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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四

第五十六回乌鸦鸣冤


海公一日在苏州府堂,正在问理词讼,只见有七个乌鸦,立在衙前,大叫数声,望西飞去。海公知有冤枉,默忖一时,即唤两名皂隶,发下牌票,分付去拿乌七来见。
两人领了牌票,满街去拿,那里有个乌七?过一夜,明日,两人又往四乡去拿。又缉访了一日,看看到晚又无,他处借歇。只见一人,忙忙赶路,皂隶问曰:“尔要往何处去?”那人曰:“我要去请乌七,与我杀猪。”皂隶听得便问,曰:“那乌七是甚么人?”那人曰:“他是我乡中屠户,往日贫穷,今日不知得甚横财,陡然发迹起来。”皂隶得知于心,即声曰:“我是府中差人,要去他家催粮,正是路生,你可引我前去。”那人引路,不一时间,即到乌七家中。其人大叫一声,乌七连忙出来,两个差人,即取出牌票,与乌七看了。乌七曰:“我平日不拖欠钱银,海爷叫我为着甚事?”皂隶曰:“尔只同我去便是。”乌七一面整饭,皂隶吃了,连夜同皂隶入到苏州府中。皂隶带见海公,公即令摆下刑具,大喝曰:“奸贼好大胆,前年人命之事,可详细报上来,免我六问三推。”乌七初不承认,后被刑不过,只得供曰:“不合前年十月初九日,有一孤客,内店借宿,见他带银百两,彼时将酒灌醉,用石沉于后门塘内。今蒙爷爷鞠明,不敢隐瞒,所供是实。”乌七供罢,海公即命上了长伽,使令差人,向乌七后门塘内捞起尸首,具棺停住,出告示,令客人之家收尸。过了数日,却有一客人,从苏州经过,闻其此事,乃去一看,却是父亲,三年前在苏州行医,不知去向。便入衙,见海公。公问其姓名、籍贯,乃江西建昌人,姓王名文质,子名王真孙。海公审得是实,即以乌七所存家私,尽行官卖,给与王真孙,奔父丧归葬,乌七秋后处决。苏州一府,无不服其神明。
海公判
夫以人来投宿,是出外靠主,乌七乃敢恣行凶逆,见财起谋,用酒醉倒,劫其银而沉其尸。盖杀人抵命,律有明征。今乌七罪状既明,冤魂寻归有自,着落里地。将乌七家产尽行出卖,其价银一并给付王真孙奔丧回葬。乌七秋后处决。立案存证。

第五十七回黄莺诉冤报恩


徽州府婺源县,有一人姓童名施恩,为人朴实善良。一日,带银二百余两,往南京买卖。行至芜湖地方,路遇轿夫名张招前来叫曰:“客官抬轿去?”童施恩曰:“我有行李在此,正欲顾轿。但我是个客人,要个老实的当者方好。”张招曰:“客官不必忧虑,我等乃是老实之人,我自为客官担带,你只管坐轿便是。”施恩忖他是久惯轿夫,想亦停当,遂乘轿前行。未及五里,见一猎者,手执数个黄莺来,施恩问曰:“这几个黄莺肯卖否?”猎者曰:“正是要卖的。”童施恩遂问买之,旋即放生。不想银包开时,被张超、张才二人看见,见其中有一、二十两之多,兄弟遂生心曰:“银包里尚有得那多银,这皮箱内不知几多了。”兄弟便起奸心,抬至一深林,四边寂寥,杳无人迹,张才遂腰间取出一斧,从童施恩背后劈着,一斧中其头脑,施恩跌倒在地,血流涌出,即时气绝。张招二人,把其身尸埋在林里,将皮箱并银包尽行取去。踪迹甚密,人莫知者。
次日清早,海公坐堂,忽见数只黄莺,在檐前哀鸣不止,又飞集庭中,又飞入堂前,叫声悲哀凄惨,似有鸣冤之意。海公见其若是,心下却有戚然之意。乃谓手下曰:“看这数只黄莺,声声悲惨,莫非有大冤枉?”其叫声愈惨。海公曰:“若果有冤,我命手下随你去。”即差张权跟随鸟去,待有下落回报。其数只黄莺,飞有十里之地,即停宿路傍,以待张权。乃走上三十里,见一深林,数黄莺即飞入林中,一新土堆上,大声悲鸣,张权惊得胆落魂丧。张权既见土堆,随走回报,具说一番。其数只黄莺亦复集庭前,点头哀噪。海公曰:“此是冤魂,不必疑了。”即叫手下人等,跟我同至土堆,相验实迹。立即起行。”海公去到深林,开土堆,只见一尸埋不多久,正翻掘时,见有一斧在傍,盖张招兄弟埋童施恩时慌慌忙忙,忘记堕落一斧在此也。海公令取斧,其柄上有记号,云“张才置”。海公随即回衙。彼夜三更时候,见一人颜色憔悴,披发行泣。因前跪曰:“大老爷做主。”海公曰:“你是何人?有何冤苦?”其人曰:“小人冤家,正是柄上记号的名字张招、张才兄弟也。”言罢放声大哭,起身而去。
次日,海公出堂坐定,随分付手下,将深林附近人家,乱拿数个人来。差人领命,忙忙前去。到深林左近地方,有一村,人烟只有几十余家,俱是抬轿营生。差人即乱拿三、五个到官跪倒,海公问曰:“你等作何生活?”皆应曰:“扛轿为生。”海公曰:“你既以扛轿度活,何得假此为由,害人性命,谋取财物?”皆应曰:“不敢。”海公曰:“你现五日内,谋死一个客人,埋在深林里,还不肯认耶?既不是你们谋死,你等可各将姓名一一报来。”众因通报名姓,果有张招、张才之名,海公随即差人去拘张招、张才。顷刻拘到。张招兄弟心胆惊慌;面无血容,初间诘问,尚不肯服,海公大怒,命取刑具,吓得张招、张才心亦慌乱,无辞抵应,只得将前日童施恩买黄莺放生,银两出现,小人因之起心,将他谋死,一一情由,从头招认。只见勘问之时,数只黄莺突飞入堂前,号鸣哀惨,仍飞集张招头上,及其招认之后方去。乃知此数只黄莺,即前日施恩所放生者也。张招、张才既审谋财害命,所供是实。
海公判
童施恩慈心,既捐金以全鸟,张招、张才,奸心凶狠,反利物而害人。深林之鬼莫伸,冥途多恨;堂檐之鸟如诉,冤债稍酬。倘此数鸟不逢童施恩,难脱一时微厄;抑童施恩不得此黄莺,何雪百恨深冤?蠢鸟无知,尚明报本,生人有觉,何忍行侥?怨未雪,而鸣庭悲伤,鸟情何切;仇已报,而飞集方息,鸟义何深!非人为鸟死,鸟为人伸矣!张招、张才不合谋死童施恩,劫其财物,律所不逭,各拟上刑,永无兹赦。

第五十八回白昼强奸


徽州府婺源县,有一姓曾名会、一姓吴名高二人,乃是棍徒,整日街坊须索酒食,窥窃人家妻小,龌龊光棍。
一日,见一小士行过,年尚十一、二岁,眉目秀丽,丰姿俊雅。曾会见之,乃曰:“此小士真美貌也,待之长大,当与之结契。”吴高谓之曰:“你说这小士生得好,他的母亲更生得美貌,绝色无比。”曾会曰:“你晓得他家?可同我一看何如?”吴高遂同之去。直人其堂,果见那妇女在堂,直赛比娥,妙绝天仙。骤见二生面人来,即斥之曰:“你甚么人?无故敢入人堂?”曾会曰:“敬问娘子,求一杯茶吃。”妇人曰:“你这光棍,我家又不是茶坊酒肆,敢在这里来乞茶吃!”转入后堂,不采之。曾会、吴高二人见其美貌,看不忍舍,又赶入后堂去。妇人喊曰:“有白撞贼在此,众人可来拿!”曾、吴二人起心,不顾法律,即去强抱曰:“我贼不偷别物,只要偷你妇人。”高声叫骂,其夫李永诲在外,闻家中喊嚷,争人家来,却见曾会、吴高二棍在家,便持杖击之,二棍不走,与李永诲厮打出大门外,反称“永诲之妻脱他银去,不与他奸。”李永诲与之争辨不过,后只得具状于县官处告理,谓曾会、吴高强奸他妻。曾会亦捏情来讦告,谓吴高与李永诲之妻通,脱骗他银。县官准了两张状子,即拘两下到审。曾会、吴高二个是做光棍的,口嘴不差,一口诬捏出来。吴高道:“老爷,永诲之妻,与小人通奸是实,不敢瞒着老爷了。然他虽与我有奸,得我银二十余两,又替他借得曾会银六两,他今见曾会往伊家来,便偏向曾会,故我与他相打。今他脱银过手,反装情捏词。况强奸他妻,只一人足矣,岂有两人同强奸者?老爷可详情时。’蔡知县是一胡涂之官,被曾会、吴高二人虚设言语答应,他遂以为真,依其言语发落,言:“若是强奸,必不敢扯入门外打,又不敢在街上骂,即邻甲也不肯。此是李永诲纵妻通奸,这二光棍争锋相打是的矣。”各发打二十,收监。又差人去拿永诲之妻,将来官卖。
后,永诲之妻无奈,出叫邻佑曰:“妾身从来无丑事,今被二光棍捏我通奸,县官要将官卖,你众人也为我去呈明。”邻有识事钱化教之曰:“蔡知县昏暗不明,你欲明白此事,可往海都堂那里去告。他是个公直正大之官,善审冤枉之事,除是他,你这事便得明白。你可急去投之。”永诲之妻依其言,即往海公处具告。言:“曾会、吴高二光棍,白昼入家,调戏妾身,妾喊骂不从,夫往本县告他。他反捏情谓我脱他银,与我通奸。今大爷要将妾官卖,有屈无伸,敬来投光,望爷爷作主。”海公准其状,即差皂隶王英,去婺源县蔡知县处讨人。再,又问永诲之妻姓名与其年纪,及房中所用之物,一一说来,海公写在单上。
顷刻,王英拘了各犯,俱到堂前跪下,海公乃问曾会曰:“你何得调戏人家妻小?”曾会曰:“非是小人调戏他妻,他妻与吴高通奸,脱我银六两,我往他家取,他欲不还,故说强奸他妻。然他家是土娟,何如言人调戏矣?”海公曰:“你既说与吴高通奸,脱你银六两,非是强奸,乃是通奸,必知其妇之姓名,房中床被器物若何。”曾会曰:“他虽与我们有奸,未问其姓名,但其房中所用之物,不过是青铜镜添镜匣等件。所睡之床,是一张洒金凉床。”海公又问吴高曰:“曾会说,你与这妇通奸在先,你必知其姓名矣。”吴高答曰:“术院妓称名土娟,只呼小娘子,因此不知名。曾与我说,他父名周日新,母姓饶氏,但不知他真假何如。其床被器物,曾会所说皆是矣。”海公曰:“我今亲押你二人同去勘李永诲夫妇房中,便知是通奸强奸。”去到房,则藤床、锦被、白铜镜、描金镜匣,永诲之妻向说不差,曾会、吴高所说皆妾矣。海公仍带曾、吴等入衙,曰:“你说通奸,必知他里内事,如何李永诲内中物全说不来?此强奸是的矣。”吴高曰:“通奸不是,即李永诲亦得曾会银六两许他去。待我等去,岂他妻不从。”海公曰:“你将银买了李永诲,如何同曾会去。若非强奸,何用白昼入人内室?你两个男人,抱着一女,非强奸如此。况所言之事,无一相同,尚敢争辨!”发打三十,加刑拷掠。二人不能隐忍,只得供招出来。海公遂问曾、吴二人典刑,蔡知县罚俸二个月。
告强奸剥县招
告状妇周氏,告为强奸事。律法典制,淫污必戮。台教口口范尤严,陡有棍恶曾会、吴高赌刁顽,穷凶极逆,窥夫出外,白昼人室,劫制妾身,要行强奸。妾身不从喊骂,幸夫撞入,彼反行凶,推夫乱打,邻甲同知。夫状告县,岂恶讦告捏情,谓妾与之通奸,脱骗伊银,县审将妾官卖。切思白日行强妻、辱夫伤,冤屈尚不能伸,反遭官卖之辱,以成通奸之律,白日黑天,冤屈无伸,投台作主,严究根因殄恶。上告。
海公判
审得曾会、吴高,无籍棍徒,不羁浪子,违礼悖义,有乖法律之条,恋色贪花,实为禽兽之行。强奸贞义之妇女,殴打人妻之文夫,反将秽节污人,藉口通奸脱骗。既云久交情稔,应识李妇行藏;至问以姓名,则指东驾西,而百不得一、二,更质以什物,则系风捕影,而实不偶二、三,便见非腹里之旧人,故不晓房中之常用。行强,不容宽贷;斩首,用戒刁淫。知县蔡不得其情,欲官卖守贞之妇,轻用其,反刑加告实之夫。理民反以冤民,空食朝廷廪禄;听讼不能断讼,那堪父母官衔?二尺之法不明,五斗之奉应罚。

第五十九回判给家财分庶子


苏州府吴县,有一乡官知县郑文忠,家富巨万,娶妻蒋氏,生长子,名唤应策,一妾黄氏,生次子,名唤应秋。其应策,悭吝爱财,贪心无厌,不许父生幼子,分彼家业,常有意害其弟。文忠逆知其意。
忽一日病疾,自思不愈,乃召应策嘱之,曰:“汝是嫡子,又年长,能理家事,今契书、帐目、家资、产业,我已立定分关尽付与汝。黄氏所生应秋,未知他成人否,倘或年长,汝可代他娶妇,分一所房屋,数十亩田与之,令勿饥寒,足矣。黄氏若愿嫁,则嫁之,若肯守制,亦从其意。汝切勿苦虐之。想我此病,终不愈矣,汝可勿负吾之言语。”应策见父将家私尽付与他,关书开写明白,未曾与弟均分,心中欢喜,乃无害弟之意。黄氏见文忠病笃,将关书付与应策,乃抱幼子泣曰:“老爷年已七十余,小妾年方二十有三,此呱儿仅三周,今老父将家私尽付与大郎官,此儿长大,日后何以资身?”文忠曰:“我正为尔年小,我死之后,未知你守制何如。欲以言语嘱付汝,又恐汝改嫁,则误我幼儿事。”黄氏乃答曰:“小妾侍奉老爷,得此子了,所不守制者何?若以此为虑。妾发誓之:所不守节终身者,粉身碎骨,不得善终。”文忠曰:“既如此,我已准备在此矣。我有一轴记颜,交付与汝,切宜谨密藏之。日后,大儿应策倘无家资分与应秋,可待廉明官府,将此画轴去告之,不必作状,自能使幼儿成大富矣。”越月,文忠病故。
不觉日月如流,应秋长成,求分家财,应策羁住,全然不与,且曰:“我父年上七十余,尚能生子?汝非我父血脉,故分关开写明白,不分家资与汝。安得与我争也!”黄氏闻说,不胜忿怒,又记夫主在日,曾有遗嘱与我,若大子不分家资与我子,可将往廉明官处告。今有海都堂在我苏州坐,极是清廉,不免彼处告之。遂将夫遗记颜一轴,赴府口告,曰:“妾幼嫁与故知县郑文忠为妾,生男应秋,哺三周而夫故,遗嘱谓:‘嫡子应策不以家财均分,只将此一轴记颜,在廉明官处告理,自能使我儿大富。’今闻老爷清廉,故来投告,伏乞作主。”海公将画轴展开一看,其中只画一郑知县像,端坐椅上,以一手指地。海公详察其故不来,乃退堂,转入私衙,不能想得。复又将此画轴挂起再视,曰:“他以一手指地,莫非地下有黄金?是谓欲我看地下之人?此皆非也。何以代他分得家财,使斯儿得成大富?”再三视之曰:“莫非即此画轴中藏有甚留记?”乃拆起视之,其轴内果藏有一纸书,在上言:“老夫嫡子应策,贪财忍心。又妾生幼子应秋,今仅三周,诚恐应策不肯均分家财,有害其弟之心,故写分关,将家业并新房屋二所,尽与应策。惟留右边房屋一所与应秋,其屋中栋左间:埋银五百两,作二十锭;右间埋银五千两,作六埕;中堂后间埋银一千两,都与应秋,准作田园。后有廉明官看此画,猜出此书,命应秋奉银一百两酬谢。”海公看了画轴,猜出此情,即令差人,去拘黄氏并应策等到官听审。公差随即拘到厅前。
海公乃问曰:“应策,黄氏所生之子应秋,与你是甚么?”应策答曰:“是小弟弟郎。”“既是你兄弟,家私合分与之,怎的家财尔霸住不与?”应策答曰:“他虽是与我弟兄,我父七十岁,何能生得他?故父将分关契书,交付与我掌管,不分与他。我今何如?又,今何如又背父,行将家财分与之?”海公曰:“依你这等说,你父不肯分与应秋了,非你霸也?”应策曰:“是。”海公曰:“你父若肯将家财均分,何如?”应策曰:“我父在日,若肯与之,则当分之。”海公曰:“也罢,你父已死多年矣,不必言他在日肯分与不肯。且依我说,将三分之一分之,何如?他亦是你父所生之子,与你兄弟,可念手足情分也罢。”应策曰:“这是我父在日分与我的,未曾叫说分与他。莫说一分,半分亦无:”海公曰:“尔实在不肯?”应策曰:“他无分,安得叫我将来分与他,必不然也。”海公曰:“尔既实不肯也罢,倘有契书遗嘱,是你父分与的者,尔尚不肯?”应策曰:“若果有,是我父所分与的,我必不与争,仍与他去。”海公曰:“亦不容尔争。”乃叫黄氏云:“我今为汝断此家业,若是不经我目,亲勘过与你,伊母子终不能得其尽有,必须要我亲自到你家,面交与你。”黄氏曰:“全望老爷施恩,为小妾作主。”海公曰:“无妨。
遂往其家,中堂坐定,乃叫应策:“尔旧房子是那一所?”应策曰:“旧房子右边,那一座便是。”海公遂往旧房子,坐在堂上,又叫应策曰:“你父将此所旧房屋分与应秋了。”应策曰:“没有。俱未曾有此说。”海公曰:“不要多口。你父曾有遗嘱分关在,正恐伊是个贪财忍心的,故将遗嘱一纸与之,执照分业已定了。”应策见有遗嘱,遂不能争,乃曰:“凭老爷公断。”海公曰:“此屋中所有之物,尽与应秋。其外田园,照旧与你。”应策曰:“此屋止些小物件,情愿都与弟去。”海公曰:“汝父遗嘱之所言,此屋左间埋银五百两,作二十锭,可掘来,与应秋。”黄氏、应秋二人共去掘开,果得银二十锭,有五百两重。应秋始信,是父遗嘱所言。不然,何以知之?海公又曰:“右边亦有五千两,与应秋的。更,中堂后厅,有黄金一千两,可悉取来。”应秋、黄氏二人,得了这多家私,不胜欢喜,向前叩头,曰:“妾母子得老爷明见,为妾作主,老爷万代公侯。”于是,应策见海公正直,不敢争分,遂成弥满,抑感海公之德也。
海公判
审得应策,与应秋本同气异母弟也。父以七十,产此幼孩,而义母以一弱妾,使当时临终,而即以家业平分,焉得壮子能容一稚弟弱妾乎?关书独与长子,而画中之豫图,实乃公诒燕之良谋也。今金银屋舍既明,兄弟务宜笃相好,毋相尤,庶存没有光,可慰先人于地下矣。存案示儆,各不准拟。

第六十回判家业还支应元


安庆府桐城县,有一姓支名康者,其人家富巨万,屡好积善,一生忠直,但是无子,止生一女,名唤贞玉,嫁与邓景成,支康素爱惜之。时支康年已七十七,自思无子,年已高迈,不能作事,朝夕忧怀;若是无子,吾后绝矣,空图有此家业,必为他人得矣。因之益行阴德。忽一日,一妾名唤莺姑,即有怀孕,支康知之,乃祷祝天曰:“支康年上七十七,未有儿子,吾屡行阴德,思欲得一儿,以传后代。幸今小妾莺姑有孕,乞天怜念周庇,得产一儿,庶吾祀典不绝。天其鉴之。”不觉莺姑身怀已满,产下却是一儿,支康不胜之喜。过了一年,支康忽然有疾,求医不痊,乃知他病不好,思道:吾子仅止一周,尚是呱儿,吾病又笃,若死之后,家赀谁人厮看?岂不被他人占之?不如生一较计,写下一遗嘱,中间包藏几个字眼在内,将家业令吾婿景成看管,哄之用心,庶家业不坏,吾幼子有靠。遂写下遗嘱,令景成至床前与之曰:“景成吾儿,我有一件事,托付与你。自古道,有男靠男,无男靠女。你是半子,我今虽生有应,见他是呱儿未晓,吾恐此多家赀,被他人所占,意欲将这家业,尽付与汝收管,何如?”景成曰:“岳父不必挂虑,吾蒙恩德宏厚,一凡之事,小婿自当看管,不必岳父嘱付。待应元舅日后长大,小婿依然交还他管。”支康曰:“我今现有遗嘱在此,交与你执照。”且为之读曰:“老夫七十有七,生子应元,续接家产田园尽付与女婿,外人不得争执。”景成听读讫,不知其意,止知言外人不得与争,遂以为喜,岂识外人以指他言?就将遗嘱藏起,自去管业。过了几日,支康乃死矣。景成好心殡葬于他。
其后,景成得了这多家业,将及二十余年,应元已长大,能谙世事,因自思曰:“我父基业,因为我年幼不能管理,悉付景成看管,今已二十余年矣。我今年长,可以掌理,不若托人去说,问他取回,自己收管。遂托亲戚吴隆去与姐夫说,要取原业。邓景成见吴隆来说,应元要与之取家业,心下遂怒起来,乃曰:“那家业是我岳父付与我的,关书契簿将与我了,今何得又问我取?且岳丈说,外人不得与我争,他不是我岳父生的,安得敢来争取!”事久不决,因告之官,经过几次衙门官府,皆不能判给还应元,俱依嘱付之言,断以邓景成,支应元抱恨不已,心不肯休。
时有一相知者,名蔡正,教之曰:“尔此事已历府县数次,俱不能为你判给明白,今有海都堂,见在苏州府坐,善断异状,极是清廉。不如径往苏州府海公处告下,方能判给还你,不然,则不能也!”支应元依其言,遂往苏州府海公处投告,谓其强霸家业,陷他无倚。海公见其状词,遂面审应元一番。应元口称父丧子幼,权付代管,岂知立执不还。审其口词明白,遂令公牌往桐城县提人去。后郭承领命直至桐城县县堂投下公文,知县遂即拘邓景成与郭承同住苏州赴审。不几日,邓景成已到苏州,投入客店安下,然后人海公府阶下跪着,应元亦至阶下候审。海公问曰:“邓景成,你缘何久占应元家业、田园,立执不还?”邓景成答曰:“小人不曾占他甚么家业,我的家业,是小人外父与小人的,与应元不相干。”海公曰:“应元是支康之嫡血亲儿,尚且无干,你是他女婿,有何相干?”邓景成曰:“小人外父明说了,他不得与我争执,现有遗嘱在证,请老爷观看。”遂将遗嘱致上。海公看讫,笑谓之曰:“你错了,亦是你不晓得读,分明是说‘老夫今年七十七,生子应元,续接家私,田园尽付与’,婿非指,言应元是他亲子,将家业悉付与他也。”景成曰:“他说外人不得争执。”海公曰:“尚不知解外人者,指谁也?应元是他嫡子,岂是外人?你为女婿,方是外人,分明说你为外人也。此句当连上读下,不是家产‘尽付与女婿’,乃是‘女婿外人,不得争执’。此你外父恐汝生心,故将遗嘱瞒你,免汝生心,况他子幼,不能掌理,权付伊管,你即以为真与你也。合当要把还应元去,不得再争。况你白白里亦得二十年家业管,似亦足矣。”邓景成见海公解得有理,方始明白,无词抵答。即将原付文契一一交还应元收管,允服供招。于是,应元此讼始息,景成之心始休。复还,仍复相亲。非海公之神断若此,则支康虽藏心机,终徒然也。
告霸占家业
告状人支应元,告为强霸家业事。切父支康,八十生子,痛念年老子幼,俱生后患,姑将家业、田园,权付婿邓景成暂管。应元今已长成,求还收管。岂恶占为己物,霸执不还。府县经历,断给归成。切思以子承父,古今通例。有男归女,律典何存?亲男反致立锥无地,半子怎得连倾万阡?乞天斧断,庶免不均。激切上告。
海公判
审得支康,七十有七而生应元,旷古亦罕。一周之后,支康遂丧,则茕茕弱妾,呱呱婴儿,将谁何靠?惜乎!支康深机远虑,为子深谋,设使留其家赀,则虽有后而无后,故行藏其暗机,则终无业而有业。然临终之际,呜咽叮咛遗嘱之言,意有为在,虽然面付半子,其意实在亲男。应元既是嫡血,便当继承先业,邓景成乃系半子之分,恶得执占不还?支家旧物,速宜完璧。存案示惩,各不拟。

第六十一回缉捕剪缭贼


池州府青阳县,有一姜老钱,乃是剪缭者,会作把戏,结交者皆是一党之徒,一姓高名昆木,一姓骆名得来。三人共帮,每跟姜老钱剪缭。姜老钱以作把戏为由,聚集人看,待其闹嚷人众,高、骆二人混杂人群,遂行剪缭。
一日,往南京来作生意,却在应天府前,姜老钱将把戏做起;聚人来看,时老钱有几样巧本事,引得人动,遂各奔看,甚是人多。高昆木、骆得来二人,见人多丛杂,便往其中将一客袖中一包银,用刀破袖子,银即坠下地上,得来便捡藏起。客人只顾看把戏,不觉其银被人剪去,待其把戏做完人散,客人方知,寻袖中之银,不见了,只见袖口一大穿。客人悲哀,遍寻无迹,不知其银是何人剪去。时有一卖笔者在旁,与客人相挨,共起站立看把戏。客人寻取银不见,无踪可寻,遂口其卖笔者取,谓之是他与我相挨,共一处立,必是他剪无疑,问他取,卖笔者曰:“其中丛杂,几多人在,岂知是甚人剪去?口问得我取,终不然,我会剪缭?”客人曰:“是你在我身旁立,非你则谁?”遂扭之要住县去,却遇海公出来相拜,卖笔者遂住投之。海公问曰:“你二人因甚事拦街具告?”卖笔者叫曰:“冤枉。”海公遂令带着,待回衙审。
海公后相拜转府,即令巡捕带那拦街具告的两人来审。卖笔者与客人跪在阶下,海公问曰:“你二人称冤,所告甚事?”客人曰:“小人浙江严州府人,往来南京贩。今日出来,袖中藏有银包一个,内银二十两。因在应天府前看术士做把戏,被此卖笔者剪去,小人问他取,不肯吐出还我,欲扭之往县告投,幸遇老爷案临,伏乞追偿。”海公问卖笔者:“你既剪他银,合当还他,如何奸刁不吐?”卖笔者答曰:“小人上元县民,姓周叫应生,卖笔度活,素不敢非为。看术者把戏,非止小人一个,其中甚多,岂知谢思教被人剪缭,口问我取?乞老爷斧断。”海公曰:“谢思教,尔既称是周应生剪你银去,曾见形迹否?”谢客曰:“形迹虽未见,是他与小人相挨,非他更何?”海公曰:“既未见形迹,亦难言你银是他剪去。周应生,你去务生,不管尔事。”思教曰:“小人银被他剪去,合当追还,怎得就放他去?”海公曰:“尔的银不是他剪,可且出去,你待明日再来,我自有主张。”二人遂出。
海公即差门子游春与手下萧成二人:“去寻那做把戏的那里做,尔二人可随往其中去看,身上各带些小银,倘或跟究得贼出来,重赏你二人。我想其中必有奸矣。尔等可速往之。”游春、萧成,领命出府去寻把戏看。行至三山街口遇姜老钱正在彼处做把戏,二人遂入群去看。不久之间,高昆木、骆得来见游春、萧成身上似有银在,便来下手。不知游春、萧成是来跟究剪缭的,眼虽看把戏,心惟顾在袖里之银。高昆木用手一托,将萧成袖口剜破一孔,萧成知其来剪,便番身一捞。将高昆木拿住。骆得来说:“既是他来剪你的银,你银被他剪过手否?”萧成曰:“银时未曾托去,只是剜破我手袖,我便知得,将他拿住了。”骆得来曰:“若银不曾被他剪去,放他去也罢。”萧成怒曰:“他是贼,来剪我银,放他去罢,你来说得人情,要你来讲?”姜老钱见昆木被拿,骆得采被叱,亦收拾把戏不做,往前来曰:“若只剜破手袖,叫他赔个不是之礼何如?”萧成曰:“不肯,我只扯去见老爷,便不要他赔我。”遂扭高昆木而行。老钱等见萧成扯住昆木,要见海爷,不肯放手,遂赶去抢。萧成见其后头赶来甚疾,遂即呼地方之人范第郎曰:“我奉海爷差遣,命我往捕剪缭贼,我二人在三山街口遇做把戏,我等在看,此贼来剪我银,被我拿住,后头那两贼囗囗,囗囗囗,不肯扭至此来,那贼想是同伴的人,后头赶来,莫非要囗囗贼去?尔可代我拿住,共解见海爷。”言罢,二人果至,要抢昆木回去,被范第郎邀几人亦拿住,共解人都堂府见海公。萧成禀回:“剪缭贼已拿到了。”海公问曰:“在那里拿来?”萧成答曰:“小人行至三山街,此贼在彼做把戏,我等在看,被那高昆木来剪手中之银,小人知觉,将他拿住,扭来见老爷。那做把戏的二人赶来,要抢昆木回去,幸得地方范第郎拿住绑了,共解入府来。”海公见萧成所禀明白,便囗打二十再问曰:“你这三个狗骨头,是那里人,如何不务生,囗此剪缭贼?前日剪去客人谢思教的银二十两,可一一招来。”姜老钱见海公往日是个神断的,心下惊骇不已,直招出来,乃曰:“小人三人本是一起剪缭的,假将把戏为由,乃是池州府青阳人氏,乞望老爷赦。”海公再问:“谢客那二十两银还在否?”老钱曰:“尚在身上。”海公即拟三人问徒,将银给还谢恩教领归。
海公判
审得姜老钱、高昆木、骆得来三人,不务农业,游手好闲,白日攘夺,情尤可恶。其视穿壁窬墙,瞰人于暮夜者,此尤甚焉。况银在萧成身而公然思欲剪去,利其银而不畏其人,银虽未遂贼手,衣已剪破明征,若不痛加惩治,则剪剥不已,必至剪径,明火执枪,兹其驯至重苔四十,加号一月,各拟徒年半,以儆将来。

第六十二回判赖人代赔贼赃


苏州府常熟县,有一人姓曾名虎儿,一生撒泼,无徒光棍。舍旁有一吴友郎,妻许氏颇有姿色,虎儿见之,遂往其家,要许氏与他成奸。许氏不肯,乃喊叫起来。看着友郎与弟得郎从外而回,闻家中喧嚷,入至家去,见虎儿在里调戏他妻,遂骂曰:“人家各有内外,尔何不识廉耻,入人家调戏我妻,是何理也?”兄弟乃欲打之,赶其出,曾虎儿见其兄弟欲打他,惊惧跑出,不胜忿怒,怀记在心。
一日,去盗王长者牛三头,王长者告于林知县处,知县问其徒罪。虎儿心下思起旧恨,遂往吴友郎之家去搅闹,诬言与他妻通奸,他盗来银两物件,悉皆友郎得去,他今问徒,要与许氏取银去赔赃。不然,要叫吴友郎将许氏嫁银来还。友郎与之争辨不过,亦无银与他,遂被其在县扳扯,言他作贼所盗来物件,尽是友郎之妻许氏得去。“许氏与我通奸,我今犯法问徒,往他家取银赔赃,岂知许氏背义不还。望乞老爷追给还小人,以偿赃赎。”林知县次日令手下去拘友郎、许氏二人到衙,问曰:“许氏,你与曾虎儿通奸,他称所盗之银什物,悉是尔家藏,今要问你取偿赃赎,你怎么说?”许氏唯是叫屈,被虎儿骂曰:“你这贱妇,我因为你,方且作贼,所有偷来物件皆在你家,我今遭难,问你讨些银与我秤纳罪赎,尔就负义不认,我方告你。尚在此叫屈?”知县见虎儿所言,以为是真,欲问许氏官卖,暂且收监。
友郎无可投处,朝夕悲泣,不得妻子出来,又无银与虎儿,甚是懊恼。其邻有一老者教之曰:“虎儿今扳你夫妇,本县焉得明白?除非清廉官府,方开得你夫妇。现今海爷在我苏州府坐,可往告之,尔屈便伸矣。”友郎依其言,遂具状往告。海公审其缘故,友郎一一诉上。海公即令萧成往县监,取许氏来衙,再拘虎儿。萧成即刻将各犯拘到厅前跪下。海公问曰:“曾虎儿,你作贼犯罪,怎得诬人,害人置狱,牵枝带叶,图赖人罪?好好招来,免受刑宪。”虎儿答曰:“小人正因与许氏通奸,方去做贼,所盗来之赃物在他家。林大爷将我拟徒,追我原赃,我问他讨银出来赎赃,他背义不认,故我扳他,怎是小人诬害?”海公曰:“你这贼,分明图赖,尚敢巧语花言,千方百计害人夫妇分离。不言他奸猾多般,但察其言词多诈,应知是害人者也。”喝令拷打笞掠,逡巡起来。虎儿见海公所博他言,句句应心,不能粉饰,又吃刑不过,遂招出来:因先年调戏许氏不从,被友郎兄弟欲打斥骂之恨,故欲害他,以雪其恨。海公遂拟满徒,再笞四十,将友郎夫妻发回宁家。
告陷妻官卖
告状人吴友郎,告为骗财灭命事。惯贼曾虎儿,为害百端。前月盗王大富牛,已被告县问徒追赃。岂恶无倚,平空架捏,谓身妻与伊通奸,所盗赃物,俱悉身妻所得。诬捏陷害,假情瞒县,误拟身妻官卖,现系县监。似此凶恶,牵扯技叶,平白诬捏,骗财灭命,冤惨迷天,夫妇遭害,屈受非刑,乞击冤城。哀告。
海公判
审得曾虎儿之恶,流毒一方,虽止穿壁窬墙之鼠盗,其恶实过乎行劫。况友郎素未有犯,公然思欲害之,平地风波,折人夫妇,窃盗之恶轻贷,诬捏之情难容。既盗大富之牛,罪宜自偿,奚容扳西扯东?合宜取律重惩。姑照原拟,问满徒三年。友郎夫妇应无罪犯,许令归家。存案示儆。

第六十三回判奸僧杀妓开释詹际举


苏州府有一妓,姓马名爱玉,貌甚妖美,飘逸温雅,常与富宦子弟交接,或游郊外,或游寺院,但与一黄公子最密。
一日,黄光父公子黄裕祖请詹际举,请爱玉劝酒,詹际举乃是一俊秀之士,少年子弟,爱玉一见,心甚爱之,但碍黄公子。詹际举心亦动情,止以裕祖相知可人,故不敢启齿。两下情兴,虽有相顾,不能便效衾枕之愿。詹际举遂口占一律以挑之:“白酒入花前不穷,恋游朝夕似飘蓬。溪边杨柳浮波缘,郭外江天落照红。情怜草色三山远,心有灵犀一点通。试问临皋千里客,可舞佳句托飞鸿?”际举吟罢,爱玉当席亦回一首,乃曰:“凉宵清夜但论文,金鸭香消手自焚。更喜同心堪作社,相看口璧不离群。空庭兔魄无尘染,幽室鸳帏有麝熏。岁岁只求惟聚首,乐昌终是属徐君。”两下吟罢,眉眼交接。黄裕祖知其有意,乃即与际举曰:“詹兄,今夕小弟送兄与爱玉一夜,何如?吾观尊兄与爱玉情似可投,不免就此今夕完其宿愿也。”詹际举曰:“岂敢,尊兄甚可,焉敢高攀?”裕祖曰:“不妨,虽是小弟旧故,我与尊兄则一可就此会矣。”际举曰:“如此,乃吾兄之德耳。”饮至晚方散,裕祖一起,同往爱玉家去。爱玉止整一桌盒,邀际举与黄裕祖在月下饮,饮至更深,三人畅兴,共赋一诗曰:“暑退凉生月正空,早秋一叶动离衷。常怀好事从天降,那得音书蓦地通。千里相思徒夜梦,百年姻眷托云鸿。何时重整秦淮社,携手花前到处同。”吟罢,裕祖辞别要回,言曰:“小弟告辞,明宵相会。”际举、爱玉送之出门,二人亦转入房去寝。
次日,裕祖又备酒到禅关寺,亲自往爱玉家,邀际举等往禅关寺饮酒。时禅关寺僧正明,乃是野人,见爱玉美貌,心下欲火炽燃,思欲就之不能。至晚,各散酒而归。正明遂乔妆往爱玉家去,要与之歇。爱玉乃是个精丽之妇,正明虽粉饰乔妆亦认得,着一见之,遂不肯接。正明再三求之,亦不接他。正明不胜愤恨,思欲害之,无由。遂往街叫夜。
一日,爱玉生日,际举请饮酒,是日,畅饮更阑方散,爱玉要回,际举命仆送之。行不二三家,正遇僧正明来,正明见是爱玉,人送他回,遂将石头远远打来。际举的仆乃是个小厮,见石头来得多,飞跑走倒转。爱玉走之不及,被正明赶着,一刀杀死。其仆走回报知际举,际举走来看时,爱玉已被杀死矣。际举甚是懊恼。
次日,爱玉家忘八知之,谓爱玉是际举谋杀,遂具状往县陈告。柳知县审其口词明白,即令公差去拘詹际举,公差即刻拘到厅前听审。柳知县曰:“詹际举,你何如杀死马爱玉,自罗王法,其罪怎逭?”詹际举答曰:“小人与他无冤仇,杀他则甚?没有此情。望老爷开豁。”其忘八者曰:“老爷,此际举甚是刁恶,焉肯就认?是日在伊家饮酒,怎说不是他谋死?况尸首与伊止隔三五家,此可足征。”知县要问际举抵命,迟疑未决。忽然,一阵风吹下一张纸,内有数字言“此事正明,何用迟疑?”柳知县见了“正明”二字,益言际举谋杀是真,遂问抵命。
过了一月之余。一日,海公往禅关寺请同年而回,是夜二鼓尽,见一妇妖娆体态,缓步前来,称他是妓家,姓马名爱玉,特来诉冤的。海公问曰:“你有甚冤枉,可从头诉来。”爱玉答曰:“小妾有状,请老爷观看。”将状递上,遂去。海公次日升堂,将其状看,曰:“恶僧正明,黑夜杀人,坑陷际举屈受非刑。海公明镜,冤魂诉明。”海公看毕,遂差萧成去拿正明,再往柳知县处吊卷,取詹际举等一并到审。萧成领命,即刻将各犯拿到厅下。海公问曰:“正明好胆,这野秃,怎得杀死妓妇,连累詹际举抵命?该得何罪?”正明答曰:“小和尚素守五戒,未行甚恶。杀死妓妇,小和尚不知。”海公曰:”爱玉在际举家饮酒,夜回被你杀死,怎得争辩不招?爱玉冤魂来告的,是际举扳扯你不成?尚有状在。”遂掷下状与看。正明见其状中之白,大惊,心虽惧,亦不招认。海公发打四十,夹起来,正明只得从实招出。海公拟抵命、释放詹际举。于是苏州府人无不畏矣。
海公判
审得正明,出家五戒,首重色欲,盖以僧非俗比,而俗不可混于僧也。今正明不守佛规,妄燃欲火,乔妆以往妓家,爱玉知其不纳,遂怀杀害之愤,假言喊夜为因,暗行杀害掩人,正明绝欲而纵欲,爱玉无辜而丧九泉,阴灵不昧,冤魂亲显诉情。詹际举应合无罪,许令归家务业。野僧正明,纵欲杀死爱玉,重罪莫宥,合拟上刑。

第六十四回判风吹叶


常州府无锡县,有一姓丘名木者,乃是游手无徒光棍,专一窥窃人家妇女,穿壁窬墙。
一日,在城外西路去会贼伴来,要盗曾善家财。行至一草坪,却遇蔡垣之妻祝氏母家而归,略有姿艳,丘木见其独自行来,心下遂起奸心,乃曰:“嫂从何来?”其祝氏愕对,又问曰:“嫂从母家回乎?”祝氏心下自思:此人素与面生,何如叫吾嫂?抑亦知我在母家归来,想必是光棍油花之徒,乃不答而行,遂入小径,以避嫌疑。丘木见其从小径行路,即便追赶入小径去,叫曰:“嫂莫行,待我来引路。”祝氏心慌,躲避无由,被其追到,遂将祝氏抱住,曰:“今日要求嫂一乐,乞怜之。”视氏斥之曰:“你这光棍,不知廉耻,我与你素不相识,敢在我妇人面前油嘴欺我乎?”愤力一展而走。丘木见其坚烈,身有首饰,腰间拔出尖刀,从后刺去,祝氏被着一刀,昏倒在地,丘木将其首饰尽行剥下,尸首埋于林内。
过了一月,蔡垣见祝氏不回,乃往岳母家去寻。行至半途,见祝氏独自在前途,蔡垣便叫曰:“你回矣。”祝氏不应,走入小径林中去。蔡垣不知是冤魂,只疑祝氏同甚奸夫去,赶入林内,见其在一大树下坐,待至树下,不见。心下疑怪,只见树下一推土新,露出一些蓝裙,待掘开,见是祝氏,颈上被伤一刀。蔡垣不胜悲号,不知是甚人杀死,无一踪迹,只得具状,往海公处陈告。海公问:“其有对头否?”蔡垣曰:“不知甚贼杀死,只在城西僻径寻着,因此投告老爷,乞为作主,缉访追究。”海公自思:此妇被人谋死是实,怎奈没对头?遂发蔡垣且回,待缉访出时,你来俟候。再差吴升密行挨查,遍访捕缉,不能访得。
海公心甚懊恼,乃在后堂将此状看,翻来复去,不得一个头脑。忽然,一阵风,吹下一叶在桌上。海公见有叶在桌,心下解猜,豁然思道:莫非姓丘名木也。遂差皂隶密问,看有丘木者没有?皂隶即去查问,果有一丘木,乃系捉风捕影,穿壁窬墙之徒。皂隶回报海公:“丘木查着了,乃是惯贼。”海公即令拿来。隶者少顷,拿丘木到府跪下。海公问曰:“丘木,你这贼,怎得谋死祝氏,剥其首饰?钻挖凿壁,罪尚不免,焉敢谋劫,该得何罪?好好招来,免受刑具。”丘木答曰:“小人不敢玩法,并未杀有甚人。”海公曰:“祝氏母家回来,你欲强奸不从,愤怒杀死,焉得争辨不认?”喝令极刑重苔,丘木吃刑不过,只得从实招出。海公审勘明白,遂拟死罪,令蔡垣殡殓祝氏归葬。
告究妻命
告状人蔡垣,告为乞究妻命事。痛妻祝氏,自母家归,岂知中途陡遇猖獗,剥夺首饰,将妻杀死,尸首尚弃城西山僻。号妻无辜遭杀,不得真名填偿,乞究追偿,迫切上告。
海公判
审得丘木,乃惯贼凶徒。以祝氏母家独自而归,中途相遇,便生不良,况僻地掩人之不见,劫其物而杀其命乎!且人命至重,动关天地,冤魂冥冥之中安肯闭目者?今托物而鸣冤。赃证既明,合拟上刑,原赃并冤尸,蔡垣应当收归。

第六十五回判赖奸误侄妇缢死


宁国府宣城县,有民吕恭敬,娶妻阿姑,性妒多疑。有侄吕克忠,娶妻施淑姬,性和知耻。叔侄同居共爨,每事阿姑持调,家业惧系掌管,淑姬惟理厨下。每日清早,要在阿姑手上讨锁匙,至晚交还阿姑收管,永不改易。
一日,克忠往庄交苗,阿姑邻家饮酒,只恭敬与侄妇淑姬在家,至暮阿姑未归,淑姬厨下收拾完成,遂将锁匙送入婶妈房中去,而恭敬亦已出外,殊不知也。及后阿姑归,乃问锁匙,施氏对说:“已在你房内矣。”阿姑曰:“谁拿人我房?”施淑姬曰:“我等婶妈不回,厨下已收拾完成了,便先送入房去。”阿姑便生疑心:往日锁匙要我讨方交还我,今日如何我不在家便送人我房,必与我丈夫有奸,故致此早。”遂问恭敬:“你今干甚事来,可对我说。”恭敬曰:“我未干甚事。”阿姑曰:“你今奸侄妇,何故瞒我?”恭敬曰:“胡说,你今日酒醉,发酒疯耳。”阿姑曰:“我倒不发酒疯,你发色疯。你今瞒我,日后自要死也。”恭敬心无此事,便骂曰:“这泼皮贱妇,说出没忖度话,讨个证做来我便罢,若悬空虚捏我,即活活打死你这个贱妇。”阿姑曰:“你干出这无耻事,将打来吓得我,便讨个证做与你。今日我不在家,如何侄妇便将锁匙送入我房来,不是你与他有奸,故致锁匙在我房中。”恭敬曰:“他见你至暮不回,厨下无事了,故便送入我房,我亦在外,不知他几时送来。怎以此事证得?你不要说此无耻之话,恐惹外人取笑。”阿姑见夫言软,愈疑是真,便放声大骂,与夫搅闹。恭敬发起怒性,扯倒乱打,阿姑又骂及淑姬身上去。淑姬听得婶妈与叔翁吵闹,不知何故,潜起听之,乃是骂己与叔翁有奸,欲辨之,彼二人方暴怒,又恐激其撕打,只得入房去,却自思曰:我开门,婶妈己听见矣,又不辨而退,彼必以我真有奸,故不敢辨。欲再去与之说明。他平素是多疑妒忌的人,反触其怒,终身被他臭口辱骂。且是我自错,不合送锁匙在他房去,此疑难洗清白,玷污我的名节,不如死以明其志矣。遂自缢死。
次早饭后,施淑姑未起,阿姑将其房门推开,视之则缢死于梁上。恭敬计无所措。阿姑曰:“你说无奸,何怕羞耻自缢?”恭敬难以与辨,只遣人去庄赶侄,及克思回问妻死之故,叔婶答以夜间无故彼自缢死。克忠见其言语变易,乃不听信,遂赴县具告。姚知县即令拘阿姑与恭敬来审,止称其病苦难禁而缢死。克忠疑其是阿姑争口,故致其自缢,乃曰:“老爷,小人妻子所死,实有不明,望老爷追究。”姚知县再三穷究,不得明白,遂令将阿姑逡起,阿姑吃惊,便说出来:“我与侄妇本是同居共爨,家事都是我管,侄媳妇惟理厨下,每日清早,要问我讨锁匙,至晚交还付我收。昨日,我在邻家饮酒,至晚归来,锁匙已放在我房内,我疑男人扯侄媳妇有奸,故不待我回,先将锁匙放在我房。两人自相角口撕打,夜间淑姬缢死,不知何故。”克忠曰:“此可信矣。但老爷参详,有无奸情,则生死明白。”姚知县曰:“若无奸情,彼不缢死,此欺奸侄妇该死的矣。”喝令承招。恭敬哭诉曰:“望老爷再行洞察,两不污名,使狱无冤狱,死无污行可也。”姚知县曰:“尔何不认得,分明欺奸侄妇,不然,则彼因何自缢?”发下打三十,逼勒成招,成狱数载,已历几番审录,不能得白。
一日,海公在宁国府过夜,宿东察院,至四更时候,得一梦,梦见一人,手持一张状,称他是冤状。海公接过来看,状中只写四句,乃曰:“宁国宣城吕恭敬,娶妻阿姑多妒忌,淑姬缢死欲明节,姚公屈断问典刑”。海公惊醒,却是一梦。心下暗想,莫非宣城县狱,有赖奸屈拟死罪者?
次日开门,各官入参。海公乃曰:“姚知县,我近闻你判有一吕恭敬奸情的状,枉问其罪?”姚公答曰:“是。”海公曰:“尔可令吏取此卷来我看。”姚知县连忙令吏书取吕恭敬这宗卷来,递下与海公看。海公令拘各犯到审。吕恭敬等,俱赴台下。海公问曰:“恭敬,你怎该乱伦奸侄妇?”恭敬答曰:“人生一世,死者何惜,但受污名,是为不甘。”海公曰:“你经审录多遍矣,更有何冤?”恭敬曰:“小人与侄妇无奸,可剖心以示天日,今卒陷于此不明以死,使我受亏行恶名,侄媳妇污名损节之声,我侄疑叔疑妻之心不释,一狱而三冤,恶得无冤?”海公问曰:“阿姑,你钥匙在房,证出夫奸,是明白矣,且问你当日饮酒回家,是甚时分?施淑姬厨下收拾完备否?”阿姑曰:“厨下收拾完成,锁门齐备了。我归之时已一更矣。”海公曰:“此无奸矣。你一更方回,厨下作事已完,收拾锁门停当,淑姬待候多时,你不回来,遂将钥匙送入你房,以免俟候。再问你归时,淑姬已睡否?自己房门已拴闭否?”阿姑曰:“我归时,淑姬房门已闭,睡多时了。”海公曰:“既是房门紧闭而先唾,则施氏别嫌疑可知。何再有奸乎?然其后自缢者,必是知阿姑与恭敬搅闹,他自思之,以己自错,不合送锁匙入阿姑房去,启其疑端,辨不能明、污名难洗,此妇必是畏事知耻的,故忿激自缢,欲以明志,非是有奸,惭愧而死也。”海公从头研审明白,谓阿姑不合陷夫于不赦之罪,诬侄妇以难明之辱,致克忠有不释之疑,皆泼妇之无良,以致无辜之缢死、合以威逼拟绞。恭敬发放无罪。克忠曰:“老爷神见,使吾叔冤枉释明,吾妻名节可白,生死感激矣!”叔侄叩头,拜谢而去。于是,此冤辨明,一郡称仰。
海公判
审得犯妇阿姑,嫉妒多疑,狗辈痴心,空捏淑姬,无辜死于非命,妾证夫罪,陷囹圄者历年。狗彘忍心,似武牝之毒手,陷夫于不赦之罪;长舌煽佞,如虺之狼心,诬侄妇以难明之辱,十恶之律不恕,五刑之条应加,不诛无以儆恶,拟绞惟以正刑。恭敬无罪,应合省发。

第六十六回判狐疑杀妻


常州府无锡县,有一姓蒋名应世者,娶妻丘兰妹。其蒋应世为人平素多心,狐疑妒忌,往往每怀丘氏与人有奸,尝试其妻曰:“吾昨日听见人说道,你有往来的人。”丘氏答曰:“谁对你说?”应世曰:“旁人说来。”丘氏遂骂云:“莫信他人吐血,我有往来,你岂不见?”
一日,应世出外,适值丘义郎来看妹,丘氏见兄弟来,便安备午饭与之食。应世回人家来,见妻与义郎对坐共食,心下遂不悦,及待义郎去了,至夜,夫妇上床安宿,正行云雨之际,应世乃问其妻曰:“物事我的好么?吾力壮大矣。”丘氏亦戏言答之:“你的物事不好。”应世怒之曰:“我的不好,义郎的好。”妻方悟醒,乃曰:“你作死说出此语。”应世遂疑妻与义郎真有奸,发起暴性,愤怒起来,遂取刀望妻而杀,丘氏曰:“你真作死,无故挥刀杀我何为?”丘氏躲避不及,被其劈断一手,再其一刀,中其项腮,杀死在地。应世即收拾行李,将门闭上,夤夜逃走出去,外人皆不知。
次日,邻居见应世家至午大门未开,往人其家去看,见丘氏杀死在房中。众人商议,即邀地方具呈海都堂处。海公曰:“既是蒋应世无故杀妻,夤夜逃走,你等知他走在何处去。”众答曰:“不知走在那里去?”海公思忖一会,乃曰:“逃人命者必走出关,你众人各回,我自差人跟究。”众人遂出了府。海公即命公差韩福、高迁二人,往关处缉拿。二人领命行了数日,出了关外,并不见踪,至晚歇宿谢三店。二人食了晚饭,在店前行耍乘凉,却见第三家店有一妇人,散发走出,复入。韩福、高迁往来看之,见应世在彼店歇,正在饮酒。韩福近前曰:“蒋二官,你同小娘来,要往那里?”应世答曰:“我止自来,并无妻子矣。”高迁曰:“不是你妻子,是你的冤魂来矣。”应世曰:“我无甚冤魂,你等休胡说。”言虽如此,心下实是惊恐。韩福取出绳子,将应世扣住,曰:“你杀妻子逃走出来,地方具呈,海爷差我二人来拿你跟究,到此见伊妻子,散发走出店门,复入。我等方知在此店来拿你,尚敢说我胡说。”说出真情,应世遂不能抵对,惊吓得面如黄蜡。次日,韩福、高迁二人,速忙将应世带回府见海公。海公问曰:“应世,你因何杀死妻子?”应世不能饰词,遂一概招认,说他疑妻与人有奸,故而杀之,今被公差拿到老爷台下,不得不招认,但求老爷赦。海公曰:“你是多心多疑之人,无故杀死妻子,怎赦得你的罪?”遂叠成案卷,问偿命。
地方呈杀妻
呈状人张谟等,呈为杀妻事。狠心蒋应世,娶妻丘氏,年来无异,本月十二夜,不知何故,将丘氏杀死,夤夜逃走。切思人命关天,众等恐累,理合呈明,检验收殡,立案照提,连佥上呈。
海公判
审得蒋应世,多心多疑,狠毒太甚,每怀疑妻有外交之人,故夫妇就枕,言语相戏,妻应物事之不好,遂疑为真,愤激暴怒,一刀劈绝咽喉。嗟哉!丘氏言语轻快,起伊之疑,一旦死于刀锋。应知阴灵不昧,九泉之下,安肯闭目?伊虽暮夜潜逃,欲图疏漏,岂知旅店显现,终获凶身,非天理之昭彰,冤魂之显赫也?今汝以疑杀妻,非出尔反尔?不诛无以儆于后人,问死以偿命于逝者。

第六十七回开李仲仁而问江六罪


凤阳府临淮县,有一吴富,娶妻游氏,淫肆强甚,背夫养汉,其后富知觉,惩谏不从,气病而死,游氏遂成土娟。时有女名秀玉,年已十六,绝色美丽。见母不正,女亦效尤,曾与富家子弟李仲仁最相密好。游氏思欲不嫁,留以纳客。其家族中人多,见有是事,几个是大者出来斥骂游氏曰:“男大虽婚,女长当嫁。今秀玉年已二八,何不出事他人,选个相当者嫁与,留在家里则甚?”众人遂代其主张,乃以嫁与华家。然虽嫁与华家,不时回来交纳旧相知攒钱。华家后来知得,乃转嫁与江生梁。秀玉在江家来原心不改,依然蹈旧之行。人皆知之,但图其貌。有一叔公名江六者,其人生得丑陋,亦系凶恶之徒,往来调戏。秀玉嫌其丑恶,拒不肯从。江六怀恨在心,每欲害之无因。
一日,秀玉归母家,嬉李仲仁来叙旧情,游氏置酒与秀玉,与之同饮。饮至其中,秀玉曰:“妾与君相交数年,极尽欢娱,奈未遂吾一愿耳。”仲仁问曰:“我与尔欢乐若此,有甚愿不遂耳?”秀玉曰:“但得身寄君家,死亦足矣。,’仲仁曰:“只怕尔无此心。”秀玉曰:“吾意已久,惟君勿负可也。”二人乘兴,调情一番。送李仲仁出门边,值张毛送剑来还仲仁,遇仲仁于游氏门首,遂持剑与仲仁而去。秀玉见其剑好,要问仲仁讨去,再三看视说好。仲仁知秀玉所爱斯剑,乃曰:“乐爱此剑,拿去便是。”秀玉遂接过手,多谢作辞而回。秀玉将剑挂在床头帐上。
次日,秀玉心下自觉不乐,乃往门首站嬉,倚门而立。却遇江六往过,乃曰:“你在这门首嬉,欲等奸夫乎?”秀玉不答而入。江六亦赶入来,秀玉再走人房,江六又随身追入房,强抱秀玉曰:“难得这机会要与我好。”秀玉曰:“你是亲叔公,亏你说出此话,何不自耻。”江六曰:“别人都与他好得,独我不肯,便以为耻。”秀玉曰:“我岂肯干此丑事,我又不是娟妓,尔勿痴想,断然不从你是的。”江六曰:“你休瞒我,你在娘家,曾有几多奸夫,返将来制我。你若不肯便杀死你。”秀玉心慌遂喊:“有贼!”江六不胜愤怒,遂伸手将秀玉床上的剑拔下来杀死秀玉,拔剑而去。
游氏闻得女房内喧嚷,及其来看,已杀死在地矣。游氏痛哭,乃令人去赶婿江生梁。生梁见妻,囗问其杀死之故,游氏惟应以不知。问剑是谁的,亦言不知。待捡起剑来视,剑上着得有字,“李诚甫”字号。江生梁遂将这剑持与邻人看,问诚甫是谁?邻人曰:“李诚甫是李仲仁之号。”江生梁遂赴县陈告,谓李仲仁因奸杀命。李仲仁亦往县具诉。孟知县即提两下审问。生梁曰:“剑上着得你名号在,非你杀死而谁也?”李仲仁曰:“吴秀玉奸夫多有,非独我也。今言剑是我的,上可名字作记,此我不争辩论,但剑是彼问我求者,故我送他。若是我提去杀他,则剑必不弃在地矣,定是带回。抑且白日青天,岂无人见?望老爷参详。”孟知县再问邻人,其俱答曰:“李仲仁与吴秀玉有奸是的,其杀死事密,众人真不知是谁杀死也。”孟知县见众人证出通奸是实,乃曰:“此是李仲仁杀死的矣。通奸既真,杀死可知。且剑上记号明白可证,合当偿命。”遂拟典刑。仲仁抱屈置狱。
后仲仁之妻见夫问死,囚禁重监,乃命其小叔仲义往监去看。仲义依嫂之言,即人县监看兄,二人相见,痛戚悲哀。狱禁见其兄弟悲惨,乃问曰:“李仲仁你今问死,如此悲哀,莫非冤枉你不成?”仲仁答曰:“我实未有杀人之罪,本县大老爷朦胧问死,故我不甘受罪,因此悲惨。”狱卒曰:“你既冤枉,可令你兄弟前往苏州府处海军门那里,告下一张状,要其亲提审问,你冤方可白矣,不然,官府问状,大体止是如此。”仲仁听其所言,即令弟仲义前往苏州海公处投告。海公审问明白,遂即差皂隶往该县去提仲仁、生梁等到审。皂隶领命,遂往该县讨人,不一日之间,各犯俱已提到。海公曰:“游氏,尔女在房被人杀死,尔何不救?”游氏曰:“小妾在内厅厨下,因此不知,及知出救,女已死矣,人不见了。”海公曰:“江生梁告说是李仲仁所杀,果否?”游氏曰:“正不知是他不是,只剑上记号明白,我婿江生梁方且告他了。”公曰:“仲仁说,这剑是他送与尔女的,其杀死实不干他事,依你,这杀说仲仁杀死可疑,又该将他偿命矣。”游氏曰:“惟老爷洞察便是。”海公迟疑不决,恐问枉了,则仲义此状子亦徒然告矣。遂发明日听审,仲仁收起监中,然后退堂,心下惟想:这起人命枉将仲仁问偿是的,但只未曾囗出一个行杀之人,因此,不好开他。寤寐思服,不能决得。昏囗睡去,见一人将一纸条与他,不言而去。海公看之,纸上有字,写着“六人过大江。”海公醒来,乃是一梦。遂自思想:吾梦见一人,将一纸条与我,不言而去,字条上写着“六人过大江”,此是何说?六人六也,大江姓江者是大也,莫非江六者杀也?
次日、即出堂令皂隶拘仲义、江生梁等到衙听审,各犯俱赴台前跪下。海公曰:“江生梁,你家有名江六者否?”生梁答曰:“小人家里,只有亲叔叫做江六,其者没有。”海公曰:“是矣。”即差姚审去拿江六来审。姚审领命,立刻拿到。海公喝令先打三十,然后再审,曰:“江六,你怎得欺奸侄妇,抗拒杀死人命?”江六曰:“小人未曾杀人,有甚欺奸之事?”海公曰:“你见爱玉美丽,不顾伦理,去抱求奸,爱玉不从,你愤怒杀死,今他冤魂来告我,方来拿你,尚敢争辨不认?”江六曰:“没有此情由,对证何据?”海公白:“他冤魂亲自来告明,更要甚对证?”发下再打二十,挟起敲上二百,江六当不起极刑笞掠,遂指实供招,承认:“不合调戏爱玉,阻奸不从,以故杀死雪恨。今蒙老爷神见洞察,不敢不认,甘心招出。”海公见其招供,审问明白,遂拟江六抵命,开李仲仁的罪。仲仁兄弟,拜谢而去。于是一郡之人,哄扬断问此狱甚实明矣。
告翻招
告状人李仲义,告为执拗天平事。人命大辟,法难恣情,灭律冤民,必投宪白。土娼吴爱玉,奸夫触奸杀死,伊夫江生梁,诬身兄仲仁杀死伊妻,蠢忤县官怒,妾坐正刑。切思娼妓之家,往来者多,嫉妒不少,直指身抵命,情实惨伤。恳乞仁台洞察,辨分真伪,超豁兄命。诳宪上告。
海公判
审得江六,狠毒苟行,淫恶靡彝。贪姿色而调侄妇,有乘人伦之分,忿淫心而杀爱玉,乱辱有服之亲,虺之恶,孰若此哉?夫戏而不从,可增光于江氏,杀而灭踪,乃延祸于仲仁。若非天理昭然,女灵不昧,则仲仁之罪,控地何诉?即令供照已明,合于法律,以拟淫奸服亲,罪且不逭。杀死人命,典又何辞?江六应盍拟死,仲仁无罪省发。

第六十八回劫贼分赃不均李矮出首


秦州府张盛大,家富巨万,其人善良。其地方有惯盗曾奴、刘招二人,尝欲盗其财物不能。
一日,乃纠党杨汉、邓会等三十余人,明火劫掠,打入盛大家中,掳去财帛,不可胜计,淫奸婢妾,杀伤家奴,盛大被其禁缚捆制,任其搜掳而去。
次日,正欲具告,却有贼党漏夜将赃分开,内有李矮一分不均,李矮求之分过,被众党斥骂,李矮收屈,遂具状告首海公台前。海公令人拘张盛大到审,问:“果有此情否?”盛大答曰:“小人昨夜被劫,正欲具状投告,奈人身带重伤,故尚此来迟。今他贼党自首,望老爷追究。”海公曰:“既如此,盛大,尔可补状来,等待我拿到各贼,你再来听审。”盛大领命而去。海公遂将李矮监起,再差皂隶捕盗人等,立刻将各贼拿到。捕盗领命,登时拿到府衙。海公问曰:“曾奴,你等好胆,谁人许你等黑夜明火打入人家,劫人财物,杀伤家奴,淫奸婢妾?该问何罪?”曾奴、刘招二人答曰:“小人等素不妄为,李矮作贼,被小人欧打,他故意捏情出首,陷害小人们。”海公曰:“张盛大有状在,岂但只李矮出首?这多狗才,劫掠是真,不待再言,罪亦难容。”发下每人三十,一挟棍,勒其尽招。于是,曾奴等受刑不已,知难免罪,只得招认是实。海公遂将各贼问典刑。李矮虽在同伴,得其出首,姑念减一等,问充军。
李矮争赃出首
首告人李矮,状首为恶党牵玷事。自本善民,素非徒棍,不幸前月初八日出守鱼,路遇强徒三十余众,执将灭命,哀告求免,逼往张家,同伙打劫,漏夜分脏,身系在内,实出不已。切思不法,恐祸延身,理合首明。乞念蚁命,情非得已。许开后善。上首。
盛大补告强劫
告状人张盛大,告为强劫事。台法霜清,民生有主。盗风蜂起,世法易常。身素孤弱,守积财物,陡于本月初八,夜静人定,强盗三十余党,明火持杖,打开大门,入室捆缚男女,杀伤老稚,淫辱婢妾,勒逼金银,抄掳钱帛,家财搜卷罄空,门璧粉碎,荼毒非常,冤屈弥天。恳乞天台,准差捕盗,缉拿贼党,正法惩恶,究赃追偿。开单粘告。
海公判
至恶者,莫如盗之行劫杀人放火,岂曰止为盗魁,盖十恶中之至恶,王法杀无赦者也。今曾奴、刘招等,不惟统众劫财,而又杀伤数命,乘夜纵横,举燧而行,猛过豺狼之势,毒甚犬羊之凶,日甚一日,谁可浸焉?此等凶恶之徒,拟次上刑,登时处决,庶雪神人共愤。

第六十九回判鳄豪占妻


广德州有一宦家骆道贤,生子骆可显,倚仗父势,凌侮乡邦,人民皆惧其富豪,让他是公子。后来见人畏惧于他,愈作模样横行,好酒贪花,专尚淫乱,奸人妻小。
一日,因暮春天气,心下寂寥,意欲舒展情怀,乃唤家人骆三、骆四二人跟随,前去往庄取租。行上十里之程,过一旅店门首,尤得才之妻冯氏在店门首立,眉目秀丽,绝色标致。骆可显一见便心动,叹曰:“此等红颜,真个倾国倾城,古今稀有。”再三顾视,贪其美色。冯氏心下亦有爱慕可显之意,自然眼角留情。可显遂诈称病发,竟投酒店中,煎汤表理。冯氏亦喜他入店,以为真是受伤寒风,急为他煎汤表理。可显看见室中无人,即在袖中取出纹银二两,并手上玉戒指、金丝环各二枚,送冯氏,问他结好求欢,冯氏欢然受了,即携可显入房就枕,云雨调情,千般播美。妖娆体态,胶漆相爱,胜如之久交之情况也。可显心中深喜得遂其欲,遂发家奴先去佃户家中,分付:“午刻酒饭齐备之时,可来接我。我今且在此店中,养息片时。”奴仆听命而去。可显与冯氏卧榻之上,凤友鸾交,鱼水各谐,愈加欢欣,可显乃问曰:“汝名何氏?丈夫是谁?”妇人曰:“小妾姓冯,丈夫尤得才。今夫出外,下午就回。”乃问:“相公为谁?高姓尊表?”可显曰:“我乃骆道贤之公子也。今幸与汝交欢,真是前缘,原非偶尔。”冯氏亦曰:“相公乃贵介公子,万金之躯,贱妾得囗下陈,死生不敢忘矣。”可显见冯氏意厚情浓,留恋不舍,遂与之谋曰:“尤得才出身微贱,我可辖得他,倒只说你是我妾,某年月日因还母家,被他强拐在此,遍处搜寻,并无踪影,今幸遇此。少刻家奴来,待你夫回,揭他去投明地方,将你抬回我家,永得快乐也。他若敢言,即以铁索扣住,送官跟究,问他拐带之罪,更要追他衣服首饰。”冯氏曰:“他娶我亦未久,此可做得。”
少顷,奴仆至,尤得才回。可显遂命家奴揭住得才,往投地方,言:“此贼子好大胆,数月前拐我一妾,来此开店。”地方不知来历,多疑尤得才真有拐带之情,不为他争辨。得才被他吓制,莫能辨说。且疑冯氏,或被前夫拐来嫁卖,移祸于我。骆可显有财有势,地方俱言得才不是,竟以冯氏与之抬回家去。可显遂置酒谢众人而回,又住有司告尤得才拐带人口,追赃问罪、此时对状,得才以婚书见官、官疑他是假造成的,托媒人作干证,官说是买来的光棍,不容分辨。又且受了可显的嘱托,遂将得才笞四十问徒,又将媒人笞二十问不应。可显乃是宦家公子,财势两称,人皆助可显。于是。可显为冯氏又假结两个父母,偏证尤得才。得才思想:衙门中有天无日,有钱无理,亦可横行,有理无钱,不免受屈。家世寒穷,钱财寡少,怎与他敌得过?且问官风势俱偏冯氏之意,向在彼而不在我,苦苦争辩,难当刑宪,不脱陷阱,只得受罪屈服,隐忍数载。
其后,卖妾之人全清郎,自湖广贩鱼而回,尤得才竟往问之取银:“你将拐来妇女卖我银去,移祸于我。”余清郎语之曰:“汝娶我妾,我娶冯女,媒妁婚书,明白可据,何为拐带?冯父现在,汝且宽心,我去请得冯父来,为汝暴白此冤。”遂一面写书去请冯父。骆可显闻得余清郎回来了,被尤得才取财礼,清郎要为之雪冤,心下遂生一计较:先动手。乃对众人曰:”前者尤得才,卖妾于清郎之手,我初不信,今者闻知清郎要代得才暴白此冤,我今方信是真。又要寻个真对头,到此时方遇着我,必告官惩治他。”遂囗伙往县告清郎。
清郎知其有势,县里不能与敌,必须要个清廉官府方可。乃即往海公处,告他宦豪诬占妇女。海公审清郎口词明白,乃曰:“男女有别,奚容奸乱,况占人妻乎?”遂准其告。差公牌往该县提骆可显。可显见军门讨人,只得着往,具诉对状。状为“恶棍拐妾”。海公亦准之诉,遂吊原卷来看。见当时已告尤得才,拐带问结停当,今日又在县告余清郎,因思之曰:可显乃骆道贤之子,宦家子弟,何如只为区区一妇,每每缠告不了?清郎必是受屈,见前者判断不明,故不往县诉而方赴此告也。适若依此告,清郎拐带,则前者非矣。若明年再告一人拐带,则前两者又非矣。此必骆可显欺心谋人妻子,故前诬一人,今又诬一人,以行其奸也。必须拘妇人并妇人之父来审,方见真伪。可显闻得要拘妇人之父,即串假结父母出官。清郎禀曰:“小人所嫁之父自冯富,今伏案不可鞫。”尤得才曰:“小人先年凭媒娶到余清郎之妇是的。”海公曰:“我自知真伪。”遂将冯氏真假父母一齐监起。单问冯氏年庚八字,父甚名,母甚姓,冯氏对曰:“妾年二十三。四月十五日生日,父名冯富,母姓饶氏。”海公一一笔记之,又监禁一处。随呼可显所结之女父来审,问女年庚名氏,与冯氏所言不合,又拘清郎所举之女父来审问,其年庚名氏,一一与冯氏所言者相同。海公遂决真伪。即取二女父来对审问,但见天亲不假于人,如真父真女相见,相抱而对泣,假父假女则默而不合。海公曰:“冯富,汝女原适谁人?案前三人,谁是你真女婿?”冯富曰:“我女原嫁余清郎,惟识余清郎是吾女婿。他二人我不晓得。”海公曰:“汝女还是明白嫁与清郎,还系清郎拐带伊女乎?”冯富曰:“凭媒过聘,原无拐带事情。”尤得才曰:“清郎既非拐带,则我娶清郎之妻,岂为拐带乎?小人有清郎之婚书在此。”清郎曰:“此是小人笔,妇之临行,备载其间。”海公心下明白,所审清郎、得才、冯富等之言皆真,便知冯氏淫荡,喜新厌旧,爱富嫌贫,遂命手下拶起,冯氏只得从实供出:可显经店门口过,见身姿色艳冶,将银买奸是实。海公审问明白,遂将可显重打四十,不合将钱买奸良人妇女,强占冯氏为妾,买嘱媒人,假父偏证尤得才拐带,今又悬空架陷余清郎拐带。恃富贵、骋豪强而霸占良人妻妾,架罪陷枉加一等,问充军,仍追银二十两赔尤得才当日赃赎。假媒人、假女父各打三十,问以同恶相助不应之罪。冯氏背夫不义,去衣受刑,重责三十,断还得才。清郎所告,理实无罪,冯富不知,免究。
告诬捏拐带
告诉人余清郎,告为宦豪诬占妇女事。孽豪骆可显,素倚宦势,积霸人口,毒害乡方,寒心惨骨。身妻冯氏厌贫甘离,转嫁尤得才。豪贪美貌,飘驾拐带,贿官问徒,害人不已。闻身外归,复砌冤词,诬耸告县图陷,前酷害才,今惨害身,翼虎飞狼,啮绝民骨。乞天亲提法断,剿除恶党安民。上告。

诉状人骆可显,诉为棍恶拐妾事。枭恶余清郎,素不守法,拐人货卖。先年窥妾少貌,潜拐归家,转卖尤得才为配,滥受礼银二十五两,远逃湖广,罪恶漏网。今闻获妾,日久怨消,复还故乡,仍思奸拐,贪淫灭法,黩货伤伦,夷行华地,人面兽心。乞剿棍恶,扫除囗风,激切哀诉。
海公判
审得骆可显,宦豪禽兽,华夏蛮髦。倚宦势而乱人伦,衣冠盗贼;灭天理而姿女色,尘土妖魔。淫奸冯氏抬归,更嘱强梁,买嘱地方偏证,尤为惨毒。前以拐带陷得才,疗生白肉;后以拐事害清郎,皛惨黑天。假媒人,假岳丈,虚张声势;真奸究,真寇贼,实犯律条。贪一--,害两平民,宇中剧恶,操一歹心,用百诡计,天下枭邪,占人妻而陷人罪,皆曰无赦。追汝艮而问汝军,谁云不宜?伪岳、伪媒不应助恶。清郎、冯富免究为良。冯氏背夫,受刑去衣重责。得才领妻,合律给良乐归。

第七十回判江城匿名害人


高邮州有一人姓鲁名耀宗者,家财巨万,金珠累积,财宝丰盈,谷充实。其人好善,周济人急,但遇天年饥荒,人民乏食,即施侧隐,开仓赈济,由亲而疏,悉皆沾恩,自远而近,无不受惠。每日煮粥以养饥民,舍棺以葬饥死者,不特宗族乡党受其恩德,州郡之间,邻境之地,亦皆赖其救济。仰其德望者,莫不称颂其为仁人恩主。然其赈济之时,虽曰一视同仁,要亦因人之善恶,以为厚薄。若见其人平生存善心,施善行,则所与必加厚,且致矜怜悯恤之意。苟见其人平生刁恶非为浪荡,则所与只寻常,且致警惕之词。故君子谅其心,则知其有公溥之惠。小人不谅其心,则言其有厚薄之情。
时有狡谲之徒,姓江名城者,因来求济,鲁耀宗与之粟三石,以微言讽之,“勤俭,勿非为浪荡。”江城虽利其所济。实不悦其微讽之言也。即怀妨害之心,怨詈之言不觉传人鲁耀宗之耳,耀宗记在胸中。他日,天年大旱,绝粒无收;人民饥馑不堪,老弱展转而死于沟壑,少壮逃窜而散于四方。又皆求济于耀宗,耀宗亦赈济如故。江城闻其赈济,又同大众而往求之。耀宗见他来,因混同语众曰:“我之济人,虽不望其报,不求其誉,但得吾之赈济,而养生丧死无憾,安可怀愤怨之心而思妒害乎?”众答曰:“岂敢,天地岂有此负义人哉!即禽兽亦不如矣。”耀宗曰:“鸦有反哺,雀有衔环,马有垂缰,犬有赞草,人若负义,宁不居禽兽之下乎?”江城闻得耀宗之言,心中甚懊恨,遂怏怏而出,语人曰:“向者微讽之言,吾已不能当矣,况今日之抢白如此,其真不以人类待我耶。恨无机可乘耳。”
时荒凶不堪,天年值大旱,民多囗摸远方,衣服、器皿、物件典当谷食,耀宗受而藏之者盈满楼阁。旁人往来相语,皆曰:“四方俱苦盗贼,耀宗独享安宁,非有厚德于人者,能如是乎?”及盗贼发觉,有司拿获,纷纷牵连四方,窝户破家荡产,苦楚万千。耀宗有一家奴名鲁长,为人性诳,及巧舌夸言。作一歌曰:“盗贼纷纷到处多,我曹且唱太平歌。只因有德加天下,稳坐人间安乐窝。”耀宗闻之,心中大惊,乃召而责之曰:“安不忘危,治不忘乱,君子之道也。古人有云:谦受益,满招损。汝今出此盈满之言,定招戕祸损伤,设若他人听之,倘生不测之事,祸及延家,悔之晚矣。须要责伊二十板,方可警汝后来能言语谨慎。”鲁长受责,不堪苦情,愤怨殊甚,怀恨万千,由是远住庄居,不复在家听用。
江城闻得鲁长有怨主之言,遂以鲁长名字,暗丢一状于督捕厅,呈耀宗窝藏强盗,以泄前者之愤怒。彼时贼风昌炽,各处各发官差捕兵四下缉拿,逃散他郡,甚难捉获,督捕官郑文冕,心中甚愤,日夜楚挞捕兵,人人受苦。一见呈状,即行准理,随差健捕谢元、余吉等领批关,会当方党里数十余人,围住耀宗房屋,搜促贼人赃物;一时间,沉天黑地,有屈无伸,搜出各样衣服器皿物件,俱有当帖姓名、时日,字号、代保花押,井无一毫朦胧混沌。众人皆曰:“此不是贼赃,俱系各府县典当的物件,岂是贼赃?”捕兵不信,只管拘拿耀宗见官。耀宗无奈,只得具一状往诉,郑督捕亦准其诉,即加鞫问,耀宗哀诉曰:“小人幸承祖宗庇荫,家业富实,生放屡年,因此日积增添,岂是贼赃?且赈济凶荒,远近莫不利赖。小人家世清白,谨守礼义,毫不敢欺心妾为,此党里邻佑可审可讯。况家中亲戚朋友俱名门钜族,工人、奴仆皆忠厚朴实,并不交接一个虚花浪荡之徒。所藏物件、衣服、首饰、器皿,俱系远近人家典当者,尚有名姓字号,并无一件不明白,无来头的。只因少仆鲁长心性骁悍,好清过言,不守家教,小人俱他为非,恐有钳束不严之罪,故加责罚,警他后来,遂怀怨憾,欺天负义,乘风捏诬,架陷无辜,冤惨无地。乞爷扣拿孽仆,详问缘由,豁蚁命,万代感德。”公曰:“古称为富不仁,汝家巨富,未必全无过也。纵然施恩于人,亦有不到之处。权且收监。”即发牌拘拿鲁长并党里邻佑来审。少刻之间,党里王和、周人等二十余人齐齐赴厅递呈,保耀宗家世清白,平生淳善,仁惠州郡,济及万民,身家并无过犯。郑公详阅众人保状乃曰:“果有此良善乎?”众答曰:“不敢妾言,是真屈也。”郑公曰:“既有大德,民心何如?又有家奴之呈,此必是耀宗之富,将银买属你们大家保他。”众人曰:“耀宗大富,救济乡闾,恩惠及人,坚固甚笃,小的众人今日保他,皆平天理,出于本心,皆是哀怜仁人衔冤受屈,岂有嘱托受贿之理?乞老爷详察冤枉,开施仁人,鼓善类,万代公侯。”鲁长亦赴郑公台下恳诉保耀宗。言“耀宗家世清白,并无过犯,不知谁人,假把小人的名字诬捏呈陷。”郑公曰:“你因不守家教,被耀宗责罚,受苦不过,故呈首他做窝家,以消愤怨,今如何不认?”遂用严刑拷打,鲁长死不肯认。乃曰:“小人受责,因自有过,故受家主责罚,安敢怨囗负心,架捏冤皛以害主乎?即打死小人,也认不得。”郑公乃囗无断之官,见其不认首状,心下虽欲开耀宗,则疑其买嘱众人。欲问耀宗之罪,又恐枉了他,心下迟疑不决。遂解海公处,请裁审决。
海公见郑督捕带一干人犯入见,问曰:“郑所带赴我台下者是甚犯?”郑公曰:“卑职督捕,今天年饥谨,贼风昌炽,卑职奋究贼情。今有大富鲁耀宗,有家奴鲁长,出首家主做窝户,卑职勘究,耀宗称冤,邻人具呈告保,谓其家世清白,况且原系鲁长出首,今乃不认是他,谓言匿名。卑职恐有冤抑不便,不敢专擅,故送解赴台,请裁处决。”海公曰:“此是匿名的矣,但无得匿名之人以决。郑督捕,你且回本衙,不必俟候,我自审问。”郑公领命而回,归本衙矣。
海公遂将首状、保状从头观看,再将耀宗等专审一番,乃知是真匿名陷害,遂发收监。心下详察,未知甚人,只得退堂,备香祷告灶神,求语祝之报应。夜静之时,步出私衙,密听旁人之语,四壁悄然,忽闻东廊有声,乃往听之,却是吏书等饮酒行令,吟古诗四句云:“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不许言江城二字,要言淮安五月落梅花。”海公听得其咏禁“江城”二字,遂想,此告匿名者莫非江城也?次日升堂,遂批手拿江城。江城拿到,海公喝用严刑一鞠,江城遂着供招:不合怀忿,故作匿名出首,欲害耀宗是实。海公遂拟江城问徒三年,开放耀宗、鲁长回家。
江城匿名状
首告人鲁长,首为斩窝救民事。积窝鲁耀宗,包藏皛心,藏匿贼种吴阿大、游纲等,昼宿房室,夜劫乡闾,金赀无限,财宝极多,富过中华,奸犹鬼域,贼受虚名,窝享厚利。若不剿除,酿成大逆。乞差密捕,搜拿赃犯,贼无所容,皛乱少息,民得安生。激切上首。

诉状人鲁耀宗,诉为伸冤事。身承祖庇,守分居田,赈恤穷荒,郡邑加誉。孽奴鲁长,野性枭悍,酗酒多端,不守家训,身惧狂,违越法度,严为钳束。咬恨怀仇,逃居外方,负义欺天,乘空架,飘陷酷冤。乞天开日,照破覆盆,豁全蚁命,生死感恩。哀哀恳诉。
邻佑具呈保耀宗
具呈人王和、周太等,呈为诬良善以毙狱事。鲁耀宗,生平淳善,乡党闾里悉受深思,身家并无过犯,实遭诬,架捏窝情,白肉生疗,博天称屈,无辜受祸,咸共怜悯。愿保良善脱离惨冤。迫切上呈。
海公判
审得江城枭恶,无端奸谲殊甚,狼贪不遂,即肆毒以害人,鳄暴无加,乃忍心而败类,忘慈仁之赈恤,负彼洪恩,愤警惕之言,架陷人奇皛。托鲁长之姓名,驾耀宗以窝户。人人称屈,个个号冤,义仆甘刑,虽几死而词不易。众心协力,即受挞而保益坚。鬼神悯彼善良,报应及汝姓字。信乎,天眼之恢恢,皛人反来皛也。据乎王法之显显,戕物乃至戕身。满徒不减,皆去恶,攸宜配驿无违,咸谓问刑允当。耀宗清誉而遣还,鲁长平心而释放。

第七十一回判谋陷寡妇


扬州府义真县民妇邵氏,嫁与丘元吉为妻。家颇雍食,夫妇六载,未生有子。一日,元吉因病身故,邵氏甘心守制,不事他人,孀居苦守,闺门整肃,庭无闲杂,惟有一侍婢秀姑,一仆得贵。得贵乃一小厮,辄用之,以给薪水买办,冠者不用。人皆博其清洁,治家有法。
其后过有数年,得贵精壮,略知风情,忽一光棍支助唆之曰:“你主母孀居已久,想必风情亦动,倘有汉子藏入陪他睡,他真个是喜也。从来寡妇都爱我男子无极,只是无路得入,你试引我去,何如?若得成事,我垂谢你。”得贵曰:“你说什么话?亏你敢说出!我主母极是正大,治家严束,夜则同婢持灯照顾四边,各门锁讫,然后去睡,纵有人出来戏他,亦有侍婢在傍,人怎奈他尔?勿说此话。”支助曰:“既如此,你房门亦来照否?”得贵曰:“都要照过。”支助曰:“你既不肯引我去,我教你自戏他,何如?若得过手,切莫忘我也。”得贵曰:“有何法可戏?”支助曰:“你睡之时,房门勿关,自遣兴动情,裸裎假睡。他若来照门,必然看见。见你裸裎赤身,其情定是引动,他自送来与你。”得贵依言而行。
夜间,邵氏同婢来照门,见其裸裎而睡,骂曰:“这狗奴才,门亦不掩上,如此赤身去睡。”命婢与之扯上房门。次夜,得贵又如此模样而睡,邵氏照见,命婢去代他将被盖之,勿如此惊人。“这狗奴才,一发不成人了。”口便如此骂,心情却有些引动,奈婢在旁。第三夜,得贵亦不改,依原假睡而待。邵氏有意,遂不同婢来,自到床前,照见得贵赤身,形骸尽口,那物兴硬,春心引动,欲火难制,乃自解衣,从上压下,得贵便抱住,播身与之云雨。从此,每夜必私出,与得贵奸而后入,又恐婢知,乃教得贵亦去奸秀姑。秀姑青春,其实喜悦。主婢两下都以行奸,彼此有情,不指瞒讳,同引得贵,共房而卧行奸。以及三五个月,邵氏与得贵如夫妇无异,更相爱敬,遂怀有孕,邵氏恐有人知觉不便,乃将银命得贵去讨药来,打下私胎,以免日后之丑。得贵乃是笃实之人,自得支助指教之后,得以成就,以之为恩人,每事直与言之。主母将银命他讨打胎药,亦去与之商谈。支助乃是喇棍之徒,见得贵与邵氏通奸,身怀有孕,心下不胜欢喜:吾今可就耳。遂起奸心。哄得贵曰:“我有一知己者,讨此药极验,我去代你讨。”得贵乃嘱之曰:“吾以汝为恩人,故来商议,切莫与他人知道。”支助曰:“我自晓矣。”乃往铺中,合下固胎散二、三贴,与得贵带回。邵氏即将此药一时煎服讫,未见动静,乃复命得贵来问。得贵复来,曰:“服此药时,全然不动,再令别人讨之。”支助曰:“打胎,只是一次打得下,便下来,再后,则不能矣。况此药惟有斯人最高,然不下者,必是胎受得坚固矣。若再用虎狼药去打,则恐反伤母命,今后打不得矣。”得贵归言,邵氏信以为然。后来,十月已满,将期分娩,支助自思曰:“吾知邵氏,今将应月,可就计之。不然,错过矣。”至街上,却见得贵在买办,支助曰:“我今作补损药,要一血孩子用,你主母今当应月,生下孩子,必是不养起,或男或女,可将送我,何如?你得我指教,方有此享福,将此谢我,亦不妨也。”得贵许之,过数日。果生一子,邵氏命他密地埋了,得贵曰:“晓得。”不将去埋,乃背地悄悄送来与支助。支助遂将得贵扯住,反言曰:“你主母是丘元吉之妻,今你主人已死多年矣,富家寡妇,这孩子从何得来?干出此事,我必须要去出首。”得贵曰:“我以你为恩人,每事与伊商议,今何故出此言也?”支助曰:“好奴!你奸主母,罪该问死,怎将恩人称呼得?罢,你既若掩饰,可对主母说,要讨一百两银与我便罢,不然,我决不肯也。”得贵无奈,只得归说。邵氏听其所言,不胜怨詈:“此是何物,岂比等闲之物,我叫你悄地埋了,你如何无故送与他人?倘若出首,怎生是了。”得贵曰:“他是我恩人,故送与他。”邵氏曰:“他是你甚恩人?”得贵曰:“我与你今日恩爱,都是他教我方法,那等戏弄。今日,他说要孩子做药,安得不奉与他?谁知这贼都是巧计也。”邵氏曰:“该死,你如此酬他恩。”心下自思:我落此光棍之手,前事已错,悔无及矣,若不将银买转孩子,他必然出首,那时难以收拾,不免罪戾。不如将银四十两,取此孩子来埋,以灭祸根。得贵将银换回孩子,背地里埋讫。支助得了银四十两,知此妇管银多,贪心不足,自思往之调奸,倘得成就,他的家事,定托我掌矣,可不是两得其益?遂又对得贵曰:“你可对主母说,要与我相好,我为他持家,倘若肯,则彼得我为主有靠,无人敢欺,不两全其美?不然,则我虽得他银,亦是徒然,定要告发。”得贵曰:“此难以轻许。”支助曰:“怎不肯得?”得贵无奈,止着回说缘故。邵氏曰:“听那光棍放屁,不要惹他便是。”支助见得贵不来回口,遂往其门,却遇得贵,乃即问曰:“那事成否?”得贵曰:“不许。”支助不问,直入其内堂。邵氏骂曰:“人家内外各有分别,尔这光棍,为何无耻,突入我室?”支助曰:“不囗骂,吾是伊夫主,来代伊持家。”言罢,遂往前搂抱邵氏求合,邵氏忿怒囗极,只是不能得脱,即着以好言慰之曰:“你且宽一日,待我择日与你成配,家事与你管。”支助曰:“我要现成,不待他日。”邵氏无计,遂曰:“好,且放手,与你去。”支助放手,邵氏走入房去,拔刀一把,将自刎死。支助方休而回。
侍婢秀姑,报知叔公丘大胜言主母被支助强奸不从,自刎而死。丘大胜遂具状赴海公处,告为强奸逼命事。支助亦诉为逐侄妇嫁祸事。海公即拘来审。大胜称说:“邵氏守节十年,嫁,在当时嫁了,岂待今日?况他抱奸,秀姑在可证。因为逼奸无奈,邵氏方自刎死。”海公详其情,察其色,知支助是个喇棍,遂不容分说,严刑拷打,支助只得供出:“强奸是的,不从而刎死。但他曾与仆得贵通奸两载,生得一孩,密地埋了,故我纳得他跟脚,方往求奸。”海公遂将得贵打四十,得贵一一供出,皆是支助指教戏弄,哄血孩子过手,骗去银四十两,海公审问明白,遂拟支助,陷人犯法,因奸致死,问偿命。得贵不合欺奸主母,问死。
告强奸逼命
告状人丘大胜,告为强奸逼命事。枭恶支助,断乡曲。痛侄元吉,不幸早丧,吉妻邵氏,孀居寡守历十余年。助贪氏色,白昼入室,强奸行逼,邵氏孤寡,难拒凶恶,忿激自刎。切思十年孀居,一旦逼死,事屈情冤。乞天惩强,伸雪寡命。迫告。
海公判
审得支助,乃刁奸恶毒之徒,干方百计,机心机声,以陷愚民。妾唆得贵,淫辱主母,罪恶弥天,空挟私胎,索口金银,贪心无厌,得贿之心不足,又欲白昼强奸,彼乃口口,寡妇节被玷于奸谋,一旦苟合情,岂甘于配恶?刎死皆由伊陷。偿命,谁曰不宜?得贵身系执鞭之徒,不合信奸人之言,大张色胆,笼主母以及乱,不惟不齿于人人,而且贻讥于世世。淫奸主母,律所不容,盍拟上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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