

  又按里中顧諟在瞻問晉文公在齊妻姜氏後亦不見下落不比秦文嬴狄季隗一逆之一歸之何也余曰盖未及公子反國而已前死云曷徵乎爾徵諸文六年趙孟之言古者諸侯娶有九女文嬴嫡也班第一偪姞世子母也班第二季隗文公託狄時妻班第三杜祁以讓此二人也故班在四然則趙孟獨不曰以齊故讓姜氏而已又次之故班在五則姜氏不在九人之列可知其不在九人之列意其蚤死也不然文公豈得寵而忘舊者不一迎歸之乎姜豈不若季隗請待子而不嫁乎齊倘若蔡嫁蔡姬晉不興師伐之乎此等須從空中看出方識左氏文章之密劉向列女傳稱晉文迎之以歸為夫人果爾置文嬴何地不足據

  又按秀水朱彜尊錫鬯告予宋胡洵直亦有考定武成次第移既生魄庶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一十四字於于征伐商之下仍在王若曰之上移厥四月哉生明二節於列爵惟五之上曰洵直以樂記攷之孔子告賓牟賈以大武遲久之意言初久立於綴以待諸侯之至則庶冢君受伐商之命于周乃其時也故克商也有未及下車為之者有下車為之者有濟河而西然後為之者云云其先後有倫如此則武成之次序可槩見矣予曰既生魄據漢志為四月十六日甲辰望方恊忽移作正月十六日丙午望是日武王逮師去鎬京已五百七十里未至孟冿者三百三十里在途之中豈得謂其初時乎且綴者南頭之初位久立於綴盖未舞之前舞者持盾屹立象武王待諸侯之至計其日尚當在戊子師初癸巳武王始之先斷不在既望丙午大抵錫鬯平生不敢疑古文見諸贈余詩所援引每如此

  又按元熊朋來亦疑武成月日曰武王以正月初三日癸巳起程再歷庚戌方為四月一百三十八日矣雖前十九日為辛卯王來自商至于豐仍一百十有九日克商之後逗留日久乃歸沛公欲留秦樊噲輩猶能勸以還軍豈武王反出其下可疑一也或云死魄晦也非朔也朔則魄蘇矣上饒謝氏疑壬辰為正月二十九日癸巳為二月朔若然癸亥陳于商郊移至三月一日又與國語二月癸亥夜陳未畢而雨不合癸亥繫二月乃左氏正文未易改終無以釋在商淹久之疑耳予曰此不必疑也武王往三十一日囬亦三十一日共六十二日仍餘五十七日在商熊氏徒見今武成所載反商政至大賚數事以為旬日可了不知樂記未及下車而封黄帝之後於薊封帝堯之後於祝封帝舜之後於陳下車而封夏后氏之後於杞投殷之後於宋正論語興滅國繼絶世者盖或有子孫而無爵土或有爵土而無子孫武王須求訪其後以來擇地以封之此豈旬日可了孟子滅國者五十與紂共為亂政者五十國須及在商遣兵四出翦滅以遂救民取殘之志亦豈旬日可了故五十七日人以為久吾以為速人以為疑吾以為決仁山前編繫封康叔于殷東於是三月内曰康誥云在兹東土酒誥云肇國在西土又云我西土棐徂則此時武王似未來自商以前也盖武王克商留處三月而後反封康叔意此時與最合則康誥酒誥兩篇並作于在商日惜乎儒生所見於古人既不能設身處地揣度事機又不能參考往籍補經文之殘闕而反以後代君臣所饒為者上疑三代過矣夫

  又按武成聞有錯簡未聞有錯句如前編武成次第一依蔡本獨移底商之罪四字於大邑周之下曰從子王子參訂粗為可讀是有錯句矣殆不足辯者第六十八

  嘗疑劉歆三統歷末又引畢命豐刑曰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王命作策豐刑凡十有六字今古文皆無不知歆從何處得之而載于此既而思書大傳有九共帝告篇之文安知非安國所得壁中書整篇外零章剩句如伏生所傳者乎歆去安國未遠流傳定真而所載康王年月日復關於歷法故不忍棄之偽作古文者以王命作策豐刑與已不合特爾遺去亦猶作伊訓者遺誕資有牧方明作武成者遺粤若來二月以下之辭為露其肘也

  按朱彜尊錫鬯謂予子欲集先儒疑古文尚書者曷不及元儒陳師凱予請徵其說曰既歷三紀當三十六年今自成王七年周公留治洛公薨君陳繼之君陳卒然後命畢公是為康王十二年逆數至成王七年已四十有三年言三紀者舉大數固不必一一脗合予曰然然别有說三統歷載周公攝政七年作召誥洛誥此七年在武王崩之後成王未立之先故下載成王僅三十年邵子皇極數始通以此七年繫於成王之下成王為三十七年邵子歷是也陳師凱以邵子歷推之自覺三紀不合偽作古文者却似誤讀三統歷之攝政七年以為即在成王三十年之内成王七年作召誥洛誥三十年作顧命凡二十四年接以康王十二年作畢命正得三十六年故曰既歷三紀若使知攝政在外既逾三紀何難變其文以求合而敢故與歷背馳哉此誤所由來也凡欲攻古文譬若攻病須洞見癥結方克直陳其狀不然大也豈蚍蜉所能撼與

  或曰三統歷載成王元年命伯禽侯于魯後三十年有顧命作則成王在位乃三十一年予曰下文云推伯禽即位四十六年至康王十六年薨以此證之成非三十年而何所云後三十年乃實指其紀數之年非離元年而數者

  或又問曰子於古人有信有疑何此書惟劉歆之是信余曰歆之人雖非而於經學也甚精適當王莽委任之日諸所建立亦甚正反惜建武中興一切以人廢耳然其於歷法亦有未盡如推洛誥戊辰為十二月晦日又曰是歲三月甲辰朔予以三月甲辰朔推之須三月後十二月前置一閏方合猶武成欲四月有庚戌辛亥亦必置閏於二月方得不然戊辰那得在亥月盡耶要為脫漏一筆顧命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懌成王盖自望日始病不知幾日至甲子大漸乙丑遂崩今歷以甲子為十五日推是月庚戌朔是誤會經文而並歷法亦錯算矣凡古人不能有得而無失故予因有信復有疑予豈一槩信劉歆者哉又按唐孔氏疏引畢命豐刑曰云云于策字下增一書字今漢書本闕

  又按姚際恒立方曰今畢命較三統歷所引增至于豐者案宅洛係大事須告文王之廟故言至于豐命畢公何必爾且君陳畢公等果至豐告廟兩人自當一例而獨畢命云然者盖因逸書畢命有豐刑二字既不可解故就用其豐字傅會以為至于豐亦猶今伊訓以逸書伊訓方明作乃明耳

  又按孔疏引鄭康成曰今其逸篇有冊命霍侯之事不同與此序相應非也此序指畢命書小序言予考之周書七十篇無冊命霍侯而齊梁間所出康成又不及見然則其所謂逸篇者必另有一書今不可見李氏燾陳氏振孫謂周書戰國人撰予又考之戰國策荀息引周書曰美女破舌美男破老蘇秦引周書曰緜緜不絶蔓蔓若何毫毛不拔將成斧柯左傳狼瞫引周志曰勇則害上不登於明堂皆見七十篇内則此書不惟高戰國抑突出春秋前矣

  又按孔疏云此歲入戊午蔀五十六年三月甲辰朔大九月辛丑朔大又有閏九月辛未朔小十二月己亥朔大故戊辰為三十日可補漢志之闕

  又按余嘗有感南沙熊氏將註春秋先求明歷其明志錄序曰於是問歷於劉仲敬以正諸家之失并列所課而正之癸亥三載於京師就吳任臣志伊學歷歸而交秦淵雲九里中益研窮之久之始通其術案漢志成王元年癸巳歲正月己巳朔壬申日南至步至成王三十年壬戌歲正月辛巳朔甲辰日南至以授時法通漢三統歷推算之自元年正月日南至至三十年正月日南至中積一萬○五百九十二日○三刻二十五分加氣應八日三十一刻四十分為通積滿旬周去之不盡四十○日○三刻四十六分五十秒為甲辰日南至又置中積加閏應二日七十一刻八十八分四十二秒為閏積滿朔實去之不盡為閏餘二十二日七十九刻九十○分四十八秒以減冬至分餘一十七日二十三刻五十六分○二秒為正月經朔辛巳日累加朔策二十九日五十三刻○五分九十三秒得二月經朔庚戌日四十六日七十六刻六十一分三月經朔庚辰日一十六日二十九刻六十七分四月經朔己酉日四十五日八十二刻七十三分加一望策一十四日七十六刻五十二分九十六秒得四月經望甲子日○日五十八刻七十九分減去太隂疾差六十二刻七十一分得四月定望癸亥日五十九日九十六刻○八分則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懌十五日也甲子王乃洮頮水十六日也越翼日乙丑王崩十七日也益覺歆併哉生霸與甲子為一日非是此足正漢志之失

  又按經世之書莫尚通典其門凡八曰食貨曰選舉曰職官曰禮曰樂曰刑大刑用甲兵其次五刑曰州郡曰邊防文獻通考就其八門析而為十九曰田賦曰錢幣曰戶口曰職役曰征榷曰市糴曰土貢曰國用曰選舉曰學校曰職官曰郊祀曰宗廟曰王禮曰樂曰兵曰刑曰輿地曰四裔又補其闕者五門曰經籍曰帝系曰封建曰象緯曰物異嘗舉似吳志伊志伊曰尚闕一門曰歷予曰仍闕一門曰河渠盖自遷書河渠漢志溝洫厥後一統之世之史無河渠者東漢晉隋及唐偏安之世史獨有河渠者金唐無河渠說有二一程子曰漢火德多水災唐土德少河患一宋敏求曰唐河朔地天寶後久屬藩臣縱有河事不聞朝廷故一部唐書僅載者薛平為鄭滑節度使河決子一事耳【又裴耀卿傳為濟州刺史蕭倣傳為義成軍節度使皆有治河事】金有河渠則宋史序論所謂始自滑臺大伾嘗兩經汎溢復禹蹟矣一時姦臣建議必欲回之俾復故流竭天下之力以塞之屢塞屢決至南渡而後貽其禍於金源氏是也馬端臨生於晚宋僻處鄱陽目不覩中原河流決溢之患遂闕此考要須亟補之志伊曰弟補歷考子補河渠考可也

  又按羅敦仁尚書是正極闢古文書其於堯典有言古今不同有三大事一者治邊古人薄伐粗安不與人爭命今也防之逾深增亭隧者數矣亦不能制其入也一者治河古人因便利導不與地爭勢今也持之逾急沈璧馬者數矣亦不能制其徙也一者治歷古人隨宜修改不與天爭時今也求之逾密具表漏者數矣亦不能制其差也易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詩曰我思古人實我心嘗舉似秦雲九雲九曰治歷隨宜修改不與天爭時是已但隨時修改與天相應舍表漏其奚從也歷家首重日至欲得日至真時刻必取日景為據次驗交食欲知交食真時刻必以水漏為據是表漏者治歷之規矩準䋲也乃云不能制其差何哉以弟意改作測轉交者數矣亦不能制其差也庶乎可余曰然儒者鮮通歷故有所撰述輒舛以我思古人實我心貼治歷說亦未允盖古歷疏不比今人如日食有推術謬誤至期不驗者若劉劭傳論建安中正旦當日蝕是亦有卒暴有之官不及覺天子諸侯仍行禮者若曾子問以日食與大廟火后之喪雨霑服失容一例是皆因加時早晚食分淺深以致立法疏濶不能預推若論其理豈有當食不食與今時法豈有卒暴不可知之事哉盖歷至元郭守敬得其七分西法入中國得其九僅有火星半度之差譬猶圍祺者實高古人四子豈非今有勝古處雲九曰頃與子遊覺考核之學今亦有密於古人處予笑而不敢答

  第六十九

  傳註之起實自孔子之於易孔子自卑退不敢干亂先聖正經之辭故以己所作十翼附于後漢藝文志易經十二篇十二篇者經分上下二篇餘則十翼是也一亂於費直再亂於王弼而古十二篇之易遂亡有宋諸儒出始一一復古唐孔氏詩疏謂漢初為傳訓者猶與經别行三傳之文不與經連故石經書公羊傳皆無經文而藝文志所載毛詩故訓傳亦與經别及馬融為周禮註乃云欲省學者兩讀故具載本文而就經為註朱子曰據此則古之經傳本皆自為一書故高貴鄉公所謂彖象不連經文者十二卷之古經傳也所謂注連之者鄭氏之注具載本經而附以彖象如馬融之周禮也愚考諸藝文志周官經六篇周官傳四篇果各自為書然則馬融以前不得有就經為註之事決矣今安國傳出武帝時詳其文義明是就經下為之與毛詩引經附傳出後人手者不同豈得謂武帝時輒有此耶善乎史鑑明古趙秉文畫跋考云世之作偽者幸其淺陋不學故人得而議之使其稍知時世先後而飾詞以實之尚何辨哉噫明古之論殆為斯傳歟

  按朱子周易本義本十二卷經二卷傳十卷盡復孔氏之舊乃為永樂中輯大全者所殽亂後又從大全提出本義單行仍是王弼次序非朱子書顧炎武寜人告予當覓宋版翻刻以頒示學官甚盛心也又按子夏易傳十卷今不傳陳氏振孫以其經文彖象爻辭相錯正用王弼本決非漢代古書最玅或曰唐張弧作也余因思關子明易傳為阮逸偽作麻衣道者正易心法為戴師愈偽作皆歷有據而世之好異者猶不能舍以從之謂之何哉

  又按陸德明釋文有王云者王肅之註馬云者馬融之註今監本舜典肆類于上帝下傳引王云馬云明是誤刋釋文入傳中非傳本然雖相承云梅獻孔書亡舜典一篇時以王肅註頗類孔氏遂從慎徽五典以下為舜典用王肅註以補之不應復標王云讀者宜辨之

  又按愚嘗言十三經經皆有傳傳即在經之中不必外求如十翼傳易三傳傳春秋皆不待言爾雅書詩傳也戴記儀禮傳也儀禮又自有子夏喪服傳孟子即謂論語之傳也可考經内有經有傳其無傳者獨周官耳又思子夏喪服傳初必另為卷帙不揷入經何者傳固自有體也毛公學自謂出于子夏傳與經别公羊高穀梁赤親受經子夏作傳皆無經文且人以喪服傳為子夏所作者特以語勢相連與公羊體類因弟子而決先師其淵源如此何獨至喪服傳子夏輒自亂其例乎必不爾矣是宜心通其意焉可矣又按馬端臨之父碧梧先生言朱文公於易書之合者離之於禮書之離者合之皆學者所當知也余謂合者離之即上經二卷傳十卷悉還孔氏之舊者是離者合之則答應仁仲書謂儀禮難讀只是經不分章記不随經而註疏各為一書者是近時馬公驌著繹史内儀禮十七篇分章句附傳記又兼及大小戴諸書真是繭絲牛毛讀之每令人心氣俱盡復叩其家公生長北方實不曾見朱子古禮經傳通解但以其答應氏書二語依義編次凡五年而告竣尤可嘉嘆云

  又按書序引之各冠其篇首者魏晉間孔安國本然也亦從毛公分詩序以寘諸篇之首學來朱子出始復併為一編各綴於經後曰以存古曰以還其舊離者合之是又學者所當知也

  又按余謂喪服傳初必另為卷帙不揷入經後讀元敖氏儀禮集說辨之尤悉遂備載其辭曰他篇之有記者多矣未有有傳者也有記而復有傳者惟喪服此篇耳先儒以傳為子夏所作未必然也今且以記明之漢藝文志言禮經之記顔師古以為七十子後學者所記是也而此傳則不特釋經文而已亦有釋記文者焉則是作傳者又在於作記者之後明矣今考傳文其明禮意者固多而其違悖經義者亦不少然則此傳亦豈必皆知禮者之所為乎而先儒乃歸之子夏過矣夫傳者之於經記固不盡釋之也苟不盡釋之則必間引其文而釋之也夫如是則其始也必自為一編而置於記後盖不敢與經記相雜也後之儒者見其為經記作傳而别居一處憚於尋求而欲從簡便故分散傳文而移之於經記每條之下焉此於義理雖無甚害然使初學者讀之必將以其序為先後反謂作經之後即有傳作傳之後方有記作記之後又有傳先後紊亂轉生迷惑則亦未為得也但其從來既久某亦未敢妄有正姑識于此以俟後之君子云案漢志記百三十一篇下注七十子後學者所記也乃班固語非小顔繼公認頗誤又按有偽書出近代證佐分明苟一言及輒譁然起被以大不韙之名且以寜可信其有者莫過史彬之致身錄鄭所南之心史一為史兆斗所撰一為姚士粦所撰

  第七十

  顧命正義曰其人高官兼攝下司者漢世以來謂之為領余謂霍光以大將軍領尚書事張安世以車騎將軍領光禄勲事是也其人職卑上攝高官者謂之為行杜君卿謂韓安國為御史大夫行丞相事太常周澤行司徒事如真是也余向論周官六卿是實職三公繫其兼官成王當疾困將顧命乃同召實職之六卿觀其次第一以六卿為序不重在三公孔安國作傳當云冢宰第一召公為之兼太保司徒第二芮伯為之宗伯第三彤伯為之司馬第四畢公為之兼太師司寇第五衛侯為之司空第六毛公為之兼太傅如此於奭上之太保字畢毛下二公字亦無不瞭然不當云冢宰第一召公領之司徒第二芮伯為之云云必以三公為高官而視六卿為下司非此經正旨大抵國家設官各有攸司當坐而論道之時自畢公第一毛公次之召公又次之及作而行之之時又召公第一芮伯次之以至毛公終焉更觀康王之誥周中分天下諸侯主以二伯召公西伯也率西方諸侯入應門左將立王之右畢公東伯也率東方諸侯入應門右將立王之左右尊於左亦不以師屈保下為嫌及王答拜太保暨芮伯咸進相揖陳戒於王又一依六卿之位不復紊與同召時同豈非各有攸司唯坐而論道方重在三公而其餘實職之所繫有不盡拘以師保之尊哉余向嗤蔡傳不甚通古今官制每每舛茲讀安國傳亦然故不憚委折論之云

  按春秋胡氏傳云古者三公無其人則以六卿之有道者上兼師保之任冢宰或闕亦以三公下行端揆之職禹自司空進宅百揆又曰作朕股肱耳目是以宰臣上兼師保之任也周公為師又曰位冢宰正百工是以三公下行端揆之職也予謂作朕股肱耳目盖君資臣以為助猶元首須股肱耳目以為用乃泛論臣義不貼坐而論道虞縱有師保未見伯禹為之頗不周公為師見君奭書序第十八位冢宰正百工見蔡仲之命第十九遂以周公為先三公而後端揆也者毋論此偽書次第不足準而即以孟子徵之周公相武王武王時周公已位冢宰下及成王始兼太傅既遷太師武王時太師則太公望為之所謂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此豈周公先居是任哉益不康侯不惟不善會經旨而並引事亦輒誤

  又按李燾仁父言古之所謂相者一而已初未嘗使它人參貳乎其間堯相舜舜相禹禹相臯陶臯陶既沒乃相益湯相伊尹傳所謂仲虺為湯左相者不足信也案仲虺為湯左相見定元年薛宰自述其皇祖曾居是官或出成湯一時之權制非恒法下至襄二十五年慶封為齊左相雖亂人亦或有因於古未可知惟通典本管子稱黃帝置六相文十八年大史克稱舜舉十六相相則輔助之名非仁父所謂一相之任之相善夫王華歎曰宰相頓有數人天下何由得安彼六朝人且知之況黄虞盛世哉

  又按六卿中惟彤為姒姓餘皆姬惟衛在畿外餘皆畿内知其名者半奭也高也封也其不知名者亦半或曰毛公非即毛叔鄭耶余曰恐未然定四年祝佗曰武王之母弟八人周公為太宰康叔為司寇聃季為司空五叔無官五叔者鮮也度也武也處也鄭也鄭果毛公安得謂無官且佗亦何故諱言之嘗思毛為畿内之國伯爵為天子公卿固其常不得如孔蔡二傳云入入則須畿外别有一國方可若韓非屬韓原乃遠謂涿郡方城縣有韓侯城故詩人于其覲王也曰入入字不苟下不然仍毛叔鄭之子嗣爵者以有道上兼乎公王肅曰毛文王庶子毋論此非鄭不從左氏富辰之言而從管蔡世家之文黜之於同母兄弟十人外何哉

  又按富辰之言見僖二十四年杜註曰畢國在長安縣西北余謂此名畢原非畢陌之在渭水之北者癸丑秋曾經過其地正周畿内國彤孔疏蔡傳並失所在惟通鑑周紀註其地當在漢京兆鄭縣界國于王畿之内此二者皆不得云入為天子公卿與召芮毛國同

  或謂孔疏解周公封建親戚以蕃屏周是分地以建諸侯使與京師作蕃籬屏扞國並屬王畿外若下二十六國是非同縣内諸侯食采邑者此僅食采邑自不足當蕃屏故解祭伯原伯毛伯三國名在二十六國内者曰初悉封畿外後不知何年本封絶滅還受采邑為王卿士果爾則顧命當周盛時若畢若毛豈有本封絶滅之事仍存向畿外孔傳云入似非無據余曰亦泥看蕃屏二字昭九年文武成康之建母弟以蕃屏周下繫晉定四年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選建明德以蕃屏周下繫魯衛唐昭二十六年昔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並建母弟以蕃屏周下文一則曰諸侯莫不並走其望固指畿外諸侯盖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國者曰望再則曰諸侯釋位以間王政却又指周召二公號共和者諸侯豈非畿内乎且成十一年昔周克商使諸侯撫封蘇忿生以温為司宼温今懷慶所領縣僖二十四年扞禦侮者莫如親親故以親屏周亦承鄭言鄭初封在今之華州並畿内國至杜註管雍畢酆等十國十已得其四曰雍國在河内山陽縣西畢國在長安縣西北酆國在始平鄠縣東河内野王縣西北有䢴城或雒邑或宗周並屬短長千里之内豈得盡謂是本封絶滅還食采地者乎或曰祭周公季子今河南開封府鄭州東此十五里有祭城為其封杜氏釋例所謂祭城在河南上有敖倉者是春秋以還淪為鄭地而王畿見有祭伯祭公以伯爵上兼公非孔疏解之大申證乎余曰祭畢竟初封在周之畿内矣豈不足當封建當蕃屏子奈何泥一二字面而害通部書之故實也耶又按余謂孔傳蔡傳不甚通官制不獨是孟子註亦然范氏曰孟子於齊盖處賓師之位有執此以問者其說可得而信乎曰否孟子為卿於齊孟子致為臣而歸烏有所謂賓師之位哉然則既不處賓師之位何召之則不往見之曰古有可召之臣有不可召之臣孟子盖欲以不可召之臣自處非真師也若果師則吾聞天子不召師而況諸侯乎齊宣王自不敢來召又不待其召而後不往也或曰孟子既不可召矣不識齊宣可就見否乎曰於將歸始就見之前此無聞焉則齊宣之不足與有為可知孟子所以終去也此關聖賢出處大者不可以不論

  或問孟子既為卿為臣又曰仕而不受禄是所異於人者僅不受禄一節耳何以遂云我無官守我無言責豈當日客卿竟若此與考諸秦惠王以張儀為客卿與謀伐諸侯昭襄王拜范睢為客卿謀兵事當時客卿固非無所事事者何獨孟子而若此與曰此盖齊之官制而非所論于他國也亦盖齊宣王之官制而非所論于他王也何以見之見之田敬仲完世家也世家云宣王喜文學游之士自如騶衍淳于髠田駢接子慎到環淵之徒七十六人皆賜列第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是以齊稷下學士復盛且數百千人不治而議論者謂不治政事而各以議論相尚如騶衍則談天也淳于髠則滑稽也田駢接子慎到環淵則論黄老道德也而孟子於其間又述唐虞三代之德是皆所為無官守無言責者孟子之言詎不信哉或曰孟子於諸游士若是其班乎曰自今日論之孟子則大賢也自當日齊梁諸君之遇孟子固未見甚異于游士也故齊宣王欲授孟子室餽萬鍾使臣民皆矜式可謂極其隆禮者然考之孟子荀卿列傳云騶奭者齊王嘉之自如淳于髠以下皆命曰列大夫為開第康莊之衢高門大屋尊寵之覽天下諸侯賓客言齊能致天下賢士也是固以此禮處騶奭輩矣曷足異乎且史遷明云孟子所如者不合又云困於齊梁較之騶衍所至見尊禮者為不侔安在其能識賢而獨尊之也遷生當西漢上距戰國不甚遠故得于聞見者如此然能于齊稷下諸游士獨推孟子俾上與孔子並而知其不阿世俗苟合如騶衍之所為此所以為千載隻眼之人與愚嘗謂左傳足以證論語史記足以證孟子兹固其一端爾

  又按司馬温公諫院題名記古者諫無官自公卿大夫至於工商無不得諫者漢興以來始置官案漢百官公卿表武帝元狩五年初置諫大夫諫官始此其實通典云諫議大夫秦置掌議論無常員多至數十人武帝乃更置非初置温公亦考未詳余以孟子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徵之以齊已先有是官唯未知官何名後讀管子書使鮑叔牙為大諫又云犯君顔色進諫必忠不辟死亡不撓富貴臣不如東郭牙請立以為大諫之官躍然曰此即漢鄭昌所謂官㠯諫為名鮑宣所謂官㠯諫爭為職者與真令人聞名知警而孟子徵實齊官制處又不待云

  又按上所論右尊於左白樂天制曰魏晉以還右卑於左是古者尚右今者尚左然亦僅得謂官職名號至於他事或尚左或尚右初不可以一槩論者錢塘馮景山公以何休公羊傳註來問隱元年年立適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註云禮適夫人無子立右媵右媵無子立左媵左媵無子立嫡姪娣嫡姪娣無子立右媵姪娣右媵姪娣無子立左媵姪娣是固尚右之說也至成公二年鞌之戰傳逢丑父者頃公之車右也面目衣服與頃公相似代公當左註曰陽道尚左故人君居左臣居右信是不又貴左而賤右邪何前後參錯乃爾余曰前是後不豈惟何休并傳文亦謬矣案禮記疏乘車則君皆在左若兵戎革路則君在中央御者居左又云元帥與諸將不同及君皆宜在中果爾則鞌之戰頃公自居中央安得居左所以左氏止言逢丑父與公易位不言代當左左氏長於公羊則杜預確于何休豈待辯也

  又按嘗語馮山公吉事尚左凶事尚右亦僅謂其綱耳其細目頗不盡然如用兵凶事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固是以喪禮處之若行伍則又軍尚左卒尚右少牢饋食禮吉也宜升左胖却升右胖曰周所貴也有司徹為其下篇侑俎皆用左體曰侑賤也凶拜尚右手而聞遠兄弟之喪拜賓則尚左手凶冠縫嚮右而小功以下縫同吉嚮左至席一也東向南向席皆尚右西向北向席皆尚左所以者何坐在陽則上左坐在隂則上右也生人陽長左鬼神隂長右却又天道尚右地道尚左所以者何日月西移水道東流則知以所趨為上也信真不可以一槩論

  又按玉海云秦以左為上漢以右為尊其說不知何所本案秦本紀武王二年初置丞相樗里疾甘茂為左右丞相樗里子傳以樗里子甘茂為左右丞相似疾左而茂右甘茂傳則云秦使甘茂定蜀還而以茂為左丞相以樗里子為右丞相然亦未定孰尊也考秦爵二十級十曰左庶長十一曰右庶長十二曰左更十三曰中更十四曰右更十五曰少上造十六曰大上造仍以右為尊參以二世本紀先叙右丞相去疾次及左丞相斯文次將軍馮刼其尚右奚疑第七十一

  朱子謂五經疏周禮最好詩禮記次之易書為下旨哉言也今姑以武成疏證之孔頴達於式商容閭之下引帝王世紀云商容及殷民觀周軍之入見畢公至云云旋又於而萬姓悦服之下引帝王世紀云王之於賢人也亡者猶表其閭況存者乎是商容既巳前卒矣竊意相隔僅四句而所引之義則違反文則遺忘至此怪矣尤怪者帝王世紀出皇甫謐一人手而若此此等識見豈不為古文書所惑又怪蔡氏亦引亡者猶表其閭於集傳豈不記樂記有行商容而復其位孔傳有商容賢人紂所貶退式其閭巷以禮賢及韓詩外傳載武王欲以商容為三公商容固辭不受命之事乎或曰史記殷周本紀乃是命畢公表商容之閭無武王親式事式字何出余曰此則出留侯世家式智者之門謂箕子呂覧表商容之閭士過者趨車過者下兼攝二義故曰式商容閭雖一字必有依據如此此豈皇甫謐孔頴達蔡沈所能窺其涯際哉其信之也固宜

  按殷本紀宋微子世家並載紂怒曰吾聞聖人心有七竅剖比干觀其心龜策列傳亦同泰誓下易聖人為賢人嘗舉問友人或對曰得毋以孟子皆賢人也遂謂比干為賢乎余曰固然却是真用淮南子俶真訓剖賢人之心或曰既用其上語何不並用下語析才士之脛余曰亦是用淮南子主術訓斮朝涉者之脛而萬民叛

  或問紂有億兆夷人亦有離德余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見左氏紂有臣億萬人亦有億萬之心武王有臣三千而一心見管子其為古泰誓辭無疑但有臣三千注疏及蔡傳俱未註明得毋即孟子所稱虎賁之數乎余曰然此古天子親兵也當武王初克商數至三千及搢笏劒之後定其數八百故周禮虎賁氏屬有虎士八百人是也康王之誥曰昔君文武則亦有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熊羆言其武不二心言其忠武且忠其亦不離向之所謂虎賁三千人人惟一心者與

  又按丙子夏馮山公寄余書云亡者猶表其閭況存者乎亡存俱指位言非身也請證以晋語叔向賀韓宣子貧宣子拜曰起也將亡賴子存之亡上文欒懷子亡於楚之亡註亡奔也是解最喜而亟錄之第七十二

  古偽詩文有二一是明掩已之姓名以欺後世一是擬古某文和古某詩傳之既久忘其所出世以為真某古人矣如江淹陶徵君田居詩一篇東坡和陶偶并和其韻後刻陶集者且竄入以為真陶詩竊謂白居易有補逸書一篇幸皆知為白作耳若世遠言湮姓名莫得其摹孔書處亦幾亂真安知不更以為二十五篇之儔乎愚故列之以為觀者一笑云其文曰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作湯征湯征葛伯怠敗禮廢祀湯專征諸侯肇徂征之湯若曰格爾三事之人逮于百衆啓乃心正乃容明聼予言咨先格王有彝訓曰禄無常荷荷于仁福無常享享于敬惠乃道保厥覆乃德殄厥世惟葛伯反易天道怠棄本虐于民慢於神惟社稷宗廟罔克尊奉暨山川鬼神亦靡禋祀告曰罔犧牲以共俎羞予介厥牛羊乃暨于盜食曰罔黍稷以奉粢盛予佑厥稼穡乃困于仇餉今爾衆曰葛罪其予聞予聞曰為者祗奉明神撫綏蒸民二者克備尚克保厥家吁廢于祀神震怒肆于虐民離心自䋲契已降暨于百代神亟民叛而不顛隮者匪我攸聞小子履以涼德欽奉天威肇征有葛咨爾有衆克濟厥功其有儆師徒戒車乘敬君事者有明賞其有罔率職罔戮力不龔命者有常刑明賞不僭常刑無赦嗚呼朕告汝衆君子鍳于兹欽哉懋哉罰及乃躬不可悔

  按劉敞原父有士相見義公食大夫義二篇朱子取以補儀禮為鄉禮一之下國禮四之下愚最愛其古雋之致在温醇爾雅中氣味自不涉秦以後摹古至此可無毫髪之恨既而思禮記畢竟出七十子後之學者及漢儒所共作故劉原父筆力高復寢食行走浸灌于經學中放筆摹擬尚可得其神若百篇書為三代上語又親經聖人所手定豈容臨摹者能亂真邪譬諸有明人古文學唐宋者或得其真學秦漢者輒得其贋此有可學不可學之别也

  又按史通尚書家云晋魯國孔衍以為國史所以表言行昭法式至於人理常事不足備列乃刪漢魏諸史取其美詞典言足為龜鏡者定以篇第纂成一家由是有漢尚書後漢尚書後魏尚書凡二十六卷隋太原王劭又錄開皇仁夀時事編而次之以類相從各為其目勒成隋書八十卷尋其義例皆準尚書唐書王勃傳云初祖通隋末居白牛溪教授門人甚衆嘗起漢魏盡晉作書百二十篇以續古尚書今諸書皆不傳良可悼惜愚因之忽悟六朝學士家原有此種撰著文章家原有此種體制故魏晉間人遂有假古題運古事以撰成二十五篇書以與真書相亂亦其時風尚所致非特能鑿空者然其源亦自王莽之作金縢焉漢書平帝元始五年冬帝有疾莽作策請命於泰畤載璧秉圭願以身代藏策金縢置于前殿敕諸公勿敢言今此篇亦不傳若傳必有酷於摹擬處宋世嘗目王通孔門之王莽愚則謂孔書聖經之王莽殆亦對云

  又按晉虞溥傳作學誥宋顔延之傳作庭誥雖以誥名非誥之體獨晉夏侯湛傳作昆弟誥辭旨深拗可喜而末幅著意學二謨殊可厭漢武帝元狩六年夏四月乙巳廟立皇子閎為齊王旦為燕王胥為廣陵王初作誥誥即武五子傳所載賜策三篇各以國土風俗申戒者縱亦規摹訓誥而深穆簡重氣味自是近古與後代手筆不同譬諸世胄子弟即不肖乃祖父而大家風度自存若優孟衣冠終偽而已作偽尚書者能毫不異古尚屬優孟況乎其不能耶

  又按余嘗語人古文書頗易撰人多未信兹讀蘇伯衡平仲集首載周書補亡三篇曰獻禾曰歸禾曰嘉禾自云效白居易湯征之作手筆較白實高而末一篇尤佳但惜不知采傳記中逸書以為之骨然已足大亂真故并列之以俟觀者焉其文曰周公既得命禾庸作書以誥曰伻來乃命賚予以嘉禾曰臻兹在予旦嗚呼予旦尚懼弗克恭于王以戾于天夙夜不自皇其皇敢行貪天之功曰厥休旦之休其惟王克嗣文武德天乃用申厥眷命休祥攸集嗚呼時則大可慶亦大可恤我思夫人未遘祥乃罔不畏既遘祥乃罔或畏惟不畏畏乃誕縱厥淫泆怠傲以速厥辜故自古小大罔不用降災日興罔不用降祥日亂嗚呼王尚永寅念于兹哉王尚若商王中宗之祗謹于桑榖哉王克謹惟天眷命有申王惟不謹天不惟不有申命亦作孽王亦入于畏我非敢多誥王惟心我惟股肱心不蘉股肱克有濟鮮哉嗚呼圖惟厥終永保兹顯休命

  又按唐文粹有陳黯禹誥一篇亦自以補尚書此則如蘇伯衡所謂陶窳缶與殳丁卣父辛爵屈生敦台夫比妍其真不知量哉其亦大可哂哉者也隋杜正藏舉秀才試擬尚書湯誓此擬題試士之始也文今不傳

  尚書古文疏證卷五上

<經部,書類,尚書古文疏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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