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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杂咏合刻

台湾杂咏合刻

台湾杂咏合刻

韦序
周序
海音诗
杨序
龚序
题词
台湾杂咏三十二首(原注)
续咏十二首(原注)
台阳杂兴三十首(原注)
台阳杂咏
汪跋
何跋

韦序

  「海音」七绝百首,广文刘芑川先生作也。

  先生,侯官名孝廉。学问渊博,行文如翻水成;工四六词赋,而尤邃于诗。着有外丁卯桥居士初稿及东洋小草各若干卷;凡世道人心、交游遭际,有所枨触,辄于诗发之,其音雅矣。屡应礼部试,归就冷官。

  旋以宁德满任,迁台湾府学左斋;芳缘此识先生,得数晨夕。壬子夏秋交,先生病几殆;洎愈,出病中吟稿相示。采风间俗,显微阐幽,所关匪细;惟「海音」之名,则有说乎!盖台郡处海外,郡城又滨海,出西关,一望汪洋万顷、碧浪迷天;顾或鳌抃鲸呿,潮汐震撼,激而成声,隐隐吰吰,如雷如鼓。自四、五两月始,天将雨,是音即盛发;况飓母时作,海吼益甚,令人心怖。先生闻所创闻,伏枕讴吟;耳中汹涌澎湃、郁勃怒号之音,与胸中嵚奇磊落、牢骚不平之音,互相遥答。诗成而疾愈,殆以己诗愈己疾欤?何其有遗音耶?抑司训是职,有时大其声、疾其呼,一若分玉振金声余韵,发人之聋于鲲身、鹿耳间,则海音偕铎音俱长矣。先生为人慷慨豪侠,绝少头巾气;故其为诗,风流跌宕,而嬉笑怒骂,欲歌欲泣,亦复激昂悲壮。一切地方因革利弊,抚时感事咸归月旦,往往言人所不敢言、所不能言;此诚黄钟、大吕之音,不作铮铮细响者。其以「海音」名篇也固宜。

  芳读竟,怂恿付梓;先生嘱主剞劂。工未竣,而先生遽逝,束阁几两载。呜呼!先生往矣,先生之音容犹昨也。敢不勉成所嘱,俾人人得聆咳唾之余音乎?爰督工蒇事,邮寄数册藏诸其家。

  岁咸丰乙卯夏五月,乡晚生韦廷芳序。

周序

  凡物不得其平则鸣。风晨雨夕之间,时而镗镗鼓喧、时而虺虺雷轰、时而千鼎共沸、时而万马奔腾惊心动魄者,海音也。静渌渟渊,波纹不起;迭浪飞涛,忽焉以兴。其叱咤之生耶?其刺船之移我情耶?颓波欲东,中流有赖;其以之为发聋振聩之声耶?呜虖!其不平也。

  咸丰乙卯夏五月,乡晚生周维新拜题。

海音诗

  侯官刘家谋芑川着

  秋斋卧病谢朋徒,欹枕狂吟且自娱;绝域西来声不断,可知歌答有天吴。

  壬子夏秋之间,卧病连月,不出户庭。海吼时来,助以台飓;郁勃号怒,壹似有不得已者。伏枕狂吟,寻声响答韵之;曰「海音」。

  一方擘画括全台,叙述何徒擅史才。添邑添兵关至计,他年筹海此胚胎。

  周宣子(锺瑄)「诸罗志」,半成于陈少林(梦林)之手中。论半线以上,当增置城邑;及北路兵单汛广,营制宜更。后皆如其议。

  发凡起例倍精严,谢郑同心两美兼。谁敢挥毫相点窜,画蛇应笑足轻添!

  谢退谷(金銮)、郑六亭(兼才)续修「台湾县志」,在嘉庆十二年;再订于道光元年。岁久原版散失,修补颇多。或于学宫、坛庙诸门,忘加添注;皆元年以后事。体例殊乖,宜亟删之,以待续志。

  韩赵吴杨并隽才,一时职志让文开;鹭洲草罢瀛堧咏,已恨无人继福台。

  张鹭洲(湄)「瀛堧百咏」末章云:『「福台新咏」萃群英,调绝音希孰继声』?自注:『「东宁诗」名「福台新咏」,四明沈光文、宛陵韩又琦、关中赵行可、会稽陈元图、无锡郑廷桂、榕城林奕丹、吴蕖、轮山杨宗城、螺阳王际慧前后唱和之作』。文开,光文字。

  旧迹空余大井头,败篷断缆可曾留?沧桑变幻真弹指,徒步同登赤嵌楼。

  大井头,在西定坊,昔年泊舟上渡处;今去海岸一里许。赤嵌楼在安平镇;自郡至镇,舟行常患风涛;今则由陆路可达矣。天险渐失,防海者所宜知也。

  故宫萧瑟土花斑,海外当年转徙艰;宝玦珊瑚无觅处,天人眉宇落民间。

  宁靖王府在西定坊,今为天后宫。韦泽芬明经(廷芳)云:『宁靖王像,十年前见诸重庆寺街某老妇家。妇自言陈姓,其祖曾为郑氏将;故有此像。像戎装独立,仪容甚伟。上缀草书数行,笔墨飞舞,即当日绝命词也。韩策庵孝濂(治)家,亦有王手书「杜诗」一帧;而天后宫、北极殿两匾,并王笔也』。

  魁斗山头吊五妃,郑娘芳冢是耶非?年年琅峤清明节,无数东来白雁飞。

  五妃墓在仁和里魁斗山。郑女墓俗呼小姐墓,郑成功葬女处;在凤邑琅峤山脚。每岁遇清明节,乌山内飞出白雁数百群,直到墓前悲鸣不已;夜宿于兰坡岭,其明日仍向乌山飞去。一年一度,俗谓郑女魂所化;其然欤?

  卑南觅与水沙连,更有波澜万顷田。好续梁家詹事疏,一戈一甲乐尧年。

  卑南觅在南路傀儡山后,凡七十二社。水沙连在北路,距彰化县治九十里,凡二十四社。泗波澜一名秀孤鸾,又名秀姑鸾,在山后;北界噶玛兰、南界凤山,横四百余里、亘二百余里。三处皆地宽土沃,闽、粤人多私垦其中。收之,则有益国家;弃之,则徒贻奸宄。诚使置官司、定田赋,收千余里所出之利以佐正供,纳数十万无籍之民咸遵国法,劳在一时、逸在万世,岂曰小补云哉?噶玛兰之开创,议自同知徐梦麟;继之者,知府杨廷理。嘉庆十五年,奏准于总督方维甸;至十六年,总督汪志伊、巡抚张师诚乃定议。丈田地,置官司焉。然十三年少詹事梁上国一疏,实有以成之。台郡田,每甲东西南北各二十五戈;每戈长一丈二尺五寸。计一甲,约内地十一亩三分一厘零。

  一甲征租近一车,赋浮那得复言加!多田翁比无田苦,怕见当门虎老爹。

  台邑地狭,而赋视其它邑为多。内地田一亩约赋银一钱,台地田一甲比内地十一亩三分一厘零,上则田一甲赋粟八石八斗,每石折番饼银二圆二角,计每甲赋十数倍内地不止。久垦,土田渐成硗瘠,每甲出粟上者不过三、四十石,每石价不过六、七角;一年所入,除各色费用外,不足以供赋。追呼之惨、称贷之艰,有不忍言者矣。田地昔值百金者,今仅及半焉;鬻之则亏资,存之则受累,民亦何乐求田耶?台榖每石为一车。班役之家皆祀虎,谓之「虎老爹」;逋赋者拘押诸家,荼毒万状。

  有田翻得免催科,纳赋人无半亩禾;凫鴈秋粮自狼籍,南山乌堕北山罗。

  富室田园日开日广,逋赋者多;而贫民坍塌漂没之粮,不得免焉。

  负郭曾无一棱田,儿孙犹纳赋租钱;飞来何计还飞去,李代桃僵不记年。

  先时崩陷之田,户逃人绝,无从追索;吏役常浼上户代完。上户亦以所费无多,慨然代之;谓之「飞租」。数传以后,田产斥卖无遗,而所谓「飞租」者依然在也。通泉谁把堰渠开,旱魃如焚总可哀;百面麻旗千面鼓,五街簇簇戴青来。

  久旱,乡村人皆入城,手执麻布旗,各书村名,首戴树叶,击鼓鸣钲,数步一拜;呼号之惨,闻者恻然。

  居然不绩市婆娑,华丽犹将竞绮罗;大甲溪头机轧轧,至今妇苦有人歌。

  女人不知蚕织,以刺绣为能。三十年前,妇女出门者虽内着美衣,必袭以布;犹诗人尚絅之遗也。今则绮罗照耀矣。阮参戎蔡文有「大甲妇」诗,首云:『大甲妇,一何苦!为夫馌饷为夫锄,为夫日日织麻缕』。

  一碗胡涂粥共尝,地瓜土豆且充肠;萍飘幸到神仙府,始识人间有稻粱。

  澎地不生五谷,惟高粱、小米、地瓜、土豆而已。地瓜,蕃薯也;土豆,落花生也。以海藻、鱼虾杂薯米为糜,曰胡涂粥。草地人谓府城曰「神仙府」。韦泽芬明经云:『郑氏有台时,置府曰「承天」;今外邑人来郡者,犹曰「往承天府」。神仙,殆音讹也。

  真教澎女作台牛,百里饥驱不自由;三十六村归未得,望乡齐上赤嵌楼。

  谚云:『澎湖女人、台湾牛』,言劳苦过甚也。咸丰元、二年冬春之交,澎地大饥;澎女载至郡城鬻为婢者不下数十口。徐树人廉访(宗干)谕富绅出赀赎之;予亟商诸二、三好善之士劝捐赎回,各为收养。稻熟后,按名给路费,载还其家。澎湖五十五岛,著名者三十六岛。

  蜀糖利市胜闽糖,出峡长年价倍偿;挽粟更教资鬼国,三杯谁觅海东粮!

  台地糖米之利,近济东南、远资西北。乃四川新产之糖,价廉而货美,诸省争趋之,台糖因而减市;英吉利贩吕宋诸夷米入于中国,台米亦多贱售。商为亏本而歇业,农为亏本而卖田,民愈无聊赖矣。「三杯」,台榖名。

  浩浩飞台竞卷沙,秋棚何处觅新瓜?乌鱼岁晚无消息,累得盐官仰屋嗟。

  腌瓜,四时皆有;和酱食,尤佳。乌鱼;至冬方盛,家家腌而藏之。二者皆课盐所赖以销者也。

  亭户盐筹滞未行,牢盆在手绌经营;涓涓莫塞卮中漏,徒析秋毫利不盈。

  内地私盐每斤二文,偷载至台每斤卖四、五文;而官盐每斤十二、三文,故民间趋之若骛。私盐出入,小口居多;关吏利其贿,不问也。内山生、熟番及粤庄人,皆食此盐。台盐每年减销,不啻十之六、七,而官与商俱困矣。惟稍减官价,使之易销;而严缉诸口,禁其偷漏,庶有瘳乎!

  鹿耳门前礁石多,张帆尚未出沧波;赊来水利重添载,一夜飘流付孟婆。

  内港多礁石,舟未出洋遇风辄碎。以金贷商船,置货往北洋,每番镪百圆取二十圆、十八圆不等;由厦兑台,每百圆亦取五、六圆或八、九圆,曰「水利」。风水不虞,并母钱没焉。贷于本处者,曰「山单」;每百圆唯取二、三圆,不包定风水也。

  戈船如雾集沧湄,破浪乘风是几时?无数估帆愁海暴,千金枉聘碧眸夷。

  洋商畏盗,尝鸠赀雇夷船为护;近艇匪之暴,夷船亦无能及矣。夷人,皆高准碧眸。

  暮年曾未赋添丁,乞得男青复女青;底事森森阶下玉,也随蜾蠃负螟蛉。

  老年乏嗣,无期功缌麻之亲;不得已,而抱育异姓者有之。然渎姓乱宗,已干明禁。今则富家有数子者,亦蓄他人子;噫!异矣。

  晨馐夕膳可能谋,罔极恩从死后酬;未必重泉真一饱,筵前争进九猪头。

  始死,必祭以猪头。自是每祭用之,能具九猪头者上也。无者以为大戚。

  有孝男儿来弄铙,有孝女儿来弄猴;生天成佛犹难必,先遣爷娘黑狱投。

  凡亲丧必忏佛;僧于中午飞钹,谓之「弄铙钹」。谚曰:『有孝后生来弄铙,有孝查亩来弄猴』。弄猴者,以猴演杂剧也。俗谓男曰「后生」、女曰「查亩」。按「查亩」二字,无谓;当是「珠母」音讹,犹南海之言「珠娘」也。

  争将寸草报春晖,海上啼乌作队飞。慷慨更无人赠麦,翻凭百衲共成衣!

  家贫亲老者,或十人或数十人为一会。遇有大故,同会者醵金为丧葬之资;竞赴其家,助奔走焉:谓之「父母会」。

  构屋空糜十万钱,化为灰烬亦堪怜!飘流多少加鸰仔,何处栖身觅一廛?

  亲丧礼佛,必糊纸屋焚之;屋中器物悉备,雕镂之精、绘绣之美,常费百余缗。内地无业穷民,每附兵船渡海;久而不归,曰「加鸰仔」。

  山邱零落黯然归,薤上方嗟露易唏;歌哭骤惊声错杂,红裙翠袖映麻衣。

  赛神,以妓装台阁,曰「倪旦棚」;今乃用之送葬。始作俑于某班头;至衣冠之家亦效之,可慨也夫!

  送终争欲饰奇珍,不智谁知启不仁!君看汉朝陵墓古,竟教玉碗落烽尘。

  吾郡送终之礼,衣衾以外无他饰;片金寸玉不以附身,故棺无劫者。台地饰终皆从厚,被劫所以多也。议者徒求御盗之法,而不知致盗之源;昼夜巡防,转招觊觎。仁人、孝子,尚慎厥初。

  箕中悬笔倩人扶,潦草依然鬼画符;道是长生真有药,九泉犹未觉迷途!

  俗重堈神,有病请神医之。神舆两辕,前一人肩其右、后一人肩其左,其行颠簸不定。病家用糠或米置箕中,前左辕忽低忽昂,点注糠、米间作画字状,以为神方;即医死不悟也。

  夜合花开香满庭,鸯鸳待阙社犹停;怪来百两盈门日,三五微芒见小星。

  男女嫁娶,迟至二、三十岁。晚近风气不古,每有冶游之男、怀春之女,毋亦愆期之所致耶?未娶而先纳婢,既育男女,娶后有嫡不相容而复离异者。

  张盖途行礼自持,文公巾帽意犹遗;一开一阖寻常事,不觉民风已暗移。

  妇女出行,以伞自遮,曰「含蕊伞」;即漳州「文公兜」遗意也。今则阖之如拄杖;然觚不觚,觚哉、觚哉!

  爱恋曾无出里闾,同行更喜赋同车;手牵何事轻相放,黑齿雕题恐不如!

  「诸罗志」番俗考:『夫妇自相亲昵,虽富无婢妾、僮仆。终身不出里门,行携手、坐同车,不知有生人离别之苦』。台俗:夫妇虽相得极欢,鲜不广置妾媵,甚且出为冶游;反目,辄轻弃之。妇被弃于夫,亦无顾恋;马头覆水,视为故常。何乃少结发情耶?内地来台者,每娶台妇,久亦忘归;及归,则未作飞蓬之嗟,已违就木之誓!地气之薄也,抑人心之浇欤?番俗可以风矣。俗娶妻,曰「牵手」;弃妻,曰「放手」。

  厚奁不惜橐金销,盼到堂前亚亚腰;犹藉鸡豚相馈遗,尽情唯博大家烧。

  嫁娶辄千金,少亦累百;愆期者所以多也。何若称家有无,早成嘉礼乎!娶妇三日后,拜堂;新郎望前叩头,新妇望后倒仰,谓之「亚亚腰」。既成昏三日,小舅来「探房」;四日,夫妇「回车」;弥月日,做「满月」;四月日,做「四月」,女家皆馈鸡鸭豚蹄以献于姑,曰「大家烧」。「大家」,俗谓姑也;「烧」,热也。

  烟草槟榔遍几家,金钱不惜掷泥沙;夕阳门巷香风送,拣得一篮鹰爪花。

  妇女吸生烟、吃槟榔,日夜不断。若夫夕阳已西、初月欲上,卖花者盈门阑焉。茉莉四时常开,佛桑、含笑、睡香、月桂、鹰爪兰之类,流香送馥,簇拥乌云,不惜青蚨一掷也;日费盖不止杖头矣。

  火树千丛映绛霄,年年菜市闹花朝;路旁掩泣谁家子,失却鬓边翠玉翘。

  菜市坡放烟火,常以花朝前后。是夕妇女皆出游,堕珥遗簪,填衢塞巷;守土官亲弹压之,以防奸徒。

  清明时节雨初晞,楮陌纷纷化蝶飞;刚是重关斜照后,云鬟无数插青归。

  清明前后,妇女俱适墓。淡妆素服,三五成群;随柳傍花,男女不避。祭毕,摘树归;或簪之,谓之「插青」。

  黑齿偏云助艳姿,瓠犀应废国风诗;俗情颠倒君休笑,梨茇登盘厌荔支。

  妇女以黑齿为妍,多取槟榔和孩儿茶嚼之。按「彰化县志」番俗考:『男女以涩草或芭蕉花擦齿,令黑』;盖本番俗也。梨仔茇,即番石榴。味臭,番酷嗜之;见鲜荔支,反以为恶。

  竞送王爷上海坡,乌油小轿水边多;短幨三尺风吹起,斜日分明露翠蛾。

  鲲身王,俗谓之「王爷」;以五月来,六、七月归。归时,郡中妇女皆送至海坡上。轻薄之徒,藉言出游,以觇佳丽。

  何必明珠十斛偿,一家八口托檀郎;唐山纵有西归日,不肯双飞过墨洋。

  内地人多娶台女,以索聘廉也。然娶后,而父母兄弟咸仰食焉。久羁海外,欲挈以归,不可;或舍之自归,隔数年则琶琵别抱矣。谓内地人曰「唐山客」。「墨洋」,即黑水洋。

  鸨儿原不及娘儿,聘结槟榔喜未迟;分得后生查亩仔,白头无复嫁尩时!

  鸨儿爱钞、娘儿爱俏,随地皆然。台妓不堪鸨母之苦,常速嫁;鸨母但图厚聘而已。所生之女,则乐而忘嫁,索聘亦廉。然既嫁之后,一家资衣食焉;虽豪客难之。二、三十岁未嫁者,必抱养子女,为他日头家地。俗谓夫曰「尩」;音如「安」。周光邰明经(维新)云:『俚曲多此字』;然「尩」者,瘠病之谓,于义无取。土音,「尩」、「翁」并读如「安」,殆「翁」字之讹欤?子抱养者曰「分」;音如「奔」。

  誓海盟山意正长,缠头百万亦寻常;三家村里盲儿鼓,犹唱当年黄锦娘。

  永春人贾于台者,眷一妇黄锦娘,倾其赀。既归复来,锦娘拒而不纳;流落失所。台人哀之,为俚曲纪其事。

  撮合偏饶秘术多,莲花座下簇青娥;不图色相全空后,犹舍慈航渡爱河!

  重庆寺,在宁南坊;昔住持以尼,今则僧矣。男女相悦不得遂者、夫妻反目者,皆乞灵于佛;置酰瓮佛座下,以箸系发搅之,云使人心酸;取佛前灯油暗抹所欢头,则变。东安坊岳帝庙亦有之。皆整俗者所宜除也。

  婢作夫人固有时,江沱江泛亦何辞!独怜赤脚厨头走,垂白无因着履綦。

  大脚者,曰「赤骹」;小脚者,曰「缚骹」。婢皆大脚跣足,或指配与人,始得穿屦,而执役依然。锢婢之风,豪富家尤甚,不能禁其奔也。

  可怜十曲已歔欷,再到堂前笔寓讥;辛苦吴航柯博士,载将怨女满船归。

  周涧东太守(彦)有「十可怜」之歌,戒锢婢也;郑六亭广文「再到堂笔录」亦讥之,以为士大夫家何苦为此徒作冤孽以贻后耳。长乐柯义周广文(龙章)尝掌教崇文书院;将归,载婢数十人于内地嫁之,诚苦海慈航也。

  睥睨东边列屋居,冶游只费杖头储;那知切里征村外,别有催科到女闾!

  大西门内,右旋而北,面城居者,皆狭邪家;肩挑负贩之人,百钱即可一度。主者多蔡姓,收淫妪、逃婢实之,日敛其买笑之资;未盈,辄遭苛责。或勒负债家妇女为之,以偿所负;尤为不法。

  筠篮隐约盖微遮,月影胧胧路几叉:恰似纸钱送猫鬼,背人偷挂路旁花。

  偷生之子,贮以竹篮,夜深挂路旁,任人拾之。猫狗骨得溺生毛,便能为祟;故猫死挂之树、狗死投之水,必送以纸钱。

  草鸡长耳乱经年,饲鸭狂徒更可怜;君看纷纷群蚁斗,槐安一郡已骚然!

  台地自入版图,奸民十数乱,然多赤子弄兵耳。其酿衅也有由,其烛几也不早;蔓延日久,致动大军,可胜浩叹!朱一贵居母顶草地,以饲鸭为生。

  同是萍浮傍海滨,此疆彼界辨何真!谁云百世仇当复,卖饼公羊始误人!

  台郡械斗,始于乾隆四十六年;后则七、八年一小斗,十余年一大斗。北路则先分漳、泉,继分闽、粤;彰、淡又分闽、番,且分晋、南、惠、安、同。南路则惟分闽、粤,不分漳、泉。然俱积年一斗,惩创即平;今乃无年不斗、无月不斗矣。陈恭甫先生「治南狱事论」云:『细虞构讼,攻杀无已;祸连子孙,殃及乡闾,踰百年不能解』。其意似近于公羊「春秋」之百世复仇;而用之不得其义,以至此也。

  秋成争唱太平歌,谁识■〈艹佳〉苻警转多;尾压未交田已做,却抛耒耜弄干戈!

  腊月既望,各市廛竞餍酒肉,曰「尾压」;秋成报赛,曰「做年」、亦曰:「做田」。禾稼登场,佣工者无以自食,多去而为盗;故每岁十月后,尤重巡防。至腊月望日,饮「尾压酒」,乃无事也。

  草间狐兔每纵横,潜入崔嵬百雉城;夜半女墙斜月影,出关无事效鸡鸣。

  乡村盗贼入城窃劫,旋踰城而出;皆守门者为之导。迨擒获至官,辄以瞻徇营员,久难定谳。

  派饭曾无十日期,闯兄几辈似儿嬉;股头旗脚雄豪甚,釜底游鱼尚未知。

  匪徒滋事,传食诸村庄,谓之「派饭」;领队者曰「股头」;余党曰「旗脚」。闯兄,罗汉脚之别名也。近日树旗聚众,多以械斗开端,非真有大志也。逞一朝之忿,冐不韪之名,身膏萧斧,懵然未悟,可哀也哉!

  空把强弓毒矢施,藏山猛虎穴难窥;笑他北海孙宾石,复壁惟容一赵岐。

  豪强之家,爪牙常数百辈;横行乡曲,莫敢谁何!争讼者,须其一言而定,不必控官。巨奸积匪,敢于藏匿;官欲捕之,非屈意相求不可得也。

  十六营兵饷已糜,更烦筹划到荒陲;千言侃侃飞书上,独有曹参不肯随。

  达总镇洪阿于所辖各营抽选六百人,自练为精兵;岁计犒赏钱二万五千余缗,道、府、厅、县捐助其半。周观察凯下各属酌议,于是凤山令曹谨上书极言其弊;略云:『朝廷慎重海疆,额设水陆步战守兵一万二千六百七十名,无一非镇帅之兵——即无一非镇帅当练之兵。今所练之兵,仅全台二十分之一,所赏较本兵粮饷倍之;是予各兵借口之端,而开各营推诿之渐。且台地绵亘一千余里,精兵六百,以之自卫则有余,以之卫人则不足;一旦南北交警,此六百人者顾此则失彼、顾彼则失此,势不能不仍驱未练、未精之人相与从事。夫平居各筹练兵之赀,有事不获共享练兵之用;与平居未沐精兵之赏,有事不免蹈精兵之危:皆情所难堪,而理所弗顺也』。曹君尝请以所练壮勇与精兵较,且曰:『兵能胜壮勇乃为精也』。

  曾门溪畔少行人,草地常愁劫夺频;何似春风香脚好,去来无恙总依神。

  曾文溪为台、嘉二邑交界处;「文」亦作「门」,方音「文」如「门」也。近溪多匪人,渡者苦之。乡村曰「草地」。进香北港天后者,不下数千人,谓之「香脚」;往来盗不敢劫。劫者,辄遭神谴。

  五虎长牙舞爪来,秋风避债竟无台;惊心昨夜西邻哭,掌上明珠去不回!

  每百钱,按日缴息五文;停缴一日,即前缴抹销,谓之「五虎利」;亦营卒所为。穷民不得已,贷之;无力偿者,或掳其妻女而去。

  九抽敢把禁条违,飞去青蚨忽自归;寄语杜陵头白叟,可堪日日典春衣?

  私典有曰「小押」者,皆兵卒为之。每质物一百文,只给九十一,谓之「九抽」;赎时仍满其数。每十日,一百文计息六文。其限期之缓急,以物之高下为差;然无过一岁者。

  锻矛砺刃卫边垠,恰有三郊比鲁人;水债不收公饷亟,头家近日亦愁贫。

  商户曰「郊」;南郊、北郊、糖郊曰「三郊」。蔡牵之乱,义首陈启良、洪秀文、郭拔萃领三郊旗,自备兵饷,破洲仔尾贼巢。近日生计日亏,三郊亦非昔比。「水债」即「水利」;见前。民有余赀,遭官吞噬,曰「公饷」。俗谓富人为「头家」。

  夜半鸣金起僻隅,弓刀环集满街衢;但教户户都联络,明月花村犬吠无。

  岁暮有联络诸乡,互为救援者。夜间闻警,即鸣锣集众御之;得「守望相助」遗意。惜不能时时然、处处然也。

  蔡郭黄卢大姓分,豪强往往虐榆枌!那知拔戟能成队,五色旌旗照海濆。

  大西门外五大姓,蔡姓最多,郭姓次之,黄、许、卢三姓又次之;并强悍不驯,各据一街,自为雄长。然乾隆五十一年林爽文之乱,五大姓皆充义民;尔后郡城守御,亦屡资其力。

  檨仔林边径路分,中藏罗汉脚纷纷;寄言玉局休相笑,担粪年来亦不群。

  台兵之横,殃及平民;然所惧有四焉:曰「舆夫也,罗汉脚也,大西门外蔡、郭五大姓也,大南门边担粪人也」。盖四者半孤身无赖,好勇轻生;其党多至千百人,愈集愈多。拚命死斗,兵无如之何也。抑此四者,遇地方有事,收之则为用,散之则为非,当事者尤宜加意也。檨仔林在宁南坊,地旷径多,「罗汉脚」所聚也。

  骑轻从减历危途,化日终教照一隅。争按图经谭拓土,可能威惠似双梧。

  噶玛兰初开时,杨双梧太守(廷理)亲往勘视;舆从寥寥不避艰险,噶民怀之。谢退谷广文尝序其事,比之陈雷阳。

  依然朱邑祀桐乡,岁久方知惠泽长。八卦山前人似织,不关菊酒赛重阳。

  杨蓉初大令(桂森)宰彰化有惠政,其去也民为立祠。九月三日大令生辰,至今醵祝者不绝。

  少时了了大时差,游戏徒教误岁华!莫惜十年迟树木,飘零容易是唐花。

  台童多早慧,父师教之为应制之文,一学而就;书法皆圆整光润,不难造成大器。第入学之后,束之高阁矣。大抵八、九岁后,智识便开;二十岁外渐塞。说者谓:台地诸山,早晨极开朗秀发,午后即多蒙翳;虽地气使然,亦驰逐纷华有以锢之欤?

  千金送女亦寻常,翠绕珠围各斗强;底事一经思教子,翻愁破费束修羊。

  千金嫁女,犹嫌其薄;而百金延师,转以为厚。富家子,多附学;来往道涂、荒废时日,有潜逃而为非者。

  鸡皮三少总人妖,莫讶娄猪定宋朝;不惜金笼饲黄脰,秋风无数老来娇。

  年老不安其室者私蓄少年,曰「饲黄脰」。「黄脰」,鸟名,善斗,故以比之;亦曰「冤斗」。老妇善妆,俗谓之「老来娇」。

  兴筑功同苏白堤,政成偕乐与群黎;玉箫金管归何处,阁阁荒蛙傍草泥。

  半月池,在小南门外永康里法华寺前;广可数亩,即南湖也。左受蓬溪,接内山之流;右出大南门,经新昌里婉蜒入海。蒋金竹太守(允焄)亲浚之,为旱涝蓄泄之资。建半月楼其上,五日观竞渡于此;画桨锦帆、金樽玉管,极一时之盛;可谓为政风流者矣。今则寒苇荒蛙,萧然满目。

  虎须手捋自棼迷,那更围鱼一网提;布裤不辞都脱却,春风处处勃鸠啼。

  手握三签,藏其根、露其梢,一根系红绳垂于外,若可辨、若不可辨。猜者置钱其梢,以得红绳为胜;胜则三倍偿之。然随手抽换,罕能中者;辄罄资以归。谓之「虎须」。屋前为博场,后为妓馆;或被人诱入其中,必倾其囊橐、褫其衣服乃得出。谓之「围鱼」。

  赤嵌城里■〈轻上足下〉徘徊,一局棋兵两阵开;莫更旁观学王质,烂柯容易得归来。

  市上常设局排成棋势,所争一子、两子间。有来观者,邀其以赀入伙,或指衣服为注;先云:『操有胜算,万无一输』。既入伙后,随手变化,转胜为输;罄所有偿之,或称贷以益,乃得归也。此局设自营兵,而乡愚之受欺尤众。

  密密根连未肯疏,故应外御藉林荼;大哥尾弟空联臂,持较同怀总不如。

  台竹生笋不出丛外,连根相附为藩篱城郭之资。不拘年齿,推强有力者为大哥;一年少者殿后,曰「尾弟」。歃血为盟,相称以行次;凶终隙末,曾不移时。

  灵根转眼化枯荄,毒火销磨百事乖;学得顾长康食蔗,漫云渐入境能佳。

  台人以甘蔗为鸦片烟杆,上者一根值数金。

  舐罢余丹尚共争;淮南鸡犬可怜生;漫将上下床分别,如豆灯光数不清。

  烟渣馆,多营卒所开;收鸦片烟之灰,熬而卖之。地狭不足庋床,每隔为两、三层以待来者。无赖之辈囊无一钱,至为小偷,觅数十文以求度瘾。

  耗掷瓮飧百口粮,如山狼籍不堪偿;伤财翻被居财误,浪说红龟是吉祥。

  吉凶事,皆用「红龟粿」;台语「龟」若「居」,取「居财」之意也。每用,常数百个;其弃之也如泥沙,暴殄甚矣。

  公门折节竞趋风,牵引都凭一线通;辛苦为人装布袋,肯教妙手独空空!

  出入公门、为官弋利,曰「布袋手」。

  鼠牙雀角各争强,空费条条诰诫详;解释两家无限恨,不如银盒捧槟榔。

  里闾构讼,大者亲邻置酒解之;小者馈以槟榔,不费百钱而消两家睚眦之怨。余尝为赞曰:『一口之贻,消怨释忿;胡文告之烦而敝其唇吻』。

  解从经史觅传薪,自有文章动鬼神;梦里几曾分五色,年年乞笔向鲲身。

  枕经葄史者,何地无才;而率尔操觚、便求速化,此学人之通病也。鲲身王以四、五月来郡,祈祷于行宫无虚日;皆携所乞以归,明年必倍数酬之,如求利者乞钱、求名者乞笔乞纸之类。

  井边下石忍相残,得势谁知失势难;潮长潮消期倍速,几人着眼海门看!

  轰轰烈烈之时,争相趋附;一朝势败,反从而排挤之。炎凉之态,盖亦徒狃目前耳。鹿耳门至南路打鼓港,较同安、金、厦潮早四刻;打鼓港至琅峤,竟早一时。

  鸡似鸾凰彘似山,梨园子弟演分班;怪来海外都随俗,声味全无佛亦艰!

  七月普度,日夜演剧,有四、五台相连者。以鸡鸭作凤鸾状;以猪作山,布人物其上以供佛。

  劳身犹足博瓮餐,岁暮无衣意亦宽;不怕饥寒宁怕死,自家断送入三棺!

  台郡佣工所得常倍。地暖,冬月不需绵裘也。「三棺」者,猜宝「铜棺」也、吃鸦片「竹棺」也、狎妓「肉棺」也。

  怀中刺灭少遭逢,回首家山路万重;典尽征衫归未得,几人豪气傍芙蓉!

  台幕修脯丰于内地,游客争趋焉。然人浮于幕,强半赋闲。羁留海外不得归,因而冻饿者有之;胡轻去其乡耶?

  一席珍肴费数金,万钱日食更难禁;不如真率温公会,嘉话流传直到今。

  寻常筵席,每费三、四金;斗靡夸多,至十余金不止。

  杨仆楼船自列营,孙卢岛上尚纵横;薛文吉武威名在,如铁依然旧土城!

  游击吉凌阿用兵得法,蔡牵之乱力战有功。时台湾令薜志亮号爱民;民为谣曰:『武官有一吉,文官有一薛;任是蔡牵来,土城变成铁』!

  挂籍牙门意气盈,衅争竹徃徃启编氓;沈几谁似黄都阃,一语从容遏乱萌。

  黄淡川参戎(清泰)任彰化都司时,大墩民与汛弁争。汛弁故捏其词,上下惶恐。君急慰诸营将曰:『此妄语耳!若稍涉张皇,愚民畏罪走险,转生他变』;乃只身往谕之,兵民帖然。嗟夫!使将帅尽如君者,岂有兵民之祸哉?

  分疆画界立公厅,盘踞俨然犄角形;传首已教心胆落,古来兵法本兼刑。

  班兵各据一隅,私立「公厅」为聚议之所。提标兵据宁南坊,漳镇、诏安、云霄兵据镇北坊,同安兵据东安坊,本土募兵则分据西定坊之开仙宫、辕门街诸处,赌场、烟馆、娼窝、私典皆其所为。白昼劫夺财物、掳掠妇女,守土官不敢治,将弁亦隐忍听之,惧其变也。不知台兵多住家内地,一有叛乱,戮及妻孥,敢为变乎?闻乾隆末年奎总镇(林)知兵之强悍难制也,严治之。兵胁众缴刀铳,公许之,示以期;至期,令五人为一牌,以次入缴。公升堂,先召五人入,不见出;次召五人入,不见出;次又召五人入,不见出;其在外候缴者,久之不闻消息;须臾,内持五头出,又召第四牌入;诸兵在外见者,咸鸟兽散。其在内十人,甫入见五头,惧而求免;各予以责革。一军肃然,孰谓兵之不可治乎?

  戎马书生气浩然,军中草檄笔如椽;功成不复论酬赏,大海归来月满船。

  蓝鹿洲(鼎元)以诸生佐从兄廷珍平朱一贵之乱,军中筹策悉藉赞襄;平台后归,不言功绩。其自序有『事定归来,满船明月』之语。

  一岛能伸气浩然,铺扬盛烈亦微权;覆盆冤诉何从达,金镜曈曈照海堧。

  英人滋事以来,南凭浙、粤,北驶燕、齐;秽毒之流,上干天怒。鸡笼一役,虽曰受制尾闾,而敌忾同仇,究关众愤。论功行赏,作民气,即以壮国威也;议者不原其意,辄以冒滥为辞。信漏网之顽谗,阻干城之义勇;攀辕泣诉,舆论莫伸!幸宣宗皇帝洞烛隐微,镇、道二臣仅施薄谪;嗣皇御极!功罪益彰;桂海用兵,并加节钺。知人则哲,不其然欤?

  忠毅勋猷勒鼎钟,王邱英勇继前踪;手歼狂寇鲸波里,不愧天朝五等封!

  李忠毅公(长庚)殁后,王军门得禄、邱军门良功卒击沉蔡牵船于鱼山外洋。奏入,王得禄晋封子爵、邱良功晋封男爵。

  柯亭德教孰能如?遗墨犹黏四壁虚;东里西华憔悴甚,几人渡海吊幽居!

  柯仪周广文掌教崇文数年,培植人材,不遗寒畯。每课文,评定甲乙,揭其尤者贴于壁,俾相观摩;或自作以为程序,台士称之。内渡后,旋卒;其后人不能自立。周光邰明经省试时,尝至其家。

  一死都缘抚字劳,不徒冰雪励清操!鸡笼山下舆人在,歌罢前曹复后曹。

  曹怀朴司马,河内人也;治淡五年,方正廉洁,爱民如子。滇南曹馥堂(树桂)继之;其约己勤民,殆有过焉;莅任八阅月,积劳而卒。至今,淡人犹称前、后曹也。

  杀贼书生勇独饶,一门义烈薄云霄!未妨冷吃阑干菜,热血千年自不消。

  闽县叶梦苓,字景西、一字松根;乾隆二十七年举人,官凤山县学教谕。五十一年林爽文之乱,城陷,梦苓率乡勇御贼埤头街;被执,骂贼死。继妻林氏红玉闻难自缢,以救免;复入井,不死;一日突取刀截其喉半断,村妇以药掩之;卧月余,防者稍懈,卒以手绝吭而死。次子殿材、三子殿豪、四子殿杰、幕客庄如圭、圭侄鸣璧(一作其徒)、家丁林长飞、林德、陈益,并殉难。事闻,赐祭葬,予云骑尉世职。按「东瀛纪事」惟纪梦苓死为五十二年正月十五日,不及从殉诸人;故备录之。

  谁兴水利济瀛东,旱潦应资蓄泄功!溉遍陂田三万亩,至今遗圳说曹公(字书「无圳字」,俗制也;音若「畯」)。

  曹怀朴(谨)令凤山时,开九曲塘,引淡水溪。垒石为五门,以时启闭,自东而西,入于海。计凿圳道四万三百六十丈,分筑十四坝,灌田三万一千五百余亩,岁可加收早稻十五万六千六百余石。踰一岁而功成,熊介臣观察(一本)名以「曹公圳」。今则修筑不时,故道渐塞;而台、嘉二邑旱田居多,无堤防沟渠之利,为政者宜亟筹之!

  鸿荒凿破海天空,慷慨当年赋大东!无数明珠遭按剑,怜才倍忆捞虾翁。

  蔡香祖(廷兰),澎湖人;以诸生充道光十七年拔贡,旋举于乡;二十四年,成进士,出为陕江令。澎之科第,自廷兰开也。道光十一年,澎湖风灾。周观察凯自厦往账,廷兰为「请急赈歌」上之,一见倾心;既而视学台、澎,遂膺首选。师生沆瀣,时并称焉。嗟夫!青云之士,不附骥尾而名不彰者,可胜道哉!吾欲梦周公矣!观察常自号「富春江上捞虾翁」。

  养晦衡门亦自清,闾阎疾苦不关情;独怜头白归田叟,问俗犹闻太息声!

  士大夫居乡,绝迹公门、不闻外事,亦可谓矫矫自好者矣。然一方有当兴之利、当除之弊,官民阻隔,上之情不下通、下之情不上达;联上下之情而随事补救之,不有赖于方正之乡先生哉?陈星舟州倅(震曜)为诸生时,凡里中善事,辄身任之,不惮贤劳。既以优贡官广文,爱才好义、遇事敢言;上官器重之。自陕之宁羗归,宦橐萧然。年踰七十矣,犹以人心、风俗为忧。撰有「归田问俗录」一卷。

  迎年饯腊事休论,爆竹声中欲断魂;争得城西黄太学,一囊夜半忽敲门。

  黄太学拔萃居总赶宫,由贫致富,好行善事。郡中有大役,必佽助成之。尝立「引心文社」以育后进,捐赀为饭食、奖赏之资。设馆待应试寒士,日给瓮飧;获隽者代为经纪,罢黜者亦资以归,士林颂焉。每岁除前三日,预贮千金,遇亲朋告匮,随所需以畀;除夜自出巡历街巷,见不能度岁者,必有馈贻。今其子孙官学校、登贤书者比比矣。

  黄家亭馆傍城隅,一瓣香烧仰楷模;遂使陆机怀祖德,拜坟当日有遗图。

  黄秀才献南,家在佛头港。馆中祀有李秀才梦琼栗主,其尊甫锦尚所从学者也。不忘其师,可以风矣。先王父素堂公从陈虞英先生学;先生殁,无嗣,公亦祀之于家。有「竹柄山拜坟图」,多名人题咏。

  覆雨翻云事可欷,巨卿白马已称稀!君看札佐张巡检,朽骨犹能万里归。

  彰化张源怘官黔之札佐巡检,殁于任;宦橐萧然,旁无亲属。其友黄锋(字楚实)吁于当道,醵集数百金,柩始得返。留黔三载,黔人义之,争咏歌其事。

  交口争闻詈蠹胥,铮铮也有铁相如;一编抵得传家宝,我亦低头守拙居。

  「守拙居苫余录」,台邑监生蔡国香纂。国香为道署吏,廉谨有士风;集家训及自作诗为一帙,语语真切,可当规箴。

  纷纷番割总殃民,谁似吴郎泽及人!拚却头颅飞不返,社寮俎豆自千春。

  沿山一带,有学习番语、贸易番地者,名曰「番割」;生番以女妻之,常诱番出为民害。吴凤,嘉义番仔潭人,为蒲羗林大社通事。蒲羗林十八社番,每欲杀阿豹厝两乡人;凤为请缓期,密令两乡人逃避。久而番知凤所为,将杀凤;凤告其家人曰:『吾宁一死以安两乡之人』。既死,社番每于薄暮,见凤披发带剑骑马而呼,社中人多疫死者;因致祝焉,誓不敢于中路杀人。南则于傀儡社、北则于王字头,而中路无敢犯者。凤坟在林社,社人春秋祀之。

  辛苦耕渔朝暮偕,饥来薯米爨牛柴;煌煌六十年中纪,贞节如林聚一涯!

  澎地之耕者,男人仅犁耜反土。而栽种耘耨,俱女人任之;又随潮消长,拾取虾蟹蠃蛤之属以赡其家。以薯干煮粥而食,曰「薯米」。无薪以牛粪爨,曰「牛柴」。蒋通守镛「澎湖续编」去胡通守建伟「纪略」之成仅踰周甲,而「列女」一门增至一百二十二人,比他志独盛。鲁敬姜之言曰:『凡人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恶心生』;其此之谓欤?

  阐幽郡伯有传文,吴女沉冤得上闻;我向昭忠祠外过,披榛空访守娘坟!

  邓菽原太守(传安)有「书彰化吴贞女事」,见「蠡测汇钞」。陈守娘,郡城东安坊经厅巷人;夫殁守节,姑强令更适,不可。姑之女常谮之,百端凌虐,肌无完肤。一日,母女共缚守娘于■〈登上廾下〉,以锥刺其下体而毙。里人鸣诸官;台湾令某欲寝其事,检尸曰:『无伤也』。众愤,毁令舆;令惧,乃定谳。此道光末年事也。初葬昭忠祠后山仔尾,屡着灵异,祈祷者无虚日;官以其惑民,为改葬之。

  贞烈陈黄报所天,捐躯无媿五妃贤;匆匆六甲光彤史,况沐皇风二百年!

  陈烈妇、黄弃娘,并郑时人;郡邑志有传。草昧之初,而九烈三贞煌煌志乘;今入版图将二百载矣,列圣相承昭然礼法,有不共被涵濡哉?近周光邰明经欲辑台郡节烈勒成一编,诚盛举也。『起年灭年,六甲更始』,郑氏初谶语也;详见「池北偶谈」。

  四年炎海寄微官,虚吃天朝苜蓿餐;留得秦中新乐府,议婚伤宅总忧叹!

  己、庚、辛、壬,历四载矣。
杨序

  雍正中,巡台御史夏公之芳有「台阳杂咏」百首传播艺林;东瀛风土,胪写略备。顾今昔情形不同,百余年来,内山日辟,风气益开。同治末,日本借番社起衅,朝廷命重臣经理其事;于是「开川抚番」之议起,移福建巡抚驻台主持大局。光绪元年,中丞王公莅台;海波不兴,庶务毕举。暇时,作「台阳杂咏」数十首,足与夏公后先辉映。一时随员中如何竟山司马、校官中如马子翊孝廉,皆有继作。王公诗清华婉约,深得古竹枝之遗;何、马二公诗综练谣俗、经纬风雅,山川之灵异、习尚之俶诡、物产之繁变,举可考而知。合而刻之,固足以见一时赓和之盛,又可贻他日釆风之资;未容与风云、月露之词同观也!

  光绪辛巳嘉平之望,江右新城杨希闵铁佣。

龚序

  由泉郡迤大海东溯水驿七百余里,历澎湖三十六岛,有娑洋之浮沤,为台员之■〈宀居〉落。牛女绝域,禹迹之所不经;虎贲略地,隋代之所未及。我朝版图远拓,收五十屿全区;师旅时行,奠二千年荒徼!皇舆大一统,联宙合为家庭;帝命式九围,从海岛置郡县。鲲洋既达,鳀壑无阻。听欢呼番语,补萧梁职贡之图;愿长振天声,迈炎汉燕然之嵑!不须徐福,仙药可求;已逝田横,蛮化几换!遂有釆风问俗,握椠怀铅:哦东坡海外之诗,写梅溪会稽之赋;「台湾纪巡」百首争传(夏之芳着),「社寮杂诗」一卷成袟(吴廷华着);「渡海舆记」附台郡番境之歌,「赤嵌笔谈」录蓝氏近咏之作(蓝鼎元着)。久已捪罗风土,■〈艹〈氵叅〉〉缋山川;操锺仪之土风,成溪蛮之丛笑。后有作者,得毋添足、抑类效嚬乎!不知事已鬲百余年,地更辟数千里:开山抚番,增名郡于台北;巡边驻节,命大吏以渡东。内山日廓,风气日开;见闻互■〈枝上山下〉,建置又变。傥继作从■〈契,合代大〉,昔将专美;新事弗收,后恐尘灭!

  前中丞宝应王公,开府来闽,移旌涉徼,海波不扬。公余多暇,倡为「台湾杂咏」三十二首、「续咏」十二首;福州马子翊广文,校官是地,复得七律三十首;山阴何竟山太守,捧檄彼都,更成二十四律。前隅后于,此倡彼和。诗成自注,格非竟创;事靡不搜,典足参故。中丞响嗣竹枝,深得诗人之旨;太守意新莩甲,能补广文之遗。洎乎少陵失武,意林霣总;太守乃胪厥众美,都为一编。今夏雕成,出以见示。蒙受而读之,骈坒方物,罗列掌故;凡制度沿革、道里远近、习尚俶诡、民夷纯杂,靡弗讽诗而得,不翅按图以稽。考南路、北路,如掌现螺纹;察熟番、生番,俨身临鹿耳。三茅港外,观■〈〈朿朿〉上入下〉■〈束页〉童犵老之风;八卦山前,添龙户马人之典。匪如风云月露,状景物于词章;且看椰树桐花,尽锦囊之吟料。杜老以诗史着,不特夔州能传;白傅讽乐府吟,直使鸡林解辨!炀芬海峤,清癯如郁林装;爚釆瀛壖,富丽夺波斯藏。凡在桑梓,幸获创闻;他日輶轩,用兹下采。是为有用之书,诚有见乎其大者!

  光绪壬午夏五,晋江治愚弟龚显曾咏樵甫拜序于■〈黑葴〉斋。

题词

  放眼南瀛第一洲,輶轩余兴逐旄头:蛮陬象贝荒经阙,瘴谷龙蛇禹鼎收。白傅才名惊远贾,杜陵诗史带边愁。含葩磨盾供多识,想见岩畺雨露流!

  奉题竟山贤弟「台阳杂咏诗合刻」,却寄闽中即正。

  橘阴主人补勤陈锦初稿

台湾杂咏三十二首(原注)

  宝应王凯泰补帆着

  无雨无风浪打山,支离奇境现瀛寰。秋风一别钱江后,又为观涛到此间(台岛环海之浪,其名曰「涌」。银涛山立,奇观也、险境也)。

  截竹编簰用作舟,乘潮人亦水中鸥(轮船不能入港,以竹簰置木桶,人坐其中,随潮出入);忽思湖上浮梅槛,泛到中流似此不(昔人以竹掣「浮梅槛」游浙之西湖。俞巾山同年方造,未成)?

  安平港前官筏迎,舟人东指海潮生;谓予欲渡即须渡,如此风涛趁早行(安平自四月起涌,向晓天晴,亟竹簰入港;迟则涌大不能渡矣。仿青莲「横江词」而反其意)。

  绿阴深处偶停骖,水利犹闻故老谈。无数稻花香满岸,好风吹过凤山南(曹怀璞司马宰凤山时,广开山甽,民受其利)。

  出郊行过二层溪,攀桂桥边句待题。指点半屏山下路,榕阴犹护旧城西(二层溪,由郡赴凤之路。凤山县治,道光年间甫移于埤南)。

  炊烟不起少人家,峭壁重岩云气遮。怀葛山中无岁月,一年又见刺桐花(番社以刺桐花开为一年)。

  将星中夜陨天河,太息偏裨误事多!先轸归元三阅月,浩然生气未消磨(王游戎开俊攻狮头番社,孤军深入;正拟收队,因哨官李长兴未出,留以待之。讵知李已先退,王竟没于阵。淮军攻克,始获其首;时隔三月,面目如生)。

  街衢一任积污莱,攘攘熙熙逐臭来。犹忆软红尘里过,杏花时节地沟开(郡城沟道污秽,近已设法清理)。

  宰官颁戳各乡承,约长居然总理称;执版道旁迎与送,头衔笑看两门灯(乡约名「总理」,地方官给「戳记」。门首悬大灯,亦「总理」衔)。

  有味青灯短榻横,米囊流毒到书生;痴心欲立回头岸,一一竽吹识姓名(台属士子近多染食鸦片,令书院监院官择敦品之士各给一簿,将食烟者注名于上;悔悟自新,即行登注;按月呈送,以备查核)。

  不釆柔桑不种棉,女红辜负艳阳天。可怜曲巷三更月,弹破琵琶第几弦(台多桑濮之风,皆缘妇女懒惰,不务本业。近给示劝谕,以挽积习)!

  车马分排局阵新(赌具仿象棋式),场中热闹往来频;牧猪奴戏成风气,半是同袍同泽人(营兵开场,汛弁得规;严禁澈查,以清其源)。

  食单滋味菜根长,独有台阳问价昂;学稼不如先学圃,豆花棚下纳新凉(郡城内外旷地甚多,而疏圃甚少。近广劝种植,并令新军于营房隙地先种,以为之倡)。

  道场普渡妥幽魂,原有盂兰古意存;却怪红笺贴门首,肉山酒海庆中元(闽省盛行「普渡」,台属尤甚。门贴红笺大书,庆赞中元,费用极侈;已严禁之)。

  夭桃莫赋女宜家,韵事徒传竹里茶。少小为奴今老大,星星霜鬓尚盘鸦(锢婢之习,台郡尤甚)。

  五字编成百句歌,苦心甘作老婆婆;儿童几队同声调,朔望门前索赏多(近将劝戒烟、赌并一切陋习,各编五言百句歌。十五岁以下儿童有能背诵者,赏青蚨十文;月之朔望验给)。

  海上犹存朴素风,槟榔不与绮罗同;无端香火因缘结,翻笑前人制未工(槟榔扇颇为古朴,大都乡村中用之。传闻用于士大夫,自徐清惠公始;亦崇俭之意。近者犀柄锦边、爇香图画,声价昂而本真失矣)!

  网罗环宝海东隅,玉树交柯叶本无;一笑看朱忽成碧,人家篱落尽珊瑚(绿珊瑚有枝无叶,台人植之以为篱)。

  辟瘴名闻七里香,一丛玉蕊白于霜;人间果有琼花种,岂独流传在故乡(七里香,即玉蕊;或云:即扬州之琼花)。

  好竹连山觉笋香(成句),马蹄(笋名)入市许先尝;谁知瘴雾蛮烟里,别有花猪二尺长(槟榔笋较竹笋尤嫩)。

  珠湖美酒最芬芳(高邮有木瓜酒),乡味难忘是半醺。闻道此邦有佳果,不堪投报诵诗云(台人好食木瓜,其臭可恶)。

  朗诵心经海外州,山前不见后山求;采菱剥栗寻常事,难得青青上佛头(波罗蜜出内山,大者数十斤;形如佛头,剖食。其子似菱似栗,瓤不可食)。

  释伽名亦亚波罗(释伽果,似波罗蜜而种小,出荷兰),异种分来外国多;禹贡厥包无此品,手香终让绿橙搓。

  南无知否是菩提(「府志」:菩提果,其色白,其实中空;状如蜡丸、与南无相似。俗名染雾),一例称名佛在西(台中果名多用梵语);不染云霞偏染雾,慈航欲渡世人迷。

  参差凤尾聚林端,染就鹅黄秀可餐;毕竟热中非所贵,只宜位置水晶盘(黄梨,一名菠萝;味颇甘美,性热,发病不宜多食。置之几案,尚有清香)。

  高树浓阴盛暑天,出林檨子最新鲜;岛人艳说蓬莱酱,谁是蓬莱籍里仙(檨子,俗称番蒜;切片腌食,名蓬莱酱。台属二百年来未得馆选,常以此勖多士)?

  霜柑品类八闽多,番社东西各号螺;每到岁寒风味别,个中甘苦竟如何(闽省柑子,以嘉义西螺为最;东螺亦出柑,其味特苦)?

  西风已起洞庭波,麻豆庄中柚子多(麻豆柚,甲于通省);往岁文宗若东渡,内园应不数平和(孙莱山学使极赞平和内园柚。李子和制军曾议福建学政渡台考试,而未果行)。

  壳外无毛内有房,味香肉嫩色深黄;桂花(江南有桂花栗,熟于八月)风景分明在,却被人呼作凤凰(凤凰蛋似栗,而香味特胜,俗名冰弸;或云:凤凰蛋别是一种)。

  如何微物亦知更,偏学林间嘎嘎声;大海东来乌鹊少,夜深时有守宫鸣(守宫,俗名壁虎。台地鹊少,守宫能鸣,且应更点)。

  铁甲金钱(皆海鱼名)名不同,图经搜讨亦难穷。只堪记载不堪食,异说荒唐是海翁(「志」言:海翁鱼如小山,草木生之;樵者误登其背,须臾转徙,不知所之)。

  珠螺闻说产澎湖,翠蟹虽佳未入厨(台蟹性寒,不可食);最是秋风好时节,教人无奈忆莼鲈(螃蟹车螯,应以吾扬为最)!

续咏十二首(原注)

  宝应王凯泰补帆着

  台阳原自福州来(「志」言:台龙发于鼓山),逆水洋洋气脉开(万水皆朝东,独台水朝西,堪舆家所赞「逆水砂」也);从来风火西南定,惊涛骇浪一齐回(西南风起,则安平涌起。沈幼丹星使会疏,请封海神,立庙崇祀。本年七月下旬以来,皆是北风;已月余,不闻涌声。感应之捷如此)。

  大海神灯半隐明(海舟遇风,呼吁天后;见红灯来,则额手相庆),香花供奉最虔诚;湄洲(天后,湄洲人)灵迹原无二,北港如何拜郡城(北港有天后庙,间数年必请神像来拜郡城天后。届时香火之盛,日数千人。乡愚无知,可发一笑)。

  窑变早传鼓山异(福州鼓山有窑变观音像,祷雨辄应),又闻流水送观音(水流观音在东安坊清水寺);从今不必朝南海(赴普陀山进香,俗称「朝南海」),到处慈悲是佛心。

  命名何取白龙庵(俗传观音亭街井内获一香炉,镌有「幅省白龙庵」五字。因此,建庙后遂为戍兵祷神求福之所),儿戏居然号健男;能执干戈卫社稷,人人都沐圣恩覃。

  故王一去五妃陪(前明宁靖王全节之日,妃袁氏等五人殉焉),海外黄沙剩几堆(王墓在凤山维新里竹沪,五妃墓在台湾府仁和里)!犹有山僧殊解事,介圭不使没蒿莱(道光年间,农人掘土得圭;法华寺僧奇成以榖易之,涤去尘埃,见「朱术桂」三字,知为王物。近已饬藏祠中)。

  精忠直贯七鲲身(一鲲身至七鲲身,皆在安平海滨),跋浪骑鲸若有神(事见「台湾外记」);两面是山四面海,特开半壁作完人(新建延平王庙落成,余题楹联云:「忠节感苍穹,大海忽将孤岛现;经纶关运会,全山留与后人开)。

  江南前辈老名场,犹记珠巢共举觞(京都珠巢街有扬州会馆);我渡重洋公已徃,只留海上姓名香(高南卿大令,高邮人;以名翰林出宰闽中,罹于台湾湾里街之难。奉旨:给恤、建祠)。

  新事传来郡北方,鸡笼澳内现晶光;旁人莫说金银气,依旧长虹海底藏(今夏七月间,鸡笼山见有晶光。就视之,则隐;掘地,亦无所他异。旬日,渐移海口仙人洞、万人堆等处而没。大约虹霓之类,不足异也)。

  泗波澜(即秀姑峦)外海云封,踏遍花莲(山名)乱石踪;鸟道羊肠今已凿,且销金甲试春农(罗景山军门自北路苏澳开山直达秀姑峦;宋奎五镇军接办。现议招垦章程)。

  玉非剖璞不晶莹,石韫山辉理最精;云雾天开榛莽辟,珍珠薏苡自分明(彰化内山有一望洁白者,相传为玉山。吴霁轩镇军开山履勘,乃积雪)。

  东瀛人尽说炎乡,寒暖谁知候靡常。暑月深山军綊纩,八同关外已飞霜(霁轩镇军驻八同关来函,言六月杪军中着皮衣,岭上皆有霜痕。霜山之名,信不诬)。

  双溪迤逦转昆仑,直向卑南问水源;正是艰难初着手,如何此事不推袁(袁警斋司马南路开山,由双溪口至昆仑坳入卑南、山径崎岖;缘上年时势,不能不于此路先开。嗣鲍吉初通守开枫港、张奎垣镇军开射寮,路较平易矣)?

台阳杂兴三十首(原注)

  侯官马清枢子翊着

  群山东耸水西流,星野终当属女牛(「诸罗志」谓台湾为翼九度者,非)。险隘人难踰沪尾,长城我欲筑埤头;连窑煅蛎芦灰暖,万灶煎饧蔗叶稠。三获尚忧粳稻贵,屯田谁为借前筹?

  山势龙盘起木冈,我朝文教破天荒;朝霞倒影翻红水,万派横流涌黑洋。石出野田原有谶(石镌文曰:『山明水秀,闽人居之』。见「福建通志」),金埋岩谷讵犹藏(林道干妹埋金于打鼓山上)。如何士卒开山路,辛苦难逢三保姜(明王三保种姜冈山,得者可疗百疾)!

  水多礁石碍行舟,黄黑成文土产硫。西达闽江开鹿耳,北通浙海扼牛头;宵波动焰如流火,岚气蒸衣似涴油。醉上层楼开倦眼,青山一发是琉球(琉球在台海正东)。

  晓日曈昽■〈门外吉内〉■〈门外失内〉门(郑氏门名),奇男手自辟乾坤。芋丛十丈飞双凤(在大吕觅山),竻竹千竿绕七鲲;六袠老翁成贱隶(台地贱老),一年令节盛中元(台人好鬼)。雄图剩有佳蔬在,犹共青芽重北园(郑氏园名)!

  龟蛇对峙锁孤城,草蔓烟荒统领营;古寺何人寻海会,炮台迩日筑安平。春初高树蜩螗沸,夜半疏棂蜥蜴鸣。太息合欢山下路,月明渐少嘴琴声(以竹为弓,长四寸,番童以唇鼓之;番女闻而合意者,遂成婚姻)!

  溪洞生烟十八重(地在诸罗),乱山苍翠簇芙蓉。谁能望气探银穴,便欲乘云上玉峰。五夜寒潮鸣战鼓,二更残日吐边烽(台海颓阳如烽燧递出,夜深方隐;奇观也)。风中挟火麒麟飓,奇事还闻犼斗龙(见「东番记」)。

  仙桃高对佛桑红,花信难凭廿四风:百合奇香收鹿港,千年积雪望鸡笼。御冬旨蓄腌番蒜(俗呼番檨。考字书无「檨」字;「居易录」有番蒜,从之),占岁丰穰验刺桐(先叶后花,其岁大熟);生性浑浑偏嗜饮,竹筒酿酒学郫筒(番酒,刳大竹酿之;味不甚佳)。

  高岸萋萋草似烟,白波青嶂水沙连;编茅绕屿千椽屋,架竹浮湖万顷田(番架竹木浮水面,藉草成土以种稻,谓之「浮田」。见「番俗六考」)。唤渡津头划蟒甲(小船名),卖盐市上用螺钱。行人莫惮藤桥险,别是瀛壖一洞天!

  信有仙源可避秦,土番半是女真人(元灭金,金人有浮海避兵者,为飓风飘至,遂孳种类)。一年海燕常重乳,四季林花不断春。倒挂山禽如凤小,寄居沙蟹与螺亲。敦厖未改鸿荒俗,丁壮扶犁妇负薪。

  怪状争看大耳儿(番俗:好大耳,幼年以竹圈张之),龙涎香好货居奇(龙涎香,传为鳅鱼精浮水面者;价十倍,不可多得。见「风土记」)。卓猴山树犹藏剑(荷兰人插剑于树,树生皮。合,剑藏其中)沙马矶苔孰赌棋(矶上有石楸秤,苔纹如画)。貙户织皮完鹿税,蜑民输币买鱼旗(捕乌鱼者,必买官旗)。东邻西舍多秦赘,生女真为门上楣。

  门临烟水室依林,历日何烦纪古今(番社无宪书)。婚聘仪文资吠蛤(以蛤为聘),吉凶朕兆卜鸣禽。红绒系发年犹少,彩罽围腰冷不侵。父老能知兴废事,长官莫更采黄金(哆啰满地产金,郑氏季世遣人采之;老番曰:『昔日采金,荷兰夺之;荷兰采金,郑氏夺之;今又来取,岂遂晏然无他事乎』?见「台湾志略」)!

  端午先筹贌社钱(五月初二日,各商认办「社饷」。见「诸罗杂识」),海隅原共戴尧天。焚将纸虎驱穷鬼(除夕以鸭祭纸虎,焚之驱厉),买得韩卢当美田(番人重猎犬,有值百金者)。药水不医淮上客(明王三保置药于水,以疗番人;时淮军来台,死者甚众),橘冈谁访洞中天(在凤邑冈山。见「古橘冈诗序」)?尢怜暗澳人难返,一日居然是一年(台东北有「暗澳」,春夏为昼,秋冬为夜。红夷昔以二百人居其地,无一生者。见旧志)!

  南番不及北番强,款客殷勤扫草堂。铜釜煮残加雪白(豆名),砂盆炊满过山香(米名。俗曰「香米」)。未堪刀俎论肥瘠,只合羇维作蔡荒。试觅当年分界石,熙熙中外少痍伤(社番南弱于北。见「台海采风图」)。

  殊俗狰狞未可亲,都卢番语听难真。水滨罔两蛇头客(在鸡笼山后。见「志略」),树上飞禽鸡距人(鸡距番,足趾如鸡;食息皆在树间。见「番境补遗」)。燕婉闺情深凿齿(番人夫妇相得,则各凿一齿存之),象贤家法守文身(番人文身,皆命于祖父)。髑髅满架金为饰,雄武翘然长里邻。

  岩穴曾栖宋客星(土番,有宋时零丁洋之败遁亡至此者。见「沈文开杂记」),胜朝事势等零丁。骑鲸人去天难问(郑延平攻台湾时,红夷望见一人骑鲸从鹿耳门入),梦蝶园荒酒易醒(明举人李茂春隐处);满树花开三友白(番茉莉,一名「三友花」),孤坟草为五妃青;哀蝉似诉王孙恨,暮雨萧萧不忍听(明宁靖王术桂浮海依郑氏,王师克台,王殉国难,五妃从焉)!

  方言曾亦说台员(明周婴「远游篇」称台湾为「台员」),古塔嵯峨拂五云(塔名秀峰)。斑竹至今悲烈妇(郑氏,监国克■〈臧上土下〉妃;夫死殉节),甘棠自昔爱参军(陈永华为郑氏参军,治台有善政)。野牛驯后犁春雨(荷兰时南北设牛头司,放牧生息。至今山多野牛,絷而驯之,可以耕种。见「小崖外记」),蒋鹊飞来噪夕曛(台地无鹊,有太守蒋姓者从内地购数百翼放之,今颇孳生;谓之蒋鹊)。闲却朱提无用处(台地不用元宝),洋钱买得达戈纹(布名)。

  昔年隙地借牛皮(红毛借居于土番,乃绐之曰:『得一牛皮地足矣』。见旧志),贾舶于今达四夷;帆影东西风顺逆,潮痕高下月盈亏。漫空结队飞龙虱,浥露盈林摘菠萝。谁说山间无直木(「山间」五字,闽中喭诗),槺榔百尺干无枝。

  蜃楼高起瘴云间,妖气迷漫压市阛。认饷待歌他里雾(他里雾社有「认饷歌」),营屯应辟武劳湾(北路武劳湾地广土沃,可耕万夫。见「稗海纪游」);尤宜租税蠲箕敛,更把诗书化梗顽。细读鹿洲(蓝公鼎元)诗十首,老成谋国切痌瘝!

  受朝坛外尽罛寮,芦荻波涛一望遥。七日能平花鸭乱(朱一贵以养鸭倡乱),百年犹唱草鸡谣(谓郑成功事。见「池北偶谈」)。走差麻达鸣腰铁(番童年十五、六者,谓之「麻达」;执驿递役),待字雏娘听鼻箫(台称幼女曰「娘」。鼻箫,以鼻吹者;与嘴琴同)。拚醉何须谋曲糵,椰浆如玉白盈瓢。

  华严世界婆娑洋(见「蓉洲文稿」),七夕家家祀七娘。鱼阵迎潮沧海熟(岁有群鱼逆潮而上,则海大熟),鹿群逃火野番荒(番社以鹿为粮;草场失火,群鹿遁逃,谓之「番荒」)。弥陀港浅潜流淡,傀儡山高杀气扬。天使迩来频按部,霓旌咫尺拂扶桑。

  鹿场渐已化桑麻,六十年来免贡瓜。曙鼓铿锵开马驿,寒笳呜咽动牛车。慕膻缘案多娄蚁,挺臂当轮有怒蛙。自羡冷官饶艳福,昙花看罢看琼花(一名七里香)。

  春到衙斋淑气和,胆瓶兼供桂梅荷;已看果熟波罗蜜,又报花开吉贝多;愁听白鸩惊远梦(白鸠知更),醉撕翠蟹发高歌;无端霖雨连三日,屋破何人为补萝(衙斋敝漏,大雨则床床湿矣)!

  长街花鼓闹春宵,独坐荒斋意寂寥:狷介谁如高士菊(台地少寒,花开无节。惟菊至冬,乃盛开至二月;东坡谓:『菊性狷介』,诚哉是言也),芳鲜共爱美人蕉(四时皆开,芳鲜可爱;其花国之妖姬哉);侵帘树影斜随月,绕榻涛声冷带潮;料得明朝天气好,竹溪(寺名)应赴阮公招。

  翠幔当窗午荫凉,花砖日影夏偏长(台地夏晷较内地长数刻。见「台海使槎录」)。鸡鸣小院潮相应(应潮鸡,潮上则鸣),蛛隐高檐网不张(蛛不张网);残夜寒飙生积水,远山瘴气逗微香;客来问字谁携酒,满捧槟榔劝我尝。

  水仙宫外尽成途(水仙宫,旧在港口;今宫前已成冲途),沧海扬尘信不诬!短短墙堆红靺鞨,家家篱绕绿珊瑚;村娃小戏渺绵氏(番语秋千),番客欢呼打喇酥(饮酒也);挈榼乘凉何处好,藕花香彻北香湖(国朝张鹭洲有「北香湖诗」)。

  闽江千里月同明(厦门至澎湖水程七更,澎湖至鹿耳门水程五更,五虎门至台十一更。见「赤嵌笔谈」)。针路迢迢十一更(航海以指南为准,谓之「针路」)。祆火曾焚黄蘗寺,劫灰新撤赤嵌城(同治甲戌,以倭患故)。开灯难使鸮音变(台人多吸鸦片,谓之「开灯」),压宝谁将蠹俗清(台人赌博,名曰「压宝」。见「台海使槎录」)!底事豪门偏锢婢?秋风萧瑟若为情。

  一树槟榔一树椰(槟榔不与椰树并栽,则花而不实。语见「赤嵌集」,亦见「稗海纪游」),晚风骀荡影交加。青归墙角相思草,黄到阶头消息花。独自横琴延皓月,倩谁嚼米酿流霞(番人无曲糵,酿酒则令少妇以口嚼米为之)!官贫莫怪奚奴懒,手拨炉灰煮建茶。

  篱落天然结莿球,金铃个个缀林投;高岩神药生三脚,野圃香柑熟九头。异鸟舞雷鱼舞火(雷舞鸟闻雷则舞、飞藉鱼见火则舞),好花含笑草含羞(含笑花,五瓣微黄;含羞草,爪之则垂)。闲来欲订群芳谱,不负乘桴汗漫游!

  天险生成铁板沙,深山无虎野无鸦。健儿谁是麻丹毕(华言好汉),故国犹传毘舍耶(见「文献通考」)。年少社童能出草(捕鹿谓之「出草」),腊除邻女共偷花(除夕窃花,谓得佳婿)。三冬无雪风常暖,献岁盘登绿玉瓜。

  篷莱福地久传疑,远隔重溟古不知;佳果偏多名老佛(如释迦、菩提之类),仙人何处访安期?扶桑弱水言非谬,汉武秦皇意太痴!莫怪楼台频震荡(台多地震),劳他鳌戴已多时。
台阳杂咏

  山阴何澄竟山着

  马子翊广文作台阳杂兴三十首;余见之技痒,因就广文诗所未及者得诗

  二十四首。

  海外东南片土开,万山罗列水环回。鲲身让地倭谋拙(牛皮借地一事,与「明史」所载佛郎机之绐吕宋相似;论者疑之。或谓荷兰与倭约,岁贡鹿皮三万张,倭以全台归荷兰;乃筑赤嵌城,踞一鲲身全岛),鹿耳乘潮郑业恢(鹿耳门港道纡折,沙多水浅;成功至,忽水涨数丈,大小战舰纵横毕入);二百年来归版籍(自康熙二十二年,靖海侯统师征郑氏、克澎湖,克塽奉表以全台降;至今一百九十五年),一千里路辟蒿莱(自鸡笼山起,至琅峤以南龟鼻山止,袤长八百余里;旧说一千七百余里,殆就内地弓步约计耳)。重臣更廓鸿图计,郡县新增出圣裁(同治十三年,沈幼丹星使奏请于南路之猴洞设恒春县;光绪元年,又奏请于北路之艋舺设台北府,附府设淡水县,竹堑淡水厅旧治改为新竹县,噶玛兰厅旧治改为宜兰县,改噶玛兰通判为台北分府,驻鸡笼;均奉旨交部议准)。

  巨瀛无际接扶桑,海澨依然昼晷长(海外昼日,视中土较长。盖迤西巨瀛无际,阳曦无蔽亏故也)。都道四时皆是夏,有时六月亦飞霜(光绪元年,吴镇军开路至八同关。六月二十八、九日,严霜两夜;次日,雨雪交霏。八同关,彰化内山地也)。风来卷地天容惨,露湛层霄夜气凉(台地露水甚浓,故夏夜乃凉)。不信佳期三五误,一钩初二见蟾光(初二即见新月)。

  闲将轶事溯潮王(郑成功封延平王,寻晋潮王。见夏琳「闽海纪录」),手挈洪戈拓大荒。孤岛自存田广叔,围棋早让李文皇(成功报招抚书,自比张仲坚);羽山不尽黄能痛(顺治十一年,朝廷遣使抚成功,不从;乃系其父芝龙于狱。十八年冬,杀之),轵道终看赤帜扬(三传至克塽,以地降)。忠节于今褒两字,千秋庙祀享蒸尝(同治十三年,朝廷从沈大臣葆桢之请,予谥「忠节」,并建祠致祭)。

  仗节东来嘅一元(宁靖王朱术桂,别号一元子,长阳郡王次子;由金门渡台),全归地下复何言(我师克澎湖,宁靖结帛于梁自尽;五妃袁氏、王氏、秀姑、梅姐、荷姐,先自同缢);数茎草长忠臣发(宁靖绝命词有云:『艰辛避海外,总为数茎发』),五出梅开烈女魂(五妃墓在魁斗山);犹有介圭留古寺(圭长一尺五寸、阔一寸八分、厚四分。道光年间,农人掘地得之;僧奇成以粟易,置法华寺),更无玉带镇山门(带凡玉版二十枚,碾成百鹿;流传民间。见「海东札记」。今闻落安平海中)。荒祠竹沪人谁问(宁靖王祠在竹沪庄,家人许福立主祀之),杜宇声凄夜月昏!

  两渡重洋到海圻(余两次渡台),殊方风景认依稀:螺钿十色倭奴漆(市中卖东洋漆,货最多、亦最精),番锦千丝蜑女机(番锦,惟郡城一户能织;价极贵。间以五釆丝织成被褥等件,陆离耀目,尚觉可观);路狭仅留天一线(街市甚仄,郡城西门一带,仅留一线天矣),帘垂权作户双扉(此间皆垂帘或竹簟,藉以当门);乌乌吹角知何事,几担肩挑是卖豨(猪肉担,以吹角为号)。

  南旗北沪尽繁华,沧海桑田信不差(台湾初止鹿耳门一口,百余年来淤沙拥塞,安平至郡已可陆行。凤山县之旗后口,昔只小舟能进,近年沙去水深,可停泊百余舟;沪尾为北路最大港口。俱有各国商艘往来,并开洋行)!万迭银山翻急涌(涌者,无风起浪;翻涛卷雪,舟莫能近。山前以夏秋为甚,山后起于冬春),一条铁线锁长沙(沙坚如铁,故名「铁线沙」);暗礁林立排龙骨,支港参差列犬牙(前后山港口甚多)。为问昔年天险处,荡缨无复旧丫叉(鹿耳门夙称天险,舟人树标水中,以志浅深;名曰「荡缨」)!

  堪笑浮嚣陋习仍,仇雠报复竞称能(台俗性刚易动,往往睚眦之仇报而后快);党援不惜家同破(同乡、同姓设受凌辱,倾家拯救;身罹法网,所不顾惜),掳勒无端祸猝兴(掳人勒赎,最为恶习)。炉主签头荣里社(里社中有「炉主」、「签头」诸名目,轮流值年,以主其事),乡承约长耀门灯(乡约名「总理」,地方官给「戳记」;门首悬大灯,亦「总理」衔)。操戈斗狠寻常事,扎厝由来最足憎(悍族纠党逞凶,杀其全家,将田园、房屋、辎财踞为己有,名曰「扎厝」。近年官兵剿办,此风已息)!

  双冬稻谷熟畦町(俗呼榖熟曰「冬」,有「早冬」、「晚冬」,两熟曰「双冬」),豆麦菁麻遍野垧。广辟山场茶利溥(近年台北产茶甚多),高装村廍蔗浆馨。息求五倍堪浮白,价问三郊(聚货而分售各店者曰「郊」:来往福州、江、浙者曰「北郊」,泉州者曰「泉郊」,厦门者曰「厦郊」,统称三郊)或卖青(未熟先粜者,曰「卖青」;先期定价给资,及时而取,曰「买青」)!况值圣恩蠲杂税,渔租厝饷一齐停(台湾仍郑氏旧制,有厝饷、番饷、蔗车、牛磨、港潭、蚝箔等杂税。现已奏请蠲免,奉旨准行)。

  生财容易易繁华,缠首青蓝尽绉纱(漳、泉人畏风,恒以布缠首;台人亦缠首,多易以蓝黑绉纱。长丈余,环绕五、六匝以为美观)。摆尾如龙争自便(裤之露于衫外者,宽、长约尺有半,曰「龙摆尾」),点头似凤动相夸(袜不系带,任其脱覆足面,曰「凤点头」)。浓熏莺粟甘于荠(鸦片盛行,较内地更甚),细嚼鸡槟惯代茶(男女均嗜槟榔,咀嚼不去口,唇齿皆殷。客至,亦必以献,即以代茶)。披得苏裾瓜子领(男子短衣,每过膝;襟多直下,曰「苏裾」。领则不论颈之肥瘦,多上圆下尖,半露其胸,曰「瓜子领」),舆台衣帛不为奢(佣贩舆隶,衣裤率用纱绸)。

  闽人信鬼世无俦,台郡巫风亦效尤:出海大傩刚仲夏(出海在五月,义取逐疫。造木舟,以五彩纸为瘟神像;礼醮演戏毕,舁像舟中,鼓吹仪仗,送船入海),沿乡普度又初秋(普度,自七月初起至月尽止。设坛礼醮、搭台演剧、结彩张灯,铺设极盛;猪鱼鸡鸭等类,积如冈阜);妇男桎梏虔迎送(出会之日,頳衣遍路;闺阁妇女,亦荷枷、带锁跪迎道左),酒肉池林敬献酬。谰语客师能愈病,喧天锣鼓妄祈求(有非僧、非道专事祈禳者曰「客师」;书符、行法,谓能愈病)。

  刺绣从来是女红,高门黹阁理香绒(大家妇女,亦工刺绣)。臂笼金钏胫俱满(女子裹足者,手钏而外,有脚镯重迭至三、四行),发束银绦首免蓬(琅峤妇女,多以银练缠发;有至十余条者);娇习蜗居怜懈惰,职询蚕织慨昏瞢(妇女习于娇惰,不解蚕桑、纺织)。澎湖一样闺中质,胡竟辛劳与■〈牛孛〉同(澎湖妇女独苦;终日视潮长落,赴海滨拾取虾蛤螺蟹,兼任农事。谚云:『澎湖女子台湾牛』;极言其劳瘁同也)!

  海面遥看挽髻螺,两三孤屿似星罗(离台湾最近者为小琉球,在凤山县之南,海道三十里;居民二千人,归凤山管辖。琅峤之东有红头屿、火烧屿,海面俱一百余里。红头屿皆土番,火烧屿多漳、泉人住之。又有五狮屿,在噶玛兰头围对渡);蓬壶未许来徐福(五狮屿有意往求,每不可得),瀛峤何缘到郑和(光绪三年春,丁中丞命前署恒春县周有基带同机器学生游学诗、汪乔年往探红头屿。屿中分八社,番众皆穴地而居,略似台湾生番。「府志」称:『红头屿产金;番无铁,以金为镖镞、鎗舌』;今无其事);斜日荒城红薯大(闻前有至五狮屿者,言屿内有城门五座,中无人居;拾得野红薯一枚,重五、六十觔),晓风山社绿椰多(红头屿多种椰树);更看香火因缘结,自奉观音拟普陀(火烧屿有水滴观音,极灵)。

  遑论宋士与金民(台湾番种,或云宋时零丁洋之败遁亡而至,或云金被元灭浮海为飓风飘至,皆不足信),平埔高山迥不伦(平埔多「熟番」,高山多「凶番」);凭着刺桐花纪岁(番无年岁,以刺桐花开为一年),每刳大树腹藏身(北港「王字番」死后,刳大树,以尸入其中,仍以树皮包裹;来年胶合无缝,枝干苍翠胜常。子孙常以牲牢祀之);生涯林莽惟搜鹿,事业箕裘在杀人(生番以杀人为遵祖制)。我听番歌疑梵韵,手牵足顿别传神(番众牵手成围、顿足而歌,声似梵韵)。

  莫道卑南地势偏(卑南在南路内山之东;横亘南北,下毘琅峤,上接嘉义之崇爻界),膏腴应并水沙连(水沙连者,嘉、彰两县内山番地。有猫丹、埔里等十余社。广袤三十余里。山水秀丽,厥土中上。蓝鹿洲集中,悉记其胜。道光间,刘玉坡制军履台勘实,奏请设通判;廷议未允)。别论戈甲开荒土(台地田亩计戈论甲:每戈长一丈二尺五寸,东西南北各二十五戈为一甲),广合丸丹辟瘴烟(各营设官药局,并施丸散膏丹);置驿渐通边徼路(恒春县设八磘、牡丹两驿,卑南设丝阄社、卑南藔两驿),移官更授抚民权(光绪元年,沈幼丹星使奏请将南路同知移驻卑南、北路改为中路移驻水沙连,各加「抚民」字样;奉旨:交部议准)。会看齐奏平蛮曲,再辟山中万顷田(淡水之后山秀姑峦一带,土田膏腴;近日吴镇军驻璞石阁,督兵「开抚)。

  太息边防疫疠多(南、北路诸军多感瘴疠,死者数千人),将星零落陨岩阿(台北总统宋镇军到营数月,一病不起;各路随营提镇,亦多有病亡)!题诗我自哀严武(乙亥五月,王文勤公渡台督办防务,余奉檄随营。十月,文勤公因病内渡,遽捐馆舍。余作挽联云:『秉节越重洋,正当通道百蛮;食少事烦,太息大星陨海峤!执鞭随行幄,讵料备员五月;悲风涕雪,空怀遗泽赋哀诗』!余盖妄拟杜甫之与严武也),曳足人争嘅伏波(李制军亦有挽文勤公联;末句云:『曳足伏波同一嘅』)。碧血青磷狮社月(狮头社番,前因抗杀官兵,经淮军全力破之),黄沙白骨凤山坡(淮军驻凤山刺桐脚一带)!玉关生庆班超入(谓唐、罗两提督),夜渡军声杂鹳鹅。

  大府巡边拥节旄,鸡笼山外泊飞艘(丁中丞渡台,先至鸡笼);兵征两路驰书急(时调孙军门擢胜三营驻鸡笼,顾北路;方观察统潮普三营驻凤山旧城,顾南路;均限期到防),岭越三朝接汉高(三朝岭,今名三貂岭,为北铬最高之山;土人谓之摩天岭。中丞过此至噶玛兰);龙虎应符驰炮艇(新到龙骧、虎卫小蛟船两号,均调至台),鲸鲵望气息波涛(西班牙船案,从此定议)。渡泸五月来诸葛,风雨遄征到不毛(吴星使于五月来台接办防务,巡历南路一带;适遇风雨连旬,驻节猫狸雾,几有绝粮之厄。经月回郡,从者皆病)。

  粤闽籍贯本分歧,异地呈材莫漫奇(台地考试,分粤籍、闽籍);为拔翘英开广厦,并移节钺作宗师(台湾学政事宜,向由巡台御史兼理;乾隆十七年,御史裁撤,改归巡道考校。光绪元年,沈幼丹星使奏请以巡抚来台,应归巡抚主政,并于台北府地方捐建考棚;奉旨:交部议准)。谷莺早许栖鸡树(乾隆四年,巡台御史诺布单德谟奏请台士会试,照乡试例:于福建卷中另编字号,额取一名;部议:令俟台士来京会试。会试者果至十人之多,奏请钦定;而台湾始有进士),海燕何年浴凤池(台地二百年来,无馆选)?一领青衿獠户贵,皇朝今已广恩施(番童向只取佾、舞。光绪丁丑岁试,丁中丞取进淡水番童陈宝华一名拨入府学,以示鼓励;并附片奏明)。

  年来事事法西英,更仿洋操立练营(郡中设左、右两翼练营,仿西法操演)。电线已看传信速(自府城至旗后,已通电线),火轮尚待置车成(现拟筑铁路);格林炮购新时样(格林连珠炮出英国,最为精捷;台地已购得十余尊),来复枪嗤旧日名(旧有来复枪,近改用后膛枪)。城社凭依狐鼠狡,无端民教起纷争(洋人各处设立教堂,无赖子倚为护身符;往往民教交闹,致费周章)!

  为探煤穴入林深(煤矿在八斗山),买到钢钻已万金(凿山钢钻等器购自外洋,计值二万余金)。凿井真教施鬼斧(延洋人翟萨为煤师,凿井深二十余丈),医贫争幸得神针。经营欲启千年利,窥伺能防万里心?更有磺油堪采取(硫磺、矿油,均拟用机器采取。硫磺山在金包里,矿油在淡水牛斗山下),山中生计待搜寻。

  卉岛从来叛逆多,十年必反说非讹!鱼牙结盗名天运(张丙本为鱼牙,与巨盗陈辨等往来。因售米事,忿县令袒粤民;遂起事伪称「开国大元帅」,僭号「天运」),鸭母称王号永和(朱一贵混名「鸭母」,以豢鸭为业;鸭行皆成列,众异焉。逆党杜君英以其姓朱,假托明裔,拥之,攻据冈山汛;伪称「义王」,僭号「永和」);已为倭兵筹布置(同治十三年,倭兵窥犯台畺,驻兵琅峤;经岁,而议始成),更因番乱起干戈(元年,攻狮头社;三年,攻率芒社。皆因该番抗杀官兵,以示惩创)。将军尚未楼兰斩,伫听山中唱凯歌(近日内山阿棉、乌漏等社恃险负嵎,飞虎左营、线枪营皆小失利;现调擢胜营、镇海左营进山汇剿)!

  绝少莼鲈似故乡,食单从此费商量:槟榔笋折春风绿(槟榔树直上无枝,折其嫩尖,甘鲜可食,名「槟榔笋」;惟须俟大风吹折,始得购买,价亦甚昂),芦黍花开夜月黄(西北方名高粱,台地夜间开花);鬼蟹(状如傀儡)虎鲨(背有斑文)登海错,地瓜山芋(淡水,芋出山石上者佳;大者重四、五觔)足糇粮;竹蛏莫讶腥难近(竹蛏,一名海豆芽。形扁如蛏,壳绿色,吐尾洁白,类豆芽;腥不可食),更有龙虾一尺长(龙头虾,昂首奋角如画龙状,长尺余;味亦甚腥)。

  竞传麻豆胜平和,秋日园林柚子多(麻豆堡所产柚子,胜于内地平和)。烂煮冰弸逾栗美(冰弸,形如皂荚子,似栗;而香味特胜),爱看染雾当橙槎(染雾,一名软雾,又名剪雾。大如蒜,蒂锐头圆,形似石榴,莹润可爱;味清甘,略同苹婆)。绿添水色新番檨(「檨」字,字书所无;即番蒜也。高树多阴,实如猪腰;青皮、黄肉,土人甘之),青映山光上释伽(释伽果,一名佛头果;实大如柿。色碧纹绉,如释伽头;味甘微酸而腻);不特菩提称佛号(菩提果,一名香果。花有须无瓣,白色。其实中空,有细绒属蒂,状如蜡丸;鲜青熟黄,味甘而清),天波罗又地波罗(波罗蜜为天波罗、黄梨为地波罗)。

  温和却好养花天,迎岁荷新菊度年(台地少寒多燠,新岁尚见荷花;又有迎年菊、献岁菊,皆开历冬、春);挹露紫含优钵小(优钵昙花,种出西域。「府志」载:『法华寺旧有小种数本,花色纯紫』),烧空红遍佛桑然(佛桑,一名扶桑;有单叶、千种二种);春风鹰爪飘香远(鹰爪兰,一名油兰花。似兰无心,香味滞腻;结子如枣,名「鹰爪桃」),秋雨燕支着色鲜(胭脂有红、黄、白及五色四种,夏、秋开);又有午时梅一种,朝朝开落在庭前(午时梅,色红;午开子落)。

  试听谈瀛事最新,暗洋(「台湾杂记」言台之东北有暗洋,以一年为一昼夜)弱水(「稗海记游」言鸡笼山下实近弱水,舟至即沉)不无因。老猴已死偏成魅(「台湾县志」述凤山有民妇被祟,暮即见形,如人似犬。邑令为牒告城隍神,忽雷震怪走;入地掘之,得死猴一,祟遂绝),巨蟒何来竟啖人(昔有海舟至鸡笼山后,得一山暂泊;舟中四人登岸,见异类蛇首狰狞,飞奔而至,攫一人啖之;余三人,身佩雄黄得免)!龟有两头差可怪(台北有龟,生两头;洪雪塘别驾为余言),牛生六足见曾亲(台湾县乡间有牛生六足,二足从背上倒垂而下;曾亲见之);孽鱼奚自能登岸,似戮飞廉到海滨(同治十一年九月,有大鱼七尾登噶玛兰海口;又一尾,至沪尾登岸。鱼大如轮船,多无目;又有最大一尾,背高如山,似解押登岸者。土人割肉熬油,腥秽不可向迩;食其肉者,皆病。次年即遭倭变,似鱼为之兆也)。

汪跋

  「台湾杂咏」二十四首,山阴何竟山司马譔;所以补马子翊广文「台阳杂兴」三十首所未及也。宅句裁章,叩冰韵玉;词剪美稗,艳溢锱毫。风土之记寓焉,方物之志亦寓焉。至于胪掌故、述近事及制度之沿改、道里之远近,莫不详明典核;则并抚民夷、安疆圉之略亦寓焉。是曰诗史大有关系,允为必传之作;岂屑与月露风云、流连光景、泛如马络者絜短较长哉!余谓当亟付梓,以广流传;更宜取马君之作同刊,庶不致有偏而不备之憾。作者并得诸目所亲验,读者皆喜为耳所创闻;使插架中复增一有用之书,亦一大快事也!

  光绪戊寅五月庚戌朔,乌程汪日桢识。
何跋

  光绪建元五月,宝应王中丞奉命渡台,檄予随营办理文案。越四月,而中丞病作;又一月,中丞内渡就医,遽捐馆舍。杜陵失武,余甚恸之!

  方中丞之在台也,公余之暇,日事吟咏,因作「台湾杂诗」;每成一绝,即以示予。予受而录之,积至三十二首;嗣于病中又作「续咏」十二首,予皆录稿置行箧中。

  次年,丰顺丁中丞接篆,复命予进署;劳形案牍,无暇展诵。十月,又有台湾之役,襄办营务,三年春,防务稍弛,丁中丞回省,命予留住行营。勾稽之暇,每与汪序东明府、林鹤荪孝廉倡和为乐。惟时,马子翊孝廉校官台湾。子翊,诗人也;作「台阳杂兴」三十律示予,予亦得二十四律;互相参考,甚愧予诗不如子翊之工也。因与子翊约:俟旋省,当谋付梓。故子翊稿,亦存于予。

  迨予内渡,即稽榷水口;旋奉讳回里。人事杂沓,束之高阁者又三年。今夏回闽,知子翊归道山。因检其遗稿并王中丞稿汇录成帙,付之手民;非敢云订敬礼遗文,盖实践桥公夙约也。其附赘拙作者,盖从杨卧云、汪谢城两先生之命耳。中丞「续咏」诗注有「宁靖王圭」一事,予次年渡台,获睹是器,实未有「朱术桂」三字;不知中丞当日何以言之?

  予诗成于三年夏间,彼时阿棉、乌漏等社尚在负嵎;今已一律招抚,且巡道仍兼学政、总兵仍挂印。不数年间而变更又如此,因附记之。

  光绪辛巳十月,山阴何澄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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