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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诗部 > 剧曲 >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

《日下看花记》卷四

《日下看花记》卷四

小铁笛道人着【第园居士餐花小史】同叅订


○小部録取十二人


寿林

姓张,字润霞,年十四岁,吴邑人。金兰堂三多部。姿容丰艳,音韵清圆。《断机》《刺虎》,曲尽情态,令人击节。鹿角峰樵以贴梗海棠目之。吴中俗语:『教童伶,如凿石头』。甚言教小部非易色也。张郎年逾舞勺,此中奥妙固已心领神会。天生情种,逈非依样画葫芦可比,不逾年而声华灼灼,可预卜也。有人题赠云:『醉眼溜人明剪水,春心触酒怒生花。』餐花题赠云:『东风吹入红妆院,绾住春情不愿飞。』又鹿角峰樵题赠云:『一院春风谁管领,海棠应占最高枝。』诵三君诗,张郎风韵可以想见,而标题第一,亦非道人一己臆断也。

胸中金屋有人专,小朶川红更取怜。搅得诗狂无料理,倩谁分作海棠颠。

娇霞灼灼傍眸生,疑有红香泛酒尊。烧烛不教花睡去,白头拚却玉山倾。

新莺乳燕妬歌喉,檀板金尊醉雅流。唱出吴歈三十曲,教人魂梦亦苏州。

缘是三生种得来,新诗千首酒千杯。餐花小史风流甚,不道名花也爱才。【餐花小史与张郎极厚,有评其色艺者必力争之。虽推许太过,论多不允,然情之至者不易情,不足怪也。】


金寳

姓杨,十四岁,扬州人,先在庆芳,近附金玉部,师事琬香者也。面如悬匏,浅白渗红,眉湾春柳,目剪秋波。技有《活捉》《打番》《借茶》诸出,颇体贴入细,亦彩云队里一雏凤也。将来能传琬香之衣钵者,聪慧过人,善于辞令。

茉莉香清秀一时,乌衣巷里许根移。儿能不耻居王后,指日云龙上下随。

不是恩情当作仇,香魂也自爱风流。三郎错走桃花运,生死仍居第二筹。

旗帜风飘晓日红,番儿争不畏英雄。功名富贵寻常事,可笑卢生是梦中。


元寳

姓朱,年十四岁,苏州人。春台部。春台人倍他部,色稍次者卽场上无分,以人浮于剧也。元寳于后秀中能脱颕而出,所演诸剧自然性灵别饶风韵,使在■〈毛瞿〉毺小队,几何不作出墙红杏,而现在则昆山片玉,晶光未露焉。

絶似春风蝴蝶花,有香有色也清华。托根万紫千红里,谁把雕栏护碧纱。

呖呖莺声未卷帘,五铢衣压指尖尖。无端造出风流孽,添得愁痕入镜奁。


麒麟

姓朱,字莲漪,年十二岁,吴邑人。金兰堂三多部。清姿秀质,艺本家传。初见其《思凡》,音韵态度已自不凡,尚嫌其学力未到,近演《断桥》居然入妙,敷坐称佳。从此苦心习艺,允堪俯视一切。卸妆毫无粉黛气,秀慧可人,咸以莲花目之。

花界澄芬挹小莲,皭然不滓映漪妍。含姣欲语房犹敛,露晓风清骨已仙。

弦管啾啾写《断桥》,白娘风态不胜娇。青儿□怒仙郎畏,语怨情怜着意描。


元寳

姓钱,年十三岁,顺天宛平人,由启秀归三多部。眉目疏秀,体干玉立,演《草桥惊梦》音调柔细,口齿清楚,不类燕儿冉冉巫云,迷离恍惚,自是梦中来也。后秀中大有出息者,姿肤亦莹洁不同浮艶。

解绘长亭别后神,巫云冉冉梦中身。歌终彷佛仙韶度,琪树分明阆苑春。

玉姿不似寳儿憨,畴锡嘉名偻指三。【钱郎外,顾郎、未郎皆名元宝,故云。】若要当他钱树子,更名青选唤伊堪。


天禄

姓蒋,字韵兰,年十三岁,扬州人,由启秀入四喜部。清妍有风致,初见《借茶》,登场不如场下。蒋郎情性,祗宜闺门旦,不宜花旦,较天寿逈别。近闻演习渐近自然,满身风月矣。此儿艺进,大堪名著于时,卽艺不能精,具此情韵,亦是可人。故一见卽题句与之。

空谷重抽一箭春,淡然相对佩兰人。早矜有秀终须撷,为隔花丛未易亲。

清言拟借一尊持,嘉会翻攀连理枝。【谓凤青】倾倒玉山真意外,卿卿意已被渠知。

陶情丝竹兴怡然,难得春宵月子圆。绕坐明妆皆不俗,更谁与尔斗清妍。

对尔青韶百感生,昨宵词组倍关情。花林知已心常系,爱我言深又有卿。


秀林

姓史,年十三岁,安庆人。玉庆部。凭栏乍见,浑如映月梨花,婵娟多致,笼烟柳翠,摇曳生春。《双蝶》《描容》数出,悲欢情态,曲尽其妙,音亦玉润珠圆。向山居士极称赏之,谓其慧口灵心,颇谙肆应,小伶中一枝水晶如意也。

乍见佼人赋懰兮,拈毫揎袖泥柔荑。玉姿不凂金银气,一点心光敌骇鸡。

目成妙质妬人夸,风月能担未破瓜。闲里思联销暑会,小玲珑可当氷葩。


财林

姓钱,年十三岁,安庆人。玉庆部。初到见其《寄柬》颇佳,性情温静,大似寳林。姿容亦清丽,目秀而无浮光,具此沉潜质地,何患习艺不工。赏之者颇众,登场未久,而缠臂之金已辉映衣袖间矣。

生小能为寄柬人,书生斋里漫藏春。曲终只恐匆匆去,揽袂先将姓字询。

诗咏千香身莫分,水风相遇暂成纹。满倾意外当歌酒,又攓巫山小朶云。


喜林

姓章,年十三岁。玉庆部。异秀林之活泼、财林之驯谨,而神情秀整,齿穉而不挑,卽其习艺镃基也。见其于《汉宫春晓》内,扮勅配吐蕃王,『昭君庙投水』一回,声容激楚,非童伶中所能骤及,玉庆得此三伶,不致若庆芳矣。

紫台一去路茫茫,剩有相思泪数行。短梦不堪重忆想,明妃祠外月如霜。

拚将玉骨付东流,许续良缘可自由。一恸临崖音决絶,管弦声杂水风愁。


天寿

姓朱,字凤青,年十三岁,扬州人。四喜部。生性灵敏,滔滔善辩,真如生龙活虎,不可捕捉。与之饮,无有不醉者。客春见其《佳期》,已克担当风月。今春数集金兰,时与之狎,覊愁开溪,豪兴倍增。人云:朱郎氷雪,聪明洵然。

得酒豪情不可鞿,歌儿跌宕助行机。脱完老鹤栖皇态,戏逐华林幺凤飞。

白头销受几人怜,妬写新诗凤想偏。一笑挽须倾玉斝,故将壮健勉华颠。


添龄

姓口,年十三岁,扬州人。三多部。姿貌白晳,天趣可人,演《学堂》《拷红》,颇能体会。近演《南柯梦》中花鼓儿,别有韵致。自启秀归三多,剧多与麒麟同演,可称双璧,是殆小部中瓶花文鸟也。

依人小鸟动人怜,丰韵嫣然豁眼前。珍重歌喉珠一串,好从香国鬬婵娟。

璧合珠联二美夸,尊前劝客醉流霞。自矜老眼清于水,不误歌楼姊妹花。


巧龄

姓口,年十三岁,扬州人。面白而无华色,瘦骨嶙嶙,其秀在目。余未见其剧,每见其扮侍女仙童,羽服云衫,亦颇袅娜争妍。洞庭张君最心赏之,谓其秀在骨,非凡艶可比,而音调亦妙絶一时,一班之冠也,故终及之。

素质偏含虢国清,身材飞燕鬬轻盈。多情曾有张公子,子夜寻芳怅月明。【张君一见巧郎后,眠思梦想,中秋夕约余往值。余已沉醉。遂步月独行,至则巧郎已赴他人约矣。】

广场隔坐等天涯,一笑回眸意可嘉。芳醑劝人当乞巧,寒窗补记水仙花。


○补録前经寓目,今已散去者十四人


寳官

姓张,十八岁,顺天人。恩庆部。古称『燕赵有佳人』,忆从前余庆之戈蕙官、萃庆之高明官,亦颇心赏。然究不如今日朗玉刘郎之惬心契意也。自遇朗玉后,北地胭脂无烦再讯矣。今年夏初,偶过恩庆观剧,见有演《背娃》一出者,搴帏而出,其光已摇夺目睛,宛如明月入怀,拓散红尘百尺,姿首丰华,毫无俗韵,遥而望之,姸于檐卜兜罗,别饶丰致,音调亦清脆动人,心焉记之。遇第园居士问之,曰:『张郎寳官是也,较朗王何如?』予曰:『媲美未能,可以追步芳尘矣』。及再往观剧,而张郎已为大有力者负之而去矣。《花记》将就,偶及之。

看花眼早不模糊,雨字心香笑韵湖。晚倚瑶林夸福分,更从意外见明珠。

鬓影脂光不可描,《背娃》情态十分娇。谁知省识春风面,赵北燕南人已遥。


葵官

姓黄,年二十三岁,顺天人。旧在双庆部,魏三之徒也。丰姿艶质,笑容可掬。仅见其《探亲遇盗》,演此出恶劣者多,惟葵官于谑浪中自饶风韵,一双眸子更觉顾盼多情,自是婉卿一派。双庆散后不知所往。

送春去也不胜情,又见当场月态盈。珠翠满头矜剩物,葵心未忘米嘉荣。【是日登场所簪首饰,犹其师遗物。】

色授神相意已降,林中狗盗太愚惷。回身谁把芳尘步,也似人间铁笛腔。


翠林

姓陈,字荪心,年十九岁,江都人。旧隶春台部。昔春小樊丈观剧回,极赏其《踢球》一出。欲试小樊老眼,欣然往观,屡见其《打樱桃》《遇妻》,《遇妻》不及二林,《打樱桃》可称擅场矣。风中弱柳,历乱生姿,歌颈频回,星眸环照,令人增抱玉擎云之绮思。惜乎声如碎竹,怅怨啼莺,色亦如花傍黄昏,贴妥而无光艶耳。红雨山人最心醉陈郎,谓其佳处更在行走间,觉其步步生香也。曾于红雨处,见陈郎赠章杉茨诗,内有『巧语鹦哥已被笼』之句,未审果岀自陈郎否?今已随一宰官出都,偶尔言及,红雨犹凄然泪下也。

最难销歇是情波,未敢飞心傍翠蛾。闻道檀郎归去日,春明门外泪痕多。

梦醒重来续梦人,红蚕丝尽尚怀春。多情那有乔公笃,莫庇曼郎年少身。【陈曼郎,寳应乔学士家歌童,名重一时,后以获罪于长官,莫知所终。】


寳珠

姓石,直隶天津人,年二十一岁。旧隶双庆部。客春为访朗玉不遇,屡遇石郎演《花鼓》一出,清恬婉淑,目之使人生欢喜心,觉当年萃庆明儿,技优于石而姿态不及此人。因朗玉一面无缘,意谓一颗珍珠亦堪稍慰寂寥,嗣既晤刘郎,无心再访石郎。昔夏偶从城东经过一门闾,焕然楣标『寳珠堂』,讯诸人,云:石郎近颇车马盈门矣。不数月,而石郎踪迹复杳然不知所往。

花开魏紫领华春,满院春芳尽可人。采玉无由酬梦想,明珠用慰寂寥身。

福薄何能两美兼,情丝绾住避猜嫌。隔墙花影分春色,回首空歌昔昔盐。


双庆

姓詹,年十九岁,扬州人。三庆部。瘦骨棱棱,蛾眉淡扫,窥园老眼目之,宛似行尽花田,忽能一竿寒碧,不觉潇洒风情,因之呈露,吟哦清兴,竟欲窜入竹所矣。叩其擅场无他技,《青炭》《斋饭》耳。然帷箔中极丑陋事,詹郎貌之,竟体轻容,纤儿乳抱,摹写幽闺情景,曲尽其妙,絶不憎其淫荡。今詹郎去而步武有朱郎矣,英秀过之,然描摹深细不及也。犹忆沈楼云,曾与詹共饮,断红晕颊,浅醉时,愈增佳致。余答曰:遥想风韵,殆如竹醉耶?否则,目之以花则夹竹桃,亦清姸足玩也。

竟体香罗红映肉,双蛾淡扫自风姿。看他背拥姣儿卧,床笫柔情妙若斯。

扇纨风带乳花香,清簟幽闲夏景长。如此横陈良不恶,请看枯衲兴犹狂。


三官

姓陈,年二十八岁,苏州人。旧在双庆部。美秀而文,有林下风。长生未殁时,偕演《香联串》,间演雅部剧,歌音清脆,响遏行云,絶少声誉。双庆散后,不知何往。噫!艺精而姿复娟秀,冀博一虚名不可得,殆有命焉。道人不略为表之,不更孤负几番酷暑严寒看其登场度曲耶?

声容未必尽堪凭,也要星宫坐翼星。我看陈郎极娟秀,寂无标榜到旗亭。

有美真饶林下风,幽姿故令隐芳丛。管清弦脆凭谁听,说到昆腔耳尽聋。


凤官

姓徐,年二十三岁,天津人。旧在三庆部。丰姿艶质,贝齿樱唇,一朶稳重玉楼春也。明眸善睐,眉翠清扬。审其标格,宜乎雉鍪戎服,否则霞帔珠冠,扮公主、夫人、女将、仙姝。悉称《花鼓》,未免唐突西施。至《赶车》必得如三寳、于三元、王寳林辈,匪伊所思,鼓其喉舌,翩幡捷给,始能淋漓尽致,而科诨之妙,尚有余波。一露羞涩,便觉枯寂,观者亦索然兴尽,并埋没其天姿国色矣。凤兮凤兮,吾愿尔置身富贵神仙,毋再扮村野妇人、杨花歌妓也。后观三庆,徐郎已去,殆所长无他艺耶。

一朶秾华照眼开,拈毫须借谪仙才。如何扮作杨花妓,更自轻乘簿笨来。

舞宜萧史吹箫引,歌合秦姝系瓜迎。【刘禹锡《秦姝行》:『插花女儿弹银筝。』又『九雏成凤鸣朝阳』。『系瓜』,梁简文帝诗:『弹等日系瓜』。】琼馆瑶阶春色丽,莫随轻燕逐流莺。


升官

姓曹,年二十九岁,安庆人。旧在春台部。姿貌爽朗,歌音条畅。踏蹻跌扑,鸾飞鸿翥,霞骇锦新,武旦中能品也。习见其《擂台》《打店》,目眩神驰,星流电掣。间演雅剧,敛容赴节,按律宣音,刚化为柔,依然艶逸,韵既绕梁,说白亦清繄动听。然而无有道之者,故不久卽怀其技而去。

一様能文能武才,如何空向日边来。掉头不顾摇鞭去,愿让薪枝续续堆。

老去惭侵软土尘,名倡材舞几番新。不如翻绰工标弄,怎向藂娇夺艶春。


七官

姓李,顺天人,年二十五岁。旧在安庆部,今不知何往矣。演《崔华逼退婚》一回,浓花绕鬓,文绮萦身,语吐联珠,音清滴翠。如燕赵佳人。洒落中自饶俊爽,逈异南国妖姬,柔姿婉娩。客夏复见其演北曲《拷红》,声音如篆烟袅袅而上,予习闻其妙矣。至揽莺莺之袂,以俊鹘之眸,睇蒙鼓之面,俨然一幅西洋图画。吴越人睹之,无不哗然失笑。余虽老游北部,亦终莫解其妙。惟不以为怪,则观剧学问庶几一间未达耳。

大姨夫卽小姨夫,【白香山句】好事全亏桀点奴。翩若惊鸿翻素影,语如簧巧赚量珠。

丝竹声停唱《拷红》,谁知异曲不同工。吴侬一笑缨冠絶,不转秋波泥塑同。


银官

姓丁,年十九岁,无锡人。旧在四喜部。仅见其《花鼓》一出,流媚中符合得一『村』字。颇有赏之者,谓评花须用白圭法,取人所弃最妙。于某席间曾见之,紫棠色,觉其意态脱离乎南北两部,别有一种憨致。今夏以遇人不淑,饮酒起衅,系案,释归。菊史亦曾厚遇之,故附録焉。

有目缘何不识丁,辛夷花烛晓霞明。闻歌认是锺离产,家住芙蓉湖水清。

冬冬妙手几名喧,似玉如珠未到村。一刼风花春去也,东山归客最销魂。


大翠

姓朱,字素屏,年二十九岁,安庆人。旧在春台部,兼掌班务。《百花点将》《翠云楼》《跑马》《卖解》,夙所擅场。与江月芬同师,性情肫挚,喜与翰墨为缘,有王夷甫之风,口不言钱,梨园中有心人也。屡从公会席上见之,神情静穆,体态温和,素蒙美人蕉之喻。予谓山馆幽眠初起,一窗净緑,参差映几,固自宜人;若槐夏风清,扇仙在侧,倍觉竹襟如雪;比诸后庭玉树,秋锦斓斑,别饶幽致,纵大叶离披,轻红微着,想见秦良玉临阵英姿,大翠固是美人,何嫌凤尾之诮。惜未见其盛年,才得相逢,已被一声子规催春去矣。

翰墨为缘品自清,不言阿堵乃多情。《百花点将》风华在,畴取红蕉漫着评。

脱离粉黛觅心知,如尔堪为阿秀师。几句清言留一面,蕉窗点雨最相思。


春林

姓程,字杏村,年二十九岁,安庆人。体貌丰腴,玉蕊琼姿,已动春色飘零之感,然横波流媚,一笑嫣然,犹带曩时风韵。性嗜酒,一中狂药,指挥如意;复喜游狭斜,晓妆红粉,夜宿青楼,卖笑之金,仍以买笑了之。卿真达者,远胜狡童。芳池水暖,疋鸟情谐,倡予和汝,浅斟细酌,较诸赌曲旗亭,不啻霄壤。今久不见其到园,想亦床头金尽,废然而返矣。铁笛酒狂,不能作平原十日之聚,意殊缺然。

玉蕊曾标第一评,春风骀荡几番新。华姿黯减名心歇,跌宕青楼逐酒人。

迷香洞与藏春坞,会合惟难别更难。羡尔十年花里活,飘然自在去长安。


天喜

姓孔,字柳依,年十四岁,扬州人。寳华部。识之于香岑寓中,风姿娟秀,辞令清姸,时作飞鸟依人之态。叩其娴习,有《学堂》《佳期》《拷红》《思凡》等出,惜均未之见。偶从红雨寓斋小酌,孔郎在坐。红雨请为取字,赠以『柳依』二字,报余以小曲,袅袅清音,不觉为之沉醉。嗣后寳华出都,孔郎随班而去。近闻寳华仍欲来都,不知孔郎仍在此班否?人如『杨柳依依』,虽属韶年,其情致颇系人思想也!

柳乍舒芽月正新,不堪回首广陵春。忽闻软语擎杯劝,忘是扬州梦醒身。

妙絶风情未露时,评花一老已先知。垂梢荳蔻春光浅,别后凭谁善护持。


凤翔

姓杨,年二十六岁,安庆石埭人。旧隶春台部。前在山左,擅名于时。昆部之曲颇多,沈楼星槎知之有素。近演《磨房串戏》,观者称佳;嗣演《吹箫引凤》《和番》等剧,尤为出色。识之于梨园坐上,慧目浓眉,自饶灵秀气,傅粉施朱,依然韶美。音律恪守梁溪规范,犹存正始之音,仍复参用时妆,不违众好。今虽散去,回忆沈楼寓中数集,每每及之,知吾辈多情,凡习见林枝,定不忘于飘落时也。

远从汉使嫁单于,马上琵琶归思纡。掩面风沙珠泪迸,黄云塞路满红毺。

九灵萧引九苞禽,解弄参差缥渺音。博得舞衫常入梦,也堪为我拂尘襟。

见惯司空兴寂寥,红灯緑酒景偏饶。谁将月底潮春颊,推傍吟肩把思撩。【谓星槎】

一唱骊歌解佩留,【沈楼赴蜀前夕,以玉佩赠杨郞】青天蜀道不胜愁。旧人剩有何戡在,相见同嗟萍梗浮。【时星槎亦将出都,故云。】


○补録梨园旧人三人


三元

姓于,字湘竹,四川绵州人,年四十岁。旧在宜庆,后在双庆部,今不知所在。《燕兰小谱》以野花村酒目之。辛酉夏初,偕小樊赴园,见其《连相》《摇会》,笑谑情态不异当年,姿容亦娇好如故,亦不可谓非尤物。壬戍秋,复于某席上见之,举止辞令依然村野,然面有皱痕矣。是日不克登场,为之怅然,口占絶句慰之。技虽不高,然魏三故后,三元犹在,居然鲁灵光矣。

绵州高木占华春,湘竹猗猗亦着声。翠管不孤题蜀锦,野花重见倍情生。【小樊丈《花间集》有题湘竹诗句。】

红药吟成一卷诗,【时《新吟》初刊就】秋光霁照酒盈卮。潇潇白发潇潇竹,同是风怀未减时。


荣官

姓罗,字湘帆,良乡人,年三十四岁。旧在宜庆,后入双庆。双庆散后,不知所在。弱冠时名噪一时,技虽不佳,《燕兰小谱》以夭桃女目之。昔秋再见登场,雉鍪绣甲,败阵悲歌,声泪俱下。嗣朗玉演《别妻》,罗郎秃襟小弁,通脱自如,俨然丈夫矣。间行道左往往遇之,颇有班荆道故之意。回忆何粉潘姿,曾几何时,零落尽矣!怅想华年,行自念也。

徒行抛却璧人车,忆逐兴儿竞爽初。【谓苏郎】今日凭栏开笑口,怅春去也渺愁予。

初日芙蓉比艶姿,雉鍪银甲异当时。歌音激楚何堪听,捧檄人今雪满髭。


月官

姓高,字朗亭,年三十岁,安徽人,本寳应籍。现在三庆部掌班,二簧之耆宿也。体干丰厚,颜色老苍,一上■〈毛瞿〉毺,宛然巾帼,无分毫矫强,不必征歌,一频、一笑、一起、一坐,描摹雌软神情,几乎化境;即凝思不语,或诟谇哗然,在在耸人观听,忘乎其为假妇人。岂属天生,未始不由体贴精微,而至后学,循声应节,按部就班,何从觅此絶技?《燕兰小谱》目婉卿为一世之雌,此语兼可持赠朗亭。

诙谐怒骂总天生,解唱雌风无限情。管领羣芳春不老,居然占得部头名。

那识高芳是旧枝,曾嫌魏老占春迟。花游记得杭州乐,惜未相逢英妙时。【忆自辛卯以前诸伶,及经寓目,有《燕兰小谱》中未载者。魏三已属后来,安识朗亭?昔春友人指高谓余曰:『此人近已属前辈矣!』不胜今昔之感。又云:高幼在杭州,予从未相遇也。】


○附録梨园已故者一人


三儿

姓魏,名长生,字婉卿,四川金堂人,卒于壬戌送春日,年已五十有九矣。长生于乾隆甲午后始至都,习见其《滚楼》,举国若狂。予独不乐观之。迨乙未至都,见其《铁莲花》始心折焉。庚申冬复至,频见其《香联串》,小技也,而进乎道矣。其志愈高,其心愈苦;其自律愈严,其爱名之念愈笃。故声容如旧,风韵弥佳。演武技气力十倍。朗玉刘郎乃其晚年得意之徒,谓可度金针者,惜师授未克尽传,长生已成逝水矣。然朗玉之剧,居然得其遗风余韵,悼婉卿之不复,卽望朗玉于将来。朗玉勉旃。

最好春光醉画楼,重逢缟袂剧风流。一官憔悴名伶老,穷袴当场相况愁。

英雄儿女一身兼,老去登场志苦严。绕指柔含刚百炼,打熊手是玉纤纤。

侠骨棱棱百感生,仍余风韵动人情。君堪与我参同契,诗酒诙谐意气横。

烂漫春消鬓未霜,野狐参透境悲凉。一声杜宇随春去,无复歌台谢素娘。

海外咸知有魏三,清游名播大江南。幽魂远赴绵州道,知己何人为脱骖。


○补遗三人


七十儿

姓李,名联瑞,本京人,年十三岁。新庆部。穉齿清姿,能演《奇逢》《东游》数出,人颇称之。或有谓其媚而不妖、慧而不黠,当为后来之杰。余所品花部,至小部极意搜罗,稍不恶人意者务尽登之,以见小年解意之难。如联瑞者,乌可遗于网外也。

隔水盈盈盼紫罗,仙根分自绛桃河。月华逼静人无语,飞出瑶空弋弋歌。

有缘何处不相逢,风雨沾衣蒋世龙。朅取三生前语在,天涯那隔一重重。


小三元

姓□,年十四岁,扬州人。春台部。演《胭脂》诸剧,咄咄动人。盖其年旣幼,而技亦初解橅容。其不甚细腻处,即其天趣处。生爱生怜,不在油熟,机调时也。同班中如顾元寳圆熟流利,若与三元相角,则如春花秋月,一艶一庄,两不相妨,亦两不相谋也。

情字平分说小青,临风盼影可怜生。闻呼不问年多少,错认三元旧着名。【谓湘竹】

莺声曼转入云高,格格清音彻耳敲。一度蟾蜍沉汴水,胭脂错印在周桥。


福儿

姓刘,本京人,年二十一岁。福成部。纤柔静细,凡所扮演无不体贴入微。《拷艳》一剧,妆小红,舌慧心灵,一番剖析,强词夺理处,几使相国夫人喉如食鲠。《西厢》摹写入神,又不如诸郎之形容尽致也。余谓工作此等剧者,必有维摩娑之心肠、楼君卿之唇舌。锦帆居士称其为人颇俊爽而不浮,胜于韩四喜。

纔说风流刘绛仙,咒桃仙种即仙缘。胭脂染岀蓬山色,误向《西厢》笔下传。

黄村风韵压羣芳,【朗玉家住黄村】路出丰宜土亦香。何事标题分大小,后尘又见一刘郎。

《看花记》剞劂将竣,和春新班初亮台。偕友往观,初见《夜探》一出,有扮宫娥两人。在左者,眉目逼肖鲁龙官;在右者,神肯江金官。心焉记之。嗣演《收妲姬》一回,其伶之艺拍案呌絶。当讯诸友人,仅知似鲁龙者名三喜而已。道人记花之书已成,行将出都,不独新到三伶不能为之题序,即如祥林、福全等,属余所知已,不暇録入。此外诸部遗珠,应复不少。所赖餐花未去,第园将来。二君看花之缘未了,别后雁帛鱼书,时以芳名寄示,附以诸吟坛翰墨,俾鄙人遥挹清芬,销除尘网,较诸河桥杨柳,驿使梅花,其情味更有不同也。癸亥立春前二日,小铁笛道人记。


○补録《红药新唫兰秋小咏》未刊诗什


书眉仙史题赠朗玉

舞榭歌楼过客情,玉山朗朗照人行。最能顾曲谁容我,颇解怜才尚有卿。局外无言增郑重,众中相爱莫分明。华年可惜如流水,一样踌躇四海名。


壶天大隐题赠秀峯

絶佳子弟动人怜,茗椀熏炉伴老禅。闲地一弓花数朶,费他清露几多年。

芳草天涯梦未通,无言几个两心同。如今分付罗含宅,好与勤遮六幕风。


○增録题句

画眉仙史题小铁笛道人赠增福水仙瓶梅条幅

香更清于水,临风意欲仙。本来无倚着,何处不天然。

世外梅花破蕊迟,闲情才放两三枝。相思一夜无人见,雪后寒山月上时。


附録一峯居士赞语

秀峯亭亭玉立,秀骨天成,演《桴鼓阵》可谓健而秀;演《荡湖船》可谓媚而秀;演《一枝梅》可谓冷而秀;演《断桥》作青儿,可谓颕而秀。种种色艺不离乎秀者,近是。

余论梨园,不独色艺,兼取性情,以风致为最。故刘郎朗玉最为余所心醉者也。今甲子初月二日,演《背娃》一出,一峯居士极为称赞,谓妙絶一时。是日惜未往观,然刘郎风致,遥想可知。由是知斤斤以色艺品许,刘与王俱不敢谓首屈一指。若论性情风致,朗玉、秀峯在道人眼中更无其俪矣。因一峯赞语,又附及之。


○后序

餐花小史

嘉庆癸亥冬,小铁笛道人《日下看花记》成,属餐花小史为后序。属小史者何?同游日下,同看花所记之人,又同相品题。同人有第园居士,居士偶别花而去,记花之语亦偶尔遗失。小史则恋恋京洛,序其所评,犹之乎居士序之也。所记之人凡八十四人,分四卷。记之例有九九者何,各从其类也?记之矣何以必分类?艺与色相角有所浮,斯各不相下。平奇、浓淡不能兼;新故、盛衰不必蒙。适自限之也。花莫艶于春,如朗玉者。是自朗玉而下,以艳胜者八人。花莫秀于秋,如秀峯者。是自秀峯而下,以秀胜者九人。介乎艳秀间,则春和秋清备之为难。备之者其柳溪乎?附柳溪九人,皆近之。春华也,秋实也,衔华必佩实,取实以谢华,艺浮于色也。顾长松之流有十焉,继其后有十五人。以陈荣官为冠,次第而稽,非自桧以下也。至于髫龄穉齿,方含葩欲吐,春浓秋淡,尚待将来。而入斯选者,俱有渐入佳境之质。十四人中,固当推寿龄为翘楚也。春风秋月,聚散无常,张寳官等十四人,皆道人所惓惓者。室迩人远,不得如湘竹、湘帆、朗亭,待刘随州再来,重听米嘉荣旧曲,此所以分而记之也。魏三瘗玉之日,距今匝岁矣。道人于既老徐娘,重亲一面,必记于纸尾者,三十年看花老眼,于平奇浓淡、新故盛衰,历之深亦感之深,缘魏三而自惜年华也。如此九者各不相下,亦各不能兼,各不相蒙也。此八十八人者同在日下,人所同看,即人人可记。仙人不记而道人记之者,为看花记非为花记也。道人所记,不必同人之所记;有道人记,则他人卽可不记。何也?日下名花尽于是矣。记中小序八十八篇,诗二百三十三首,附録诗十二首。或记色,或记艺,或记看花之时、看花之地、同看花之人,而乘兴笔之。是记也,未知于《燕兰小谱》《梦华外録》《凤城花史》《燕台校花録》何如?顾记之之时,已不与诸书争短长矣。道人家姑苏,曾现官身,需次来都。号小铁笛者,因梦为杨铁崖后身。铁笛道人,本铁崖号。增一小字,示谦也。所以称号者,以游戏笔墨,知者自知,不必人人皆知。非如《燕兰小谱》诸书,满口雌黄,畏人讥弹也。餐花小史,滇之青铃人。相距万里而与道人聚于日下,同看花,同记事,亦奇遇也。所谓文字缘者非耶?序之时,小史来都之第三年,年二十五岁。并记之者何?作记、序记,亦看花之事也。看花可记则作记,序记之人亦当记也。第园居士,彭城人也。


○手抄《判花小咏》一册,赠朗玉,作骈体一章,书于册尾

我异浮屠断爱,人非太上忘情。冶游兴尽,无意探春。绮语缘销,何心顾曲?况腹里无多剩锦,怎当缠头?鬓边又点新霜,宁堪倚玉。顾一官蓬累,尚盼瓜期;两寄禅栖,空孤花信。遥抚韶光之骀荡,弥增客思之清寥。于是省寻常酒债,买笑歌台;拓郁结愁怀,披襟舞榭。不随众好,敢矜皮置阳秋;自赏孤芳,偶借花申月旦。可笑看云冷眼,仅目成一树琼芬;遑顾惊座狂言,或恼杀几行红粉。盖惟朗卿人如冠玉,心有灵犀,避分桃断袖之嫌,有轶董超瑕之色。情如处子,骨秀书生。瑞香流馥,熏低蛾黛三千;蓝玉霏烟,拂散巫云十二。即歌珠不吐,餐眉秀尽可忘饥;偶笑脸将回,挹目波大堪蠲忿。艺虽濡染于青蓝,品则根源乎情性。敢矢罗浮生誓,难摹姑射仙姿。夙世有报琼之分,扇赠银光;此生遂把袂之期,笺凭青鸟。我工辨玉,卿合司花。因葺醉后之闲吟,缮就灯前之小册。言非溢美,誉岂阿私。充杂佩以相贻,书练裙犹未满。闲房展诵,便当清淡;异地相怀,犹存旧墨。又及药栏香泛,神交已属心知;矧由薇省人传,韵事宁非佳话。雀号白翎,识此间为香土;树零红豆,料是处有玉人。

嘉庆壬戌孟夏,浣花节之次日,小铁笛道人书于未染胡同之风榆书塾


○《再续燕兰小谱》序

驻马闻歌,三生顿感;翩鸿写影,一笑如逢。况乎檀板金尊,解语之花入坐;红灯緑酒,临波之佩当心。留明月于深宵,时作文君私盼;假行云于别馆,争看水部新婚。肉竹骈声,绮罗接写。自非无目,谁肯忘情。夫三巿尘红,八街头白。应官悴于听鼓,索米病于吹箫。虫是可怜,树皆易天。卖珠补屋,伶俜成食字之仙;赊酒命筵,剥啄败题糕之兴。自非玉山朗我,秋水照人;何以摆脱百忧,消磨双毂。然而织锦天孙之室,忽住牛郎;散花佛女之场,笑叅鬼母。一则姻缘非偶,一则种类难齐。鸮鹤同林,桂樗杂荫。神释之弄人,已苦好丑相形;山川之种秀,易穷嫫施各竞。肿腰试技,亦顾影而自矜;盲眼论才,且同声而附和。姸媸颠倒,但知所好从吾;啼笑凄凉,不愿有此知已。倘无月旦,且负星期。漫将白璧摩挲,直比黄金供养。此廿四花信之编,所以继《续燕兰小谱》而作也。以夫高选,我愿借观,各有新知,君请辱听。试论花部,定首刘郎【朗玉】,瘦不损姿,颀能入格。得中赤白,不能增减一分;无上修明,直可庄严七寳。工北南人之语,宜谑宜庄;善大小令之词,可羣可怨。莺喉乍啭,回瞋于博望之胸;獭髓偏存,增媚于寿阳之额。兼之菖蒲通慧,脉望含灵。逢人诵白傅之诗,寿世寳坡仙之句。此又缘深文字,天与聪明,浊海青莲,葭丛碧管者矣。次则三影词人,双珠羽客【张双林】,生邻娃馆,价重燕台,粉靥生香,朱唇宜笑。肌肤萃玉,十三女子之容;议论风生,千百英雄之语。记众中之索句,叨喑里之定情。拇战方酣,眉语忽眤。犹怜玉女,乃见金夫。僧占名山,马嘶芳草。闺中仙子,觅灵药而从;门外萧郞,望侯门而长叹。听匆匆之唱,何福能销;询渺渺之缘,来生更结而已。至于都中雅部,本少吴下名伶。众赏不归,佳人难得。就其翘楚,已若晨星;唱到玲珑,难留晓月。昆山片玉【张玉林】,洛水千金【蒋金官】。絶足无前,名花有对。画图识面,费好手之传神;名士倾城,劳诸君之妬宠。昨展登高之会,欣陪顾误之筵。忽睹芳姿,顿开倦眼【朱长寿】,弱于眠柳,嫩似雏篁。讶长袖之难抬,愁轻尘之易浣。掌中舞燕,风吹则欲上云霄;脸际垂桃,霞散则微疑赤汗。步趋稳重,大家林下之风;顾盼分明,小溪眸中之水。斯卷所失,尚请题名。鄙人所知,輙敢饶舌。

嘉庆壬戌十月初三日,群玉山樵题于京邸之小游仙馆

【《再续燕兰小谱》,伴苍居士所著。商之于余。余以刘郎朗玉为冠,居士犹豫未决,请序于群玉山樵,始深信不疑。将付剞劂,终不果行。今《看花记》撰就,拣阅旧稿,此序犹存,因録入一并付梓。】


○兰问【为玉翠林秀峯作】

餐花小史

客有问餐花小史曰:『子之爱兰若是,则兰之为物也,毋乃甚可贵乎?』小史曰:『然。』草木之花,可爱者甚繁,第未闻见重于古人、载诸经传者,惟兰则有之。左氏载:郑文公妾燕姞,梦天赐之兰而生穆公。《琴操》载:孔子自卫反鲁,隐谷之中见香兰独秀,喟然叹为王者之香。《越絶书》载:勾践种兰于渚山,其后遂为王羲之之『兰亭』。唯《路史》载:尧之世,金道华种兰,其事荒渺不足据,然亦可见兰之重于二帝三王之世也久矣。仆以为,兰之所以贵者有二:一则为守身之君子,一则为服媚之佳人。《易》曰:『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诗》曰:『士与女方秉简兮』。《埤雅》:『兰,香草也,一名简』。《礼》曰:『妇人或赐之茝兰则受,而献诸舅姑。』兰之见于经者止此。《晋书》《罗含列傅》:『含致仕还家,庭中生兰,人以为德行之感。』汉记:『汉尚书郎进朝,怀香握兰,口含鸡舌』。束晳补亡诗《南陔》,孝子相戒以养也,日『循彼南陔,言釆其兰』。此兰之见于传记者也。其见于《离骚》者为尤伙,曰:『既滋兰于九畹兮』;又曰:『纫秋兰以为佩』;又曰:『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又曰:『浴兰汤兮沐芳泽』;又曰:『怀兰英兮把琼若』,皆以美人香草比君子。所谓君子者,屈平指怀王而言也。由此观之,兰为王者之香,不信然欤?

客曰:『子何陋也,昔濓溪《爱莲说》云:渊明爱菊,世人爱牡丹。燕山窦氏,丹桂五枝芳,则又以桂为贵矣。子乃不明古人之取意而固执已见,曾见古人亦有爱之者乎?子何陋也。』小史曰:『勿哗,仆请毕其说。』世传牡丹为花王,仅言其富贵而已。若兰,则清虚无朕,惟德之馨。雪床磁斗,不以为荣;纸帐芦帘,不以为辱。《家语》曰:『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德立道,不以困穷而改节。故牡丹为花王,世俗之言也,取豪华璀灿之象也。兰为王者之香,圣人之言也,喻修德立道之君子也。《花经》言:『蜂采百花之心,俱置翅股间,是并牡丹而亵之,独采兰则顶而献之。』此虽小物,有明征矣。周茂叔着《爱莲说》亦鄙牡丹,然以菊比隐逸,莲比君子,而不及兰,学者疑焉。不知以牡丹较莲,则牡丹为富贵;若以莲较兰,则莲又在华丽之例。何则世有『金莲』之称,独兰不屑以金饰也。《经》言:『莲台尊矣,而盂兰为无遮功德。』西方言莲界,而拈花微笑独证幽兰。兰不高于莲乎?茂叔之不言兰,正所以尊王者之香,而区别于群卉,以为舍兰之外而论花,宜莫如莲耳。不然,孔子称为王者之香,而茂叔乃弃之,不道乎?颂象贤者曰:桂子曰兰孙。不知者以为兰卑于桂矣。岂知古人以抱孙不抱子之义比事,属词明示其颉颃之意乎?且桂之香清而浓,兰之香清而澹。君子之交淡如水。兰不又高于桂乎?

客仰而笑曰:『子真辩哉!子真辩哉!姑如子说,兰可贵若此,则子以之比人,且以之为字,不又亵乎?』小史冁然曰:『非。』仆之无稽也,式古训而已。自郑文公以梦兰生子,名之曰『兰』,而名兰者渐伙。楚怀王稚子名『子兰』,以其非人,世唾弃之。其后有并州斩汲桑之『田兰』,又有儒林之『刘兰』,善词之『卞兰』,及河内刻木之『丁兰』。女子则有晋之织回文者曰苏蕙,字『若兰』;梁之代父从军者曰『木兰』;《天寳遗事》载:双燕传诗者曰『郭绍兰』,皆有奇行。可称其小字『兰卿』者,惟《三国志》齐王芳一人。又汉《儒林传》:『夏侯胜又事同郡简卿,简卿者,儿寛门人也。』注:简音奸,古通兰字。又焦仲卿妻刘氏名『兰芝』。仆之所法者,此也。且夫孔子圣人也,屈平荩臣也,而歌兰。郑穆贤君也,田兰侠客也,刘兰儒者也,丁兰孝子也,而皆名兰。王右军名臣逸士也,而为兰亭作叙。《家语》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孙卿子曰:『民之好我,芬若椒兰』,谓非守身之君子得乎?兰芝节妇也,若兰才女也,木兰孝女而侠女也,郭绍兰才女而贞妇也,而或以名,或以字。汉武帝词曰:『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隋炀帝梦遇陈后主,问萧妃何如丽华?炀帝曰:『春兰秋菊,各一时之秀也。』苏东坡《题杨次公春兰诗》曰:『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向諲词曰:『空谷佳人宜作伴,贵游公子不能招。』谓非服媚之佳人得乎?兰之爱,无古今、贵贱、通塞一也。然而世之论花者,阿其所好,巧诋力争。无识者又从而附会其说。服艾盈腰,幽兰不佩,不徒使与众草为伍,而并欲使兰摧玉折,萧敷艾荣,岂不谬哉?岂不谬哉!仆愿为护兰者。上尊圣人作歌之旨,广《易》、《诗》、《礼》、《左传》之义,次取荩臣、孝子、儒林、侠客、节妇、才女、侠女命名之意,兼收而一贯之。秉照心之镜,不为利害所惑,謡诼所移。排众志之成城,守一心如铸铁。澹而弥久,佩而自芳。是所望于纫兰、伴兰、友兰、忆兰、听兰、知兰者之同心而共证矣。

昔者孙逖为集贤院修撰,宰相萧嵩会百官赋兰诗,继雅颂,使孙逖为序,猗欤盛哉!方今簪履仙才,风流骚客,云集花间,情文兼挚。倘聚同志而赋诗,挹羣言而作叙,必当继孙逖而重兴高会,传佳话于艺林矣。仆护花无力,惜花有情。如再为发难,仆且以规为瑱也。于是客乃释然,向兰再拜而退。


○书赠陈桂林小山画蝶便面

鹿角峰樵

小铁笛道人于庆喜部,深嘉陈小山之《蝴蝶梦》,并赏其性情温婉,无浮嚣之气,已屡有题句贻赠矣。癸亥仲春,偕诸伶小集于『如松室』,道人各以名花俪国色,颇洽众赏。小山不欲以花名,因就其擅场之技,倩高君泖渔画蝶于便面后,録《南华经》语,缀以《蝶诗》二絶赠之。餐花小史亦心契。小山欣然作第二蝶扇以赠。时癸亥暮春上巳后二日也。道人题《蝴蝶梦》诗云:『皖江仙队并清新,风范梁溪定几人。激楚声容《蝴蝶梦》,歌台瑜亮顾偕陈。』顾谓长松,亦工此出者也。余素不喜观剧,试灯节偶偕盛大知庵于雨中听梨园度曲,见小山登场亦亟称之。惟漆园叟不为太庙之牺,逍遥自适,断不至于床笫之间,故设机险以相试。且鼓盆之戚,书有明征,后之人因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蝶也』之语,参以臆说而附会之。场上之情态愈工,而九原之田氏愈难为地矣。小山小山,吾愿尔习艺之无太工也。

三月初七日,鹿角峯樵者应小铁笛道人命,书赠小山。

《日下看花记》卷四终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编 片羽集》

(清)来青阁主人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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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双肇楼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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