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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噫诗

岛噫诗

岛噫诗

小引
岛噫诗一
岛噫诗二
岛噫诗三
岛噫诗四
附录留庵文选

小引

  诗之多,莫今日之岛上若也。忧愁之诗、痛悼之诗、愤怨激烈之诗,无所不有,无所不工。试问其所以工此之故?虽当极愁、极痛、极愤激之时,有不自禁其哑然失笑者,余窃耻之!岛居以来,虽屡有感触吟咏,未尝作诗观,未尝作工诗想;如痛者之呻、哀者之哭,噫气而已。录之赫蹏,寄之同志。异日有能谅余者曰;「此当日岛上之病人哀人也」!余其慰已。牧洲自序。

岛噫诗一

  同安卢若腾闲之着

  五言古

  失马

  林子濩寄诗见怀,次韵答之

  责子诗,次陶渊明韵

  劝世

  病马

  遣马

  识病

  夜惊

  多悔

  荒芜

  石言

  咏史(三首)

  称谓

  村塾

  梦梦

  小寒日大雷雨

  冷灶

  庚子除夕

  独醒

  老乞翁

  文章

  古树

  盆松

  刊名

  感叹

  识务

  却病

  春寒

  桀犬

  见鬼

  送曾则通扶榇归江右(按则通为二云先生子)

  失马

  吾从大夫后,徒行畴云可;贫来出无舆,款段仅未跛。人马颇相称,出入遵道左;官军昨南征,括马忽及我。此非绝尘足,奚堪载骁果;兼无致远力,五石讵能荷。夺我代步资,立意殊琐琐;荣辱本无关,失马固非祸。吾老当益壮,习劳未敢惰;安步以当车,达观理自妥。舆马日相逢,对之无■〈忄么〉■〈忄罗〉 。

  林子濩寄诗见怀,次韵答之

  去秋把君臂,芝兰欣同趣;裘葛忽更非,江云隔渭树。幽人叹索居,形影相谈吐;况乃婴疾病,杜门惜跬步。翘望古人来,风波不可渡。近传胡儿马,远避汉人戍;日夕舟楫通,不妨任去住。遗我诗百篇,何如一惠顾!

  责子诗,次陶渊明韵(里中细人从军,其父咆哮无忌,感而赋此)

  臧、谷均亡羊,达人考名实;世乱重干戈,空复事纸笔。嗟予及衰惫,孑焉寡俦匹;尔力幸方刚,克家贵择术。所见邻里人,从军去十七;各各庇阿翁,睚眦人股栗。尔犹读父书,定知是蠢物。

  劝世

  莫涎他人田,莫觊他人屋。涎田为种获,觊屋图栖宿。人生如寄耳,修短安可卜;一物将不去,底事空劳碌?况夺人所宝,内外咸怨讟。或云田屋在,堪作儿孙福;岂知机心萌,已中鬼神镞。纵使营置多,终当破败速。但看已前人,后车勿再覆!

  病马

  入门作病人,出门骑病马;可堪贫如洗,两病都着哑。我马不能言,主人笔代写;所病病在饥,消瘦剩两踝。无复霜雪蹄,迟迟行其野;感主相怜意,垂鞭不忍打。他人富刍粟,食多恩恐寡;愿守主人贫,忍饥伏枥下。

  遣马

  久矣劳尔力,不能充尔食;尔意亦良厚,忍饥依我侧。我贫日以甚,尔饥日以逼;中夜闻悲鸣,使我心凄恻。我无媚俗骨,宜与穷饿即;忍并尔躯命,市我弊帷德。赠将爱马人,剪拂生气色;努力酬刍豢,驰驱尽若职。道途倘相逢,长嘶认旧识。

  识病

  稚子爱弄影,翻为影所弄;凡事因应间,亦如形影动。影虽有起灭,形本无迎送;寂感皆自然,体用并空洞。一念涉安排,诸缘齐斗哄;说与才智人,须识此病痛。

  夜惊

  濑海诸村落,处处闻夜惊;暴客暗窥袭,出没何纵横!所恃桨力疾,加以船身轻;轻疾在舟楫,制造岂难成。鸠工兼募士,旬日得胜兵;扑灭赴火蛾,何须刁斗鸣。惜兹小劳费,坐令贼势勍;窃恐载北骑,夜渡寂无声。弗摧虺为蛇,贵有先见明。

  多悔

  平生多悔事,尤多文字悔;乐道人之善,笔墨无匿彩。所期励姱修,臭味芬兰茞;乃因习俗移,面目幻傀儡。远者十余年,近仅三两载;多少深情者,抵掌笑吾騃。人具圣贤资,讵可逆忆待;吾自存吾厚,虽悔不忍改。

  荒芜

  薄田仅数亩,而不免荒芜;世乱多豪强,兼并恣狂图。膏腴连阡陌,犹复争区区;我虽不得食,何愧首阳夫!视彼饱欲死,无乃类侏儒。伤哉时与命,谁肯辨贤愚。

  石言(鼓冈湖诸石,为董沙河劖刻殆尽)

  我家南溟滨,湖山隐荒僻;日月几升沈,云烟相迭积。何来沙河翁,侨寓事开辟;欲以文字位,易我混沌席。卧者劖其腹,立者雕其额;伏者琢其背,蹻者镌其跖。湖光照山容,伤痕纷如列。我顽亦何知,闻之屐游客;不夸笔墨奇,但叹湖山厄。胜事未足传,我骨碎何益!愿言风雅人,高文补其隙。

  咏史

  智伯有三臣,茁国与庇耳;豫让何为者,而遇以国士。当伯贪愎日,缄默坐相视;人已饮其头,乃始谋反尔。所为者极难,独愧中行氏;未闻主臣间,有论报施理。纵以众人报,不死亦足矣;反面事仇雠,安得与人齿。区区报伯恩,此道亦近市;劲悍虽足多,始终非全美。置之刺客传,直哉龙门史。

  其二

  韩非韩公子,说秦欲亡韩;谋策未见用,身先死说难。李斯师荀卿,燔书发难端;富贵三十年,三族并诛残。非死因斯谮,斯死坠高奸;中怀既不祥,祸伏似锋攒。伟哉张子房,报韩心力殚;功成从赤松,身退名亦完。悠悠千载下,去取随所安。

  其三(此首「留庵诗集」题目乃是「往恨」)

  刚直孔文举,鬼操岂能容;中怀欲杀之,犹畏众论■〈言匈〉 。■〈希卩〉虑发其镝,路粹助其锋;遂使天下士,悼失人中龙。虑本师郑元,粹亦学蔡邕;表表皆名下,甘作权门佣。杀人以媚人,终为祸所锺;尤恨荀文若,竭智佐奸凶。汲汲兴汉业,阿瞒笑其惷;及至加九锡,势成不可壅。嗔目除异己,噬脐悔无从;上哲睹未形,伊人吾所宗。

  称谓

  自有达尊三,交接情方启;寻常通名刺,称谓存典礼。等级肃森森,风俗淳济济;陋矣轻薄子,观天坐井底。矜其富贵容,几同漫刺祢;时或谒尊者,傲然相兄弟。不闻■〈庸卩〉之诗,相鼠犹有体。

  村塾

  弹丸海中岛,淳风邹、鲁俦;虽经丧乱余,弦诵声尚留。村村延塾师,各有童蒙求。邻寓豪家子,般乐狎倡优;挥金市狡童,蜩沸习歌讴。歌声与笔声,异调乃相仇;驱遣师生散,不肯容讙咻。村人问塾师,怪事前有不?塾师曰固然,儒术今所尤。相彼倡优辈,扬扬冠沐猴。或握军旅符,或司会计筹;多有衣冠者,交驩不为羞。学书效迂缓,学优利速售;今日分手去,及早善为谋。村人笑相谢,先生滑稽流;吾儿不学书,只可事锄耰。

  梦梦

  酗狼郑伯有,强死能为厉;况于忠义士,魂气孰能制!吾师建义旗,激烈兼恺悌;将士争用命,四海望攸系。乃触同舟忌,狂猘忽反噬;身首葬鱼腹,举家就歼殪。当时天地昏,一军皆流涕;谓宜排九关,疾呼诉上帝。顷刻伸显戮,用以警人世;夫何十余载,皁白全奄翳。凶人蕃子孙,仍保首领毙;将无应运生,天实锺其戾。抑种罪业深,厥报在后裔。赫赫与梦梦,劳人长引睇。

  小寒日大雷雨

  今日小寒节,雷雨互相奔;雷声如伐鼓,雨水若倾盆。阴候合严凝,阳气反吹歕;造化节宣理,田家熟讨论:谓今大发泄,入春必膏屯。惜此麰麦苗,芊芊满平原;秀实未可保,何以足饔飧。吾家倍八口,闻之欲断魂。况乃时令忒,天心类晦昏;生民乱未已,岂独忧田园!戚戚怀悲悯,孤情孰与言?

  冷灶

  犹忆十年前,粝饭足饱噍;六、七年以来,但糜亦欢笑。去年艰粒食,饥赖山薯疗;今年薯也无,冷灶频断烧。有田不得耕,耕熟复遭勡;若望人解推,譬之瓠无窍。举世尚武功,不闻需智调;亦或饰文名,未解赏墨妙。众方悦谐媚,而余孤且峭;每怀杞人忧,持论中其要。以此触忌讳,乏绝谁相吊!今年既如此,明年可预料?问余服未服,仰天头自掉。

  庚子除夕

  除夕轰爆竹,百鬼尽惊号;穷鬼独倔强,不随诸鬼逃。髣髴见形影,庭前啸且翱;殷懃谢穷鬼,微躯久相劳。谓尔增我德,我德故不高;谓尔忌我才,我才亦不豪。兢兢保方寸,仅不效时曹;胡为长嬲我,愁绪日抽缫。近得滇南信,王师新奋鏖;逐北出黔、楚,克期荡腥躁。气运渐光昌,威福自上操;行当核名实,屈伸变所遭。料尔鬼伎俩,安所用丝毫!鬼闻而惭惧,跳走如猿猱;儿童争逐之,嗾犬噬其尻。门庭幸肃清,来朝省画桃。

  独醒

  人于天地间,号为万物灵。祸福所倚伏,贵在睹未形;未形众所忽,而我偶独醒。彼醉醉视我,我言讵足听;彼醉醒视我,我乃眼中钉。徒令明哲士,劝诵金人铭。交态阅历遍,何殊水上萍;顷刻聚还散,风来不得宁。昔者阮嗣宗,率意辙靡停;当其路穷处,哭声震雷霆。道傍人大笑,何事太伶仃!寸心不相踰,双眼几时青。拟作哭笑图,张之堂上屏。

  老乞翁

  老翁号乞喧,手携幼稚孙;问渠来何许,哽咽不能言。久之拭泪诉,世居濒海村;义师与狂虏,抄掠每更番。一掠无衣谷,再掠无鸡豚;甚至焚室宇,岂但毁篱藩。时俘男女去,索赂赎惊魂;倍息贷富户,减价鬻田园。幸得完骨肉,何暇计饔飧;彼此赋役重,名色并杂繁。苦为两姑妇,莫肯念疲奔;朝方脱系圄,夕已呼在门。株守供敲朴,残喘岂能存!举家远逃徙,秋蓬不恋根;渡海事行乞,冀可活晨昏。我听老翁语,五内痛烦冤;人乃禽兽等,弱肉而强吞。出师律不肃,牧民法不尊;纵无恻隐心,因果亦宜论。年来生杀报,皎皎如朝暾;胡为自作孽,空负天地恩!

  文章

  文章自有神,立言贵创获;伧父浪结撰,视之如戏剧,不惜涴屏嶂,兼嗜灾木石;矢口任雌黄,名篇供指摘。非关胆气麤,祗为眼界窄。秦世吕不韦,阳翟大贾客;悬书咸阳市,一字莫能易。人岂不爱金,相国威自赫。目前无定价,未是文章厄。

  古树

  古树不计春,其中应有神;傲兀立道傍,岂解媚富人。富人侈游观,精舍结构新;不重嘉宾集,惟羞花木贫。于花爱美丽,于木爱轮囷;古树遭物色,那能安其身。百锸一时举,根柢离岸垠;树神俄震怒,役夫压不呻。二命易一树,道路悲且嗔;移树人精舍,主人动笑嚬。植之轩墀前,诧获琼琪珍;哀乐与人殊,天道岂泯泯!

  其二

  移借岛中寓,移植岛中树;跨城以为梯,撤屋以为路。若道家在岛,忍招邻里怒;若道岛非家,花木岂忍务!念此弹丸地,颠危在旦暮;一移此中来,再移何处住?譬之群燕雀,屋下安相哺;突决栋宇焚,懵然罔知惧。

  盆松

  吾儿学种松,不取长大干;植之以盆缶,列之于几案。手拟纔如指,尺量尚歉半;只此眇小姿,堪作希奇玩。枝低不畏风,本固不忧旱;触目翠且苍,会心幽而粲。昨见移松者,百夫挥雨汗;高株培厚土,朝夕勤溉灌。惟恐根柢枯,况望凌霄汉;用意殊勿忙,安在游泮奂。儿趣较为优,老夫自赞叹。

  刊名

  我生大乱际,不幸兼两累;人识我姓名,我复识文字。虽无金石词,亦或动痂嗜;而皮裹阳秋,未免触猜忌。耿耿王烈妇,从容死就义;立碑表贞姱,叙述颇详备。巍巍太武山,孕毓多瑰异;警句颂山灵,标之山头寺。我名署其后,今皆遭劓刖。若笑文字劣,何不以名示?姓名果不祥,何不并人弃?阴阳避就间,毕竟同儿戏。木伐迹且削,大圣有斯事;似我今所遭,未须生忿恚。

  感叹

  颜渊食埃墨,子贡望见之;岂非仁廉士,而以窃食疑。同在大圣门,诖误犹若斯;况于世人目,易为形迹移。杯中弓蛇影,谁能辨毫厘!君子自信心,礼义无欠亏;虽有流俗谤,冁然付一嗤。

  识务

  凡识时务者,共称为俊杰;瞻风而望气,则鄙其卑劣。请问两种人,从何处分别?时务重补叙,正道天所阅;风气在好尚,邪运人所窃。惟此天人界,辨之苦不晢。一从人起见,何事不决裂;繁华能几时,千秋污名节。亦或骋巧慧,邪正皆缔结。平居无事日,逢人美词说;及其临利害,判然分两截。独有耿介士,不肯灰心血。念念与天知,谁能相毁缺!

  却病

  昔岁遇异人,嘻笑谈却病;不必觅医药,不必劳祭禜。外身而身存,此方用不竟;夜睡先睡心,百念昼清净。心睡梦不惊,念净物何竞;水既能胜火,遂脱阴阳阱。闲中时体验,良是养生镜;揆之圣贤教,理未金中正。有乐亦有忧,胞与在吾性;神仙纵不死,不及吾孔、孟。

  春寒

  去冬已立春,共喜春来早;今春寒过冬,却疑冬未老。寒风凄且烈,渔舟多翻倒;不雨空阴晦,麰麦垂枯槁。天意欲何如,恻恻伤怀抱!

  桀犬

  桀犬惯吠尧,于尧何所伤;假令不吠尧,于桀何所偿。既饱桀刍豢,应喻桀心肠;桀威日以炽,犬吠日以扬。桀竟南巢去,犬亦丧家亡;无复声如豹,祗觉胆似獐。四顾乞人怜,摇尾在道傍。叮咛世上犬,勿效主人狂!

  见鬼

  昨人刚见人,今日忽见鬼;猛然悟我愚,迟矣知人匪。人情深于渊,人貌厚于霼;剧谈天下事,顾盼一何伟!小小得丧间,便同慕膻蚁;假令临死生,能无犯不韪。须眉本丈夫,胡为畏首尾;松柏独也青,岁寒今存几?

  送曾则通扶榇归江右(按则通为二云先生子)

  君昔侍吾师,宦游入闽甸;吾师蒙难时,举家危悬线。君年未及壮,飘泊经百炼;岛栖十七载,苦泪挥霜霰。谈尽岛中心,识尽岛中面;人面皆如昨,人心半迁变。经权惟所适,忠孝从其便;况有佳题目,救民息争战。天地瘖无声,是非任颠眩;游子孤所望,决计归乡县。吾师忠义骨,一纪羁浅竁;于今遂首邱,远道将裧輤。远道风景殊,腥臊币地遍;死者而有知,岂忍须臾见。君应体此志,去同离弦箭;贞操众所钦,孝思谁能先。我本狂戆人,多招流俗谴;声气托君家,两世相慕恋。忽忽忽别去,值我贫病洊;无金馈君赆,无酒饮君饯。赠君贫者言,言言心血溅;行矣尚勉旃,勿以规为瑱!

岛噫诗二

  同安庐若腾闲之着

  七言古

  寄答蔡仲修,时与其友洪阿士同避思山

  观剧偶作

  薄俗

  甘蔗谣

  听人解律

  借屋

  发冢

  骆亦至将归锦田,以诗告别;次韵送之

  眼孔篇

  拗歌

  哀烈歌,为许初娘作

  番薯谣

  骄兵

  疑猜

  腐儒吟

  市人行

  抱儿行

  行路难(有序)

  田妇泣

  唾面

  南洋贼

  乌鬼

  海东屯卒歌

  马语

  石尤风

  长蛇篇

  殉衣篇,为许尔绳妻洪氏作

  石丈

  哀渔父

  鬼鸟(有序)

  泰山高(壬寅仲夏寿鲁王)

  叶茂林(有序)

  暴客行(壬寅九月初五日夜)

  寄答蔡仲修,时与其友洪阿士同避思山

  西山、东海几千里,精卫方殚心未死;纵使千山木石空,目中忍见波涛起。波惊涛乱蛟螭飞,苦雨凄风日夜吹;洲岛晦冥满天愁,蓬莱复浅思悠悠。呜呼!脉脉此情谁共语,万年手眼归吾子;应与思山修史人,一口吸尽东海水。

  观剧偶作

  老人年来爱看戏,看到三更不渴睡;所喜离合与悲欢,末后半场可人意。模糊世界谁忍真,满前脸花兼眉翠;嗔喜之变在斯须,倏而狰狞倏妩媚。抵掌谈论风生舌,慷慨悲歌泉涌泪;岂有性情在其间,妆点习惯滋便利。无数矮人场前观,优孟居然叔敖类;插科打诨态转新,竟是收场成底事!老人虽老眼未眊,见此面目增怒恚。我欲逃之无何乡,云海茫茫乏羽翅;我欲闭户学聋哑,百病交攻难久视。祗应饱看梨园剧,潦倒数杯陶然醉。

  薄俗

  居无宿粮出无马,久安义命伏草野;鼎沸乾坤未廓清,岂有短长争难舍。霸陵道上故将军,醉尉呵止亭下宿;将军与尉昧平生,夜行何以辨真假。此尉执法良可嘉,后来杀之非罪也。又如狱中中大夫,死灰欲然遭溺洒。一旦起为二千石,岳吏就官不伤雅;汉家狱吏故自贵,虐囚何妨任茍且。如今薄俗殊不然,加大凌贵等土苴;伯夷、盗跖无定名,信口翻掀唇舌哆。□□□□□□□,□□□□□□□;□□□□□□□,□□□□□□□。为小为贱何敢尔,发纵恃有大力者;厥性既殊毒复阴,鼎不能铸图难写。招群引类排所憎,鬼弹狐沙暗中打;顷刻之间市虎成,欲令白璧同碎瓦。瓦砾珠玉终自分,万目未眯口未哑。

  甘蔗谣

  嗟我村民居瘠土,生计强半在农圃;连阡种莳因地宜,甘蔗之利敌黍稌。年来旱魃狠为灾,自春徂冬暵不雨;晨昏抱瓮争灌畦,辛勤救蔗如救父。救得一蔗值一文,家家喜色见眉宇。岂料悍卒百十群,嗜甘不恤他人苦。拔剑砍蔗如刈草,主人有言更触怒;翻加谗蔑恣株连,拘系搒掠命如缕。主将重违士卒心,豢而纵之示鼓舞;仍劝村民绝祸根,尔不莳蔗彼安取!百姓忍饥兵自静,此法简便良可诩;因笑古人拙治军,秋毫不犯何其腐!

  听人解律

  读书万卷必读律,此语偶自坡公出;其实二者匪殊观,治心救世理则一。书之注疏多于书,律亦如是贵详悉。后生聪明且轻薄,瞥眼看律如驰驿;句可割裂字可删,顿令本文无完质。律文尚遭刽子手,区区民命复何有!民命纵为君所轻,舞文无乃露其丑;君久自负读书人,只恐读书亦失真。

  借屋

  借屋复借屋,屋借恶客主人哭;本言借半暂居停,转瞬主人被驱逐。亦有不逐主人者,日爨主薪食主谷;主人应役如奴婢,少不如意遭鞭扑。或嫌湫隘再迁去,便将主屋向人鬻;间逞豪兴构新居,在在隙地任卜筑。东邻取土西邻瓦,南邻移石北邻木;旬日之间庆落成,四邻旧巢皆倾覆。加之警息朝夕传,土著尽编入册牍;昼不得耕夜不眠,执殳荷戈走仆仆。此地聚庐数百年,贫富相安无觳觫;自从恶客逼此处,丁壮老稚泪盈目。人言胡虏如长蛇,岂知恶客是短蝮!

  发冢

  发冢复发冢,无数白骨委荒茸;高堂大厦密于鳞,更夺鬼区架柱栱。轮奂构成歌舞喧,夜深却闻鬼声■〈言匈〉;此屋主人皆壮士,闻之恬然稀怖恐。壮士一去不复还,血溅原草无邱垄;生存华屋几何时,俄见因果同一种。新鬼归觅来故居,旧鬼揶揄笑且踊。

  骆亦至将归锦田,以诗告别;次韵送之

  双眼欲穿乱未平,忽话别离转心惊;岂无王粲登楼赋,谁有郑庄置驿情!辙鱼望水只升斗,待激西江总不成;我亦萧然多一身,肘见踵决甑生尘。平时不减壮士色,此日送君始恨贫。逃贫非难富亦易,美酒肥肉应能致。虽饥未肯食嗟来,仍留瘦骨待君至。

  眼孔篇

  恒叹世人眼孔小,一饭睚眦大分晓;英雄眼孔如簸箕,感恩知己岂轻眇!贫者一饭艰一金,富者一饭等一针;若得一饭一般看,富儿容易买人心。冯驩慷慨歌长铗,不使孟尝券盈箧;假饶收得债钱多,安得齐、秦并震詟。美人头谢躄者门,宾客从此归平原;丈夫所重在意气,白璧黄金安足论。财交恐与豕交埒,况复惜财如惜血;豚蹄盂酒祝篝车,合祗淳于冠缨绝。

  拗歌

  拗叟性拗好必天,天可必乎恐未然;若道天终不可必,何以今年异去年。去年争构连云宅,去年争置膏腴田;去年二八娉婷女,明珠争买不论钱。得陇望蜀意未足,营谋最巧祸最先;良田广宅皆易主,娉婷伴宿阿谁边!狐死兔悲亦何益,后视今犹今视前;此翁留得记性在,虽无急性总无偏。转祸为福固有道,惟应刻刻念好还;人敢欺天天必怒,人解畏天天自怜。听我长歌泄天秘,莫笑拗叟拗而颠!

  哀烈歌,为许初娘作

  哀矣乎!哀妇烈;烈妇之操霜比洁,烈妇之骨坚于铁。烈妇之冤天地愁,鬼神环视皆泣血。幼承闺训本儒风,长遵礼义无玷缺。结发嫁得名家子,有志四方远离别;别婿归宁依父母,晨夕女红忘疲苶。世乱穷乡靡安居,豪家搀入争巢穴;瞥见如花似玉人,多衒金珠买欢悦。不成欢悦反成嗔,罗敷有夫词决绝;夜深豪客强相逼,拒户骂贼声不辍。一时喧哗邻里惊,客翻赖主勾盗窃;举家拷掠无完肤,女呼父母从兹诀:我死必诉上帝知,莫患仇家怨不雪!千棰万棓不乞怜,甘心玉碎花摧折。哀矣乎!哀妇烈;夫婿归来讼妇冤,妇冤不白夫缧绁。道路有口官不闻,半畏豪威半附热。我欲伐下山头十丈石,表章正气勒碑碣;我欲磨砺匣中三尺剑,反缚凶人细磔剟。时当有待志未伸,慷慨歔欷歌一阕。哀矣乎!哀妇烈。

  番薯谣

  番薯种自番邦来,功均粒食亦奇哉;岛人充飧兼酿酒,奴视山药与芋魁。根蔓茎叶皆可啖,岁凶直能救天灾;奈何苦岁又苦兵,遍地薯空不留荄。岛人泣诉主将前,反嗔细事浪喧豗;加之责罚罄其财,万家饥死孰肯哀!呜呼!万家饥死孰肯哀!

  骄兵

  骄兵如骄子,虽养不可用。古之名将善用兵,甘苦皆与士卒共。假令识甘不识苦,将恩虽厚兵意纵;兵心屡纵不复收,肺肠蛇蝎貌貔貅。嚼我膏血堪醉饱,焉用舍死敌是求。

  疑猜

  盟誓变为交质子,春秋战国风如此;末世上下相疑猜,更质妻子防逃徙。此法只可羁庸奴,若遇枭雄术穷矣;妻可再娶子再育,安能长坐针毡里。我赠一法君记存,推心置腹人知恩;众人畜之众人报,几个国士在君门。

  腐儒吟

  藏舟于壑夜半走,藏珠于腹珠在否?大凡有藏必有亡,幸我身外毫无有。我本海滨一腐儒,平生志与温饱殊;蹇遭百六害气集,荏苒廿年国恩辜。未忘报国栖荒岛,毖慎嫌疑不草草;逢人休恨眼无青,览镜自怜发已皓。发短心长欲问天,祖德宗功合绵延;二十四郡有义士,普天率土岂寂然。天定胜人良可必,孤臣梦夹虞渊日;西山薇蕨采未空,夷、齐安忍躯命毕。

  市人行

  富贵之门市人多,贫贱之门雀可罗;达人自觉心如水,贫贱富贵皆尔耳。鸟雀兮何憎,市人兮何喜!市人朝暮频往来,侧肩掉臂逐飞埃。翟公若能早择客,安用署门谢客回。

  抱儿行

  健卒径入民家住,鸡犬不存谁敢怒。三岁幼儿夜啼饥,天明随翁采薯芋。采未盈筐翁未归,儿先归来与卒遇;抱儿将鬻远乡去,手持饼饵诱儿哺。儿掷饼饵呼爹娘,大声哭泣泪如雨;邻人见之摧肝肠,劝卒抱归还其妪。妪具酒食为卒谢,食罢咆哮更索赂;倘惜数金赎儿身,儿身难将铜铁锢。此语传闻遍诸村,家家相戒谨晨昏;骨肉难甘生别离,莫遣幼儿乱出门。 

  行路难(有序)

  白乐天歌云:『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祗在人情反复间』。余翻其语,使乐天今日见之,当不以为刻耳。

  行路难,不待人情反复间。人情有正方有反,有仰方有覆;当其未反未覆时,尚觉彼此两相关。如今人情首尾都险绝,安有正反、仰覆之二端。呼天谈节侠,指水结盟坛;芬芳可以佩,甘美可以餐。此时蜜中已藏剑,岂有肝胆许所欢。吁嗟乎!吾不能如鹿豕之蠢、木石之顽,安能与人无往还;往还未竟凶隙成,闭门静坐不得安。行路难,念之使人心胆寒。

  田妇泣

  海上聚兵岁月长,比来各各置妻房;去年只苦兵丁暴,今年兼苦兵妇强。兵妇群行掠蔬谷,田妇泣诉遭挞伤;更诬田妇相剥夺,责偿簪珥及衣裳。薄资估尽未肯去,趣具鸡黍通酒浆。兵妇醉饱方出门,田妇泣对夫婿商:有田力耕不得食,不如弃去事戎行。

  唾面

  唾面拭之逆人意,不拭笑受人亦忌;谓怒常情笑不测,曲曲揣我心中事。当其揣我我已危,我心虚舟知者谁;祗宜匿影深林里,莫将此面与人窥。不见我面自不唾,感君此意频道破(屡有讽余岩栖者);可怜骨肉都不关,单单躲下面一个。

  南洋贼

  可恨南洋贼,尔在南、我在北,何事年年相侵逼,戕我商渔不休息!天厌尔虐今为俘,骈首迭躯受诛殛。贼亦哗不惭,尔在北、我在南,屡捣我巢饱尔贪,掳我妻女杀我男。我呼尔贼尔不应,尔骂我贼我何堪。噫嘻!晚矣乎!南洋之水衣带迩,防微杜渐疏于始;为虺为蛇势既成,互相屠戮何时已。我愿仁人大发好生心,招彼飞鸮食桑椹。

  乌鬼

  乌鬼乌肉、乌骨骼,须发旋卷双眼碧;惯没咸水啖鱼虾,腥臊直触人鼻嗌。泛海商夷掠将来,逼令火食充厮役;辗转鬻入中华土,得居时贵之肘腋。出则驱辟道上人,入则谁何门前客;济济衣冠误经过,翩翩车盖遭裂擘。此辈殊无饶勇材,不任战斗挥戈戟;独以狰狞鬼状貌,使人见之自辟易。厚糈豢养作爪牙,威严遂与世人隔;如此威严真可畏,弃人用鬼亦可惜!

  海东屯卒歌

  故乡无粥饘,来垦海东田。海东野牛未驯习,三人驱之两人牵;驱之不前牵不直,偾辕破■〈犂,牜代禾〉跳如织。使我一锄翻一土,一尺、两尺已乏力;那知草根数尺深,挥锄终日不得息。除草一年草不荒,教牛一年牛不狂;今年成田明年种,明年自不费官粮。如今官粮不充腹,严令刻期食新谷;新谷何曾种一茎,饥死海东无人哭。

  马语

  士卒方闲暇,清野穷昼夜;独有严令下,牧马禁伤稼。均是百姓之膏脂,士饱欲死马偏饥;民谓纵士枵我腹,马谓借我涂民目。民声偯,马语诽;谁解者,阳翁伟。

  石尤风

  石尤风,吹卷海云如转蓬;连艘载米一万石,巨浪打头不得东。东征将士饥欲死,西望粮船来不驶;再遭石尤阻几程,索我枯鱼之肆矣。噫!吁嚱!人生惨毒莫如饥;沿海生灵惨毒遍,今日也教将士知。

  长蛇篇

  闻道海东之蛇百寻长,阿谁曾向蛇身量;蛇身伏藏不可见,来时但觉勃■〈冖八卒,上中下〉腥风扬。人马不能盈其吻,牛车安足碍其肮!铠甲剑矛诸铜铁,嚼之縻碎似兔獐。遥传此语疑虚诞,取证前事亦寻常;君不见巴蛇■〈疒〈癶上土下〉〉骨成邱冈,岳阳羿迹未销亡。当时洞庭已有此异物,况于万古闭塞之夷荒;夷荒久作长蛇窟,技非神羿孰能伤。天地不绝此种类,人来争之犯不祥;往往活葬长蛇腹,何不翩然还故乡!

  殉衣篇,为许尔绳妻洪氏作

  妾为君家数月妇,君轻别妾出门走;从军远涉大海东,向妾叮咛代将母。妾事姑嫜如事君,操作承欢毫不苟。惊闻海东水土恶,征人疾疫十而九;犹望遥传事未真,岂意君讣播人口!茫茫白浪拍天浮,谁为负骨归邱首?君骨不归君衣存,揽衣招魂君知否?妾惟一死堪报君,那能随姑长织罶。死怨君骨不同埋,死愿君衣永相守;骨可灰兮怨不灰,衣可朽兮愿不朽。妾怨、妾愿只如此,节烈声名妾何有!

  石丈

  石丈、石丈!何不化形轻举便来往;呼之即行叱即止,推之即下引即上。为山、为坞、为亭台,豪家颐指给欣赏。胡为月费千夫力,长途辇运飞尘坱。金谷、平泉不让奢,役人岂惜千万镪;可怜青青麰麦田,邪许声中成腐坏。石丈过处田父哭,谁能闻之不痛痒!方知此石真顽物,虚说为怪夔蝄蜽。

  哀渔父

  哀哉渔父性命轻,扁舟似叶泛沧瀛。钓丝垂下收未尽,飓风乍起浪纵横。月落天昏迷南北,冲涛触石饱鲵鲸;是时正值岁除夜,家家聚首酣酒炙。惟有渔父去不归,妻子终宵忧且讶;元旦江头问归舟,方知覆溺葬东流。二十余舟百余命,妻靠谁养子谁收!人言岛上希杀掠,隔断胡马赖海若。那料海若渐不仁,一年几度风波恶。风波之恶可奈何,岛上渔父已无多。

  鬼鸟(有序)

  洪兴佐,世家戚也。性本凶暴,兼倚势作威,屡以小过杀婢仆。来寓浯之后,洲村村民遍受毒虐。婢新儿触怒,搒掠无完肤;复缚投深潭,溺而杀之,裸瘗沙中。踰年,兴佐病,吐血垂危。有鸟花色短尾、红目长嘴,厥状殊异;来宿兴佐屋后树间,更不他适。兴佐病久,燥火愈炽,求睡不得;而鸟日夜嘲哳聒扰之。已径升其堂,视兴佐、皷翼伸爪作啄攫状;发矢、放弹击之,终莫能中。时有巫能视鬼,召令视之。巫作鬼言曰:『吾新儿也,枉死不瞑;今化为鸟,索命耳』。于是家人呼「新儿」,则鸟随声而应,兴佐始惶惧祷祝。鸟去三日而兴佐死;死之日,即去年杀婢之日也。村民转相传述,谓死者有知,人不可妄杀。余闻而悲之、亦快之,作鬼鸟诗(岁壬寅三月)。

  鬼鸟、鬼鸟声何悲,非鸦、非鹏又非鸱;何处飞来宿村树,晨昏噪聒不暂移。忽复飞入病人屋,跳跃庭中啾啾哭;病人扶向堂前看,张嘴直欲啄其肉。群将矢石驱逐之,宛转回翔无觳觫;假口神巫说冤情,举家惊呼故婢名。鬼鸟应声前相讶,似诉胸中大不平;病人惶恐对鸟祝:我愿戒杀尔超生。鬼鸟飞去只三日,病人残喘奄奄毕;知是冤魂怨恨深,拽赴冥司仔细质。年来人命轻鸿毛,动遭磔剁如牲牢;安得化成鬼鸟千万亿,声声叫止杀人刀!

  泰山高(壬寅仲夏寿鲁王)

  泰山高,群岳之长帝所褒;眷来烟雾相亏蔽,丛薄时闻狐虎嗥。风景一至朱明盛,碧空澄霁妖兽逃;五十余盘天孙座,俯临万象见秋毫。十洲三岛在咫尺,召集仙人奏云璈;仙人手酌流霞杯,荐以三千度索桃。桃花桃子开又结,泰山之高高莫埒。

  叶茂林(有序)

  叶茂林,晋江张维机之仆也。甲申三月,闯贼入京师,先帝殉难;贼令京官尽赴点名,不至者斩。维机时为宫詹,年七十余矣;其仆曰:『主年高而位尊,宜早自引决,以全君臣之义;岂可逐队谒贼,为天下万世羞』!不听,竟为贼械系拷掠,勒索赂金;至缝皮箍其首,而以木杙插之,痛楚万状。仆不胜悲愤曰:『不听某言,致此戮辱;请先主死,愿主决计』!遂夺贼刀自刎。维机赃私狼藉,饱贼所须,得全残喘。虏至贼遁,南人踉跄逃还,仅以身免为幸,而维机尚运数千金抵家;盖素多智数,危难中犹能与财相终始也。归又数年,方病死,愧其仆多矣。每询此仆姓名,未有知者。壬寅□(七?)月入鹭门,饮冯参军家;其庖人能言京师甲申三月事,盖当时事维机在京者,因言义仆姓叶名茂林云。作此吊之。

  叶茂林,报主颈血怨主心,心心爱主翻成怨,为主不死辱更深;慷慨刎喉先主死,焉能视主汤火燖。嗟哉累累若若辈,身濡鲜血献黄金;缓死须臾竟死矣,遗臭万年讵可任。惟有茂林终不死,长使忠义发哀吟。

  暴客行(壬寅九月初五日夜)

  青灯荧荧照读书,暴客惠然入吾庐。吾庐萧索何所有,两簏敝衣尽赠渠;主人不怒客不喜,一场得失仅尔耳。人言廉士只虚声,今日幸有君知己;按剑相盼戏耶真,我本非君之仇人。

岛噫诗三

  同安卢若腾闲之着

  五言律

  门人林寿侯、升甫昆仲招游大岩云塔院有赋

  次韵答骆亦至

  蔡生过我即别

  次韵答庄友

  赠鹭门林烈宇,次徐闇公韵

  鲁王将入粤,赐诗留别;次韵奉和

  浯中佳泉,蟹眼、将军与华严而三耳;华严地僻名隐,偶过沦茗,赋以表之

  旧马过门

  秋日庚子答时人

  夜寒

  将士妻妾泛海,遇风不任眩呕,自溺死者数人;作此哀之

  戏效迭字体(其四)

  留云洞,次前人刻石韵

  门人林寿侯、升甫昆仲招游大岩云塔院有赋

  偶移游客屐,来过野僧寮;山是旧清净,地多新赋徭。战风千树叶,催雨五更潮;无限感时绪,暂将杯酒浇。

  次韵答骆亦至

  茅斋来胜友,如挹古人风;苦节死生外,孤踪儒、释中。无诗不爱国,有策足平戎;知尔怀悲愤,逃空未得空。

  蔡生过我即别

  契阔十年许,跫然到我旁;话心犹未了,游兴一何忙。赠卷留冰雪,驱车去草堂;那堪遥订约,隔岁望来航。

  次韵答庄友

  相逢大乱际,顿觉话言新;悲甚古兴废,耻随人笑嚬。诗文穷愈富,气谊离偏亲;未许渔樵辈,伴君去避秦。

  赠鹭门林烈宇,次徐闇公韵

  虎溪曾眺望,旱识此翁贤;勒石岩栖迹,悬壶市隐年。奇方能却老,好句或堪传。茗碗静相对,烦襟一洒然。

  其二

  际兹衰且乱,爱尔隐而贤;藜杖收佳句,棠巢饮小年。君公形影近,韩伯姓名传;但得栖真意,市廛亦旷然。

  鲁王将入粤,赐诗留别;次韵奉和

  耻作池中物,春风护去樯;身原关治乱,迹不碍行藏。碧水连云驶,丹心向日将;翠华今渐近,攀附即飞翔。

  浯中佳泉,蟹眼、将军与华严而三耳;华严地僻名隐,偶过沦茗,赋以表之

  石罅流涓涓,幽香自可怜;未经尝七碗,几失第三泉。迹古僧铭在,源深海眼传;冷然逢夙契,欲去更流连。

  旧马过门

  别去经春夏,偶然过我门;望中生急步,立久转悲喧。不怨贫相失,长怀旧有恩;人情多愧尔,惆怅更何言!

  秋日庚子答时人

  四序虽流转,旷观理自同;金行露欲白,火德日犹红。蛩韵喧阶下,荧光闪草中;惟应松与柏,不肯畏秋风。

  夜寒

  霜月太凄清,不闻风叶声;愁多追浅梦,影瘦照寒檠。青史信疑案,碧翁颠倒情;驳翻殊未解,啁哳桀鸡鸣。

  将士妻妾泛海,遇风不任眩呕,自溺死者数人;作此哀之

  少妇登舟去,风涛不可支;眩眸逢蝄蜽,艳质嫁蛟螭。尽室为迁客,招魂复望谁;化成精卫鸟,填海有余悲。

  戏效迭字体(其四)

  隐隐藏春坞,明明映水霞;一声声语鸟,万朵朵飞花。酒茗朝朝馆,笙歌夜夜衙;谁知愁怨筑,户户又家家。

  留云洞,次前人刻石韵

  云是何方物,任人说去留;灵踪波共渺,静意石相犹。世事棼难定,劳生老未休;偶来空洞坐,寥廓得真游。

岛噫诗四

  同安卢若腾闲之着

  七言律

  哭熊雨殷老师

  同沈复斋、黄石庵、张希文游万石岩,次壁间韵

  仲秋初度登太武岩,次蔡发吾韵

  哭曾二云师相(阁部讳樱)

  重游万石岩,次旧韵

  再赠林子濩,用前韵

  林子濩别后见怀寄诗,次韵酬之,用相勉励「共保岁寒」

  次韵答卞生(其二)

  次韵答庄伏之

  庄伏之以诗赠别,次韵酬之

  庄伏之梦余相过,作诗见寄;次韵答之

  过曷山旧隐,赠诸门人继隐其中者

  送曾屺望归豫章(二云师相长公)

  次韵答达宗上人

  己亥元旦喜雨

  庚子元旦

  太文岩贵人设醮

  辛丑仲夏恭贺鲁王千秋

  辛丑仲秋初度,王孟邻茂才以诗寄赠;次韵答之

  辛丑春,重建太武海印岩;其秋落成矣。冬闰,洪钟特姻丈招同王愧两、诸葛士年来游,次蔡清宪旧韵

  相识

  哭熊雨殷老师

  出师未捷事蹉跎,胡越舟中俄反戈;为喜音跫鼪鼬径,终悲血洒鳄鲸窝。刘琨误杀冤犹薄,孟玖谗成恨不磨(构祸者,阉人李辅国);剩得同山畏垒在,遗黎几度哭经过。

  同沈复斋、黄石庵、张希文游万石岩,次壁间韵

  忧乱愁怀锁未开,偶携胜友上高台。层层寺向云霄出,片片花从水石来。身世寄将洞口棹,道心清似雪中梅;何时便作太平逸,长此茗瓯又酒杯。

  仲秋初度登太武岩,次蔡发吾韵

  奇观十二岂虚哉,衰乱谁珍能赋才;兴到狂歌频看剑,人来载酒且衔杯。夜阑独伴鸡声舞,晓望何多蜃气台;弧矢半生成底事,可堪白发鬓边催?

  哭曾二云师相(阁部讳樱)

  崚嶒品望着朝端,一木独支颠厦难;误倚田横栖海岛,忍看胡马渡江干。何曾先去为民望(虏尚未渡海,中左守将郑芝莞先运赀入舟为逃计;人心大摇,去不可止。师相姑遣家眷出城,而自誓必死;芝莞反出示自解曰:『曾阁部先去,以为民望』),惟有舍生取义安。惭愧不才蒙寄托,展观遗札涕汍澜。

  重游万石岩,次旧韵

  山灵应喜混沌开,绝顶新成缥缈台;历落人烟堪指数,微茫海市欲飞来。石峰竞簇参差笋,泉溜长溅不谢梅。到此幽奇看未足,僧雏何事促传杯!

  再赠林子濩,用前韵

  人情太似石尤风,偏向急程阻去篷;锺釜谁聆百步外,淄渑未辨一杯中。云迷碧海鱼龙醉,国在华胥蝴蝶通。时得同心相慰藉,满腔愁绪散空蒙。

  林子濩别后见怀寄诗,次韵酬之,用相勉励「共保岁寒」

  侠气棱棱露笔端,十年不放愁肠宽;谈来千古心逾壮,别去孤舟兴未阑。车笠已盟新雉坫,鼎钟须忆旧渔竿。太元新论并传世,难掩低昂杨与桓。

  其二

  依然碧水与青山,城郭人民改昔颜;畏尔后生如鹤立,惭余疏拙伴鸥闲。文章字字关伦理,寤寐时时可往还;识得安身立命处,何妨辛苦寄人间。

  次韵答卞生(其二)

  波中宝鼎棘中驼,风景令人感恨多;须信天心能转换,可堪世事尚蹉跎。怜君元豹深雾隐,老我白驹迅隙过;一段襟期相领略,不虚聚首此山阿。

  次韵答庄伏之

  何处稳栖一亩宫,腥膻末洗怒群雄;纲常全赖好男子,名誉半归亡是公。破屋琴书风瑟瑟,空山薇蕨雨蒙蒙;知君不是耽枯寂,成败兴衰慧眼中。

  庄伏之以诗赠别,次韵酬之

  高士逸栖烟与霞,我来幸接挂星槎。钟山良玉炊难变,鲛室素绡染未加。已识淡交心似水,兼饶佳句笔生花。乱离怅尔音徽隔,频望飞鸿到海涯。

  庄伏之梦余相过,作诗见寄;次韵答之

  山烟海雾黮无边,久矣津梁望杳然;髀肉复生悲我老,身名不辱忆君贤。偏于幻梦存真契,更以长怀托短笺;读罢新诗增慨恨,掀髯抵掌是何年。

  过曷山旧隐,赠诸门人继隐其中者

  忆昔龙蛇此蛰身,重来爽气拭秋旻;涧泉曲遶新门户,山鸟争呼旧主人。削玉石峰奇作丈,凌霜松树老为邻。已闻逐鹿高才出,莫向桃源久避秦!

  送曾屺望归豫章(二云师相长公)

  谁云异姓不同根,曾立君家深雪门;节义文意神作合,死生患难道长存。饥寒十口天边路,风雨孤坟海上村(师相死难,权厝死岛)。怜尔还乡仍旅寓,几人心事细相论!

  次韵答达宗上人

  忆昔相逢臭味亲,谁分德士宰官身;遭时翳景苍天醉,老我繁霜白发新。丧乱伤心空有泪,凄凉说法向何人!开椷喜接旧朋侣,偈语传来字字真。

  己亥元旦喜雨

  一年旧绪梦中删,侵晓檐前新水潺;旱魃潜踪随腊去,雨师洒道迓春还。洗兵应识天心切,润稼渐纾民力艰;童叟欢呼今岁好,三杯婪尾亦开颜。

  庚子元旦

  庚子生来花甲匀,今朝庚子又回春;轮翻岁月催人老,鼎沸乾坤值我贫。清浊案中防别案,菀枯身外觅真身。黄金青史都无用,惟有灵明足自珍。

  其二

  鬓发星星白欲匀,懒随里社庆新春;拙招俗摈终须拙,贫畏人知故未贫。蜗角厌观蛮触国,蝶魂忘记牧君身;老、庄、大易一般旨,羞学小儒席上珍。

  太文岩贵人设醮

  谩言报应事纷纭,皁白到头终自分;每恨无人诛国贼,今知有腹负将军(其人患腹胀殊剧)。鬼神忏遍皆供案,牲币陈空总秽闻。惊听奏章道士说,熊公诉帝怒如焚。

  辛丑仲夏恭贺鲁王千秋

  瞻望寿星光陆离,岱宗祥霭亘天池;神呵十斛丹砂鼎,客醉千年白玉卮。鹤背吹笙来子晋,螭头献药集安期。谩言好道非雄略,潜见跃飞贵及时。

  辛丑仲秋初度,王孟邻茂才以诗寄赠;次韵答之

  不羡道家丹诀精,秋来剩得影衾清;年华荏苒随流水,世态纷纭任沸羹。未死犹期天寤醉,虽贫莫与命争衡;昔人风月思元度,我亦怀君同此情。

  辛丑春,重建太武海印岩;其秋落成矣。冬闰,洪钟特姻丈招同王愧两、诸葛士年来游,次蔡清宪旧韵

  胜赏虽迟犹小春,同游况复有芳邻;不深花木枝枝秀,无大洞天曲曲新。泉故喷香供茗客,石争呈面访诗人。雨奇睛好都经眼,浇尽世间万斛尘。

  相识

  相识白头浑似新,识他谁假又谁真。客歌下里宜居郢,渔爱桃源岂为秦。争李道傍群小子,买瓜取大众贫人;自怜丑拙天生定,羞效西施病里颦。

附录留庵文选

  序

  书

  疏

  露布

  传

  序

  骆亦至诗序

  许而鉴诗序

  林子濩诗序

  君常弟诗序

  喜达集序

  曾二云(名樱)师奏章序

  纪南书尚华集序

  望山义盟序

  白业自序

  焚余小引

  骆亦至诗序

  自兴义师以来,吾乡志节之士,咸集海上。其中贫困弥甚而耿介不渝者,莫如骆子亦至;余爱之、重之。其胸中垒块,时时泄之于诗;诗朴厚近古,余亦爱之、重之。亦至之于诗,顾夷然弗屑也。其言曰:『吾岂欲以诗自见者,第以世不能知其人,或者因其诗而得其人,趣操之所在,吾亦持寄焉尔』。余谓亦至愤世而为此语,自处则得矣。然使世尽以诗知人,人将不胜知;而知者与受知者,且同归于不足贵,奈何!唐之王维,以诗鸣者也。安禄山反,常受逼为给事中矣;凝碧池之宴,梨园子弟欷歔泣下,维闻而作诗痛悼。贼平,下狱;以前诗闻行在,故得下迁太子中允。向使维不能诗,则六等定罪之日,不杀则窜矣。夫维既蒙面而污伪命,虽有痛悼之诗,其为真痛悼与否,未可知也。若乐工雷海青,掷器恸哭,身被支解,此真痛悼者也。维自太子中允,三迁至尚书右丞;而「唐史」忠义列传,遗海青弗录。不惟人主失刑赏之平,而史官亦乖褒贬之公,千载而下,有遗憾焉。自维作俑,而后世怀贰心者,遂施以笔墨为护身之符。今通邑大都之中,沦陷虏秽者,或戢影以明志、或奴颜而献媚;至其摛词播韵,率皆怨苦辛酸,忠义盈楮,然有识者,必不因是而略其立身遇变之本末。由此言之,人重诗耳,诗岂能重人!亦至可以自坚、可以信人,无庸愤激为也。

  友人为余言:亦至不惟能诗,且有良史才;近修「岛史」,于诸君子各有论断。余未获见其书,度亦至以耿介之胸臆,悬鉴持衡,固当不冥。然不无惜其立言太早!何也?人有见在,有究竟;韩退之云:「盖棺事始定」,此言见在之不可为究竟也。数年之内,初终两截者,亦至亦既屡见其人矣。更有不凝滞于物者,虏至则首为父老草降牒,虏退则复向侯门曳长裾;末也,则又有效郝晷之知几、营程留之荐剡者,线索捻深、机局极秘,能使觐面交臂者堕其云雾之中,而无从发辨奸之论。亦至何以待之?且夫冰炭不必尽关于华夷,熏莸不必尽判于忠逆也。处穷难固而易滥,涉世喜誉而畏讥;诡随者多,特立者少。不狂者指狂者为狂,狂者亦指不狂者为狂。风摧秀林之木,流湍出岸之堆。由此言之,吾党之处乱世,与其以人自见,无如以诗自见也。亦至愈多为诗焉,可也。

  许而鉴诗序

  史载:田横与其徒五百余人入居海岛中;义之也。今考「莱州志」谓岛在即墨县西北,「登州志」谓岛在郡城北,「淮安志」谓岛在海州;一岛耳,而争之者三,非争岛也,争义也。且横所尝踞者,齐耳;横之客所知者,横耳。又距今几二千年而人犹争其故迹,以为地重;义之不泯于人心,盖亦可概见已。矧昭代德泽,率土系思;真人正位,义帜如林。今之聚岛中而磨厉以须者,行当再睹天日、重庆风云,岂徒与田氏区区一隅之岛并光志乘已耶!

  吾岛中多才略志节之士,而许子而鉴其一也。许氏与余家咫尺,世有葭谊,而鉴尊人暨乃叔俱为余莫逆交。居恒晤对,必以名义相劝勉,而其余乃及于文字诗章。当虏之躏吾乡也,而鉴倾橐募士,从诸义师击虏。已复毁家佐饷,历诸困厄,曾不少悔。颠顿流离,伏处海滨,惟恐为虏氛所染。其愤激牢骚之况,时时泄之于诗;积若干首,出以质余。余读而悲之、壮之,以为是知砥砺名义,而无忝于世德家训者也。夫今之随波汨没者,方共指吾岛中人为不祥。而鉴能茹苦耐忧,与诸才略志节之士暴其血诚以待时会,即使椎钝不能诗,已足称为吾岛中铮铮自见之人;而况其词章之敏赡若此乎!况其虚怀求益,乐人之砭其瑕累若此乎!又况其诗画丝桐,触手生致,不仅以诗之一途若此乎!

  天心转渐,光复有期;而鉴本其资而充以学,异日者将尽出其能事以藻绘太平,其为吾岛之光,岂有既乎?余日望之已。

  林子濩诗序

  国家丧乱,由于文章盛而实行衰。即今梨枣之灾流入海岛,得无谓邮声传采,易于倾动远人乎?苟非其质,虽工弗贵。余常持此以衡今日之诗若文,为名士才人所迂,勿恤也。

  吾友林敷卿,力学数奇,同辈咸为惋惜!乃今幸矣,有子子濩,其高自树立,盖特出于寻常期望之外已。丙戌之秋,虏氛污闽,子濩是时年才十有六耳。愤鳞介之纵横,悼冠裳之不振;遂隐沦自放,绝意进取。感时抚事,往往自鸣其不平;时复兴同心知己,吟咏见意。积之十年,得若干首,出以示余;余读而悲且异之。夫宋末二士郑所南、谢皋羽,世所目为奇男子也。郑曾居太学上舍、谢经佐丞相戎幕,均之谊无可逃、情亦难恝焉。子濩童稚之年,草莽贫贱;所处之地,与二公不侔。而严「春秋」夷夏之辨、守「屯爻」不字之贞,富贵功名,不以动其心;困穷十稔,不以易其节。岂非性值于天,而识克于学者乎?凡所为诗,皆根心为言,不待外借;行幅之间,生气勃然:盖与「铁函心史」、「晞发集」并为宇内真文字。中兴有期,褒奖实行之士,直以是集为券焉。若犹以诗家气格声调绳之,是尚未知诗之本领,又乌能知子濩之涯涘哉!

  君常弟诗序

  余弟君常氏,先叔铨部公仲子也。余向仅知其偕乃兄君复氏闭户读书,工制艺举业耳。比得读其所为诗若干首,乃始詑为名宿弗如。君常柬余曰:『人亦有言,风者天地之噫气、诗者人心之噫气。年来区区之心末由自遣,一番噫气,祗增一番狂病耳。录之以志所遭之不幸,未暇论工拙也』。斯言也,若无意于诗,而实直探诗之原本者。丧乱以来,惊心骇目之事,层见迭出;其足供诗料者,多矣。搦管者绵芊,邮章者络绎;较之承平之日,尤觉目不给赏。惟有识者,每从楮墨之外,望而辨之曰:资质之异也,非其诗异而其气异也。气也者,可积而不可借之物也。借人之狂以为狂,态颠而韵则促;借人之病以为病,貌瘁而神反舒。如吾君常者,乃可谓真狂、真病,乃可谓之真诗也。

  君常资性醇笃,幼习铨部公「忠孝廉节」之训,稍长多读异书,其中之所积者厚矣。遭逢变故,蠖伏海滨、不践城市,复丁铨部公艰,悲痛愤激之绪,缠绵纠结,与日俱深;触事成咏,遂盈篇帙。夫以贵介之子,弱冠之年而于人世菀枯荣辱之外,别有冷暖自知之况,世固多以「狂且病」目吾君常者。君常不能自禁其狂且病,此吾君常所以为得性情之正也。

  今天下大势,骎骎乎再更矣;碧翁醉醒之日,即君常狂已病瘳之时。行将抒其光昌俊伟之气,为经国大业;岂第使词人墨客,竞推为吾家后来之隽已也。君常其益勉之哉!

  喜达集序

  余起义武安时,诸生相从者十余辈,郭子大河其一也;泣血相励,积有岁月。已而事与心违,踪迹萍散;大河则一意岩栖谷饮,时往来海岛间,不复与腥气毒雾相接。今遂决计西征,归依行阙,何其壮也!

  夫君臣之义,率土莫逃。然有白其心,即已尽其事者;有未成其事,终不可谓尽其心者;所处之地不同也。书生未沾一命,而苦节为贞,十年不字、间关万里以酬从王之愿,其于纲常名教,裨益宏多。若夫大河者,可谓之能白其心也已、可谓能尽其事也已!余读其所集「赠行」诸什,心甚快之,而又因以自愧也!心同此心、事异其事,度难实效报国,何取虚迹欺人!欲进趑趄之故,大河知之悉已。

  行矣!大河出门以后,闻见日广、情形日熟,有可以免余辈之悲愁愤懑者乎?江鳞云羽,跂予望之!

  曾二云(名樱)师奏章序

  吾师曾二云先生,心纯学正、识定力坚,穷究理解,亦复博通经济,卓然有体、有用之大儒也。平月衾影自盟,直欲胞民与物;宦迹所至,吴、闽、齐、楚之人,罔不尸而祝之。使获柄用于升平之日或蛊坏未甚之秋,杜渐防微、补偏救弊,必有以系宗社于苞桑,而登生灵于衽席者。惜也,治行累居卓异、迁擢未踰常格!至隆皇正位闽中,始简置先生于政府,亦已晚矣!先生奏草具在,篇篇对症之药、语语续命之膏;当时能用其言,尚可整顿撑持,以图进取。又惜也,人心涣散,积重难反!忌先生者,力沮先生之用;即爱先生者,亦不能善成先生之用。卒至于溃烂而不可收拾,良可痛也!

  读先生奏章,可以知闽事之所由坏,亦可以知先生之所由死。夫中左之变,先生去之、非不获免,而竟死之;生死之无常,先生自为之也。先生久以死自誓,但欲有所用其未足,而逼之使不得不以死自处;生死之必然,人为之也。一死仅足毕先生之事,而未足竟先生之志,且孤一时忠臣义士之望,则天为之也。呜呼!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今上薪胆自励,中兴有期;褒赠之彝典自在,史册之芳名自在。然先生视此何有哉!长公子屺望,忠诚倜傥而轶时辈;必能激昂展布,以成先生之志。即此一卷奏章长流天地间,使后世之人读之,尚足以发忠义之气而资戡定之猷,则谓先生未尝死也可。

  纪南书尚华集序

  南书,余畏友也。其为人、其为文、其为议论,俱自纵其识力所至,绝不随人俯仰;人多目□之者。余独钦其为倔强倜傥之品,相交廿年,晤对间未常作一谑语。至丙戌、丁亥间,而南书之节概,始为知与不知所共心折矣。腥氛匝地,薙发如草;南书拊膺泣血,勖诸子誓死勿伤发肤。伪官传刺请见,峻拒之。阴集里中壮士,谋举义;为伪官所觉,索之急,乃渡鹭岛,与赐姓公共事。克复同邑,少酬初志;竟以劳瘁过当,病殒。知与不知,又无不共悲悼之!

  所遗「尚华集」,皆两年间悲愤激楚之作;读其诗文并其自叙,而南书固未死也。昔文文山集杜二百首,至今读之,但觉其为文山之诗,而不觉其为少陵之诗。精诚喷薄笔墨间,无往不露其浩然之气;岂独「正气」诸篇脍炙人口哉!南书固工诗,此时不复作文字想,而绝以忠义心血住洒毫端,虽以极庸、极懦人读之,亦当慨然发其枕戈、击楫之壮怀;故曰南书未死也!或曰:『南书以经行受知隆皇,不屈固其分耳」!余谓如南书平昔血性与其学问,致使雌伏菰芦中,仍作当年措大,亦决不肯蒙面丧心,污迹伪庭。令子石青,伉爽有父风,而周密殆过之;方与诸贤戮力恢复。异月克成先志,行当尽出其尊人平生著作悬之国门,知天下后世知吾同节义文章,有南书其人焉。南书,真余畏友也!

  望山义盟序

  凡盟,非彼此要结之谓也,自矢其心焉耳。自矢之、自负之,孤衾只影,丛刺如猬;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又况于倾覆之余,兴复为心,非仅如安常处顺之易于然诺塞责者乎?余举义望山,营垒初成,爰集智勇之士若干人,其初非同区而产、并辔而游也。愤匝地之腥膻、痛弥天之荼苦,辱遗其父,伤及肤发;奋臂挥戈,期雪斯耻:岂有妻子、田园之介其侧,功名、富贵之乱其中者耶!志向精专,真诚郁勃;皇天后土、二祖列宗之灵,实式临之!诸君之盟固已久矣;今日者萃骁路于一堂、编雁行以为谱,质诸神明,申厥信誓。夫亦取其素所自矢者,而服膺勿替焉。要之,不离义举者近是。一事不义,不可以训士卒;一念不义,不可以感绅民。志一气动,礼足数通;寰宇廓清、乘舆反正,河山带砺之盟,诸君取之如寄。余于是时酌酒以贺诸君曰:『今迩后,可谓不自负也已;诸君勉乎哉』!

  白业自序

  卢子以「白」字其近业,客有问者曰:『人皆尚元,子独尚白;有说乎』?

  卢子应之曰:『仆诚不能为元;然好尚之得失,不可遽以是为断也。元莫过于杨子云,后之文人墨士,翕然尸而祝之;而疵其品者,不以其元贷焉。则其元也,犹之乎白耳。方其亭下著书、门前载酒,人人乐得子云而师之。黠富人更输钱千万求附名焉,却而不受;一何壮也!王莽之时,上书颂功德者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余人,其词率湮灭无传;而子云法言卒章与夫剧秦美新之论,至今污学士之齿颊,又何鄙也!或曰:「非其本情也,怵于威耳」。或曰:「是其视中散大夫多于富人之钱,则未始非膻于利也」。前之论恕、后之论苛,而吾均不能代子云解是嘲;然知士之一辞一受、一褒一讥,其可苟乎哉』!

  客曰:『若子所言,则文之元白,无关于人之轻重;又何斤斤于是业焉』!

  卢子曰:『国家驱天下之士,敝精神于是业;而选举之法,于是行焉。其意欲使天下之士气之阴阳、情之夷险,质之坚灾刚柔,举可于笔墨之际望而知之。夫元如子云,而不免以艰深文浅陋之讥;是故与其为元也,无如为白也』。

  客曰:『吾睹子之近事,负不白者良多;是业出,安知无视白以为黑者』?

  卢子曰:『夫顽钝者,忌之所不至;柔媚者,怨之所不生。二者不全,则溷污内侵,岂徒寸云尺雾之为蔽哉!且夫荣辱,命也。命当其厄,则奇祸中之;虽以声应气求之人,而有时为含沙下石之举。若夫文章一道,公论所寄;惟闱中之牍,鬼神凭之,变幻或不可测。至于窗课会艺,同社品题,四方月旦;佳则共赏,恶则共议。其间去取之分,或有甚、有不甚,而必无颠倒佳恶之实以相仇戾者。使世人之论人皆如其论文,又何不白之憾哉』!

  客太息曰:『伤哉!子之托业以见其志也!业之工拙,我不敢知;乃其志,则固可以言之而无罪』。怂恿出之,卢子乃出之。

  焚余小引

  火之为祸,烈矣哉!焚人,莫烈于纣;焚书,莫烈于秦;焚宫室,莫烈于咸阳三月;焚舟楫,莫烈于赤壁东风。若西域人所解昆明劫灰,则世界直以焚结局矣。吾独有味乎蒙庄氏之言曰:「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夫与焚和之众人居,虽形气未灭,何殊劫尽哉!

  顷里邻构衅,其事细于争桑;而大姓赫然震怒。遽以一炬相加遗。余数椽之居并前人遗书数簏,倏忽煨烬。家人扫除之次,见故纸一帙未全毁,取以呈余,则余旧作若干首也。黔庐赭垣,无所可置;冢而封之,又似未忍。因命持付剞劂氏,将藉是以告四方同人曰:「家已被焚,所余者止此耳」。其为余悲愤者、为余豪快者,故当各自有说也。

  书

  复熊雨殷书

  答熊东孺书

  复熊雨殷书(名汝霖)

  王爱民回,接手教,方知前有赐札,未经拜领。

  正月十日,乃有朱杜若差人送至;某长跽捧读,深感老师为某谋虑周悉。然庸才不堪任使,某所自知;如谓来浙便欠详审,则未敢以为然。天无二日,一家安得有两姑耶?鲁王世封于鲁,后因遇难播迁,圣安皇帝暂允寓台;今宁、绍人推奉鲁王,则遂以宁、绍为鲁王有耳。「有人有土」,古今恒理;温、处、金、衢自隆武皇帝监国时,即已相率来归,非隆武皇帝之有而谁有哉?如老师所云:浙土当还之浙;则今江右、楚、粤倾附如云,朝廷亦当辞而去之,使各听其本省藩王之欲自为帝者耶?若以功论,则信州至虔州延袤二、三千里,虏分数道入犯,敝乡分头赴援,吉、抚、建昌皆敝乡所恢复也。虔被困数月垂破,李孝原告急之疏凡十二上;今幸无恙,谁之力耶?贵乡但知钱塘不守,则虏长驱至闽,沾沾自以为功;万一虏由信州入建宁、由建昌入邵武、由虔州入汀州,敝乡既破,贵乡必不能自为守,则闽之功浙与浙之功闽,正等耳。况敝乡应广则力分,视贵乡之聚兵守三百里而近者,其难易尤当有辨。若责温、处之饷不接济江干,此屈于力之不能,非不欲耳。某到任后,朝廷即允杨龙友支用处饷,催解:其子鼎卿,见与方靖夷共事江上,此非某辖内之饷乎?惟温郡凶荒异常,目下斗米价银三钱,民不聊生,追呼莫应;汛兵缺饷,数月未给。向非某多方抚绥,兵民之变,已不知何状!凡到温索饷差员目击萧条景象,皆不费辞说,气尽而还。至于主上复仇念切,视江上将士饥由己饥,前命严志吉掌科赍五千五百两犒赏方营,今复命陆岫青命宪赍三万两继之。且腊月六日,六飞已发,指日驻跸江干;贵乡诸公不于此时尽捐成见、一乃心力,以奏恢疆靖陵之勋,天下事又安知其所底也哉!黄跨老入浙督师,一切兵马钱粮,俱听调度,已非某所得预。今岁温州解饷协济额数,业与方靖夷有成约,可免纷呶。今所切望于老师者,将天下大势从长打算,万勿使虏收渔人之利,留青史上一段可哀可笑之公案,则幸甚矣!大疏欲使某回闽,亦未敢闻命。某奉职无状,朝廷自当撤回,而以能者代之;若鲁王,安能强某使去!既不能麾之使去,又安能招之使来!某素佩服师训;忠义立心,其敢陨越以玷门墙!迩来贵乡所以罗织敝乡者,无所不至;如何黄老偶被盗劫,遽传伤死而议赠恤,可资一噱。又太祖高皇帝曾赐沐黔公姓朱,不贬其为开创之圣主也。诸如此类,俱祈详察而存恕论。

  便鸿率复,幸宥不恭!

  答熊东孺书(名沐震;熊雨殷兄、鲁礼部主事)

  两接手教,深感注垂;忧乱苦情,言之欲涕!

  东瓯自国变而后,人几化为异类。盖此郡居贵乡僻末,官方之坏历数十年,上下相摩,廉耻道丧;一闻虏入武林,士民恣睢决裂,无所不为。某初到时,如入虎穴。独以前任巡海时,瓯之商贾、渔民经至四明者,咸受某恩,转相传播,人心先已耸动;任事五月余,茹蘖饮冰,万目共见。至于拮据抚绥,事事呕出心血。今将吏、士民,俱已帖然信服矣。惟是岁值奇荒,粮饷不继;未能整旅进剿,仅可苟全境内:斯则有愧朝廷,末由自解者也。

  某抵任时,贵乡议论,已落落难合。台州为鲁王移封之地,其官眷尚在焉。叱驭巡历,恐生事小人,诬为相逼;不惟启嫌隙之渐,而且伤圣主亲亲之意。又见陈木叔日献窥温之策,故亦未便越台至宁;姑暂驻瓯郡,徐图联合,以全骨肉之谊,初非以瓯为善地也。鲁王仁厚有余,某亦闻之。然此时所急者在大有为之略,则惟我隆武皇帝足以当之;其尊贤下士、推诚布公,不减汉光武。至于作用之妙,非寻常之见所能测识;台台久当自知之耳。近来贵乡訾议闽事,多属捕风捉影。夫唐时盗杀宰相武元衡,裴晋公亦几创死,卒成戡乱之勋。敝乡何黄老为盗所劫,索盗未获;法虽未行,正亦未亡。而贵乡信口苛诋,不遗余力。今贵乡通邑大都之中,白昼抄劫,缙绅赀财俱尽,辱及子女;非不知其人也,而不敢问。如是,法真亡矣!自古及今,有法亡而能自振其国者乎?且五等之封,如畀抟黍;挂印累累,几至百员。如其无功,不应若此之滥;如以为有功,设复武林,何以继之?再复南都,何以继之?再复北都,又何以继之?与之以尾大之势,而冀其效臂使之忠,某知其断断不能也。至于以「鲁元年」名历,而引高皇帝「吴元年」之例,悖谬斯极!无人救正,真是咄咄怪事!夫蒙古失道,天下叛之;高皇帝手辟草昧为生民主,其称「吴元年」,所以别于元、且别于宋之龙凤也。今之称「鲁元年」者,亦将以别于明乎?别于明,是忍于绝明也。为明之臣子而忍于绝明也者,高皇帝在天之灵,必以为不孝、不忠;而千载下,亦将谓倡此议者之以不学无术,误其主也。窃谓鲁王果从宗社起见,当以奉隆武正朔为正;如欲待复京之后始定君臣之分,祗宜称「弘光二年」,较不为天下后世所笑耳。向者鲁历颁括,括人不受;近陈木叔复遣人赍历以强括人,括人摽使者如故。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众实有心,庸可罔乎?黄岩聚兵,木叔眈眈欲图温矣;其所以惑贵乡诸公者,曰温无备也。夫备而使人知其备,此岂为真能备者乎?所用马启河辈入温作说客,逢人辄云「若等归戴鲁王,则赋税岁得减十之三」;独不思台、绍赋税五年并征,温距台、绍不数舍,其民岂尽聋聩!其归也,又与木叔相继上章,言温人俱愿归鲁;而当事且奖其劳,叙其功矣。年来坏国家事者,正因不做实事、不讲实话。今虏势猖獗如此,不思一乃心力以恢已失之疆,而汲汲于用说谎小人以开同室之衅!人心迷惑至此,岂真气运使之然也!已上诸事,某非乐谈贵乡之短;但嫌不释则势愈弱、浙既败而闽旋危,忧心忡忡,不禁向知己一抒吐耳。

  圣驾已决意由江右指金陵,盖何云老有众数十万已抵湖西,遣官迎驾,声势大振;中外方拭目观光复两京之盛,如台台所示齐东之语,未审从何处得来也!

  令弟老师江干,劳苦万倍;其冗中不遑裁禀修候,烦为致意!师生情同父子,为天下大计,各吐胸臆;虽议论不能合辙,而肝胆到底无二致耳。

  疏

  辞浙抚疏

  恳请专任责成疏

  微臣已入浙境恭报确闻情形兼陈制胜要着疏

  备陈东欧匮乱情形亟请敕补要员以便整顿疏

  义师已有退转之思瓯括宜修御虏之备恳允便宜支饷以厚兵力疏

  人臣无避艰险之理事务有当变通之时再恳圣明更易督抚以资联络以惠地方疏

  重权不可轻假误局贵能急收疏

  括兵无悔祸之心瓯郡系必争之地敬陈不战屈人之着以为善后良图疏

  粮尽援绝危疆不保泣陈失事缘由仰请圣明处分疏

  上永历皇帝疏

  辞浙抚疏

  原升督理江北屯田巡抚凤阳等处地方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未任)臣卢若腾谨奏:为微臣积病经年,浙抚叨升逾分;谨沥血控辞以全勿欺之义,以无误恢复之图事。

  臣中崇祯十三年进士,初扬历枢曹,继备兵浙海;黾勉服官,幸免吏议。去岁五月内,闻北京之变,悲愤填膺,泣尽继血,伏枕三月,奄奄濒死;前后乞休七次。岁暮,方入里门。旋闻屯抚江北之命,疏辞未允;竟以病剧,弗克疾驰抵任。本年五月内,复闻南京之变,痛乃滋深,病因加笃。臣虽通籍六年,贫无立锥,借寓山寺,调理残躯。恭逢陛下受天人之交与、嗣大统以中兴,臣于山间举手加额曰:『自此以往,得未即填沟壑、作歌咏太平之民,有余幸矣』!七月三十日,忽有走报人祝云、桂培等到寺,报臣升巡抚浙东都祭院右副都御史;臣从床褥间闻之,不胜惊感忧惧!夫欲复两京,先复两浙;欲复浙西,先复浙东:此万不容缓之势也。浙东士民□□□□纠集忠义,豫办战守,誓不与虏俱生;用其朝气以规进取,此万不可失之机也。臣初成进士,蒙先帝召对文华殿;奏对称旨,特受兵部主事。去冬蒙圣安皇帝简擢江北屯抚佥都御史,今复蒙陛下超迁浙东巡抚副都御史。累受殊恩如此,即自知才具□劣,亦当捐糜以图报称;此万无忍辞之理也。惟是积虚积弱之疾,痊可实未有期。即今坐卧之际,恒见屋宇旋转不定;纔一举步,便颤战欲仆,精神恍惚。筋力疲惫如此,而谓可以践戎马之场、理征剿之务乎!若不及早控辞,直至到任偾事之后,始呼吁求代,为时已晚,于罪奚赎!伏恳陛下收回成命,亟敕廷臣别举才望隆卓、精力强固之人,膺此重任,以成恢复奇勋。容臣病痊日,赴阙听陛下驱使,以尽愚分。臣愚幸甚,封疆幸甚!臣不胜激切哀祈之至。

  隆武元年八月初一日具奏;奉旨:『卢某以才望简任浙抚,方今□□□□□国耻未雪,岂大臣高卧之时!其速来陛见,驰赴浙任。趁此义兵四起,□□□□一刻千金,不可少误。若德济生民、功存宗社,朕之感报,岂其微哉!不准辞,更勿再陈,兵部马上差官飞催。□衙门知道』。

  恳请专任责成疏

  钦命提督军务兼理粮饷巡抚浙东温、处、台、宁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臣卢若腾谨奏:为三抚一时并设,浙人莫知适从;特恳圣明裁择专任,以杜诿卸、以责成功事。

  臣卧病山中,荷陛下简任浙东巡抚,控辞弗获;力疾陛见,指日星驰赴任,规避绝不敢萌。然事求可、功求成,窃谓抚权之聚散,关地方之疑信不小,有不得不从长计议者。先是,陛下尝因词臣刘以修疏报,特命绍兴乡绅孙嘉绩巡抚浙东矣;复允吏部之请,用原任绍兴守道于颖巡抚浙东,而改臣巡抚浙西矣。乃臣请给敕印,仍蒙钦定「抚联浙东、恢讨浙西」关防,是陛下固已灼见恢复浙西之事,须从浙东做起也;而此时浙东遂有三抚臣矣。假如一兵也,此抚调之,彼抚亦调之;一饷也,此抚征之,彼抚亦征之。在将吏之奉行,苦于惶惑靡定;若各抚或争执,必致嫌隙滋生。一瓢众舆、十羊九牧,恐非计之得也!伏乞亟敕廷臣会议,就孙嘉绩、于颖并臣三人中确择一人,畀以「抚联浙东、恢讨浙西」之任,庶事权不相牵制而功业较便责成。臣从封疆起见,深为慎始之卢;不胜激切恳祈之至。

  元年八月二十五日具奏;奉旨:『卢某止因起用来迟,遂致任用不一。这奏内三抚并设,委宜确定地方、明委事权;还当如何柄不二操而事不窒础,该部从长酌议,二十六日具奏』。

  微臣已入浙境恭报确闻情形兼陈制胜要着疏

  臣自本月初八日启行,倍道疾驰,于二十日抵浙之平阳县;沿途体访浙东情形,颇得其详。鲁藩意在率众御虏,并无耦尊之心;绅衿兵民跂慕圣德,咸切归戴之念。臣途中所遇赍贺表赴行在者,不一而足。近日闻台州开读诏书,童叟欢呼载道;宁、绍二郡望诏书之至,尤切于台:此皆陛下至仁、至公、至明、至断之所感也。浙之与闽,精神、血脉流通无间,如此,不须复费联络矣。

  宁、绍官兵乡兵皆聚守西兴关,靖夷伯方国安之兵屯扎富阳,通计得十余万。虏之在杭州者不过四千,又皆黄得功、高杰之溃卒降附于彼;其中真虏,不过二、三百耳。夫以十余万之兵当三、四千乌合之虏,胜负之数,愚者辨之。而有识者反以为危急,两大可忧;则何以故?兵多而不精,食难为继;将多而无统,涣不可使也。方绅士之起义也,惟患人不为兵,见略似人形者,辄收之;强弱老少,都无拣择。浙中兵饷,旧例日止三分;今每兵日食八分,浮过倍矣。起义之家,争以兵多相尚,而不顾饷之无所出;初犹取诸本年之征输,继且再借下年之税矣。家稍殷者,虑括借无所底止,多有挈妻子潜逃者。一二用事小人,各庇所私;凡管兵数百或止数十者,皆滥加以总兵、都督职衔。甚至总兵复自封其子弟为总兵,都督复自署其部曲为都督。西兴关上,称总兵、都督者数十员,颉颃不肯相下;嫌隙相寻,几同胡越。所以日议进兵,而彼此观望如故。间有不胜忿愤,经以数百人当虏者;徒取败衄,无益于事。夫以有尽之饷养不能战之兵,复御之以不和之将;师日老、财日匮,窃恐再过两、三月,兵与民将有内溃之变,又何暇图虏哉!伏恳陛下亟遣德望夙着、胆略素饶之阁臣兼中枢衔,赐尚方剑,星驰至绍,大申节制;汰其兵之冗食而不堪战者,裁其将之奸懦而滥受职者。孰为大将?孰为偏裨?裒多益寡,分作数营。部署已定,克期进发,直捣武林;有逗留不前者,即以赐剑从事。杭民受虏荼毒,如在汤火;闻大兵至城下,必群起而为内应,不举逆丑尽歼之不止。恢复首着,断宜如此;惟陛下留意焉!

  元年九月二十一日具题;十月初一日,奉圣旨:『览奏具悉浙东情状。台、绍既奉明诏、鲁藩何无表到?朕待王如左右手,果能率众御虏,大家文武须联络为一,呼吸相应,不可膜视。奏内「兵多不精、将多无统」,切中时弊。所谓德望阁臣,果能弹压诸镇;黄道周已出关,果堪斯任。着吏、兵二部确议,初三日速奏。该部知道』。

  备陈东欧匮乱情形亟请敕补要员以便整顿疏

  臣以九月二十日入浙境,择二十五日在温州府公署到任,恭设香案,望阙叩头谢恩讫。

  窃思整顿兵饷,当从温郡做起;而孰意其匮乱,有出于意料之外者。钱粮之挪移侵没,积弊多年,逝波不可复问;即今隆武元年,已透征二年赋税矣。而臣一入署,士卒之呼庚癸者,趾日相错于庭:斯则匮之极也。当闻虏变时,永嘉则百姓殴逐巡道、通判矣,平阳则所军焚杀印官、佃户焚杀业主矣,瑞安则兵民互相格斗、兵船二十余只并器械焚抢无余矣。各县乡棍,伪传虏欲均田,煽惑愚民树旗结党,与业主为难,不纳租谷;至今党与未散:斯则乱之极也。臣到任后,遍布榜谕,宣扬陛下德威,解散顽民,劝输赋税,措饷核兵,不遗余力;而一时属员多缺,共济无人。听勘知府许珖,才具虽略可观;然设簿出示,敛金待虏,士民人人能言之。其心已为众所诛,岂可复令其腼然而居民上乎?或念其近日捐五百金助肃虏伯黄斌卿兵饷,颇有急公好义之风;姑令罢闲而去。此已为陛下浩荡之恩矣。陛下曾命吴国杰以道衔知温州府事,而国杰已奉前此「行取」之旨,驰赴行在考选。其长才粹品,允宜处以清华;则知府一缺,所当敕部亟行推补者也。温属五邑,今惟乐清有令;而永嘉、瑞安、平阳、泰顺俱系县佐署事,位望既轻,民心不服,百姓日就废弛。永嘉首邑,需人尤亟;部院臣杨文骢至温,力荐处州府青田县知县张倜才谞警敏,堪理繁剧。适倜以公事谒臣,果见年青识透,条议多凿凿可行;臣敬遵便宜行事之旨,会同按臣郭贞一檄调张倜补永嘉知县矣。其瑞安、平阳、泰顺及处州之青田、龙泉、宣平,俱乞敕部速选补缺,速催赴任,庶地方有效力之人而匮者可充、乱者可治也。

  元年十月初二日具题。

  义师已有退转之思瓯括宜修御虏之备恳允便宜支饷以厚兵力疏

  窃见先后入浙宣谕联络诸臣,趼茧舌敝,亦既不遗余力矣。鲁藩资本仁厚、病复委顿,实无自外圣代之意;而为用事小人所逼,初心不得自遂。近见其所差学录李靖至处州宣谕,辄启请窥踞险要,启本业已流传。吴廷猷忽欲入温,见据黄岩未退。又闻彼中差官赴行在,止以通好为名,要求浙东八郡。盖因江干师老财匮,惧力不交,而预为退步之计也。

  夫江干之师一溃,渐东必难为守;若温、处二郡,实为八闽切近屏蔽。近有因温饷不足,兵屡哗噪而为裁减之议者。察温郡水陆额兵八千,当此之时,正宜核实、不宜核减。惟是本年温饷欠六个月未给,计当发四万余金;战船旧额一百六十只,见在仅三之一、又皆破烂不堪,造船、修船计当费四万余金;衣甲、器械、铳炮、火药一无所有,从头制办,计当费五万余金。此十万余金之费,皆目前急需而不可缺者;将来按月给饷,又在其外。乃遍搜府、县库藏,并无锱铢之积。每见温人赴阙条陈,争言某项剩银若干、某项剩银若干见贮在库;今乃知其大谬不然。盖或入贪污囊橐,或系逋欠未完——既奉赦诏,总成逝波。至于民间赋税,自臣未到任以前,已征隆武二年四、五分;即使今年能并完明年十分,为数亦已无几,况未必完乎!伏恳陛下轸念封疆之危、鉴臣当局之苦,将温郡应起解正杂钱粮,容臣留为兵饷、制器、造船之用。收支数目,逐项造册报明;事平,照旧限额起解。臣展布有资,庶几得效铅刀一割;不然,惟有束手坐困,以听陛下之斧钺耳。臣无任激切祈祷之至。

  元年十月十一日具题;奉圣旨:『制器、造船,委须浩费。温郡解京钱粮,准就便支用,明白造册奏报;务期立奏最绩,毋令糜财坐失事机!该部知道』。

  人臣无避艰险之理事务有当变通之时再恳圣明更易督抚以资联络以惠地方疏

  臣于去年十一月初十日,具有「督抚宜归一柄等事」一疏;奉圣旨:『浙东督抚多员,原于地方不便。这奏内事情,应撤应留?候督师臣黄鸣俊到了地方,一听辅臣酌妥奏夺;卢若腾不必预行辞卸。吏部知道』。钦此钦遵。

  近督辅黄鸣俊至瓯,臣亟求其酌议去留;而鸣俊谬以臣未得罪地方,深以议撤为难。臣窃惟今日事与承平之日大不同,所急在招徕鸷鷔之材品;镇定观望之人心。若拘牵文法,反觉其迂缓而不切于事情;敢悉颠末为陛下陈之。先是,部院臣杨文骢受命恢剿,暂住处州;去年九月内,闻臣将至温州,忽疾驰抵温,与臣同月到任。嗣是调某营兵、提某县饷、取某项器械、拘某事人犯,以至更调某官、委署某篆,文骢皆径自行檄所司,并无只字移会到臣;俨然以浙东总督自处,而视臣为附赘悬疣之官矣。然文骢实未尝奉总督浙东之命也!初题请留用处饷、既欲并支温饷,臣谓处饷除给本地兵粮外,不下六、七万金,尽已足文骢之用;温州见苦荒歉,难以应命。而文骢随授意道臣董振秀,使禀臣云:『若不亟输温饷,方兵必来打粮』。盖文骢子鼎卿,与靖夷侯方国安缔姻,见在军中共事;故文骢挟国安为重,以索温饷。未几,而国安征饷之檄至矣;未几,而国安催饷之官至矣;未几,而国安移兵就食之牌又至矣。顷文骢至温,与督辅鸣俊议,必欲得温饷四万;且对镇臣贺君尧、道臣林弘衍,明露其欲代臣抚温、处之意,未尝讳其有挟而来也。臣察温州一府,通计新旧起存正杂钱粮岁可得一十八万,而其虚浮无着及逋欠难完者三万、留为地方经费者四万,其可以充饷者仅一十一万耳。今鸣俊已坐派剿饷五万矣,文骢又取四万;则本地数万兵之饷,将安出乎?贺君尧靖海营之饷又安出乎?况温郡饥馑异常,目今斗米价至二钱五分;百姓已丧乐土之心,县官难行催科之法。文骢所索四万金,实实未易接济。万一饥馑之后,复罹方兵打粮之惨,温之生齿立尽,陛下又安用其土地为哉!若以文骢代抚兹土,温而有饷,固任其通融相济;温而无饷,亦无人攘臂相争。为地方弭抢掠之祸,即为陛下弘覆载之仁,岂非计之甚便者哉!

  文骢素非纯正之品,人所共知;然此时归戴陛下之意甚坚,功名之念甚热,其欲联络国安以效忠于陛下也甚切。愿陛下审离合之情势,伸鼓舞之机权;立畀文骢以督抚浙东之任,撤臣另用:庶臣不终穷于无所展布,而文骢益且自奋于感恩知己矣。并祈陛下览臣此疏,留中勿发!盖疏发而不罢臣,文骢将益恨臣;即疏发而罢臣,文骢将谓己所欲得者,朝廷明知之而明徇之,于国体又甚亵也。

  隆武二年正月初二日具题。

  重权不可轻假误局贵能急收疏

  臣伏见陛下推诚用人,真有包举一世之宇量。而今日之用诚意伯刘孔昭也,得无谓世臣足以系属人心,恐其归向鲁藩,故隆宠渐加,冀彼倾心为陛下用乎!臣愚,窃谓陛下此举大误。

  夫孔昭,何如人也?身为操江大臣,胡骑渡江,抱头鼠窜;败军之将、亡国之大夫,其为人心所不与明矣。拥戴圣安皇帝,而不能存圣安;即令归向鲁藩,亦岂遂能强鲁!且既受陛下之敕,宜其一意奉行,无复贰心矣;不转瞬而复受鲁藩之剑,恐喝吏民,使靡然胥为己用耳。先是,孔昭航海逃归,伏草间数月,一兵、一器无有也。自陛下许其与杨文骢分用处饷,始募兵数百;及受鲁藩之剑、又得陛下便宜行事之旨,而跋扈飞扬,不可方物矣。各县仓库,恣意撄取;郡邑长吏,诃叱之如奴隶。准理词讼,虎差狼仆,四出噬人。绅衿商民,殷厚者封其房屋囷廪,勒贡数百金或数十金;破家相望,道路以目。逋赋顽民、犯罪亡命,归之如流;旬日之间,有众数千,未已也。疏请令臣与文骢专任理饷,而以兵权尽归于彼;又欲召胡来贡之兵,退守温州。此其心为恢复乎?抑第欲盘踞温、处二郡为郿坞毕老计乎?臣故曰:陛下此举大误也。然欲收伏之,亦非难事。陛下亟发手敕,趣孔昭率兵江上,与方国安会同剿虏。一敕不行,再趣之;再敕不行,则明责其逗留畏缩,而以处郡之饷转给国安。国安利于得处饷,必能控制孔昭,而杀其跋扈飞扬之势;括苍块土,庶几为陛下有耳。

  几事贵密,臣此疏不具副本;伏乞留中省览,臣愚幸甚!

  二年二月初六日具奏。

  括兵无悔祸之心瓯郡系必争之地敬陈不战屈人之着以为善后良图疏

  刘孔昭遣姚永昌率兵袭瓯,而胡来贡、刘永锡复相继而至;永昌以十七日败遁,来贡等距郡城六十里而军。臣与镇臣贺君尧发兵逆之,连日接战;来贡等不敢东下,退三十里,然终未肯引还。察孔昭以初十日受鲁藩金印,即于十一日发兵;其并吞温郡之意,路人知之。且非独孔昭为然;凡鲁廷诸臣日夕议发兵就食温郡者,其意皆为并吞计;但讳显言操戈,而姑借索饷为题目耳。何以明其然也?温州钱粮,通计起运、存留、加派,共一十六万四千九百有奇;处州钱粮,通计起运、存留、加派,共一十五万八千一百有奇;其额数之相去无几也。目前处州斗米价止一钱以内、温州斗米价至五钱以外,丰稔既己悬绝。处饷涓滴不到江上,温饷已派四万协济方国安,裒益亦复失平。然止有议加兵于温者,绝无议加兵于处者,其故何也?处州见为孔昭所据,鲁廷诸臣以为此鲁之处州也,忮心可以不生;若温州,则臣等为陛下守之,鲁廷诸臣以为此非鲁之温州也,即捐饷额之半以予之,而彼犹欲尽取版图而后甘心焉。故我无自强之策,则捐饷之寡、捐饷之多,均之无救于温州之危也。

  自强之策,莫如进取。进取之着,莫如用水师。迩陛下命海上诸将治舟备器、募兵裹粮,亦既有成绪矣。宜乘南风正迅,扬帆北上;舳舻相接,直捣苏、嵩。若过六月而不到苏、嵩,虽有船、有器、有兵、有粮,无所用之。今苏、嵩二郡义旅迭兴,望我舟师如旱望雨;声势一联,勇气百倍,恢复江南,直旦暮间事。我师既遶出浙之背后,其势足以包浙;浙中邪谋,自当消寝。是于逆虏必战以胜之,而于浙人直不战以屈之而已。伏祈采纳督发施行。

  二年五月三十日具题。

  粮尽援绝危疆不保泣陈失事缘由仰请圣明处分疏

  虏犯东瓯,臣请援之疏凡七上,究竟援兵不至;温州府城,遂于本月十二日陷矣。先是,虏至盘石,温民鉴绍兴屠戮之惨,皆讳言固守。本月初三日,百姓千余拥臣署而呼曰:『愿为百万生灵计』!臣泣,谕之曰:『若等欲降虏耶?国家豢养若等几三百年,一旦反面事虏,亦复何忍!必欲降虏,幸先杀我』!百姓各涕泣,散去。臣分委道、府、厅、县各官,坐守七门;臣不分昼夜,骑马遍历巡察,目不交睫。然百姓畏虏心胜,登陴协守者寥寥。及水将林泰来进战被杀、陆将黄应运被擒,民心惶惧益甚;而距郡城六十里——地名永嘉场,有项允师者,竟于初五日剃头渡江降虏。允师本轻薄子,贪富贵,先通刘孔昭图取温州;及孔昭败,允师谬与之绝。嗣上因林梦龙之荐,有旨召用;臣谓是足以戢其不轨之心矣。不意见虏势张,遂决裂至此。允师素结纳盐徒,至是尽率其船只迎虏,虏渡江之计遂定。又有郡居逆绅王钦瑞,亦于初十日出城至海滨迎虏。十一日,虏骑数千由永嘉场登岸。臣于是晚遍驰七门,约束官兵;并招民兵登城,民兵多私自遁下。臣夜半叩绅臣周应期、王瑞柟之门,哭谓之曰:『当共晓谕士民,固守桑梓』!二臣哭,对臣曰:『人心已死,非口舌所能挽回也』。十二日黎明,臣传令坚闭七门。巳时,虏以铁骑二千薄城下,城内逆党遽开门迎入。臣约镇臣贺君尧,各率家丁巷战。臣腰、臂各中一矢,家丁杀伤殆尽,势已不支;乃入江就靖海营舟师,与贺君尧共议后图。

  伏念臣所处之地,三面受敌;所遭之时,一载奇荒。御田仰、马汉之兵于西,而虏旋乘其东;防虏之攻于外,而奸逆复坏其内。风鹤之惊沓至,催科之法难施。寺臣王瑞柟设处事例三千金,仅征解二千;科臣利瓦伊樾设处事例二千金,仅征解一千四百金。衢抚臣刘中藻奉命赍二千金入温赈饥,臣移书求其便宜移给兵饷,复书见许而尚未解到。温区兵欠给六月分粮,靖海营兵欠给七月分粮;兵以粮尽而无斗心,民以援绝而无守志。求封疆之无沦陷,其可得乎!合东瓯之官吏、绅衿、兵民,必无一人谓臣有不尽之心;然业已失事至此,安敢自谓有可原之罪!谨席藁以待皇上斧钺;一面招集义兵,相机恢复。

  贼之用兵,飘风骤雨,由平阳可抵福宁州,由泰顺可抵寿宁县。伏乞严敕兵将及早扼险毖防,臣不胜战栗待命之至!

  隆武二年七月十四日具题;八月初六日,奉圣旨:『卢若腾,已有旨了,着速图复温自赎。该部知道』。

  上永历皇帝疏

  原任提督军务兼理粮饷巡抚温、处、台、宁兵部尚书加一级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臣卢若腾谨奏:为主恩莫酬,臣罪难逭;敬沥血诚,还祈圣鉴事。

  窃惟逆奴煽毒,为前此史册所未经见;以皇上之忧勤惕厉、文武诸臣之呕心戮力而未奏恢复之效者,胡运未终,天心未转也。今其时矣,虏酋暴殒,群孽相戕;中原豪杰,投袂竞起。皇上命将出师、分道进发,则箪壶筐篚,立睹见休之迎;而庙貌钟簴,聿新再造之庆矣。

  臣自永历元年举义,从臣乡诸臣之后,历今十有五载,了无寸功;而得与诸臣蒙皇上一视同仁,温纶屡锡,扪心自责,愧恧奚堪!十三年夏,勋臣周金汤、监臣刘之清至闽,臣奉特敕劝勉延平王臣成功率师入粤;其时延平王业先进兵浙中、旋入长江,复瓜镇、围金陵,虽未克而还,亦可称今日仅见之举矣。至十四年五月初十日,虏悉精锐窥岛,遂被我师斩获虏官兵一千六百余员名。自虏躏闽以来,无此大衄;斯延平王昭然之绩也。此后臣乡情形与其机宜,臣未敢悬度臆陈,以渎宸听。大都臣才庸识滞、性戆术疏,非惟不能轰轰而建拨乱之勋,亦复不能碌碌以成因人之事;所黾勉自尽以仰对我皇上者,惟此硁硁不变之节而已。臣举义后,所上章疏达御览者仅三之一。十三年春,具疏附兵部郎中臣黄事忠;十四年春,具疏附勋臣周金汤:皆中道见执于虏。惟愿皇上略臣疏远之迹,而鉴其恋主之诚;臣筋力未惫,道路稍通,即间关赴阙,以就斧钺。

  至于臣官衔,自隆武二年夏,已加兵部尚书;即永历二年十一日,皇上在端州赐臣特敕,亦是正枢臣之衔。近所奉特敕,乃「联络八闽义旅兵部右侍郎衔」。主忧臣辱之日,臣岂敢觊优异为荣;但前后不符,不知为原案遗失莫考、抑臣罪褫夺?宜加谨详陈,以请圣裁;臣不胜惶悚待命之至。

  为此,具本附原奉使太仆丞臣潘默赍捧奏闻。

  永历十五年四月十五日具奏。

  露布

  代延平王嗣子告谕将士

  代延平王嗣子告谕将士

  祸乱相仍,乾坤崩坼。惟我先王竭忠贞以报国、殚劳瘁以诘戎。水断陆剿、毡裘寒胆;南征北讨,玈矢濯灵。欲收外府之厚资,爰辟东都之新宇。□□舟航瓦解,沃野耒耜云兴;不匮转输,立期光复。岂意根基甫定,中道弃捐;本府泣血椎心,哀痛莫赎!自维薄劣,曷克缵承;叨赖文武之推戴效忱,重以母夫人之谆切属望,是用勉肩先绪,虔答舆情。幸桑梓之末荫,睠东方而行部。叛将黄昭,显肆不轨;颜行初逆,顷刻就歼:固先王之灵爽可凭,亦将士之忠诚不惑。本府以优异示激劝之典,以包荒安反侧之心。招徕土番,咸受戎索;抚绥流寓,胥庆乐郊。

  既无东顾之忧,遂振西归之旅。念沿海疆土,费先王之缔造经营;矧岛上遗黎,沐累朝之生聚教训。属满虏方眈眈相视,讵吾人可泄泄不前!所愿共励壮猷,大舒朝气。一切政令有未便于地方者,并许士民指陈详确,本府不难翻积橐之穴,以补亡羊之牢。或有奇谋异勇、雌伏未扬者,既望各举所知,兼许自陈求试;如果怀抱不虚,自当破格拔擢。兵以严为纪、以和为律,期于与民相卫;其有不加训练、攫掠公行者,杀无赦!民以农为本、以商为佐,期于各安生理;其有包藏祸心、外勾内叛者,杀无赦!饷以正为式、以杂为权,期于悉充实用;其有指一科十、侵渔肥囊者,杀无赦!以上休养急着,即是恢复长图;必诸文武持之有初有终,而后本府成其实心实政。

  相须远大,不禁叮咛。如或玩违,刑法具在,体之毋忘!

  传

  傅象晋小传

  傅象晋小传

  傅象晋,字用锡;吾同之鹭门人,都宪近山先生五世冢孙也。大父明经,讳骥千;父茂才,讳向魁。世精儒业,为邑望族翘楚。

  象晋生而早慧,四岁就外传,教之诗赋,辄成诵;数日再问,不遗一字。年十二,随大父司训福唐,邑侯章有四公一见器之;试之再三,愈奇之,曰:『此天上石麟也,不日当为海内名士』。于是声誉籍甚,一时绅士无不愿与交驩者。及归,赠言满箧。性孝友,内外无间言;敦重恬和,里人咸敬爱之。读书史至忠孝节侠之事,辄慷慨歔欷,不能自止。

  甲申、乙酉两遭国变,勃然有恢复之志。遂遍观孙、吴兵法及天文气数诸书,手自抄录。又学击剑,精弓矢。丙戌秋,虏入闽中,令士民剃发;象晋曰:『吾头可断,发不可薙也』!是冬,余座师熊雨殷先生奉鲁王自浙航海入闽,驻师鹭门;象晋同其尊人四出联络义旅,得从监国,诰誓保发,例赐贡生。明年秋,鲁王移书三山,象晋尊人,以大行衔奉敕入粤,联络余友欧良图等。自丙戌起义抗虏,顾家徒四壁,不能多养战士,乃率所部入武安之珪山,与诸义士合营;象晋与之偕行。及闻余出曷山起义,良图、象晋遂俱来共事;余视之如手足。象晋每见余,谦谨如不胜衣;然忠义之气,见于眉宇。留心征剿事,言不及私;余私喜谓:是能分吾忧者。余忝奉隆武皇帝「便宜行事」之旨,有御颁文札若干道,因承制授象晋兵部主事职衔。使督战阵。余屯兵望山寨,欲乘间图武安。近寨有林姓者;宦裔也;族大而富,威行于诸村落。虏令柴允钦啖以官,遂为虏出死力,绝义师饷道,凡百姓输粮助义者,尽杀之;且教伺隙欲夺吾寨。余三贻手书谕之,不应;托其所亲说之,益猖狂无忌。不得已,声罪讨之。象晋怀愤久,挥刃直前,深入贼阵。贼聚众围之,格斗不得出,遂死焉;年纔二十有二耳。呜呼!痛哉!余遣人求其尸,莫能辨。大行公在家闻讣,亲往求之,时已阅二十余日矣;别尸俱腐坏,独沙碛中一尸坚实、面色如生,视之则素珠一串在臂。盖象晋大母奉佛,平时以此遗象晋使佩之者;遂收殓焉。呜呼异哉!

  夫今世士大夫受国厚恩者多矣,相率而事虏,竟恬然不以为耻。草泽之中,间有树义帜者,然往往见利则攘臂争先,而遇敌则股栗思遁。象晋一介书生,满腔热血,完发于先、捐躯于后;真身不坏,卒得还葬先垄。迹其所为,岂不伟然烈丈夫哉!余才短望轻,未知成功何日!常恐负象晋于幽冥之中,尝胆枕戈,期得一当。因纪象晋死事始末授大行公,俾持归以示亲友,庶几闻风兴起者尚有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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