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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史无文

费序
野史无文卷一
野史无文卷二
野史无文卷三
野史无文卷四
野史无文卷五
野史无文卷六
野史无文卷七
野史无文卷八
野史无文卷九
野史无文卷十
野史无文卷十一
野史无文卷十二
野史无文卷十三
野史无文卷十四
野史无文卷十五
野史无文卷十六
野史无文卷十七
野史无文卷十八
野史无文卷十九
野史无文卷二十

费序

  淝水奈村郑先生作野史无文二十卷:曰让皇帝本纪二卷,曰烈皇帝遗事二卷,曰永历皇帝本纪一卷,曰永历皇帝兵败入缅甸土司纪事一卷,曰西南死事诸臣传三卷,曰鲁监国诸臣传二卷,曰郑成功海东事二卷,曰流贼张献忠陷庐州府纪二卷,曰前朝宫殿服御诸遗制一卷,曰西羌北狄诸部落一卷,曰当今巡幸东南一卷,曰本朝灾祥二卷。奈村具文武才,足迹遍天下。所至访罗前代旧闻、精核故实而后笔之于书,非他家由于撮录者比也。

  锡璜读明末纪载杂书抄本五十余种,所未见者尚有百余种。窃以为国史虽全,然多顾忌回曲而失真。野史虽略,出于当时见闻,多可信实可采者;奈村此书为不可废矣。锡璜尝从奈村问西北关塞形势、部落风土、行陈器具、他怪异诸物,谈之如指掌。奈村先生真实用之学,惜乎其未遇而老也。读此书,为之起立三叹!

  康熙壬辰菊月重九日,西蜀锦江布衣同学小弟费锡璜撰于邗水系舟草堂。

野史无文卷一

  让皇帝本纪(上)(阙)
野史无文卷二

  让皇帝本纪(下)(阙)
野史无文卷三

  烈皇帝遗事说

  烈皇帝遗事(上)

  烈皇帝遗事说

  前朝烈皇帝遗事,乃明末王中斋先生所记。先生为锦衣卫侍臣,日近烈皇帝左右,事皆目击。凡正史之未载者纪之,故曰遗事。予又广询博访以续之。

  于戏!烈皇帝以仁俭英敏之主,遭家不造,忧勤十七年卒以亡。天乎其人邪!凡祸之所以来,非无故矣。治国必需经济之才,而以八股取士,所取非所用,故内外大小臣工,求一戡乱致治之才,满朝无一人。皆贪污奸佞,诈伪成习,惟知营私竞进,下民共咨而不恤,纲纪日坏而不问,百政废弛,举天下事委之吏胥。而在位者率朝夕饮酒赋诗,戕民取钱以自乐,循资格致卿相而已。嗟乎!上即位,诛逆珰,斥抑宦官,虚心委任大臣。而所谓大臣者类如此,天下事尚可为乎?以致边疆日蹙,秦、晋、中原,盗贼蜂起。环顾中外,无一足恃者。于是破格用人,求奇才,图匡济。而廷臣方持门户。如其党,即力护持之,误国殃民皆不问。非其党,纵有可用之才,必多方以陷之,务置之死而后已。而国事皆不顾,朋比为奸,互相倾害。使天子徇众议以用人既不效,排众议以用人又不效。朝用一人,夕而败矣。夕用一人,朝而戮矣。展转相循,贼势日炽。天子孑然孤立,彷徨无所措,而宗社随之。然则国家沦亡,谁之罪也?每召对大臣,窃闻天语煌煌,询问安危大计,而廷臣非惭汗不能言,即嗫喔举老生之常谈以塞责。间有忠鲠敢言之士,而所言又皆疏阔迂腐,不知时务,不可用。实堪遗恨千古!

  且夫魏珰窃国柄,朝士多出其门,非义子即干孙,威振天下。上即位,春秋方十七,毫不动声色,翦除之,其才固非中主所可及。而畏天灾、遵祖训、勤经筵、崇节俭、察吏治、求民膜,种种盛德,皆朝野习闻共见。使得忠君爱国、才堪办贼之臣为之辅,君臣一德,将相同寅协恭,则太平何难致。惜乎,有君无臣,卒致身殉社稷,国母就缢,公主手刃。从来死国之烈未有烈于烈皇帝,亡国之痛未有痛于烈皇帝者也。方之怀、愍、徽、钦,高出云霄上矣!乃有三五失身、不肖丧心之徒,自知难逃天下清议,于是肆为诽谤,或曰宠田妃、用阉宦以致亡,或曰爱财惜费、好自用以致亡,举亡国之咎归君,冀宽己误国之罪,转相告语。而浅见寡闻之士,遂笔之书而传于世,令人冠发上指,腐心切齿痛其诬蔑。又惧实事无存,后世将有与失德之主同类并讥者。于是纪其确闻,凡野史之伪者正之,阙者补之,遗者录之,名曰「烈皇帝遗事」。深愧谫陋无文,不足以表扬帝德,聊备实录万一,庶流言邪说有以抑其诬,而后之司国史者有所考据焉。

  烈皇帝遗事(上)

  上在信邸即有令名。衣冠不正,不见内侍。坐不敧侧,目不旁视。不疾言,不苟笑。年十六有疾,召医韦尽性,纪某疗之,徐曰:『服药千剂,莫如独宿』。其天性过人如此。

  熹宗天启皇帝大渐,召上入侍。忠勇营提督太监涂文辅,魏党也,统兵护卫。后文辅语人曰:『当日天命未改,忠贤不敢有逆谋。否则,上之命悬于吾手也』。

  上即位时,御马皆鸣,人以为异。野史所载者,谓之天鸣,妄说也。

  礼部奏请皇后进内仪注。上命信王妃着进东安门,人皆称其得体。

  信府承奉徐应元、王国用,皆忠贤党。上即位,命以潜邸服玩器用赐皇亲刘效祖、周奎,二人匿其半。他日较射,上见应元棕帽金顶乃潜邸物,诘责之,应元惶恐谢。于是并国用褫逐之。

  枚卜阁臣,必焚香告天,置各官职名于玉缾中,以金箸拈之。其敬重如此。而十七年中,所用至五十人,多尸位素餐之辈:施凤来、黄立极,张瑞图、李国■〈木普〉、成基命、来宗道、钱宠锡、杨景辰、刘鸿训、周道登、李标、韩爌、孙承宗、周延儒、温体仁、林焊、吴宗达、钱象坤、何吾驺、钱士升、文震孟、张至发、王应龙、何如龙、范复粹、刘宇亮、郑以伟、徐光启、黄士俊、黄景昉、孔贞运、薛国观、贺逢圣、程国祥、蒋德璟、杨嗣昌、张四知、魏照华、蔡国用、吴甡、陈演、傅冠、方逢年、姚明恭、李建泰、谢升、丘瑜、魏藻德、方岳贡、范景文。

  上恭勤节俭,励精图治。神宗以来,膳馐日费数千金,命减存百一。旧制:冠袍靴履日一易,上命月一易。旧制:御玉熙宫伶人,亦黜之。

  上命礼部云:『朕惟庆源有自,礼必隆于所生;孝思永言,施必由于亲始。典关教化,义重彝伦,章宪俱存,肇称宜亟。我圣妣贞静贤妃,芳降华宗,躬膺令德,徽音夙禀于女史,婉懿早着于青蒲。在昔皇考,毓我弟昆,盖华萼共辉于连枝,而顾复各勤于离里。我皇兄承祧之重,既笃于浚源,逮眇躬荷世及之庥,亦深于惓慕。欲酬罔极,宜备追崇,正俪体之鸿称,举迁祔之上典。尔礼部其会官详议以闻』。于是尊谥圣母孝纯渊静慈肃毗天锺圣皇太后,祔葬庆陵。

  崇祯元年(戊辰),禁民间阉割,违者诛不赦。后宦官屡言内使乏人,禁复开。

  命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明,「敬天法祖」扁额悬干清宫大殿,两楹书「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十六字。

  御平台,召对大臣。兵部尚书王在晋惶汗,语期期不明。命补奏。在晋上疏千数百言,并无远猷硕画,唯自夸经略之功,诋孙承宗攘己位,而极力以排马世龙、茅元仪,气狡愤而词鄙俚,识者嗤之。未几,以惠安伯张庆臻总督京营,在晋嘱内阁擅为改敕,削籍去。

  以襄城伯李守锜总督京营。按京营官军,皆诡寄靡粮,无一人可用。盖甲鬻于乙,乙鬻于丙,更易不知凡几。按籍稽名,多隆、万以上人。故名虽军,其实非市井游手,即势家悍仆,从无纪律。守锜复纵使肆掠。健儿简八,白昼为盗,露兵大明门外。锦衣卫奏闻。命巡捕营拿二十余人正法,守锜革任听勘,未几忧郁死。

  二年(己巳)二月四日,皇长子生,睿名慈睿,周皇后所出。星家谓其造不吉。

  红夷国自海外来朝,贡献大炮,即今之所谓红夷炮也。而烟入中国自此始,为害于后人不浅。惟种烟最害于农事,宜严禁之。

  三月十九日,吏部都察院接出圣谕云:『朕惟宪天出治,首辨忠邪;臣子事君,先明逆顺。经凛人臣无将之戒,律严近侍交结之条。邦有尝刑,法罔攸赦。逆竖魏忠贤,儇狡不才,备员给使,窃弄智巧,党借保阿。初不过窥嚬笑以市阴阳,席宠灵而饕富贵。使庶位莫假其羽翼,何蠢尔得肆其毒痛?乃一时外庭朋奸之误国,实繁有徒:或缔好宗盟;或呈身入幕;或阴谋指授,肆罗织以屠良善;或密策合图,搤利权而筦兵柄;甚且广兴祠颂,明着首功,倡和以极于三封,称颂浸淫于五等。谁成逆节,致长燎原?及朕大宝嗣登,严纶屡降,元凶逆孽,次第芟除。尚有饰罪邀功,倒身窜正,以望气占风之面目,夸奸指佞之封章,迹其矫诬,恶能错贷。朕鉴察既审,特命内阁部院大臣,将发下祠颂红本,参以先后论劾奏章,胪列拥戴,谄附、建祠、称颂、赞导诸款,据律推情,再三订拟。首正奸逆之案,丽于五刑,稍宽胁从之诛,及兹三褫。其情罪轻减者,另疏处分,姑开一面。此外原心宥过,纵有漏遗,亦赦不究。自今惩治之后,尔大小臣工,宜洒涤肺肝,恪修职业,共遵王路,悉斩葛藤,无旷官守而假事诪张,无急恩仇而借题参举。朕执是非以衡论奏,程功实以课官方,有一于斯,必罪不宥。当各惩劝,乃亦有终。钦哉故谕』。于是钦定逆案,颁行天下。而国变后逆案多不存,故此谕野史皆不载。达见此谕于前朝内监王养纯寓中(侨寓扬州府宝应县)。

  五月朔,日蚀,时刻不验。以侍郎徐光启言,开设历局,用西洋测法。

  永乐大典书成未刊,上命刻日蚀卷行世。今永乐大典刻本惟此。达闻永乐大典写本有数万卷,厄于贼火。惜哉!

  十月,京师戒严。上命太监王永祚问方略于首辅韩爌。爌以迁都对。永祚复命。上不悦,曰:『是何言邪!根本重地,宗庙陵寝所在,何得轻建此议』!上初悉夺宦官权,虚心委任大臣,而大臣多此类,于是始有轻士大夫之心。京营原设侯伯一员总督军务,兵部侍郎一员协理军务,至是添设太监一员李凤翔提督军务。内臣监军自此始。而此辈多市井庸愚,冥然无觉,傲然自大,故天下事日见其坏。

  督师袁崇焕,初受大学士钱龙锡意旨,绐杀总兵官毛文龙。中军何可刚曰:『是谓三不幸』。崇焕问之。曰:『生文龙,天不幸;用文龙,朝廷不幸;杀文龙,公不幸』。未几,京师警,崇焕入援。召对平台,赐貂裘彩币银。裨兵屯畿南,一战败绩。复召讦云:『尔擅杀大帅,以致今日又不能捍御。恢复之言何在』?着锦衣卫拏问。总兵祖大寿、何可刚闻之,引兵去。先是巡捕营获一木工,云崇焕谋反,以为谍。事下镇抚司,掌刑李若琏鞫得其枉,奏之。复下镇抚司,以为实。于是喧传崇焕谋反,人人切齿。及行刑,百姓脔食其肉,皆谓杀文龙以致东方猖獗,崇焕误国之罪无所逃。以为谋反,岂不冤哉!

  都下流言,皆出三大营官军。一人造谣进营,传之一队,一队传之一营,一营遍传都下。不三日,传之内庭,达御前矣。大臣黜陟,往往由此。朝廷以为舆论无私,而不知其由于匹夫之恩仇与奸人反间也。听言须察理,轻信最害事。

  起原任大学士孙承宗,以原官兼兵部尚书,督兵驻通州,既而移驻山海关,关门始保无虞。承宗实有将相才。后以廷臣掣肘,不得竟其用,关东事遂大坏。惜哉!

  庶吉士金声荐发僧申甫有将略,精于火攻,授游击将军。招乌合之军二万人,出广宁门,不战而溃。以耳为目者多矣。

  四川石砫司土司女帅秦良玉,见国家多难,愿出为朝廷效力,帅师勤王。召见,赐彩币羊酒。御制四诗以旌之。「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古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蜀锦征袍自翦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胡虏饥餐,誓不辞,饮将鲜血带胭脂。凯歌马上清吟曲,不是昭君出塞时」。「凭将箕帚埽虏胡,一派欢声动地呼。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

  三年(庚午)二月,册立长子慈烺为皇太子,甫周一岁。

  四月,京师解严。野史云,去年季冬解严,误。

  流贼起于饥民叛兵历历可据。而论者归罪于裁驿站,令刘懋独蒙恶声,殊不解也。

  上笃学博览。四书、六经、性理、资治通鉴、通鉴纲目、大学衍义、衍义补、贞观政要、皇明祖训、帝鉴图说,朝夕不去手,于尚书尤留意。凡廷臣之章奏有关政要者,俱命抄录成帙,不时披阅。

  命司礼监以洪武正韵、玉海篇、字汇总成一书,共字四万有余。书成,因兵起未及刊行。惜哉!

  命武英殿中书画历代明君贤臣图,书正心诚意箴于屏,置文华、武英两殿。

  内侍高采请开广东珠池,实时斩之。

  四年(辛未)春,上耕藉田毕,御斋宫,宴群臣。教坊司设乐,承应杂剧。上谕:『典礼甚隆,何得谐戏为乐』?于是永裁为令。

  凡遇郊祀大典,上斋三日,祭品必亲视。裸献秉圭,夔栗渊默。真所谓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者矣。

  毛文龙既死,其后与孔有德、耿仲明据登州为乱者有苏有功。发兵讨之。孔、耿遯入海,有功被擒至京,复破槛车逃。京师大索三日不得,后被东协守将所获,献俘阙下,磔于市。

  九月,武会试,上阅试卷多不堪,主试者降夺有差。先是承平日久,武臣率不齿于人,武备废驰。时天下多事,上有意重武,命再试,中王来聘(京师人)等一百名,赐进士及第出身。来聘任河南参将,誓死报国,剿贼战亡,赠骠骑将军,赐祭葬、世荫。(余尝谓武科试骑射,止是一端,当以自韬略为重者。一切技艺皆入科目,未尝不可得人。观此,烈皇帝甚精治人,惜无佐之者)!

  五年(壬申)正月,京师大雪,深三尺,柴米暴贵,牛马多冻死。

  京师旧有佥商之例。凡供库香腊、惜薪司柴炭、御马仓草豆、兵部柴炭、光禄寺猪果、大通桥粮车,皆报富户采办,办完给价,限满别佥。力不能者,即日受鞭棰,负缧绁,身死产绝而后止。故每逢佥报,人皆破产求免。而巡青科道、五城兵马,下至吏役,望屋而食,所费者钱谷不可以数计。其竭力能办,而给价官吏侵渔,十不得其五。或十办三四,或六七而产绝,即佥更办。而前已办之值,遂归官吏。相延已久,民受大害而不敢言。是时京民翟守谦、金鲲等叩阙陈奏。上览奏,愕然曰:『此无故殃民,朕不忍也』!下其奏,命招商采办。部议招商则必先给值,而国用不敷,又恐为奸民所诳,仍旧便。上曰:『即佥商亦即值,特给有先后;岂后给则敷,先给则不敷耶?吾方为民除害,而民反诳我,无是理也。且国有尝法,宁无畏乎』?自是永除其例,民困大苏,富民始得安枕而卧。

  上因除佥商例,知供用库耗甚繁,尤以宫中所用沉香、檀香不资。上曰:『凡郊祀享庙大典外,焚香不过辟秽,何须多为』?令干清宫每日祇取沉香半两,各宫递减。香蜡永裁,不须采办。盖查库中所存尚多。

  皇太子居锺粹宫。每召对大臣,上命太子侍立以观之。

  上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往往焦劳成疾。宫中从无宴乐之事。近御宫人有夫人、婢子、尝在、大答应、小答应等号,上皆正色临之,无一戏言。田贵妃婉慧得上意,亦少进御。未几被谴,退居启祥宫,妃以忧死。后乃有为永和宫词以讪上者,比于陈后主、唐明皇。于戏!哀、定之际多微词。即上果有失德,亦当为尊者讳,况恭勤如上,寡欲如上,而忍于造谤诬蔑?是可忍孰不可忍!世无孔子,春秋不作,乱臣贼子,横行无忌,天理绝矣(此人又作琵琶行,中有驾幸玉熙宫之句。玉熙宫乃伶人所处,非离宫也。即娱情声色,何必幸玉熙而后为乐耶?宫禁之制尚不详,而敢于讪上,其谁欺?欺天乎)!盖指梅村也。然则钱、吴诸人之罪,上通于天矣。

  六年(癸酉)夏,大旱,清理狱囚,上步祷南郊,回銮大雨,畿内沾足。

  干清宫隆德殿所供神像铜佛,尽移于朝天宫大隆善寺(何不毁之铸钱,以充兵饷,以赈饥民)。

  七年(甲戌)二月,会试,颜茂猷以五经中副榜,特拔于正榜之前,授礼部主事。召对平台,问安攘之计,俯首不能对。上不怿。茂猷未任事,即告归,终于家(福建漳州府人,号宗璧居士)。

  二月二十九日,湖广黄梅县武举曹蜚伏阙上书,献筹兵药言云:「臣世受国恩,自幼讨论经济,屡厄文场,叨中万历戊午科武举。数经荐聘,不敢受职。然草莽微臣,义切同仇,梦寐寝食,实无一夕不以平寇灭奴为念。盖寇一日不平必无以消群奸睥睨之雄心,奴一日不灭必不能令神京高枕而安卧。然必见寇平寇,指奴灭奴,自是扬汤止沸,终非釜底抽薪。谨仰体圣心,遵仿祖制,广集舆论,鉴从前之败坏,究今日之戡定,合之得三十六字。承平日久,武备不修,边事败坏,必有病源,谨首陈兵事夙弊八字,曰悖、懈、怯、讳、掣、耗、妒、耻。惟弊源一穷,从兹起弊维新,自可疾施更化善治之方矣。军国重务,端有本源,用人理财,克尽厥职,所谓堂上之师,谨陈备兵本源十三字,曰辅枢、计缮、将兵、民屯、漕河、盐、钱、税。正气既固,邪气自不能入。彼妖魔小丑,渐渐消灭,安能长久作祟邪?干戈四起,猝难扑灭,须有筹时妙算,谨陈兵防急着十五字,日诏险保边海,苗寇搜优收,制火阵车马。循此急着,猛省振刷,步步做法,速速举行,毋蹈故常,毋避劳怨,庶几救败取胜,又何难返积弛而登上理?倘以上字字见诸实行。可裨实用。臣读孔孟之书,妄希孔孟之忧时,习孙吴之略,谬学孙吴之论兵。十年揣摩,反复深思,几经改削,心血呕尽。谨将三十六字敷演成篇,少抒刍荛之愚。并具剿平流寇,早图复辽二策,装订四帙进呈。伏望皇上特加省览,有当采择,下部酌议,刊刻颁行。臣一片血忱,惟期上慰主怀,下救生民。止求用其言,不求用其人。少能裨补于宗社封疆,臣虽粉骨碎身,亦有余荣矣」。皆经济实学,切中时病,而不能用。授蜚兵部司务。未几回乡,起兵杀流寇。后以病终。

  凡秋后论囚,上必斋戒素服,避殿撤乐。其慎狱也如此。

  西内有虎城,城西有豹房,城后有百兽房,畜虎豹百兽、珍禽异鸟于中。上幸太液池,见畜豢在阱内,禽充于樊宠,上慨然叹曰:『鸟兽所食者皆民脂民膏。养此何用』?遂纵禽于西山,杀虎豹以赐近臣。陈沂诗云:「多年调养在雕笼,放出初飞失旧丛。祗为恩深不能去,朝来还绕上阳宫」。

  上勤宵旰,漏下夜坐阅奏疏。有小内监燃香于旁,上臭香心动。他日夜坐,臭之复如初,遂令撤去。诘询司香局者,得其方,因叹曰:『先圣之荒迷于欲者,殆以此乎』!令禁造作。火其方,罪其人。

  宫中岁首不贴纸缋门神。列彩装木偶二于门左右,状若傀儡,除夕则饰于冠笏。崇祯末年,彩装人入夜辄走。久之,日入便走。即内监皆不敢独行。若遇之,则急行避。此于五行,木失其性同咎,况其像人乎?灾异之见于宫中者如此,帝遂及于祸。

  八年(乙亥),大旱暴风。上斋戒修省,曰:『皇天不弃,以象示教』。诣中正殿丹墀,曝日中跪祷。次日,风息雨降。上御中左门,谕诸臣曰:『虽然得雨,而禾苗多损。惟反躬修己,诚心爱民,庶可挽回天意』。瘟疫流行,发帑银一万,命太医院于惠民局制药施民。谕刑部清狱,重者审录减等,轻者释之。贫者给衣食,病者给药,死者给棺殓。

  正月十八日,流贼张献忠陷凤阳府,开高墙,放罪宗。知府颜容暄、推官万文英等四十七人咸遇害,留守使朱国相战死。二十一日,至合肥店埠镇,烧竹木,火光照耀,城中同白昼。二十二日,至庐州府,群贼围城,急攻之,烧七门关厢,杀人数十万,掳掠四野。庐州知府吴大朴(固始县人)率兵民登城守御,修制守城诸器具。每门外设吊桥,城门口掘陷马坑,城下挖品字坑,树梅花椿。城头每一垛,用五人更番守之。每垛有照城镫一盏。每五垛用照城火一盆。贼焚水关。有富衿李玉卿募人伐土封填,每土一筐,给钱百文,半日填实。二十四日,攻陷北门月城。贼首二大王张进嘉登坐月城楼中,令骁贼缘墙上大城垛口。有壮士鲁弘道者挺枪御之,而群贼难入。适指挥使田起潜挟炮至,咬指出血祭之,炮发,碎月城楼,张进嘉歼焉。贼暂退。攻之愈急,吴太守守之更坚。至二十八日解围去。官民疲困,睡三日始苏。时上厌闻贼信,抚、按、府、县亦多讳贼,不以实闻。庐州府报文云:正月二十二日夜,流贼张献忠率群贼千余,攻府城七昼夜,尽力守御,贼不能入,遂焚城外草房二百余间,杀掳男妇六十三口,流往巢县去,烧五乡七关厢房屋数十万家,杀人百万余口。但如此云云。

  流贼往巢县,人报贼至。知县严觉,浙江人,不信,以为诳。凡言贼者,三木囊头。明日,贼至,攻陷北门入城,百姓奔窜,而知县犹坐堂比较钱粮。贼入衙,杀知县严觉,掳其母妻子女,开牢放罪人,掠二日去。而无为州、含山、和州、全椒俱陷焉。剖孕妇验男女为胜负,纳婴儿于油鼎中,或挑之枪头上,观其啼号以为乐。杀戮惨毒,令人闻之股憟胆颤也。

  诏山西布衣辛全至京,授国子监学正。时天下乱日甚,求贤如渴,闻全名,召之。

  全上书多救急丹方,而所言皆正心诚意,未几辞归。

  盔甲厂灾,失火药器械无数。官民房舍崩毁数千间,男女死者无算。先是武备久废,所造军器弊钝难用,上严谕精制,不精者重处,故所造坚利无比。但火器盔甲合为一局,往往致灾。盖以内官不欲分,分则火药之利微。

  逮山东滋阳知县成德,下锦衣卫狱。德性刚直,连章攻温体仁,凡十上,遂被逮。体仁欲置之死。德母章氏,伺体仁舆出,辄道诟之,日以中城兵马防护而行。上命锦衣卫遣旗尉至滋阳密访,士民人人称颂扼腕。又至怀柔,乡评与滋阳同。上意遂解。廷杖四十,戍延绥。未几,起捕如皋知县。甲申正月,升兵部主事。三月十九日,母子二人俱死之。

  野史云:太监高起潜弟荫锦衣卫中所正百户。锦衣有试百户,有实授百户,而无正百户。

  京师有李兆龙,从左良玉有年,后辞归,语人曰:『左帅实流贼所惧,但不为朝廷用』。人问之。曰:『尝大捷,或请穷追,左笑曰:若欲尽贼耶?留此残贼,武官尚可为人。若贼今日平,武臣明日即奴矣』!于戏!以曹文诏之忠勇,百战奇绩,有一言拂文臣,不免就狱,武臣安得不纵寇,盗贼安得不日炽耶(明之亡,贱武故也)?

  吴宦官鄙谬恶劣不足用,然奉命惟谨,上所委,咄嗟立办,故上用之,然亦参用之尔,非专任之。向所谓汪直、刘瑾者谁邪?归亡国之罪于宦官,乃借是释也。

  十二月十七月,流贼张献忠又率群贼围庐州府城,攻之特甚,太守帅居民守之愈坚。掳掠四野,至二十一日,流往滁州去。

  九年(丙子)正月初一日晚,援剿经略卢公象升(常州府宜兴人)同总兵祖公宽,系守边名将,率大军来庐州府剿贼。时流寇张献忠同罗汝才等在滁州掳掠。初二晨,即统兵追贼。兼程而进,直入贼营,贼竟不知是兵,犹以为本营人马。怎当此贯战将士,视群贼似婴儿,杀伐之声闻数里。贼大败,斩首千余级。贼败,流之而去。嗣后贼无不到之处,而卢公又勤王去矣。

  合肥县郑文雅诣军门献平辽灭寇之策,卢公读其策而伟之。复较射比艺角力,皆冠军超群。公大奇之,曰:『尔韩、岳之流也』!特荐之。钦授援剿都指挥使,驻防宜阳县。屡败群贼,贼皆逸遯他去,着功甚多。

  二月,特用淮安府武举陈启新为吏科给事中。启新上书,实无扳援,而野史谓政府所使;盖以政府未尝挠之,故意度云然。不知政府特迎合上意,其疏且在,岂利于政府者哉?

  七月,京师戒严,唐王聿键引兵入援,声言清君侧之恶,下诏废为蔗人。

  野史所载常熟县民张汉儒讦奏钱谦益,立枷三日死;非也。立枷乃魏忠贤所为。上即位初,即毁之矣。

  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三人允称边才,乃杀贼方当奏绩,遽以勤王入援,而秉国者又移之边方,或中以危法,遂使已潜复炽。虽系天命,亦人事也!

  十年(丁丑)夏,大旱,下诏罪己责臣。自此后天下时常大旱,流贼多因此起。

  南直抚、按并辅臣交章荐松江处士陈继儒(字仲纯,号眉公)。已将下诏征聘,而厂、卫访得其人务虚名,无实学,事奔竞,而衣服、饮食、器用俱务诡异。上曰:『此妄人』!遂不征。

  陈启新论考选不公,进吏部访册,而礼部尚书姜逢元、兵部侍郎王业浩圈多,上嫌其滥,俱罢之。又参职方司郎中尹民兴等溺职。野史误以民兴为知县,非也。

  抚宁侯朱国弼以参温体仁夺俸,非夺爵也。

  驸马都尉王昺以参温体仁欺君误国夺爵,终于家。驸马中惟王昺一人而已。

  十一年(戊寅)正月,太子加玄服,出阁讲书。

  六月,安民厂灾。

  十一月,京师戎严。神机营副将王世爵阵亡于京东之孙堠。先是九年京师警,世爵尝统数百人哨至芦沟桥,猝遇敌骑数千至,众欲走,世爵曰:『彼众我寡,走即为所乘』。于是依桥结阵以待。敌疑有伏引去。名大振。至是战亡。

  宣大总督卢象升帅师勤王,至保定贾庄,血战死,物议纷纷谓亡去。有随营打点骑尉俞希龙,下东厂太监王之心鞫。希龙极称其忠勇有谋略,实陷陈而死。之心以为诳,加酷刑无完肤。仰天叹曰:『国家若负卢公,再无忠臣也』!言毕即死。而野史谓象升死于松杏。松杏之败在关外,乃洪承畴,非卢象升也。地之相去二千余里,时之相去四年有余,乃误彼人为此人,混两事为一事;野史可笑如此。

  有宁永芳者,宣府人,骁勇善骑射,为大同守备。象升巡边,见其岸异,命之骑。承芳驰且射,象升亦驰而射,逐兔也,象升一发殪之。因按辔与之论射,非老于行务不能;承芳心折焉。国变后,寓于西湖,为人述其事,犹叹息洒泪不置,云待卢公何薄,待洪承畴何厚也!

  十二年(己卯),禁午门,端门内官,不许延接朝士。百官待漏,在午门前东西棕篷下,惟五府锦衣卫、尚宝司、六科有直房,其余无直房,亦非露立。野史所载禁朝臣私探内侍,于是待漏俱露立,无敢入直舍者,齐东之语也。

  九月,宴杨嗣昌于平台,即后左门,无后殿。野史云,宴于平台后殿,误矣。

  杨嗣昌实心任事,廷臣所少,而才亦足以济之。使廷臣不为门户掣肘,俾得专心办贼,未必无成。顾攻者纷纷,遂使嗣昌忧愤。后襄阳陷,嗣昌自经。诗云:「无权无勇,职为乱阶」,其诸臣之谓乎!抚臣微有谋略者,朝臣必嫉之。

  左顺门,嘉靖中改名会极门。召对群臣,非中左门,即后左门,无左顺门之例,乃野史所误。

  十三年(庚辰),诏以贤良方正、举贡、生员照科甲用,名庚辰特用(后来报国者,独有杨畏知一人)。

  野史云,上尝语大学士薛国观:『朝臣婪贿』。国观对曰:『使厂、卫得人,朝士何敢黩货』!时东厂太监王化民在侧,汗流浃背。太监中无所谓王化民者,此言妄也。厂、卫朝廷耳目,若果得其人,实足以厘奸剔弊。但东厂既属宦官,锦衣卫堂上官率阘茸不肖,非素餐尸位,即黩货招权,称职者无一人,皆犬豕之辈也。

  郭承昊乃卫弁之贤者。廷杖黄道周、解学龙,承昊谕行刑旗尉曰:『黄、解二公,忠臣也,若使上有杀谏臣名,若等罪莫赎』!故虽杖而不伤。

  上性至孝,四岁失太后,追思不已。宫中奉遗像,或日未肖,上不怿,乃命司礼监太监王裕民、武英殿中书乐某、卫圣夫人陆氏诣新乐侯刘文炳第,敕太夫人口授画像。太夫人徐氏者,太后生母也。像进,左右咸惊曰肖,上大喜,命画四十日,具卤簿迎入,安奉奉慈殿干清宫,晨昏上食行礼如生。因追封太后父刘应元为瀛国公,母加瀛国太夫人。文炳兄弟叔侄,俱进爵有差。

  上初即位,事事宽大。自温体仁入阁,票拟务从深刻,由此遂失人心。论者谓亡国之祸,体仁酿之,良然。至于杨嗣昌,亦与同类并讥,则门户之论。斯民三代,何可诬也。惟用熊文灿以误国,罪无所逭。凡召对,廷臣有忤上意者,上震怒不测,体仁从无一言解救。后致仕归,至潞河,上揭帖,言皇亲周奎、周鉴、田弘遇不法事,在位时未尝言及之。

  大学士文震孟、礼部侍郎陈子壮,素有清望,为上所知。温体仁百计排挤,未竟其用,人皆惜之(后子壮回粤,起兵恢复,有烈丈夫风)。

  都指挥使郑文雄驻宜阳,屡败群贼有功,升广西浔梧营参将。未几,晋总兵官。

  江北庐州府诸州县大旱,赤地千里,人相食,斗米价银四钱。知府吴大朴劝富户输米助赈,而穷民赖以全活者甚众。

  五月二十八日,八贼陷襄阳,襄王遇害,督师杨嗣昌自缢死,自此天下事益不可为。上忧懑,计无所出。廷臣闻嗣昌死,欣然有得色。忘国徇私,幸败乐祸,任事者欲其成功,岂可得乎?

  淮阳、江北多蝗,大旱大饥。河水涸,丹行艰涩,运米一石至淮者,百姓所费银六两。是时山东大稔,麦一石价银三钱。扬州府推官汤来贺申详总漕御史史可法,题请改折。每米一石,折银一两六钱,以九钱买麦三石抵漕米一石,一钱为运费,五钱解部充饟。奏入报可。百姓省四倍之输,朝廷获三倍之入,而人服其才。

  十四年(辛巳),都下大饥,斗米钱五百,麦七百,鸡豕羊不孳,人相食,中州、江北尤甚。

  正月二十二日,闯贼陷河南府,福王常洵遇害。上御中极殿,召公侯伯进殿谕曰:『尔诸卿世受国恩,与社稷同休戚,有能代朕筹划雪耻者,各以方略进』。诸臣哑然无以对。定国公徐胤祯对曰:『臣不敢奏』。上曰:『卿奏无妨』。胤祯连声曰:『不敢奏,不敢奏』。上曰:『无妨』。而胤祯流汗叩头不已。上挥之退。成国公朱纯臣荐灵璧侯汤国祚、怀远侯常延龄、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诚意伯刘孔昭、襄城伯李国祯、忻城伯赵之龙俱有才能,求用之以匡时艰。后李国祯总督京营,致都城沦陷。赵之龙总督南京戎政,清兵下江南,首献南都,迎豫王入城,至今子孙世袭,在正白旗下,滁州知府赵清祯是其子孙也。皆是一群死猪狗。

  上圣学渊博,每经筵日讲,与词臣反复辩难,讲官无不屈服。行幸大学,尊重师道,岂有命奄官率群臣习礼之理!野史谬传,遂有鱼朝恩讲经、李邦宁释奠之诮,呜乎妄矣!

  怀宁侯孙维藩闲游香山,醉杖其僧几毙。东厂上其事。未几出圣谕,严禁勋戚害平民,违者重治。

  九月十五日,南京应天府江宁县生员何光显伏阙上书,献太平金镜策数万言,皆治国安民、御贼攘乱之术要。献而不能用,惜哉!
野史无文卷四

  烈皇帝遗要(下)

  梅冲华传

  烈皇帝遗要(下)

  十五年(壬子)夏四月初三日,流贼张献忠陷庐州府舒城县,杀人殆尽(贼改舒城县为得胜州)。

  五月初七日,学臣徐之垣科考庐州府八属,生童俱集城内,失于稽察。献忠率群贼自桃集走小路,由小蜀山,夜至城下。自将军庙攀堞入城,开西门放群贼入城,杀掳焚奸,杀人几十万口。而学臣徐之垣、知府郑履祥、知县潘登贵咸逃去。兵备道蔡如蘅(字香君,四川人)遇害。其妾王月大骂,八贼杀之,尸立不仆,移时方倒。通判赵兴基守水西门,朝衣朝冠,骂贼不屈被杀。乡绅参议程楷(畸人)骂贼被杀。指挥同知赵之璞遇害。军民妇女死节者不可胜纪。贼杀掠三日去,臭闻数十里。食尸之鸟鸢蔽天,磷火昼见,夜多鬼哭,声达于旦(庐州卫百户李禺花同矮李百户等四弁,具冠带,朝流贼张献忠于鼓楼南街富户孙辉之家受招安。八贼每弁赏银千两,令其安抚百姓。封李禺花为都指挥使。禺花受职得银即遁去。八贼大怒,大杀百姓。民无噍类者,实李禺花等酿之也)。后又二次入城,民无噍类矣。田地荒芜,狐兔之迹满路,令人不忍见闻,虽黄巢、庞勋之恶,不逾是也。

  流贼自八年正月略庐、凤等处,至十六年始入楚、蜀。贼首八大王张献忠率大傻子刘通、隔里眼孙仁(乃群贼中之最恶毒者)、老回回马守应、一棵葱王文、满天星刘焕、小袁营张三贵、闯塌天韩国基、曹操王罗汝才、红狼刘希尧、过天星徐世福、混十万刘国龙、一斗粟孙承恩、紫金梁马进孝等贼,率从贼数十万人,侵扰庐、凤、桐、潜、滁、和诸州邑,焚杀掳略奸淫,不可胜言。尸横遍野,白骨如麻,江北无完城。田地荒芜,草莱没人。村绝烟火,路断行人。残黎逃窜山谷水涯,食草根木皮,饥寒而死者,又不可以数记。虽有总漕朱大典、阁部史可法暨总兵参游率兵援剿,每于贼去后方至,见贼先走,从无一当贼者。诸州官吏并无守御之策,惟有听其杀掳饱去而已。朝廷并未发遣一将一卒,百姓汤火,付之膜外,岂不伤哉!其闲臣死忠、子死孝、夫死义、妻死节者多矣,俱淹没无闻,乌得而表扬之?虽有旌奖者,百中无一焉。即有旌扬,皆官室富家,多粉饰之词,不足深信。幸是秋七月上旬,上命总兵黄得功同刘良佐、廖应登等率兵五万余人,援剿流贼,招抚残黎,分镇庐、凤等处。黄得功驻札庐州府,刘良佐驻扎寿州。流贼率众入英、霍山中。贼虽去而官兵害民更胜于流贼,故民间有「贼梳兵篦」之谣。贼虽杀掳惨毒,犹有去时,亦有不到之地。兵之残害,搜括一无遗漏。小民恨入骨髓,相诅云:「宁忍死于贼,不肯死于兵」!是则小民前罹贼之火烧,而后复遭兵之汤烫。奈何民受汤火,国亦随亡。

  闯贼李自成于十四年再攻开封府,不克。是年,复合群贼百万围之。上出侯恂于狱,督师河上。调左良玉各镇共十三镇援开封,壁于朱仙镇(在府城南四十里)。良玉持两端,不肯当贼。忽夜半,纵兵大噪突诸营。诸营惊乱,疑贼至。良玉乘乱,掠诸营马羸溃而去。贼觇击之,大败,诸营悉溃。良玉走襄阳。自是开封援绝,遂至沦没。或谓良玉击贼不胜,败去,盖饰词也。

  九月九日,闯王李自成、曹操王罗汝才,二人合围开封府,胁从之贼近百万。贼掘黄河之水冲开封。十六日,大水冲开曹门。十七日,满城成渠,人民溺死无算。止存钟楼、鼓楼、各王府屋脊、相国寺寺顶、周王紫禁城及夷山顶。避水者满屋脊。十八日,推官黄澍遣善泅家丁李用过河请救。监军道王燮得推官手书,自乘二十余舟,从北门扬帆人。值巡抚高名衡、黄推官各乘舟至紫禁城上,见周王恸哭,请王同宫眷五六百人同行。在城头屋角树杪避水难民俱渐次渡河北去,在柳园鬻粥食难民。此古今未有之苦,亦古今未有之厄也。知府吴士讲,合肥人,乘筏去,回乡,后论功升川南道,恳辞不仕,隐于田野终身。

  上以御史杨仁愿言,诫厂卫罗织。未几,吏科给事中阮震亨有请托书至吏部文选司,为东厂所获,奏之。厂卫之设,实不便廷臣。

  晋刘宗周左都御史。上言祖制设红凳二条,责御史之不称职者,请复之。上可其奏。于是御史人人侧目,未几罢去。

  大内宫殿鸱吻如烟雾蒙罩,命中官登视,乃蠛蠓也。数日方散(蠛蠓,小飞虫,谓之酰鸡,生于朽坏之木。因久雨而生,睹阳则死。今生大内,亦不祥之兆也)。

  黄道周既遣,人谓必不能生还。一日,上御经筵,问儒生品行学问孰优。众以道周对。上曰:『道周何在』?对曰:『在戍所』。上默然。明日,遂诏还道周,仍为少詹事。野史云,上与周延儒论岳飞,延儒乘间言之,故有是命;谎言也。

  山东土贼李青山作乱,勇卫营督理太监刘元斌剿平之。御史王孙蕃参其杀良冒功。上怒,逮元斌下刑部,论死,并诛提督太监王之民,即前为司礼监者。

  杀兵部尚书陈新甲。先是新甲密建和议,撤关宁劲旅并力剿贼。辅臣泄其语,科道交劾,遂杀之。新甲,枢臣中最有谋略者。乙榜出身。为人所忌,功未成而被杀,伤哉!惜哉!

  十一月,京师戒严。是时十七路总兵入援,兵马数十万。首辅周延儒督师。以大同总兵王璞为前锋,克期进兵。璞引兵遁去,致误军机。次年四月解严,命缇骑逮璞至京,诛之。

  兵部侍郎金之俟(字起凡,吴江人)督治昌平。上命锦衣卫访之,悉得其守御方略。召之俊来平台。之俟大惧,入朝面无人色。廷臣皆危之,私语曰:『此袁崇焕之续矣』!及见,上温言慰劳曰:『卿某事善,某事善,但守某处将不善,宜易,粮草积某处者非是,宜徙』。之俊惶恐伏地谢。及出,汗流至足、如更生焉。身颤终日,食饮无味。国变从贼,后仕于清,入阁为大学士,晋太傅。苏郡乡绅赠以联云:「从明从顺从清,三朝之俊杰;纵子纵孙纵仆,一代超凡人」(此乡人之确评也)。

  三大营领之者,总督、提督、协理。外有四卫营军,以龙骧左、龙骧右、武骧左、武骧右四卫官军充之,为朝廷禁旅,以御马监掌印太监为提督。后曹化淳领之,改名为勇卫营,以黄得功、周遇吉为将,练为战兵。又有巡捕营,专司捕盗,以五府带俸都督为提督。后添设内臣一员,名为内提督,以王之俊(字奇吾,容城人)为之,亦练为战兵,改名练捕营。襄城伯李国祯请选京卫各官荫袭舍人六千充护卫,名选练营。总计京营兵约数十万人,而可用者独勇卫营。其后亦无用。后逢瞎贼,则束手而降。

  十六年(癸未)四月朔,享庙;驾未出,中极殿左忽起旋风,有白衣人随风而出。宿卫军校皆随风向东南行,至大通桥二闸而止。自此瘟疫流行,日死万余人,城门雍拥,千棺不能出。黄昏街衢人鬼相杂,遇白衣者必死。识者以为不祥。次年,都城陷没。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信不诬矣。

  五月,雷震奉先殿,太祖神主移御床数寸。同日震銮驾库。上天震怒,由诸奸臣招之也。

  上御门尝朝,鸿胪寺引安庆巡抚中军官范邦祯面恩。其人宿酒未醒,言语模糊,伏地叩头不起。命锦衣卫拏出,袖携酒壶堕地。上怒,御中左门亲鞫之。邦祯自供,乃运粮把总,用贿三千金于兵部,谋升此缺。下锦衣卫狱,未几死。兵部尚书戴罪,职方司郎中降罚,书吏下刑部治罪。

  上一日召周延儒至平台,屏左右曰:『朕夜梦太祖写一有字,是何祥也』?廷儒沉吟良久曰:『不祥』!上曰:『何故』?对曰:『上不成大,下不成明,大明去半矣』!上曰:『密之』!不怿而退。延儒出,即语阁臣。堂吏叶盛枝闻之,出语所亲,諠传都下。堂吏徐文炜叩阙讦奏。上怒,遂有杀延儒之意。及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嘉兴人)事败,逮至京,赐死。延儒两入相,受恩最深,而壅蔽圣聪,奸贪误国,一死不足伏其辜矣。延儒与嘉定侯周奎通谱,尝使客董山人(号心怀,后为盗所杀)怀重宝,与奎子鉴博,故意负之。鉴喜,时时与燕饮,遂得探内廷消息,凡事先意逢迎,其奸多类此。

  温体仁、周延儒从未驳厂卫一疏,訾厂卫一语,故厂卫亦阴为之助,而两人在位独久。野史谓延儒尝请罢内监,撤厂卫,无是事也。

  十一月十六日,尝朝,上谕吏部史科曰:『原任太常寺少卿沈自彰、太仆寺少卿张法孔,声名卓著,才堪任用,自彰以原官掌吏部文选司事,法孔以原官掌兵部职方司事』。又谕刑部刑科锦衣卫曰:『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招权纳贿,赃私狼籍,着令会官处决』!

  辽东松、杏失利,洪承畴全军覆没,传承畴死,上震悼,命礼部具仪,钦天监择日,设坛予祭,以慰忠魂,荫一子锦衣卫千户世袭。既闻承畴未死,遂罢祭,仍荫其子。

  十七年(甲申)元旦,日无光,无风扬沙,咫尺不见人。人皆以为异。

  野史云,二月初一日,上视朝,忽得伪封;误矣。凡朔望升殿,百官行礼,不奏事。是日免朝。十五日升殿,未闻此说。

  昌平兵变,命勇卫营副将李锜、王澍讨平之。命厂卫与仓场总督盘查仓贮积粟,尚支十余年(国家所恃者曰粮曰军,今虽粮多,而军弱矣,足恃哉)。

  三月,闯贼李自成移檄远近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周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公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闾左之脂膏罄竭。文臣结党,朋比为奸;武将卑微,奴颜婢膝。公侯皆食肉豺狼,而倚为心腹;阉竖尽吃糠猪狗,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张挂都门内外数十处。

  闯贼李自成率百万之众,长驱犯阙,势如风雨,而李明睿倡南迁之议,幸上不为所惑,得殉社稷。若使其谋得用,则京师不攻自破,贼乘胜席卷而南,轻骑兼行,以尾驾后,不知何以御之?即使得达南部,而我能往,贼亦能往,安见南部必可以图存?至于募兵八府之说亦可笑,而野史犹鳃鳃惜之,以书生之见,标榜之词,真堪浩叹。

  上下罪己之诏曰:『朕嗣守鸿绪,十有七年。深念上帝陟降之威,祖宗付托之重,宵旦兢惕。罔敢怠荒。乃者灾伤频仍,流氛日炽,忘累世之豢养,肆廿载之凶残,赦之益骄,抚而复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顿忘敌忾者。朕为民之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之赤子,不得而怀保之,坐令秦、豫丘墟,江、楚腥秽,罪非朕躬,谁任其责。所以使民罹锋镝,蹈水火,殣量以壑,骸积成丘者,皆朕之过也。使民输刍挽粟,居送行齑,加赋无多艺之征,豫征有称贷之苦者,又朕之过也。使民室如悬罄,田卒污莱,望烟火而无门,号冷风而绝命者,又朕之过也。使民日月告凶,旱涝洊至,师旅所处,疫疠为殃,上干天地之和,下丛室家之怨者,又朕之过也。至于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植党而清议不闻,武将骄懦而军功不奏,皆由朕抚驭失道,诚感未孚之所至也。中夜以思,局踏无地。朕自今痛加创艾,深省夙愆,要在惜人才以培元气,守旧制以息烦嚣,行不忍之政以收人心,蠲额外之科以养民力;至于罪废诸臣,有公忠正直、廉洁干才尚堪用者,不拘文武,吏兵二部确核推用;草泽豪杰之士,有能恢复一郡一邑者,授官世袭,功等开疆;即陷没胁从之流,能舍逆反正,率众来归者,许赦罪立功;能擒斩闯、献二贼者,仍与通侯之赏。于戏!忠君爱国,人有同心;雪耻除凶,谁无公愤?尚怀祖宗之厚泽,助成底定之大勋。思免厥愆,历告朕意』。虽有轮台之悔,何益也!

  大学士范景文、左都御史李邦华、少詹项煜请太子抚军南行,为兵科给事中光时亨所阻。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亦尝言之。原任商丘知县梁以樟从狱中上书,亦有请太子抚军南京,二王分封浙、闽之议,惜乎皆未行也(即行之何益)。

  野史有上命收魏忠贤骸骨之说,不知何来,荒谬不足辩。

  又云:上面讦光时亨参李明睿为朋党。又云:阻朕南行,本应处斩,姑饶这遭。皆妄说也。

  三月,贼破昌平,逼京师。五府遍传公侯伯于十八日集朝阳门延福寺议战守,日终无一人至者。

  十八日,贼势急,新城侯王国兴、原任司礼太监王永祚集文武诸臣十数人于鼓楼前公议,分任守城方向,自备粮草,不待请命,便宜行事。后竟徒有空谈。

  野史云:兵部尚书张缙彦(卫辉府新乡县人)至城门,为内官阻拦,不得入城。何其谬也(张缙彦首率群臣开彰义门迎接李自成者也)!

  十八日晚,内使驰奉密诏至新乐侯第。诏谕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速拥家丁,前来护卫。先是上有命,令二人纠合勋戚家丁以备非常之谕,至是见上。上遽曰:『外城已陷,二卿所纠家丁能一巷战,事尚未可知』。对曰:『臣等各带数骑,誓死御贼』。上曰:『如此何济』!遂泣下。二人泣奏曰:『万有不测,臣等以一死报陛下』。上曰:『朕志决矣。朕不能守社稷,朕能死社稷』!及上崩,二人皆死之。

  贼陷外城,上徘徊殿廷,忧懑计无所出。忽一阉竖进曰:『皇爷不须忧愁,奴辈有策在此』。上问之。曰:『贼若果然人城,直须投降,便无事矣』。上大怒,手刃之(宦竖名张殷)。

  居庸关陷,总兵唐通降,昌平巡抚何谦逃。总兵李守鑅(国祯嫡叔)迎降,随贼入都,后逃至南京。南京陷,又逃至广东。野史云:守鑅手格数贼,不屈而死;谬之甚矣。

  李国祯(字兆瑞)习优,善谝言,上误信之,以为京营总督。先是有警,战兵于要害列营守,每堞五人,更番防守。自二月闻贼警,国祯令三军于三月初八日认汛地。城上五堞,只用一人守器械。大众十八日始列营登城,而十七日贼已薄城下矣。一时城门闭,战兵在内者不及出,守兵在外者不得人。人心汹汹,城上寥寥,国祯束手无策。故贼攻两日即陷。十九日早,国祯欲突崇文门,不得出,复奔朝阳门。守将孙如龙已迎贼将张能于城上,令国祯降。国祯喘颤,惶遽解甲降。能羁守之。数日,令纳金,不足。二十七日,请至家括金。家为他贼据,不得入。被拷折踝,荆筐拽回。能置酒满引觞之,笑曰:『大将何狼狈若是耶』!是夜,国祯以所佩绿线带缢死。贼以柳棺盛其尸,委于市,血淋漓地下。见者曰:『此京营总督襄城伯李国祯也』。斩衰送葬,缢死帝后之旁,其说不知何来,而南都遂有赠谥之典;野史之不可信如此。

  十七年年中,所用阁臣、部臣、督抚、镇将不啻数百人,不误国者盖无几。间有一二实心任事,能力办贼者,又为门户排挤掣肘,不得成功。及贼犯都城,漫无备。失陷之罪,李国祯为首,本兵协理次之。至于城守宦官,乃仓猝号召而出者,非朝命也。作者欲为大臣回护,遂至本兵协理不问,专责阉竖,岂公论哉?

  外城西南隅,地名烟阁,皆回回所居。十八日,贼攻广宁门急,群回倡乱开门,外城遂陷。次日,贼自东直门角楼缘城而上,大城遂陷。野史云,阉官献城,非也。

  巡视南城御史裴希度,贼党也。十七日,令士民家家门前设瓮注水,云防火灾。十八日早,希度微行至安国寺易服遁去。及城破,贼皆饮马于瓮,方知为贼备也。

  京师粮饷,按月给放,从来无阙。野史云:京军五月无粮,妄言也。

  野史所载,李国祯匹马驰阙下,奏守军不用命。上命内官守城,而内官哗不肯往,与守城者空炮向外,挥示贼退。皆妄言也。又云:成国公朱纯臣守齐化门,上至其第,阍人辞焉。纯臣是时总督内外诸军事,并未守门,上亦未至其第。又云:十九日天将晚,上御前殿,鸣钟集百官,无一人至者。亦皆妄传,后来粉饰之词。

  三月十七日,晡时,贼围城急,勤王之师无一至者。时太子年十六(己巳生),定王、永王俱年十五(壬申生)。上命太子,二王易衣,着白布袜、青布鞋、白布裤、蓝布裙、青布棉袄、紫花布袷袒、皂布巾。上执太子手大恸曰:『尔等今日是太子、王,城破,即小民也,各自逃生去罢,不必恋我。朕必死社稷。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尔等切要谨慎小心。若逢做官的人,老者当呼为老爷,幼者呼为相公,或称为长兄。呼文人为先生;呼军士为户长,或称曰长官』。言毕,大声曰:『尔三人何不幸而生我家也』!遂呜咽不能出声。托三子与内监王之心、栗宗周、王之俊。城破,王之心自缢。王之俊被执拷,献银万余两得释,犹拥重赀,夤缘复为清苑马寺正卿。贼索太子甚急,栗宗周献太子、二王于闯贼李自成,幽之从贼刘宗敏寓(商南人,乃铁工)。刘宗敏罗诸官拷金银,守者纵太子,谓曰:『爷已往南京,投魏国公去』。野史云:托外戚周、田二氏,谬也。田弘遇十六年冬已死。又云:太子投周奎家,奎以未起。亦无是事。贼送太子出左掖门,走至良乡西,足痛泣于途,遇鸿胪左少卿高梦箕,识之,遂至南京。弘光命北京讲官方拱干(号坦庵,桐城人)识认。太子坐锦衣卫堂上,拱干甫登阶,俯首不自安。太子起立曰:『方胡子(拱干多须)先生来也』!拱干面赤,摇首连声曰:『不是不是』。太子曰:『先生三月内与我讲书,讲尽心章,今忘否』!拱干无言,俯首身颤趋出,向锦衣卫冯可宗曰:『当加以极刑』。先夹讯穆虎,夹讯高梦箕,俱以实供。夹讯太子,惟恸哭哀号,呼皇父、皇母后而已,别无一言。晕死半日甫苏。行刑,人咸流涕,马士英、阮大铖微哂而命系狱。清兵入南京,戎政赵之龙献之豫王,携之北去,不知所终,或云缢死。定、永二王,械入陕西,缢死秦王会府前(此长安明□许肇莱字□□所目见者)。

  万岁山,紫禁城后山也,上缢即其处。野史多称煤山。又云上缢于山之寿皇亭。亭新成,乃阅操处。夫内操教场多在振武殿,殿在地安门内西虎城侧,不在万岁山。山有寿皇殿,乃旧创,非新建。上登山下望,见贼势猖獗,遂闭殿门而缢,独自一人,并无内监在旁。上生于壬子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寅时,崩于甲申年三月十九日辰时,享年三十三岁。

  先是查盘大内库藏,有红朱漆匣一具,尘封尺许,启之,乃古剑二口,光澄秋水。上取之。至是手刃公主嫔御,即是也。野史有刘青田藏图画之说,皆齐东之语也。

  野史云:上欲夺正阳门出,守者疑内变,反炮击之,乃从白家巷还。皆妄言。出正阳门则外城,外城已破,意欲何之?白家巷乃大明门东一小巷,不近皇城,不能容车马,何由从此还?

  闯贼李自成入宫,得烈皇帝血书于干清殿,书曰:『朕自登极一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朕虽德薄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丧心误我,非朕之罪。每抚心自揣,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也。朕死无面目见二祖、列宗于地下。今朕去衣冠,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以报天下苍生重征滥敛之苦。若贼中有忠义豪杰之士,代朕将文官尽戮,武将全诛,甚勿伤朕百姓一人也』!又书一行云:『百官俱赴东宫行在』。犹谓阁臣已得朱谕也,不知内官持朱谕至阁,阁臣已散,置干清殿而返、内阁群臣无一人知者。群臣早已纷散,竟无一人在也。

  谕贼遗诏非书衣。且云:上御锦边白绵紬背心。御服不用绵紬,此非草野所知。

  正月初,西方见火星二,光芒烛天,人皆畏之。城破,星遂隐而不见。

  神宗四十八年,熹宗在位七年,蓄积扫地无余。兵兴以来,帑藏悬磬,将累朝所铸银瓮银盎、罇鼎重器,输银作局倾销充饷,多有「银作局」三字者,此人所共见。空乏可知矣。廷臣日请内帑。夫内帑惟承运库尔。银钱解承运库者二:一曰金花,一曰轻赍。金花银所以供后妃金花、宫妾宦官赏赉;轻赍银所以为勋戚及京卫武臣俸禄,随进随出。然而屡发之矣,安有余银?野史云:城破,大内尚有积金十余库。不知十余库何名?承运库外,有甲子等十库,贮方物也;天财库,贮钱也,以备内外官吏军较赏赐;古今通集库,贮书画符篆诰敕;东裕库,贮珍宝也;外东库亦贮方物,无金库也。库尽此矣。城破,惟东裕库珍宝存尔,安得有所谓十余库积金者?而纷纷然谓上知聚敛,内帑不轻发,岂不冤哉?草野无知,传为口实,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十九日早,国学文庙前有人大书一纸贴壁云:「谨具大明锦绣江山一统、崇祯帝后二尊,奉申贽敬;门军弟文八股顿首拜」。呜呼!真可谓痛哭流涕者矣。

  巩永固,无子。一女适李国祯子,后随李南下。子号公藩,挈重赀,逃居江南和州城南门内居住。奈村农夫于康熙戊午年二月曾至其家访之,乃侯硕夫(名雍,驸马之子)之书荐也。公藩以千金赂李渔笠翁作铁冠图记,为父作尽忠死节戏文,掩饰奸状,以愚草野耳目,人皆信之,尽属乌有也。公藩颇豪而好客,竟以寿终。野史云:永固以黄绳系子女五人于柱,谬矣。

  新城侯王国兴焚死(系戚臣,野史误称锦衣指挥使)。彰武伯杨崇缢死(野史遗)。左都督刘继祖同妻□氏、妾李氏、董氏投井死(戚臣新乐侯刘文炳之叔父也,野史遗)。恭顺侯勋卫吴汝征同妻郭氏、女招姑缢死。永康侯徐锡胤夫人朱氏奉庙主焚死(夫人成国公朱纯臣之女,幼寡苦节,十余年独处一楼而足不履地)。锦衣卫官王世德妻魏氏抱弱女同侄女投井死,妾婢同死者十七人。司礼监太监高明时同名下李继善、王家栋、马鲸、张行素、马文科、李廷弼、徐养民、郝纯仁、宋辅震、严弘等十一人俱焚死。西直门提督褚宪章死于城上,内官李凤翔、贾如皋、贾彝伦、魏国征、马宪辰五人一时俱死(以上野史皆遗)。太监王之心缢死于家(野史误云拷死)。光禄寺署正于腾云书绝命句于朝衣云:「生作大明官,死作大明鬼」。其妻(失名氏)凤冠霞帔,同女三人缢死(野史误名腾蛟,遗绝命句)。锦衣千户高文采同子必卿手刃全家男女十七口,然后自刎死(野史遗其子)。牧马所千户李忠全家焚死。五军营中军姜应魁缢死城上(三大营—勇卫营、练捕营、选练营—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号头、中军百有余员,死难者惟姜应魁一人而己)。有樵夫(不知姓名)闻变,奔至万岁山,恸哭拜帝尸,大呼万岁爷,撞石死(此宛平县进士杨周宪亲见)。秀才申时泰匿瀛国太夫人徐氏并其孙刘文照,被贼以极刑焚死,终不言其所在。布衣范箴听外城破,置一棺,自题「大明处士虚堂范公之柩」,七日不食死。五军营选锋杨二哥,夫妻缢死(以上野史皆遗)。

  成国公朱纯臣、保定侯梁世勋、武定侯郭培民、阳武侯薛濂、永康侯徐锡登、镇远侯顾肇迹、怀宁侯孙维藩并子光祖、耀祖、恃平侯郭振明、永宁侯王长锡、清平侯吴遵周(时掌都督印)、新建伯王先通、安卿伯张光灿、遂安伯陈长衡、英国公荫袭张世泽、丰城侯世子李开□、锦衣卫指挥使田弘祚等,或拷死,或勒死,无自尽者。野史皆云殉难,有冒南朝祀典者。阁臣方岳贡、丘瑜皆被贼人拷死,或以为应祀,而不知何义,盖有所受贿赂,或有所属托焉,得谓之良史乎!

  吴三挂已降贼,闻妓女妾陈圆圆(圆圆乃杭州官妓,田畹得之,进帝不受,转赠吴三桂为妾者)被掳,遂回山海关据守。令守备何兆麐(字瑞征,山西永宁州人)入辽东,乞大清兵报仇。遂谐京师。自成败遁。吴三桂尾追入陕西。野史所载皆粉饰之词,不可深信,皆吴三桂以重赀赂文人作者,非实事也。自成西遯,京师人不约而同,无论老少,皆以白布里头,曰为皇帝发丧。自成留余贼三千,遍向京城放火,为百姓尽捕,杀之无遗,皆脔食其肉,刳其腹,屠其肝脑,焚其骨而扬之,为皇帝报仇。奈村农夫曰,此伤心中大快事。

  烈皇帝太子慈烺至南京系狱,有无名氏题诗皇城墙上:「百神护跸贼中来,会见前星闭复开。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己又奚猜?安危定自关宗社,忠义何曾到鼎台?烈烈大行何处遇,普天空向棘园哀」!

  梅冲华传

  梅先生字冲华,庐州合肥县南乡人也。少读书,应童子试。年十五,以目疾双瞽,遂习公明术,卖卜自给。胸中大义了了。每与人卜,与子言孝,与臣言忠,与弟言敦,与友言信,以所问顺逆,为时命吉凶,诀祸福,因以改过者比比也。

  甲申年,烈皇帝身殉社稷,先生闻之,恸哭失声,晕绝卧地,不食五日。亲友劝之再三,始进食。遂绝荤茹斋。

  及清定鼎,奄有江南,檄下薙发之令急。时远近贵贱尽髡首,独先生冠巾,不薙发如旧。里人动以危言,先生不答,亦无惧容。丙戌九月,仇家蔡姓者讦于官。合肥令关中蔺完■〈王皇〉拘于厅,讯曰:『何物瞎奴,敢不薙发』!先生抗声对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此孔门家法也。是以不薙』。令曰:『方今大清抚运,普天率土,谁敢蓄发』!先生曰:『清人来当落发,穿心独脚来亦刳心刖足乎?僬侥来亦截身乎』?令大怒,杖之十五。先生在杖下,但高呼太祖高皇帝、崇祯皇帝,恸哭不已。左右观者莫不堕泪,令亦以袖掩面洒泣,释之。里人有忠义心胸者闻先生受杖,皆叹息哀怜;惟缙绅旧家子弟闻之乐甚,且出快言曰:『瞎奴倔强,杖之犹少也』。先生被杖后,仍长发冠巾如故。令知不可屈,亦置之不问。然先生忠义根于天性,与人言及前朝事,辄恸哭歔欷,有燕赵悲歌之遗风。尝过故旧友□□,察其子弟之倜傥者,每教曰:『即无自弃。韩蕲王、岳少保亦人耳』。盖先生满腹悲愤,故触处露其端倪。

  戊戌冬十一月望后,先生寝疾,冠巾戴发死。死后三十三年庚午岁十二月,合肥郑子士行者,乃先生执友之子也,与予同游南岳,详述先生高节,且为求传。

  李子曰:天地板荡,往往荃蕙化茅,孰意旷野榛莽中有幽兰杜蘅,芳香袭人?所谓霜白雪冷,万物雕零,而空山破篱,一瓣梅花,传天地之心乎!

  西秦太白山人李柏雪木氏撰于衡山祝融峰顶之乾坤一览亭。

野史无文卷五

  永历皇帝本纪

  永历皇帝本纪

  前朝永历皇帝讳由榔,乃神宗万历皇帝之孙、桂恭王常瀛之少子。神宗五子,长光宗泰昌皇帝,次福王常洵,次瑞王常浩,次惠王常润,而常瀛最幼,与惠王同出李贵妃。万历二十九年冬十月己卯,俱受封。至四十二年,福王先就国洛阳。至熹宗天启七年,瑞、惠、桂三王始各就国;赐与禄入,不能比福藩十一。而瑞国汉中府、惠国荆州府、桂国衡州府,地皆荒瘠;衡在湖湘之表,尤为僻远焉。崇祯十四年正月廿二日,闯贼李自成陷河南府,福王常洵遇害。当是时,秦、楚交讧,惠王常润由荆州走湘潭,瑞王常浩由汉中走重庆。十六年,八贼张献忠陷衡州,桂王常瀛由永州府入广西,而献忠毁桂府木石,至长沙府造伪殿,王遂寄食于苍梧。

  清顺治元年(甲申)四月,清师败逆贼李自成于畿南。大将军吴三桂追之。贼西走,中原底定。福王常洵世子德昌王由崧称位于南京,改元弘光。二年(乙酉、南京弘光元年)五月十三日,清师下南京,弘光帝走芜湖。靖南侯黄得功被刘良佐暗箭射死,副将田雄执弘光帝,进献豫王投降。南京平定,改南京为江南省,改应天府为江宁府。广东在籍尚书陈子壮,以桂王当瀛乃神宗子,当立。会唐王聿键为苏观生、杨廷麟、万元吉等所立,称位于福州府,建号隆武,议遂寝。是年,桂王常瀛薨于苍梧,遂葬焉,称号兴陵。王有二世子:长子安仁王由■〈木爱〉,永明王其次子也。

  三年(丙戌、福建隆武二年)秋七月,清师至汀州府,执隆武,死之,福建平定。而广东总督丁魁楚、巡抚瞿式耜、巡按王化澄与故臣吕大器、李永茂、晏日曙、汤来贺、董天闳、朱容藩,林佳鼎、方以智、程源等议所立。时安仁王病薨,乃共推永明王。求见桂太妃共议之。太妃王氏曰:『诸君子何患于无君?吾儿仁柔,非拨乱之才也,愿更择可者」。魁楚等请之坚,遂以十月十四日称监国于广东肇庆府;以魁楚、大器为大学士,并典枢务;晋式耜为侍郎,署吏部事;永茂请终制,化澄以下皆晋爵;谥隆武曰「思文」。未几,戆州报至:隆武故相苏观生,粤人也,以拥护人闽功授大学士,回粤督师援赣,驻南安府不敢进。十月四日,清师破赣州府,督师阁部杨廷麟、万元吉、监军御史姚奇胤、主事龚棻、黎遂球等俱死之,观生撤兵度大庾岭。丁魁楚故与观生不和,兼闻赣州败信,仓猝奉永明王走梧州。已而观生使陈邦彦劝进,复回肇庆。冬十一月,隆武帝聿鐭浮海至广州府。苏观生虽劝进,终忌丁魁楚,不肯过肇庆,自南韶径回广州。会聿鐭至,遂与布政使顾元镜、总兵林察等谋立之,曰:『此吾君之弟也』,遂称帝,置六卿,改元绍武,召海上郑、石、马、徐四姓盗首授总兵等官,与肇庆相拒。十月,永明王亦称帝于肇庆府,改元永历。使给事彭耀赴广州谕观生,被杀。乃以兵部侍郎林佳鼎、督总兵李明忠、龙伦、苏聘等赴三水。佳鼎故粤中监司,与林察同姓相善。察使四姓盗诈降迎佳鼎,信之,舟至三山口乱作,全军俱殉,佳鼎赴水死。肇庆闻之大震,复以王化澄为兵部侍郎,代佳鼎督师。大学士掌枢务吕大器以病辞入蜀,化澄遂晋尚书。起复李永茂为大学士,知经筵,未几亦罢去。十一月,清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佟养甲、总兵李成栋由闽趋潮、惠,俱下之,潜师袭广州。翌日,绍武方视学,警报至;观生叱曰:『潮州公文昨夕到,兵何自来耶』?已而骑抵东郭门,守门者犹以为招来海上盗,呼问之。比觉,而城门不及闭,先锋入,返据城以引外骑。观生急调兵,兵俱西出,猝难集。顷之,仅得数百人。清兵下城击之,皆散走。因尽入城,执绍武。苏观生目缢。祭酒梁朝锺、太仆寺卿霍子衡等死之。余尽降。聿鐭与周、益、辽等二十四王俱及于难。二十五日,报至肇庆,瞿式耜请守峡口,司礼监王坤难之,乃以朱治■〈忄间〉为两广总督守肇庆。永明王惧,走梧州府。

  四年(丁亥、广西永历元年)春正月,李成栋分兵徇南韶,自率兵下肇庆,朱治■〈忄间〉走。永历由梧州走平乐府。丁魁楚辞入岑溪县守险。王化澄走浔州府。李成栋至肇庆,别遣副总兵杨大福、张月等徇高、雷、廉三府。成栋二十九日入梧州,广西巡抚曹烨降于清朝。二月,永历入桂林府。遣使至湖南,慰劳督师定兴侯何腾蛟等,并趋其兵入卫。征四川文安之、云南王锡衮入阁。以周堪赓、郭都贤、刘远生等为六卿,丁时魁、金堡等为给事。是时流贼孙可望(乃流贼八大王张献忠之养子)方由四川、贵州入云南,而王锡衮以道阻不能达,文安之亦不至。丁魁楚在岑溪,为成栋所得,见杀于藤江,平乐府失守。永历在桂林,闻报大恐。会武冈州镇刘承胤以兵至全州,内监王坤请赴之,瞿式耜谏之不听。式耜因自请保桂林,志与城同存亡,乃以式耜兼吏、兵二部尚书,督师留守。以焦琏为总兵隶麾下,封旧镇陈邦傅为思恩侯守昭平(地在平、梧二府之交)。帝自桂林趋全州。三月,封刘承胤为安国公、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郭承昊、严云从等皆为伯。御史毛寿登争之。吉翔怒,激刘承胤胁上杖寿登,并及刘湘客、吴德操、万六吉等,赖从官论救得免。吉翔本广东都司,以解靖江王入闽,授锦衣指挥使;至是因内阁乏员,夤缘掌丝纶房事,司票拟焉。刘承胤以三千人援桂林,自奉永历归武冈,以巡道严起恒为大学士。清兵攻桂林,瞿式耜与焦琏悉力守御。武冈援兵以乏饷溃归。桂林垂破,会广东陈邦彦以甘竹滩余龙兵攻广州,李成栋留兵屯阳朔县,自率大兵东向。未几,侍郎张家玉,尚书张子壮等兵俱起,陷东莞与高明等县;成栋往来追击,不能复西,桂林稍定。是时清朝定南王孔有德、靖南王耿仲明、平南王尚可喜等统清兵下湖南,何腾蛟与郝永忠等退保衡州,张先璧走宝庆,湖北巡抚堵胤锡走永定卫。忠贞营李赤心等攻荆州不克,流入归州巫山两江间,马进忠、王有才等遯五溪山中。先是刘承胤在湖南,受何腾蛟节制;腾蛟以丙戌藤溪之捷,请加郝永忠援剿左将军、张先璧援剿右将军,承胤怒;至是以长沙不守为腾蛟罪,请解其兵权,召之入辅。先璧亦抗论承胤专擅,腾蛟以大义解之。承胤闻先璧兵至宝庆,忧甚,乃复请命腾蛟督诸镇兵守衡州。五月,清兵至衡州,郝永忠等战败,俱遯走,总兵黄朝宣等被执,何腾蛟退保永州,湖南巡抚章旷卒于东安县,从者惟滇将赵印选、胡一青等数千人。八月,清兵破宝庆,刘承胤拒战败绩,使人报武冈而后降。马吉翔奉永历夜走靖州,由通道县入蛮境,出古泥关以达柳州府。土司覃鸣珂与守道龙文明相攻,遂陷柳州。鸣珂者,副将覃遇春之子也。初,遇春从腾蛟于楚,溃归,入桂林,陈兵索饷,腾蛟、式耜俱恶之。比至柳,龙文明承督府密檄,佯与遇春饮,解散其部曲,执遇春,送桂林诛之。永历至古泥,覃鸣珂诉冤,从行者仓皇,未详其始末,遂以不知对。鸣珂率诸苗攻文明,文明走,遂入柳州府城大掠,矢及永历舟中,上南走象州。时清兵已定湖南,永州亦陷,郝永忠、卢鼎等俱入桂林。何腾蛟与严起恒、刘湘客随至,与留守瞿式耜议,分地给诸将,俾自为守。式耜先已督焦琏兵,复阳朔及平乐,陈邦傅亦由宾州复浔州,合兵复梧州,广西全省俱定。屡请永历回桂林。式耜与起恒、化澄并相,腾蛟督师出全州,王坤、庞天寿掌司礼监事。马吉翔内交诸阉,外与陈邦傅等为声援,专司票拟,而式耜等不能与比也。

  五年(戊子、广西永历二年)春二月,清兵入广西。郝永忠之兵溃于兴安,入桂林大掠。上夜半走。何腾蛟在永宁州,闻警驰回,与瞿式耜同调诸镇兵入城守御。胡一青、焦琏等各率所部至。三月二十二日,清兵至桂林府北门,腾蛟等拒战,遂由甘棠渡旋师,盖闻金声桓江西反信,回楚以顾根本。声桓使人间道赍佛经,密置疏其中,赴南宁输款。四月朔,长子慈煊生,王皇后出也。五月,何腾蛟复全州。六月,广东李成栋使亦至。成栋自广西回,击杀陈子壮、张家玉等,擢授提督,巡抚佟养甲升总督。成栋自负功高,不欲受节制,又得金声桓密书,遂及。使至,封李成栋惠国公,并封陈邦傅庆国公,金声桓豫国公,及王得仁(绰号王杂毛)、佟养甲、杜永和等为侯、伯有差。李成栋请移驻广东,瞿式耜请回桂林。众议肇庆监国之地,居两省中,遂移居焉。八月,至肇庆,拜成栋翊明大将军;以其子李元胤为锦衣卫指挥使,掌丝纶房事;袁彭年为左都御史,彭年为广东布政使,与成栋密谋者也。冬十月,成栋攻赣州。先是广东、江西俱反,惟赣州为高进库所守,金声桓使王得仁攻之,不能克,求助于成栋。比成栋至,而清兵已抵南昌,得仁还救,成栋战不利,退屯南康县。十一月,杀佟养甲。养甲为成栋所胁,其反非本意,尝密使人北上,被获,使赴梧州祭陵,杀之于杨柳沙舟中。召旧辅何吾驺、黄士俟入阁。

  六年(己丑、肇庆永历三年),清兵围南昌久,金声桓告急,使何腾蛟、堵锡胤、李成栋等分道援之。未至,南昌已破,金、王死之。乌金王统兵南下湘潭,马进忠等败走。何腾蛟被执,不屈死之。李成栋兵亦败于信丰,渡水死(或曰,未死遯去,不知所终)。事闻,赠何腾蛟、与李成栋、金声桓皆王爵,设坛祭之。以杜永和为两广总督,代成栋驻广州;罗成耀守南雄。忠贞营之众亦溃于茶陵州,由道州入广西。堵胤锡以胡一清、赵印选兵守衡州府。三月,清兵至,击败之,胤锡走道州,衡、永二府俱失守。四月,云南监军杨畏知等以伪平东将军孙可望疏至肇庆,且为请封王。兵科络事金堡持不可。孙可望目丁亥春入滇,据有全省称国主,以干支纪年,铸兴朝通宝钱。其党李定国(流贼张献忠之养子)等抗不相下,故杨畏知说之来归请封。久不决。陈邦傅中军武康伯胡执恭闻之曰:『此奇货可居』,便宜矫册印,入滇封可望为秦王,肇庆不知也。六月,堵胤锡至肇庆,加阁部衔,使招忠贞营李赤心等出楚。七月,封可望为平辽王,御赐名朝宗;刘文秀、李定国、艾能奇等皆封为公。至滇,可望却不受。是冬,封黔镇总兵官皮熊为匡国公,封播镇总兵官王祥为忠国公,防滇寇也。十一月,堵胤锡卒于浔州。忠贞营之初入广西,李元胤恐为乱,请移杨大福驻封川以防之。赤心等既西,大福邀其守后兵五千人而东,焚掠怀集、四会间,远近震骇。元胤请召大福入肇庆,缢杀之,乱始定。陈邦傅镇广西,横州徐彪、郁林州梁士奕各聚兵据境,邦傅不能制。闻赤心等至,思藉之以为重,乃盟于南平县,以讨徐彪等,忠贞营遂散处宾、横境上,居民苦之。邦傅不能堪,幸胤锡调之出境。赤心等残败之余,甫得安土,不欲复出楚;胤锡屡檄之,不应,竟以忧死。十二月,平南王尚可喜下广东,罗成耀自南雄府逃回。

  七年(庚寅、肇庆永历四年),闻庾关失守,上问备御之策,无能对者。七日,登舟。十四日,韶州府复破。十七日,舟发自肇庆,留马吉翔、李元胤居守。二十六日,至梧州,驻舟江平。内阁黄士俊以疾归。尚、耿二王兵至广州(省城),围之。调陈邦傅、高必正等东援。邦傅久与东镇构隙,且怨金堡等之善李元胤,奉调赴梧,意在修怨。迎其意者,遂以事论堡等;因杖堡及侍郎刘湘客、给事丁时魁、蒙正发等,遣戍之。高必正亦至。时李赤心已死,必正代掌军政。其党张良筹四虎等一时物故,必正疑邦傅药杀之;邦傅亦憾必正等久扰其境,阴使其将姚春登连结土司,以诛流贼为名,会李来亨、马腾云等调兵土司,遂相雠杀。必正怒,归罪邦傅,率所部西回。惟邦傅东出驻清远,马吉翔等驻三水,俱观望不敢进。广州被围日久,以城守功,进杜永和等为侯。八月,孙可望复遣使至梧,自称秦王,且以不愿改封为请。付从官集议。王化澄、朱天麟等以为许之便。严起恒、文安之、郭之奇以为不当许。时兵部侍郎万翔掌枢事,徐极为兵科,皆化澄同里,故力主化澄议。已允行。七月,飓风荡舟。江南水师总兵张名振舟泊崇明,丧水陆兵马七万八千人、舟千只。求直言。郭之奇言,风变皆由滇封。议遂寝。已而籍蜀、黔者又乞允可望请,以通道西南。严起恒难之。会内江杨鼎和至梧,力言王封之非,起恒悦,授鼎和兵部尚书,又转刘尧珍为兵科给事,而翱、极之说遂不行。九月,可望由云南东袭贵州,皮熊走清浪,可望使白文选追执之,收其兵。又使贺九义将兵趋遵义,王祥兵败,自刎死。于是张先璧、马进忠等由湖南入黔,皆归可望,势亦强,地与广西接壤。十一月二日,清兵克广州府,范承恩迎降,杜永和率舟师下海,奔琼州府。五日,定南王孔有德兵入桂林府,留守瞿式耜、总督张同敞俱死之。初,长沙既破,胡一青,赵印选等南走粤,衡、永各府俱失守。初,式耜分布一青、印选与焦琏、杨国栋等兵扼榕江,既而全州复破,榕江兵尽溃,一青、印选走柳州,琏走修仁县,国栋走庆远。报至梧州,乘炮艇夜发。比晓,从官跟跄追走。陈邦傅在清远,闻广州失,飞帆先归,邀劫从官于藤江,杀部郎潘骏观、董英、许玉凤等。内阁王化澄、吏部尚书晏清等俱走北流县,不得达。马吉翔、李元胤追及于南宁,从官稍集,饥寒无人色。括行囊并吉翔所献,得四千金,散给之。胡一青、赵印选率滇兵驻宾州。

  八年(辛卯、南宁永历五年)三月,使编修刘■〈艹洍〉赴黔,封孙可望为冀王。至平越府,不得入。先是可望以不遂允秦封,切齿已久。杨畏知曰:『秦固美号,然假何如真』?可望终不悦。畏知因请再至南宁议之。可望使贺九义、张胜、张明志等将兵护卫,实令求阻秦封者而甘心焉。九义至,使人盗杀杨鼎和于广南府之昆仑关。与严起恒议不合,而舟中杀之,投尸于水,流三十里,虎负之置岸上而去。刘尧珍、吴霖、张载述等俱被杀。霖、载述本不阻秦封,以霖尝参陈邦傅,载述尝劾朱天麟,二人皆主秦封者,故并及焉。于是始遣使封可望为秦王。杨畏知留南宁。可望请回杀之。九月,陈邦傅叛,降于定南王孔有德,南宁震恐,议奔广南府。自濑湍发舟,距追兵止五十里。赵印选、胡一青以败卒同马吉翔抵濑湍。上弃舟从陆,由土司安平州下雷州、归顺州、归朝一路进发。诸土司之土官各贡粮饷并从官夫役。孙可望既受秦封,遣其将狄三品、陈国能、高文贵等来迎,并致书从官曰:『南宁不守,当走安隆』(安隆土司在泗城州东南,地界滇、黔二省之交);从之。是时可望已由遵义府北击余大海、李占春于重庆,败之,据有川东之地;复遣王自奇、刘文秀分道自川西取黎州及嘉定州,获贼将袁韬、武大定以归;而四川总督李干德赴水死(因纵贼杀杨展,故孙可望讨之),留兵守川南(即遵义等处)。

  九年(壬辰、安隆永历六年)春二月,永历帝至安隆司,改名安龙府(其地扼塞,群峰高崎,涧水环流,乃险要之区)。孙可望岁以银八千两、米百石上供,而从官取给焉。清遣平西王吴三桂,由陕西汉中府,随从定西大将军固山额真墨勒根鰕,统满汉兵入四川。可望守将白文选望风惊骇,急遯回云南。定南王孔有德自广西以七百骑出河池州,向贵州,清遣大兵驻柳州接应。可望乃议内侵:使李定国与冯双礼由黎平府出靖州,马进忠由镇远府出沅州,会于武冈,以图桂林,骑步八万人;刘文秀与张先璧由永宁取叙州府,白文选由遵义取重庆,会于嘉定,以图成都,骑步五万人。疏闻安隆,封李定国西宁王、文秀南康王,余各加公侯,从可望请也。五月,定国等进攻靖州、沅州、武冈州,皆下之。定南王还守桂林。定国由西延大埠疾趋广西,清兵遇于全州,不利,复败于严关。七月四日,遂破桂林,定南王孔有德死之,获陈邦傅并其子曾禹,械贵州诛之。刘文秀破叙州,白文选破重庆,吴三桂等回兵保宁府。文秀由嘉定、成都追至保宁。清兵出击,大破之,文秀等奔还,全军俱殉。可望清削其王爵,使同守云南。九月,李定国北趋衡州。自南宁既败,胡一育、赵印选、马宝(字成璧,米脂人),曹志建等尚留广西,屯聚山谷间,闻定国至,皆相率来归,民间亦多啸聚以应者,声势大振。孙可望亦自至沅州,使白文选、张虎攻辰州府,破之,杀镇守总兵徐勇。湖南仓猝不意兵至,长、岳一带俱奔溃。清朝敬谨王率清兵南下,十一月三日,遇定国于衡州城下,大战竟日,定国不能支,遂败走。王自率锐骑追之,去其大军数十里,过险,遇伏兵,为火器所伤。定国得收兵,退屯武冈州。

  十年(癸己、安龙永历七年)春,李定国复居广西。初,定国自桂林胜后,不复听可望约束。冯双礼与争掳获,益相构。可望恶之。其在武冈州,使人召之赴沅议事,将因其败,数其罪而杀之。定国觉其意,辞不赴,遽率残兵五万人走东安、全州入粤。可望自率兵追之。清兵虽失大帅,固山额真佟图赖等仍进兵宝庆。与可望遇于花子街。可望将中军,冯双礼军左,白文选军右,杨武、冯万宝在可望后。清兵望见可望龙旗,尽力攻之,杀伤相当。可望忽自走入杨武军,诸营见龙旗走,遂俱溃;惟冯双礼一军有节制不动。清兵见衡州之事,亦不追。各引还,以武、宝之间为界。定国得据有广西,与马宝等由怀集县东攻肇庆,围之。平南王尚可喜率兵来援,相持不能克。永历帝在安隆,日益穷促,闻定国据有广西,且与可望有隙,诏内监张福禄、全为国曰:『秦王见待,无人臣礼,安危不可知;得西府以兵迎,庶脱于险』。西府谓定国也。时内外多为可望耳目者,惟吴贞毓由吏部郎入内阁,素怀忠愤,福禄等与之商,并约内翰蒋干昌、李元开、给事张镌、御史李颀、胡士瑞、部郎徐极、杨锺、赵赓禹、蔡缤、郑胤元、周允吉、朱议■〈尾上水下〉、朱东旦、任斗墟、易士佳等与谋。以马吉翔与内监庞天寿素附可望,恐泄其谋,乃议先移天寿于外,又使马吉翔赴南宁省墓。至十一月,密使林青阳赴广西,召定国入卫,许封晋王。复使周官申谕焉,情词恳切,定国受诏感激,泣下数行,军中皆流涕。顾念兄事可望久,未敢轻举发。有刘议新者,自行营回,过南宁,为吉翔言其状。吉翔虽赴南宁,留其弟雄飞在安隆觇动静。乍闻议新言,大惊曰:『不早自为地,事发,祸且及我辈』!阴使提塘王爱秀报可望。又讽议新具疏安隆,为他日左验。可望闻之大怒,使人邀林青阳、周官执之,并执马吉翔赴黔以待对理,实厚待吉翔云。

  十一年(甲午、安龙永历八年)三月,可望使郑国、王爱秀至安隆,言定国私通奸臣,要挟封爵,今使者已被执供明,乞查发同谋者付之,以报国主;国主诏可望也。永历帝谢曰:『事非内人所敢为,假敕假宝,外间多矣』。国等怒而出,执吴贞毓,械系之;复率兵入内,缚张福禄,全为国而出。兵部侍郎冷孟銋等请曰:『事急矣!诸臣不足惜,恐上并及于难,奈何』!永历曰:『我实不知何所言』。郑国等拷讯贞毓,极备苦毒。贞毓曰:『我备员为相,凡事自主之,上下无与者』。然天寿、雄飞已密探同事者姓名,先报可望,竟依数执之,锻炼成狱。福禄,为国与张镌俱极刑,蒋干昌等十四人弃市,贞毓以大臣赐自尽,皆慷慨赋诗,安慰永历帝而死;安隆人哀之,后为祠以祀,称十八先生焉(因死者十八人)。可望憾定国益甚,顾以方将兵在外,不敢轻树敌,仍厚养其妻子于云南。定国亦防可望袭之。是年秋,南攻广东高州府,破之,而雷、廉二府俱为所有(雷州在省城南千六百里,廉州在省城南千八百九十里)。

  十二年(乙未、安龙永历九年),孙可望遣兵攻常德府,复败归。永历帝在安龙,涂苇薄以处,日食脱粟饭。守将承可望意,更相凌逼。挟弹射鸟,直入其门。文吏乘舆呵殿过之,不复下。改呼安龙府为安笼。岁造开销银米册报可望,称皇帝一员月支银米若干,皇后一口月支银米若干。隐忍延喘息而已。李定国由高凉(高凉山在高州府城之东北五十里)东攻阳春江(在肇庆府城南二百四十里),陷之,遂进围新会(在广州府西南二百三十里)。

  十三年(丙申、安龙永历十年)春,新会被围日久,平南王耿继茂请清兵至,击李定国败之。定国兵丧亡殆尽,率残卒数千奔回南宁府,将由安龙入滇。可望侦知,即先使白文选赴安龙,促永历帝入黔。永历母子闻之哭,从官亦哭。白文选虽为可望用,然心不直其所为,对此心动,因以情告曰:『姑迟行,俟西府至,可以无虑矣』。遂以舆从不集报可望,除以留俟定国。数日,定国至,遂奉之由安南卫西走云南。文选军回黔。可望复使率兵邀之,定国已抵曲靖府。时守滇者为刘文秀与王尚礼、王自奇等。文秀亦素怨可望,闻定国至,佯与王尚礼勒兵,私以数骑驰迎定国曰:『我辈以秦主为董卓,尤恐卓后复有曹瞒』!定国为之指天誓。文秀遂与定国、文选同奉永历帝入云南,居可望府中。赐李定国晋王册宝,封刘文秀为蜀王、白文选巩国公、王尚礼保国公、王自奇夔国公,余俱封侯、伯。又以定国记室金维新为吏部侍郎兼都御史、龚铭为兵部侍郎。马吉翔工弥缝,仍以文安侯入阁办事。遣白文选还黔,慰谕可望。可望夺白文选所部兵并其巩国公印,置营中;然以妻子在滇,未敢公然为逆也。

  十四年(丁酉、云南永历十一年)春,使张虎送可望妻子赴黔,以安慰之。可望既无内顾,乃举兵反。时可望所部至众,诸镇自楚、粤至者皆聚于黔;从定国归者不过败卒数千人,文秀所将留滇兵亦少。忽有此变,上下皆震恐;然人心多不直可望。马进忠、马惟兴、马宝以同姓相密,又与白文选交密,谋助定国。从容为可望言:『文选心膂旧人,诸将才干无出其右者。前特为定国所胁。使其心果外向,必不敢复来。人来而夺其兵,失归向心。试重用之,必能为国尽力』。可望信之,乃以文选为征逆招讨大将军,总统诸将前行,自率大军随其后。留冯双礼守贵州。马进忠以病留安顺。定国、文秀闻之,亦自将至三岔相拒。秋九月十四日,文选抵交水,距三岔二十里,轻骑奔定国军,具言人心内向,可一战走也。定国悦,请封文选为巩昌王。可望闻变,欲回,马宝佯切齿曰:『吾乃为跛贼所欺!要当手缚之,生食其肉!且一人去,何足重轻,而以废大事耶』!文选前为贼时,尝战伤其足,医者(姓陈,号曰老神仙,系南阳府人)生截他人之足以接之,虽愈而跛,故宝呼「跛贼」云。可望乃止曰:『两酋齐出,会城必虚』。因使宝与张胜、武大定间道袭云南,而身与定国等战。兵既交,惟兴军先走,遂大败。十九日,可望奔回贵州。张胜至省,王尚礼谋翻城应之,黔国公沐天波觉,挟与入朝,以兵守之,王安等拒战于城外。张胜知有备,亦驰回。可望既败,定国虑会城有失,使文秀、文选东追,自引兵还救根本,遇张胜于浑水塘,大战一日,擒之。可望至贵州,冯双礼■〈言求〉之,言追兵相及。可望知人心已散,遂絜妻子赴长沙府清朝经略洪承畴军前投降。双礼断后,掩其子女玉帛,同文秀、文选归云南。论功,封冯双礼庆阳王、马进忠汉阳王、马惟兴叙国公、马宝淮国公、贺九义广国公。其党附可望者皆降级。冬十月,遣使闲道赴海,封郑成功(芝龙子)为延平王。

  十五年(戊戌、云南永历十二年)春正月,孙可望入京,封义王。湖广、四川、广西三路清兵入黔。李定国使其将刘正国、杨武守三坡、红关诸险要防蜀,使马进忠等驻贵州。四月二十四日,刘文秀病卒。夔国公王自奇、永寿伯关有才叛,杀总兵徐天佑。定国自率兵讨之。自奇为乱兵所杀。执有才于永昌府,诛之。内乱平,而贵州已失守。是月,蜀兵至三坡,刘正国由水西奔回云南。清兵晦日克遵义府。楚兵自镇远府抵黔,马进忠等亦走。五月,蜀兵击败杨武于开州之倒流水。七月,粤兵抵独山州。十月,三路清兵俱集,大将军信郡王奉命自北至,会于老杨堡,戒期入滇。李定国受黄钺,与冯双礼扼鸡公背,图复贵州;别遣白文选将四万人守七星关,抵生界次师,示伐遵义,以牵制蜀兵。十二月,蜀兵出遵义,由水西以趋天生桥,入乌撒卫。白文选惧,弃七星关,走回沾益。泗城州土官岑继禄导粤兵入安龙。定国使怀仁侯吴子圣御之,败绩。定国由盘江回兵拒战,连败于安龙之罗炎、凉水井、撤寨,遂遯回。十五日,报至,永历帝先走。

  十六年(己亥、永昌永历十三年)正月三日,清兵入云南。四日,永历帝走永昌府,传谕罪己。李定国还黄钺待罪,自请削秩,不许。二月,白文选败于玉龙关。初,文选自沾益州追及定国,留之断后。清兵以二月二日出云南省城。十日,追败王国勋兵于普淜。十五日,至大理府之玉龙关,文选与张光翠、陈盛等俱战败,由沙木河走镇康州,土司总兵吕三贵被杀。永昌闻之,使沐天波、马吉翔等随行,走腾越州。李定国伏兵潞江高黎贡山。十八日,清兵抵永昌。二十一日,过潞江,前驱遇伏不利。适卢桂生泄定国谋,乃分精甲先蹂其伏处,而清兵由正路上,杀伤相当,窦名望、王玺皆战死。定国不能支,复遯。腾越闻报,乘夜走入南甸司。平阳侯标将孙崇雅邀劫资装号道中。二十六日,抵曩木河,十里即为缅境。沐天波入谕,始开关迎,犹勒从官尽弃所携兵器,而后放入。晦日,至蛮莫司,土官思绵迎入土城。蛮莫旧为宣抚司,属永昌府,自万历中始为缅有。二月,缅王以四客舟来迎。从官自觅船江上,得从官六百四十六人。故岷王子及总兵潘世荣、内监江国泰等九百余人,马九百四十余匹,俱走陆路,期会于缅。十八日至井亘。李定国既败于潞江,走孟定土府,白文选走木邦司。已而文选以兵入缅。缅使人至井亘求檄止兵。文选战不胜,走回孟艮土府。四月,祁三升兵至蛮莫,复使丁调鼎、杨生芳往止之,因谕守关者曰:『兵已航海赴闽,兵不复来』;盖缅人畏兵,故马吉翔冀以此悦其心,而不知为其所愚也。沐天波、蒲缨、王启隆等谋乘闲走户腊腊撒,亦不许。五月四日,缅复以舟迎。五日发井亘,七日至阿瓦对江;阿瓦即缅王所居城。八日进赭硁,知前陆行者潘世荣等被缅分给土人为奴,多自杀,惟岷王子八十人后流入暹罗云。缅人于赭硁置草屋十间,编竹为城,每日以兵百余护之。从官各给茅屋散处。蛮人男妇日来贸易。初至,馈献颇丰,后渐薄。八月望日,为彼国朝会之期,逼沐天波同往行礼,天波不从,强而行。马吉翔、李国泰等犹以令节饮于王维恭家。维恭,

  后弟也。有女妓黎应祥,年已老,吉翔强之为梨园舞。应祥泣下曰:『今何时,顾犹为歌舞欢耶』!吉翔等怒而挞之。蒲缨家复纵博,谊呼声彻于内。时永历帝方卧病,不能禁,惟有叹息长吁而已。九月,缅人进新稻,命分给从官之窘者,吉翔多私其亲故。邓凯以为言,吉翔击凯伤足。十月,礼官请进庚子历日,从之。

  十七年(庚子),永历帝在赭硁。李定国、白文选会兵攻缅,索永历帝不得,大败缅兵于瑞羊岳(在阿瓦城西百余里)。

  十八年(辛丑),永历帝在赭硁。李定国与缅战于洞拍,白文选助之,复败缅兵。缅人终不肯出永历帝,思留之以献于清朝。从官资用尽竭,有数日不举火者。帝出金玺,付马吉翔碎之,分给人,各数铢。五月,缅王以老让位,其弟莽猛白代立,索贺礼不得。七月,复来言三载供给之劳,索报礼,亦无以应。是月十九日,请从官过河盟。既出,以兵围诸官,擒而杀之:武臣有沐天波、马吉翔、王维恭、魏豹、马雄飞、王启隆、蒲缨、王自京、龚谦、陈谦、吴承爵、安朝柱、任子信、张拱极、刘相、宋宗宰、刘广银、宋国柱、丁调鼎,文臣有邓士廉、杨在、邬昌琦、邓居诏、任国玺、王祖望、裴廷谟、杨生芳、潘璜、齐应选、郭璘、张伯宗,内监有李国泰、李茂芳、杨宗华、杨强益、李崇贵、沈犹龙、周某、卢某、曹某等凡四十人。未乱而先病故者有潘琪、齐环、朱仲、王名伟、瑞昌王、徐凤翥、刘尽忠、高内监、刘内监。遇乱而自尽者有吉王、朱议□(新添卫所官)、赵明鉴、王大雅、王国相、吴承荫、朱文魁、郑文远、李既、白凌云、尹襄、吴某、严某、内官陈德运等。妇女之前后自杀者有刘贵人、杨贵人、吉王妃、松滋王妃、马吉翔之四女、姜承德妻王氏、王启隆妻吴氏、妾周氏、任国玺妻、吴承爵妻、齐环之妾,俱失其姓名。其余死者尚多。惟邓凯病足、内监蒋进朝、李犹龙、李国用三人以老病未行,得免。后进朝三人亦病死,祗有邓凯得生还,为人述其状如右。缅杀诸臣后,有驰呼而至者,云勿害皇帝及黔国公,盖恐清朝索之,想留以献也。而黔国公已死。乃复治沐天波所居室,移永历帝眷属二十五人入居之,并进衣食。八月,李定国以十六舟攻缅,复为所败,覆其五舟,乃与白文选俱引还。十二月朔,清朝兵至,白文选自木邦土司投诚。洪承畴、吴三桂遣人谕缅酋,执永历帝并其子献军前。

  吴三桂于康熙元年(壬寅)及四月二十五日,缢死故明永历皇帝父子二人于云南省城演武场,顷刻画晦,军民皆垂泪,有恸哭失声者,然吴三桂、洪承畴嘻笑自若。六月廿七日,晋王李定国薨于猛腊,其子李嗣兴与刘文秀之子刘震俱率麾下诸将兵卒数万人投诚清朝,入旗下,俱授以世袭等官。晋王麾下总兵官张肇臣,骁勇绝伦,与众投诚。人京后,甲寅年,值吴三桂滇黔之变,奉特恩授肇臣谷城总兵。晋王麾下副总兵官王应举(字凌霄,合肥人)虽然与众将投诚,不受世袭,亦不愿为官,即辞归乡里,逍遥于湖畔水涯,布衣终身,张肇臣屡荐之不起,以寿终于家。晋王麾下副总兵官洪应麟(字瑞征,合肥人)投诚入京,值耿逆之变,奉旨授福建漳镇总兵官(以上王、洪二将,俱幼年被流贼张献忠掳去者)。其时将校、士卒投诚者不可斟算,难以悉载,亦无大关系,姑取其有关纲纪者而录之。

野史无文卷六

  永历皇帝兵败入缅甸土司纪事

  永历皇帝兵败入缅甸土司纪事

  考永历皇帝以顺治四年丁亥十月建位号于肇庆府,至九年壬辰二月移驻安隆土司,至十三年丙申十二月移驻云南府。是时清朝经略洪承畴兵入湖南长沙府。流贼孙可望与李定国不合。可望自武冈州投降于清朝经略洪承畴麾下,而湖南之大势已失,兵马屡败,退移黔、滇。至十五年戊戌十二月初七日,内官李崇贵自贵阳驰来告急,大势难支,而马吉翔与李定国设计入缅甸司。永历遣黔国公沐天波及总兵潘世荣先入缅甸。是日,召李崇贵随侍东宫,赐银一百两、鼎杯一只。至十五日,车驾出云南府,诸文武从行,眷属四千余人。其护驾总兵靳统武领兵五千余名,皆可望之旧贼。

  十六年(己亥)正月初四日入永昌府,驻跸。至闺正月(清闺三月,南方闺正月)十五日,闻清兵将至,自永昌起行。十八日至腾越州,十九日停息,二十日即行。二十四日,将下营干崖土司地方,尚未及炊,扬武营到,陈说各营俱散。乃马吉翔辎重多,虑为兵抢,欲催驾速行。不识路径,黑夜乱走,君臣、父子、夫妻如不相顾,兵马扎营之处,火光烛天。左旋右转,走到天明,仍在原处。文武各官资囊,抢劫一空。贵人宫女,半为所掳。独吉翔、李国泰之物一毫不失。二十五日,始寻道路,文武各家陆续进发。至盏搭地方,又被孙崇雅领兵横截一冲,跟赴不及者尽被掳杀。正月二十六日,靳统武私向斜道而去。二十八日,入铜壁关。缅官拦阻曰:『各人要去弓刀,勿惊恐地方』。众不允。吉翔传旨去弓刀,抛弃满地。是日抵蛮莫土司。黔国沐天波、总兵潘世荣复相聚。缅人迎接,贡献如礼。二十九日,黔国公,王皇亲与内官李崇贵曰:『我等可引东宫进茶山土司,皇上不妨入缅,可以调度各营,上在内亦可无虑』。皇后不允。三十日即行。二月初一日至河滨,有船四只,仅供上用。其余各走小河,一时乏舟。缅人言可引马走旱路,船到彼,旱路人亦到彼,即可聚会。于是诸文武亲属在腾越者尚四千余人,此时查点,只一千四百七十人;其舟行者六百四十六人,走旱路者八百二十四人,马九百四十余匹。初四日,翔、泰不顾众舟未备,即太后、东宫亦不顾,竟开舟先去。太后大怒曰:『连娘亲亦不顾,好笑好笑』!致上有不孝之名,非翔、泰乎?初六日长行,于路走五日,至阿哇,一路延捱,至二三十里即驻。十八日,至井亘地方,缅官阻令勿往。二十一日,缅人来报,有兵四路咸来,请上以敕止之。是晚,众文武于上舟前议事,各相推阻。惟行人司任国玺及邓凯二人愿往。敕书将下,翔恐此二人去,言彼过失,乃语缅人曰:『此二人无家小,去则不来』。又报各营退去,乃止。三月十九日,黔国公沐天波、蒲缨、晋王麾下总兵王启隆等集大树之下。天波曰:『缅人待我等日益不如,不可深入;当就此往护敕沙、孟艮等处去罢』。马吉翔曰:『如此,则我不管,把皇帝三宫交付你们』。众乃无言而散。后知李定国与马吉翔有私约。当定国往安南国,临行时与翔云:『你只管到缅,我有真信,你纔出来』。及探旱路者,乃知白文选兵初五日已抵阿哇城下,迎驾不遇,其路程相去不过五六十里,亦不探问的实,只是放火、杀人、抢掳为事,饱橐而去。其旱路等行者,三月十七日抵阿哇城对河,离六七里下营。缅王疑曰:『此不是避乱,分明是图我地方,里应外合』!遂发缅兵围之,即伤我多人,不死者分各乡村驻。闻总兵潘世荣已死于旱路;通政司朱蕴金、吉翔标下中军姜承德二人自缢死。四月,蛮莫来报,有明兵要来迎驾,其将领姓祁名三升,锋不可当,要请敕去安之,其夫马行粮俱备在此。吉翔见其来意柔和,又有夫马,乃举锦衣官丁调鼎、考功司杨生芳同往。至五月十八日方归。翔又伪与缅甸守隘口官敕书一道云:『朕已航闽,后有一切我兵来,都与杀了』。五月初四日,缅王差官备龙舟二只,鼓乐来迎。初五日离井亘,初七日到阿哇城对河扎下。初八日,进至地名者梗,即旱路人等所扎旧处。苫盖草屋十间为上居处。又插竹周围作城,每日令百兵守护。各文武自备草竹,结舍于四周。初九日,缅人进贡甚厚。上亦赐缅厚礼,缅人却曰:『俟禀过王子,然后敢领』。乃止。缅民每日贸易如市。而文武各官以为太平无事。时有鲜鱼、猪肉、菜果等来卖,各恃势抢夺。我大臣等皆短衣跣足,混入民妇之内互相交易,踞地座谈。缅官讥曰:『原来天朝大臣如此规矩礼貌,安有不失天下者乎』!到缅时曾差邬昌琦、马雄飞入缅城,以国玺对验,乃见黔国公征蛮将军印,方信,曰:『万历三十三年,其国婿夺翁地,请救于中国,中国不肯救,遂罢朝贡』。二使未见缅王而归。至五月二十一日,任国玺上疏,请设一厂,于每日轮流官一员镇之。其有势力者,放纵如故。无势力小官家及有私隙者,小犯即行捆打,乃曰「我奉旨」。每晚派各官巡更。各寻知己成队,前列灯球火把,跟随仆从,携酒肴碁牌双陆,随可坐处铺毡就地而饮。时有通事王国宾,大理人,曰:『列位老爷防夜,以防小人;今如此!则小人知觉矣。前日入关时,若不弃弓刀,则缅王已准备远迎。总之识破中国行藏。今又如此,怎么了!克复神州,驱逐无日矣』!八月十五日,缅王传黔国公过河,并索前五月答贡之礼。沐天波至缅城,彼令同缅臣之礼,跣足见,天波丧志屈膝。归而长泣,告众曰:『我之屈节者,欲为保全皇上等。若稍抗拒,不知作何状。毋怪耻笑于我』。盖缅俗以八月十五日各蛮来贡,是日要沐天波以臣礼送中国礼物,以夸示诸蛮。尔时有礼部杨在、行人司任国玺各疏劾之,本留中不下。是月内,皇帝足股病,缅无医药,日夜痛楚不宁。而诸臣于竹城外,四方盖造四亭,每日歌饮,日夕不休。中秋夜,翔、泰饮于皇亲华亭侯王维恭家。问曰:『你家好梨园借演一曲』。时班内有老旦妓女广东人黎应祥曰:『此间说话,内宫亦知。且皇上股痛,叫苦不已。此何时也,尚忍唱曲?宁杀我,不敢行伤心害理之事』!翔、泰因其讥讪皇亲,将老旦重责。上听而怒曰:『尔等虽目中无君在,皇亲亦当念在孝服中,不可如此』。乃止。蒲缨所居在竹城西,即如西华门外也,大开赌场,叫呼不绝。一日,皇亲与内蓝二杨公争赌,扯碎衣帽,上下旨方解,而且大赌不歇。永历怒,命锦衣卫拆去其房。乃东拆未完,而西盖已就,赌仍不歇。九月十九日,缅王进新稻,永历命分给从官之窘迫者;翔据为己有,而私其所爱者。

  十七年(庚子),永历帝在缅甸司。七月,缅王又请沐国公过河。沐苦辞。缅臣曰:『此去不似前番,可冠带而去,去必优礼相待』。乃知各营兵又将近缅城故也。九月,晋玉本到迎驾。本内云:『前后三十本,不知曾达否?今与缅王相约,以何地方交递』。时缅王差人送本来,而诸臣安然怠玩,全不将出险一事在心。缅官求敕一道而去。迎驾各营之兵久候无音,竟拔营而去。过旬日,问缅官消息,乃曰:『此辈并无有皇帝在念,只在各村焚掠,亦不怎么合志商量,恢复地方;或要我国赠象匹兵粮,相助出去才是,只是杀害地方,恐天地不容』。时有礼部侍郎潘琪之弟潘璜,习缅音,向各处听缅人言语回报。年虽小而心奸险,每饰巧语,以媚永历心悦。吉翔以女许之。今日报某营将到,明日云我兵某路又来,只去此百里。永历厚赐焉。皆暗听吉翔嘱也。又杨在亦吉翔之婿,时用乩仙,要各官礼拜。判云:某处兵几万,已扎某处,某人为将,某人又返去了。其翁婿三人侮上欺下,即蜀后主之黄皓也。马吉翔奸状多端,牢笼行在诸员。又恐晋王李定国进来,众言其罪,遂将升转之一手握定。其时君臣避乱于异城,有虚衔而无事实,众入其圈套,我要某职某官,俱执门生礼以媚吉翔。湖广道御史邬昌琦,初入蛮莫,未开船时,马吉翔奏帝曰:『昌琦忠贞可嘉,此日行李萧条』。永历赐黄金二两,升河南道御史。其河南道印,系永历二年,上在广东时,浙江监国鲁王遣舟山定西侯张名振监军道金钟来会兵,约永历自江西下九江、安庆,而定西侯与威虏侯黄斌卿同松江提督吴胜兆合兵自崇明京口以共会金陵者。永历即以河南道印并银二百两赐令金钟往河南、山东、江北会义师元帅张文仪、梁敏、田俊、戚守忠(寿州人)、张福寰(霍山人)、侯寅山(各应龙,山阳人)、张汉士(合肥人)、胡耀明(英山人)、郝麔、叶士彦(九江兵道,巢县人)等各营,以兵会金陵。后因飓风坏张名振舟师十万于崇明海中,提督吴胜兆事败被杀。至是命铸印与邬昌琦。时无印局匠,乃止。随命掌兵科印。其行人任国玺,初与吉翔未洽,及在滇时,常拜吉翔,虚座称门生,求转御史。识者讥之,曰:『我非为官,欲得此衙门以参劾他人尔』。时有长沙知府王祖望,颇知岐黄。一日,中宫有恙,召入用药,病稍愈。翔畏其人乃晋藩门下,以礼部主客司许之。奉旨下该部,以王某补用。吏部不解其意,将户部浙江司复之。祖望怒,骂于吏部之门,遂又奉旨再议回奏。吏部无奈,只得就翔问。乃曰:『可将某衔复之』。乃准。时有太常博士邓居诏一本,为停止不急之务仰祈修省等事,内有伤吉翔及各员自眩自媒等语,而旨下该衙门知道。旨方下,而任国玺授江西道御史。居诏大忿,一本劾国玺。国玺一本参居诏。一日,永历召面质,二人朝跪,亦未见永历,只见翔、泰二人传曰:『邓某当学好,免杖』。其司礼监李国泰,初入侍稍耿直,翔有过,痛恨则操拳便打。翔语人曰:『他用拳,我则一钩』。常与泰打双陆,银五钱一柈,翔乃诈输,硬气出银。又借泰银二十两,每月加利一两五钱偿泰。泰心乃软,竟与翔作心腹。每翔欲举行一事,泰豫为奏。一日,翔奏外有大臣三日不举火者,永历不信。次日,翔、泰合词奏。永历顾御内无一物,将皇帝之宝掷下掌库太监李国用怀中,命碎之。国用叩头曰:『臣万死,不敢碎此宝』。次日,吉翔、国泰二人将玺錾碎,散给贫乏各员,时有得金二两、一两、八钱、五钱不等。碎宝之日,永历怒曰:『马吉翔、李国泰二奸奴,你等要收门生,把国宝作人情,与各无耻之辈!其如连日打牌赌碁,输则出钱痛饮,醉则裸体出丑,呕吐打骂,而吏部右堂邓士廉内升吏、兵二部尚书,亦不思两榜出身,年逾六十,官至于此,正该挺身尽忠为国,乃一例柔软,惟翔命是听。士廉居所去行宫内不数步,夜同妾畅饮,呼枚号唱,全无忌惮。翔弟雄飞,凡大小事不先关白,即不可得。如升转都御史,其翔婿杨在亦要先通,然后能行。上年任国玺一本,请东宫开讲,旨下,俟秋凉则举行。过一载余,国玺私与翔议论。数日后,旨下云:『任国玺有何书,进来览』。国玺将宋末集要纂成一部上之,吉翔恨之不已。上止看一日,李国泰暗行偷出。其东宫典玺李崇贵乃江西益王府副承奉也,教东宫讲书,彼自向人曰:『历朝皇帝都坏在我辈。幼侍东宫,引之戏耍逸乐,及长大登位,又日以声色玩好、狗马珍奇惑其心志,疏远贤臣,不省正道,深可叹息』!此因李国泰而言也。

  十八年(辛丑),永历在缅甸司之者梗地方。二月二十八日,巩昌王白文选密遣缅民至,进陈一本云:『臣不敢领兵速进,惟恐缅王之害皇上,必要他亲自送出,以为上策』。乃上密谕:『当以奇兵来救,切切』!后知离此不过六七十里路,已搭浮桥,准必来矣,不料缅民又将浮桥拆去,来说兵又去也。及三月,内有忠勇者暗地插血,要抢出东宫,奋路杀出,出时将翔、泰杀了。翔、泰知而上奏云:『这班人结盟投缅』。着锦衣卫密查,内有沐国公家人姓李者、总兵王启隆家人何爱,即令其主处死二人。四月,蒲缨催马吉翔取在滇时过付银,翔不与,二人争闹。乃知是沅江那土官干讨总督敕印,要开缅甸为一省地方,恐国家事有不测,便可作退步,议谢银八千两。时翔与泰通同共成其事,翔欲独得,以致久延未成。缨为土官付出银百两。于是众议还缨一半。五月,翔、泰二人在宫中,半日不出,不知何事。或问之,曰:『讲书尔』。永历赐二人坐。时江西道任国玺一本,为时事三不可缓等语。上年一本,请为东宫开讲,期年不行。今日危如累卵,祸急燃眉,不思出险。当日定计入缅者马吉翔。若讲书,必须科道侍班;讲军务,则有沐勋臣、皇亲等,非翔、泰二人之独君,而举朝之共主。翔无以辩。次日,旨下,着国玺献出险计策来。玺又一本云:『能主入缅者,必能出乎缅。若当日先无出险之策,何以敢决入缅之计。今日事势如此,则卸肩于建言之人乎』?次日,王祖望、邓居诏各具本劾。翔、泰及各内官曰:『你们上千本万本亦无用』!不五六日,传杨在东宫讲书。在要赐坐,皇上允之。在见典玺李崇贵在旁,不便坐。次日,传赐典玺坐,乃辞不敢坐。后三日,崇贵面上曰:『今虽处乱,礼不可废。日后知者诏上赐,不知者以为臣欺幼主也』。自后每讲,崇贵乃出宫。一日,东宫问在曰:『鲁哀公何名』?在不能答。五月二十三日,缅王以弟弒兄篡立,缅官来求贺礼,众臣不允。后七月初六日,护守缅官要通事来说:『我等劳苦三年,望老皇帝并大老爷们当重赏我。前年五月,我王子要害你们,我力保之』。奈上视金帛太重,众官分文不出,以致缅官含羞忿怒而去。于七月十六日传诸大臣数字过河议事,推延不去。至十八日,缅使来曰:『此行无他故,我王子怕你们立心不好,请去吃咒水,即盟誓也,等你们好走动,做生意;不然,你们日用也难』。于十九日早,吉翔、国泰不论大小官俱撦同去,祗留一二人侍皇上。惟有邓凯以足病难行,得免。三内臣,一年老赶不上,亦免。其过河者,至巳时,约有缅兵三千将所扎地方围定,乃曰:『尔等汉官都出来吃咒水,一个不出,即将乱枪捣死』。众人犹豫不已,欲与相敌,思皇上等怎生安排,又不知吉凶如何?延至日中时,只得齐出。出则缅兵二十人擒一个,尽皆杀之。是日,永历皇帝知此变,与太后、皇后皆欲自尽。时有随侍内臣与邓凯劝曰:『上欲自尽,奈有太后在。失社稷非忠,弃太后非孝』。乃止。少时,兵马入宫,搜掳财物。二贵人及宫女并各官妻妾俱自缢而死;树上如挂衣衾,惨目伤心。永历与太后、皇后未死者二十五人,聚在一小房。过将二时,忽有通事引前护守缅官至,喝兵曰:『有令在此,不可害永历皇帝与沐国公』。而沐公已死。尔时尸横遍野,缅官请永历移出沐国公住所,未死者共大小二百四十余人,儿唬母哭,声闻道路。

  十八年(辛丑、乃永历十五年七月十九日),缅人要吃咒水,共死文武官员并内监计四十三员:松滋王朱俨鍢、黔国公沐天波(号玉液)、总兵蒲缨、皇亲华亭侯王维恭(号洞王)、文安侯马吉翔、礼部杨在、马雄飞(吉翔弟,力主入缅者)、吏部尚书邓士廉(号人麟)、御史邬昌琦、知府王祖望(号渭起)、文选司杨生芳(号可久)、御史任国玺、武选司郭璘、户部郎中裴廷谟(号嘉言)、博士邓居诏、靖东将军魏豹、总兵王自京、学录潘璜、通判安朝柱、王升(窘甚,分与玺金不受)、典簿齐应选、总兵王启隆、阁部王之奇、赍奏总兵陈谦、龚勋、锦衣卫正堂任子信、张拱极、宋衡湘、旗鼓吴士、锦衣卫丁调鼎、刘广银、宋若相、王亲张伯崇(镇江人,吉王之舅,亦王维恭之舅)、序班李(失其名)、司礼太监李国泰、秉笔太监李应芳、大杨公、二杨公、沈公、典玺李崇贵、周监、卢监、曹监(以上俱被杀者)。自尽者:吉王朱慈煃(自经)、皇亲标下总兵熊公(自经)、大将军马宝标下差官姚某、黄某(俱自尽)、锦衣卫赵明鉴(结盟要杀翔、泰二人者,自尽)、吴承胤、宋国柱、王国相、王大雄、李泰、凌柒、郑和尚、严麻子、吴千户、朱千户、刘百户(以上俱自尽者)。其卫中诸员多出身于内官之家,在缅死者近百人,失其姓名者不录。马吉翔之书办(授序班,不阿翔,自尽)。内官陈德远等大小一十八人自缢死于宫内(其十七人,皆失姓名)。秉笔太监李犹龙、李国用、蒋朝进(此三内官于十九日之后,相继病死)。妇女自尽者:二贵人(兵未到时先自缢死)、松滋王妃(兵未到,王有一妾分娩,妃令其妾先缢,妃后自刎死)、皇亲王国玺妻(国玺未入缅,其妻知有兵将至,先自缢死)、姜承德妻杨氏(有一幼子,将子吊死后,自缢死,尚有三子)、王启隆妻(兵退时,上吊,内官李犹龙救之,乃曰:「尔与我夫相厚,同该逼我死才是,反来相救,要为蛮囚所污耶」?遂自缢死)、大理寺齐环妻(年方二十岁,九月内欲死,未得其便;一日,同众妇观池水,告众人曰:「我去矣」!投入水死,系大理贡生之女,其妻未死,后出缅归去。)、吴士妻(有一子一女,先将子女吊死,人云:「何乃如此」?答曰:「此等小孩子,我死何人照管,与其留作蛮奴,不若死之为愈」;后数日,自缢死)、马吉翔之四女(四女俱上吊数次未死,每日哭曰:「我父为人,不知怎么样作恶,死后人人俱骂你,你生时原不该做尽了」!后皆自缢死)。是日,各文武官家眷妇女百有余人,于蛮兵未到之时,皆从容就义,死甚决烈,多有失其姓名者,不能详载。

  旱路入缅死者八百余人,知其姓名者,有通政使朱蕴金(自缢,妻掳入旗下)、中军姜承复(翔以厚积金帛,令往旱路,尽被缅人所劫,乃自缢)、总兵向鼎忠、潘世荣、范崇礼、温如珍、郑文藻(俱晋王藩下总兵官)、皇亲标下总兵刘兴隆、戴公、陶公、张公(俱失其名)、副总兵高升(抚州府人)、李太(建昌府人)、张龙(马吉翔大赌,一日输银三百两,龙乃当面大骂吉翔曰:「此时多少朝不谋夕者,何不以此济之」?辛丑三年三月,吉翔令龙出缅,以通我兵之信,缅人杀之)、内官二刘公、刘衡(祁阳人)、江国泰、张公、段升忠、大理卿齐环(号成玉,已升兵部尚书,与翔不合,四月二十六日死)、礼部仪制司朱仲(号俊生,五月十六日死)、刑部司务王名世(已升礼部主事)、内臣商公、刘尽忠、周忠、总兵徐凤翥(内政户部,七月十八日死,十九日兵到,尸未收葬)、礼部侍郎藩琪(自齐大理以下九人,于未乱之先即自死,尚有许多不知姓名者)、瑞昌王(七月初五日死)。自七月十九日至二十三日,连日幸有各寺缅僧私送饭食,且悲切不已,乃知早去旱路各员尽被缅兵杀了。时有总兵魏豹及晋藩标下总兵王启隆、王升三人各杀数缅兵而死。又有王皇亲家小奴名来安,兵擒之,乃绐曰:『我有银子与你』,假低腰,拔小刀刺杀一兵而死。二十一日,缅人乃修理原所,请入内驻,进献食米等物。二十五日,又进被蓐银米布等甚多。乃曰:『我王子实无此意。因你各营兵在外杀害地方人民,恨入骨髓。前者众民所为也』。永历病,差医调理。大小男女,无一不病,死者甚多。又探问陈通事家,得往旱路各人消息,乃私语曰:『有家小者或半月二十日而往,过四日亦杀了。其单身汉子,有一月多路,彼处有一小国,缅兵时挠其境。近日听天朝兵来,彼处又反了。彼国之人与旱路人曰:我国王为缅人所辱,你等可来,帮我行事,俟大兵到日,齐出相迎』。今走旱路者多入其国矣,后来不知其所终。永历仍留居缅甸,苟延残喘而已。

  十八年(辛丑)十一月十八日,永历在缅。太后病重,上曰:『天意若不祚明,莫若清兵来也罢了,太后骸骨还得返埋中国故土』。又曰:『巩昌王白文选,朕负之。他有多少功绩,未曾封他一亲王。况他于前二月,统兵入缅来接,但隔绝于此,他不知道,又回去了。马宝亦该封他二字王』。又叹息滇黔百姓云:『我师在彼,苦了多年。今洪承畴、吴三桂领清朝大兵在彼,又不知众百姓如何苦状』!潸然泪下,呜咽不能出声,终日食不下咽。

  十二月初三日未刻,缅酋莽猛白遣缅官二三人,要来见上,乃曰:『此地不便住,请移别所。你们兵已近城,我国调来兵马必由此经过,恐为惊动』。言未毕,数十蛮子将永历连椅子抬出,太后等悲哭振天。上行不二百步,乃有轿三乘来,请太后、中宫、东宫上轿。其宫中大小男女御物皆未收带。行五里,以船渡河,到岸已黑夜,只听得人马往来,不知是何兵。二更到营,乃知是清兵。次早归老营,约行百里。初五日停息。初六日拔老营,复转阿哇对河扎。二日,欲攻缅城,不果。初九日,忽传洪经略、吴平西令,起营回云南,乃长发。一路大小,各有马匹。进永历膳者俱是金拌,太后、中宫、东宫银拌,鲜服铺盖;宫女、皇亲妻妾人等均有衣服,极其华丽,但制造不同。一路奉敬殷懃。至康熙元年壬寅春三月十三日,永历帝进云南省城。洪承畴、吴三桂、满洲固山额真、都统等俱出城迎接。永历闭目不视,问亦不答。每日进膳、服饰等物加倍于前。然闻人言,清兵入滇时,赵固山等言,川、湖、云、贵尽已平服,中国版图已全,意欲回兵。惟洪承畴、吴三桂二人曰:『即令永历入缅,以避我兵,不若进兵腾越,由干崖直抵铜壁关,传谕缅王,将永历献出,则我八旗大兵并不入你缅国地方,若或不从,即发兵数十万踏平阿哇城,将你缅地再开作一个布政司州县。如此则缅人恐惧,必将献出。不尔,根株尚在,遗患不小』!于是发兵入缅,自十七年至今二载余,缅王果如所策云。至四月初一日,有清兵将领,见永历相貌非常,方面大耳,鼻下口旁,隐隐两肉痕,微起如龙须,满兵不觉称赞曰:『此真明天子也,比我顺治可汗还有福些』!于是旗下兵马亦多称羡。吴三桂闻之,急与洪承畴私计曰:『我等擒永历到滇,于三月十四日飞本进京,俟旨到日,尚须月尽,恐发生不测,不若即此二三日内,只说旨意已到,急将永历父子二人一同结果,绝了天下人妄想之心』。于是至四月初八日诈言有旨,忽将大明永历皇帝并东宫世子父子缢死于云南省城演武场。是日已刻,忽大风云暗,天色晦黑,移时方解。军民睹之,无不惊惨,人皆垂泪,满兵亦多挥涕者,惟洪承畴、吴三桂二人嘻笑自得,旁若无人,回公署饮酒观戏,庆功不已。是月二十九日,旨方到,云不必解京,只就彼处决了等语。于戏!有明永历皇帝父子二人,遂亡于吴三桂与洪承畴二人之手云。

  十一年甲午(永历八年)三月,上在安龙时,孙可望统兵三十七万,僭置秦王府官属,出警入跸,黄钺白旄,建六曹,命百官,永历徒拥虚名,文武升转,刑狱死生,一手握定,以故大臣吴贞毓主谋忠计,纠合荩臣十余人,上乃颁敕安西,赐以金章,盖祖众建诸侯,以匡王室,而阻强秦窥伺之奸也。机事不密,为秦党内监庞天寿及贼党马吉翔所觉,遂启大狱,杀贞毓等一十八臣于安隆。又陈麟瑞、刘议新减等廷杖死。孙可望于十五年戊戌(永历十二年)正月投降入朝,永历乃追赠死忠者爵谥,凡二十人(皆被孙可望所害者):

  吴贞毓赠左柱国、太师、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谥文忠,宜兴县人。

  杨畏知赠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谥文烈,宝鸡县人。

  郑胤元赠太子太傅、光禄大夫、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谥武简,合肥县人。

  蒋干昌赠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福建人。

  徐极赠兵部右侍郎,江西人。

  张镌赠刑部右侍郎,南直隶人。

  杨锺赠工部左侍郎,江西人。

  蔡演赠通政司左通政使,江西人。

  赵赓禹赠大理寺正卿,江西人。

  周允吉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江西人。

  李颀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南京人。

  胡士瑞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江西人。

  朱议■〈尾上水下〉,宗室,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李开元赠左春坊左庶子、翰林院侍读学士,湖广人。

  陈麟瑞赠左春坊左谕德,贵州人。

  林青阳赠太当寺正卿,湖广人。

  刘议新赠光禄寺正卿,江西人。

  易士佳赠太仆寺正卿,江西人。

  任斗墟赠太常寺正卿,浙江人

  朱斗垣赠太仆寺少卿,昆山人。

  右自戊戌年十二月十五日,永历及文武诸臣眷属踉跄去滇,避兵异域,壬寅三月出缅至滇,凡三年零五个月事实,本无大政奇略堪记,然明朝末运君臣文武存亡所系在此。若己亥以前,留心世故者皆能详载,至入缅以后,阻绝遐荒,语言文字不通,非身入险难、扈从在缅、躬亲牧御之人,则其言不足信。使经险而非留余身于锋镝之中者,则其言亦不足信。其言信而可听矣,又使其人有所偏徇,一字之是非,或失千秋之曲直,则其言更不足信而听之矣。具此三难,而不得不辨析以传于后世,不更难之难者乎?予访其事实,先后纪录,虽一事之所闻异词,而不异者自在一人之终始异操,而所以异者自明。惟予以草野农夫,恐世远言湮,文献不足,后有作者,于千秋之下即欲起而修明之,徒致叹于杞、宋之无征,亦我辈之罪也。

  甲子岁清和月,时予游楚,寓汉阳江干晴川阁下水月■〈艹弇〉中,幸遇鄜州一老武弁高明宇者,时年八十三,乃李定国之裨将,来自滇南,言缅事甚详,但年月微有差讹尔。后七年,岁在庚午冬杪,予游衡岳,于碧云崖精舍逢一老僧,号自非,江右人,姓邓名凯,乃前朝行人司,昔扈从入缅,以俘人归滇为僧,以方外游南岳。予与之聚谈数日,皆缅事。不惮广询互质,录其事之实而言之确者,以俟后世有志于史学之君子有所订考云尔。

  高明宇所说,永历皇帝死于壬寅年四月二十五日。按西南遗闻与劫灰录说多同。此独自非老僧说,死于壬寅四月初八日。未知孰是。二说俱存之。
野史无文卷七

  西南死事诸臣传(上)

  何腾蛟传

  堵胤锡传

  何腾蛟传

  何腾蛟,其先山阴人,戍贵州黎平卫。所居有神鱼井,无鱼也,腾蛟生,鱼忽满井,五色巨鳞,大者至尺许;居人异之。登辛酉贤书,起家南阳令。时流寇充斥,至邑,辄破走之。后从巡抚陈必谦击贼于安皋,斩首四百级,由是知名。擢兵部武库司主事,累迁至徐淮兵备道。平土贼程守宇、王道善与张方造等众数万。

  福王立,擢都御史,巡抚湖南。当是时也,诸大镇分拥重兵,所在文臣皆结强藩,交权相构斗。湖广新经流贼八大王张献忠之乱,时宁南侯大帅左良玉(字昆山)据武昌,兵虽众而无纪律,远近畏之,而腾蛟慷慨赴任,日尽瘁遇事,利害不问也。未几,晋总督。闯贼李自成既败溃,出武关,良玉畏其逼己,每欲引兵东下,未有会。时值鸿胪寺寺丞高梦箕家人穆虎途遇明烈帝太子慈烺,梦箕识之,自北来送至南京。江南君臣恶之,诡云惑众,收下狱,远近汹汹,谓奸臣马士英欲杀之。良玉乃与巡按黄澍上疏,以讨士英为名,乙酉三月,帅兵三十万内向。腾蛟百计阻之,不听。先一日,左兵大掠,城中人仓皇入督署避难者数万人。腾蛟以印授家人速持去,自坐堂上。乱兵入,飞矢集瓴甋,不为动。良玉使人请曰:『公不行不强,但一语而别』。腾蛟赴之。既登舟,舟遂发,使四裨将守之。行四十里,至阳逻镇。腾蛟骂曰:『吾封疆重臣,岂相从作贼耶』!因自投于江。守者惧诛,亦赴水死。腾蛟顺流数十里,遇渔人救之,得苏。标将熊兆佐等及故士卒闻腾蛟在,稍稍来集,家人亦持印至,遂入大冶、通山之间。左兵东下甫浃旬,闯贼十万众自秦溃入楚,掠武汉而东,衔左兵之尾。大兵追闯者又数万,水陆踵至。计自荆河自皖城数千里间,日接陈格斗,纷拏散走。四月,良玉与黄得功战,大败,师溃芜湖之荻港。后数日,良玉死,其子梦庚以父兵降。闯贼被追,会大雨四十日,百川溢涨,贼败,所在积尸成丘,李目成仅自变量骑驰入九宫山,居民用白棒击杀之。五月,大兵略武汉诸城邑。腾蛟自江西宁州间道入浏阳,向长沙。时楚人相传,腾蛟入水浮沉三昼夜不死,有大鼋负之登陆,皆以为神,争相向从矣。先是良玉操楚事,腾蛟不能制,乃请以知州章旷为监军道、传上端为长沙道,与督学道堵胤锡各练兵一万;至是皆以兵来会。未几,旧镇马进忠、张先璧、卢鼎等亦次第来归,军声稍振。

  七月,唐王立于闽,晋腾蛟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封定兴侯,督师;并以章旷、堵胤锡为湖南、北巡抚,分驻湘阴、常德为犄角,皆从腾蛟请也。腾蛟令南阳时,雅与王善,故所陈皆报可。九月,降闯贼之溃将郝永忠、王进才及良玉之标将王允成等,兵十余万,堵胤锡亦降李锦、高一功等十八营于松滋县之草坪,众三十万,号忠贞营。明年丙戌,腾蛟兵战于岳州城下,又战于藤溪,战于湘阴,皆捷。请加郝永忠恢剿左将军,张先璧恢剿右将军,余升授有差。江楚间军民皆结砦固守以应。方谋大发兵,收武、岳及江西之袁、吉,会闽破,赣州亦不守,人心摇动,兵不果出。

  十月,桂王子永明王立于肇庆。丁亥正月,清兵定广东,王自肇庆奔桂林。腾蛟与武冈镇刘承胤俱以兵赴难。承胤遂挟王走武冈。承胤者,崇祯时为武冈参将,常铸铁棍自随,因以为号。其后南北多故,乘乱截粤饷之解北者十五万,招集士马,遂雄视湖广,称重镇,挂平蛮将军印。尝从腾蛟战岳州,一军先走,后封赏不及,遂怨腾蛟。至是以拥护功封武冈伯,寻进侯,又进安国公。大兵入长沙,腾蛟战不利,退保衡州。承胤请召腾蛟入阁办事,实以解其兵权。诸镇皆怒。张先璧引兵趣武冈,请诛承胤。承胤惧。会腾蛟至,谕解之。先璧引兵掠庆西去。承胤复喜。既而以诸镇请,仍以腾蛟督师出衡州;而衡州之师已溃,惟郝永忠、王进才以兵至,余皆降。

  五月,腾蛟自衡州退永州。巡抚章旷驻东安,疽发背卒。大兵攻宝庆破之。承胤屡战败,遂降。永历帝奔古泥。大兵还攻永州,郝永忠走。腾蛟独以胡一青兵力战城下十余日。一青曰:『吾外援已绝,内储复匮,死守空城无益』。遂拥腾蛟决围出。比至全州,郝永忠已集湖南溃兵数万人。桂林城中大沸。公驰入,与留守瞿式耜分布诸将,自会城之北,尽全州、兴安、灵川驻永忠兵,城东永宁、义宁驻一青及赵印选兵,其它镇兵自将留会城。一青、印选俱滇人,初应御史陈赓募,将三千人、象十二只至豫章,隶江督万元吉麾下。及赣州陷,元吉、赓俱死,一青走湖南,属腾蛟。

  十一月,永历帝目象州复回桂林。戊子二月,清兵破全州,至兴安,郝永忠兵大溃,掠桂林而南。帝奔南宁。腾蛟方按师永宁,闻报,急引胡、赵之兵还保桂林。会江西告变,清兵俱还武昌。腾蛟招集溃散,得二万人,将出楚。巡抚堵胤锡与马进忠等亦攻下常德。报至,腾蛟即出严关,身先士卒,大战日月桥,遂回全州,进攻东安,破之。于是旧镇将次第自山中以师来会。围永州,三阅月克之。乘胜克衡州,进攻长沙。十一月,堵胤锡以忠贞营兵自常德趋湘潭,腾蛟相见甚喜。时大镇聚湘潭者数十家。最后马进忠亦至,与忠贞营有旧隙。会江西被围,趋赴援。腾蛟乃与胤锡议,自督进忠及诸镇兵围长沙,胤锡率忠贞营援江西。

  己丑正月,乌金王至湘潭。进忠、一青俱走。腾蛟晓起,营壁皆空,乃大恸曰:『五年督师,心血呕尽,而所成竟如是,天也』!遂绯衣坐堂上不去,被执,见乌金王。王劝之降,对曰:『尔何患无降官、降将哉!果以我为血性男子,何惜一剑』!遂不食七日,且死,谓寺僧曰:『取一瓢河水饮我。是水自衡来,犹吾君之水也。涤肠胃而死,瞑目矣』!遂遇害。事闻,赠中湘王,谥忠烈。子文瑞,夺情拜都御史,监胡一青军,以病卒。自腾蛟死,而其家之神鱼井亦空无鱼焉。后黎平破,举族见屠。

  康熙丁丑岁冬杪,达至京师,于友人山右贾鼎玉家会公之少子名李字左车者,询其事迹,说多同此。左车以贡生候选知县,未赴任,病死于都门。鼎玉迁贵州定番知州,得罪王抚台,死于贵阳府狱中。并纪之,以志一时之遇合云。

  堵胤锡传

  堵胤锡号牧游,南直宜兴人,登刘同升榜进士。辛巳,任长沙知府。是年五月,山贼萧相宇等窃发,扰安化、宁乡,数败官兵,势甚炽。胤锡率乡勇破其军,斩之。又破醴陵燕子窝贼,斩贼首草上飞、李胡子等。于是中外称知兵。

  甲申六月,升武昌兵巡副使。九月,改本省督学。乙酉春,巡视湖南,至常德,会左、闯交讧,以督学檄招兵万人,使偏将杨国栋等分领之。总督何腾蛟走长沙,分大湖南北为汛。胤锡晋湖北巡抚,还常德。

  先是李自成既死,其义儿李锦等十八部屯醴州界上,号三十万,远近大震。胤锡欲抚之。侦知锦母高氏有智术,军中皆取决。而高氏之弟名一功,所部二万人为诸军最。乃集镇将道府议,亲赴其军。镇与一功以铁骑千骑来迎。入营称诏赐高氏命服,赐锦、一功蟒玉及金银器,犒其军,皆踊跃叩首谢。军中命酒,胤锡引卮论列,教以臣忠子孝大义,侃侃数千言。明日,高氏出拜,谓其子锦曰:『堵公,天人也,尔不可负』!于是别部田见秀、刘汝魁、贺兰、李来亨等来谒,皆如约受抚焉。事闻,封高氏英淑夫人;李锦左军侯,赐名赤心;高一功右军侯,赐名必正;其它部爵皆通侯,号忠贞营。加胤锡总督侍郎,赐剑并凤纽银印以宠之。

  丙戌二月,李、高等率兵攻荆州,凡旬有二日,城将陷,会大雾,赤心等蓐食帐中,忽救兵数万至,飞矢如雨,军大溃。胤锡急召杨国栋、张光翠等分驻澧州及回子河防御。

  明年三月,永历帝至武冈,封胤锡光化伯,辞不拜。五月,清兵下湖南。武冈破,马进忠、王进才等俱走,胤锡亦入永定卫及永保诸土司。十二月,朱容藩自称监国招讨副元帅,建行台于夔州。胤锡泝三峡至夔,见容藩,责以大义,容藩惧,自销其副元帅印。胤锡还。容藩后为余大海所杀。

  戊子春,江西金声桓举义兵。清兵自湖南回驻武昌。胤锡传檄诸镇俱出湖南。四月,马进忠复常德,王进才复桃源,澧州、石门各城皆下。忠贞营亦克荆州、宜城,使来告捷。诸溃兵皆会。五月,进忠兵战于牛皮滩,又大战于麻河,俱胜。十月,忠贞营高必正等自夷陵渡江,分道数万人趣武陵,马进忠之师烧城走。初,胤锡自夔还,如忠贞营约,以骑三千赴常德助战,竟不至。马进忠等既复常德,晋封公侯,因并加李赤心为公。赤心请取长、岳自效,实欲避敌而南也。马进忠恶之。至是,必正率轻骑数百突入常德城,出其不意。进忠佯设酒高会,阴使人具舟,渡老营东去。日晡,进忠拥骑数千,披甲注矢出城走,焚城中庐舍及濒江船只。必正辈亦怒,请北还。胤锡恐有他变,姑好语抚之。进忠掠益阳诸县而东。忠贞营驻常德,岁饥乏食,议进取长沙。乃以监军毛寿登、总兵杨国栋守常德,胤锡自率标兵二万人及忠贞营东攻长沙,不能克,遂至湘潭,与何腾蛟会。未几,马进忠亦至,以前隙不和。腾蛟乃议留进忠兵攻长沙,胤锡率赤心等援江右。己丑正月,大兵至湘潭,进忠走,何腾蛟死之。胤锡东发至攸县,南昌已破,乃分遣堵正明、尹具瞻将五千人守永兴,陆士毅守安仁,龚龙守攸县,自率万人及胡一青之师守衡州。三月,战于草桥,兵败,走耒阳,将趋永兴军,而永兴、东安、攸三镇兵俱先溃,正明、士毅等及随师之待诏潘哲、中书舍人邵履正等皆死之。胤锡闻报走,中途遇敌,几危者数矣。当午忽大雾,夜行,有萤火数万随照之,以故得昼夜兼行,达桂阳,后为楚镇曹志建所困。志建鄞人,封保昌伯,有众数万,屯三湘之南界,地险而僻,得免蹂躏,志建安之。忠贞营兵败过之,大掠,志建恚甚,谓故胤锡所招降也,并憾胤锡。迎入龙虎关,阻随行者将士五百余人于关外,一夜尽缚而杀之。胤锡寓佛寺中,几不得脱。闻粤西明经何图复方结寨楚、粤界上,使人告以难,图复率兵来迎,因得走赴之,间道至贺县。图复后竟被志建所杀。

  六月,胤锡至肇庆,召入阁。三日,加督师大学士兼尚书,赐白镪五千锭,使调李赤心等于藤、郁之间,率之出楚。至梧州,来归者可三千人。七月,云南总督杨畏知为孙可望请封不得,还过梧,胤锡疏请封可望为平辽王。九月,期李赤心等不至,造其营结之。赤心初败于梧州,战马、铠仗尽失,士卒疲困。入粤未久,无意北出。欲使胤锡代请高、雷二府以休息士马。胤锡不可。数日,竟拔而西,散居南宁及宾、横间。胤锡恚恨病作。别部刘世俊、刘国昌使人来告,愿自从出楚。胤锡悦,亲至浔迎之。十一月,世俊、国昌果至,遣东下梧以待。并檄他镇兵,期以是月望日北发。忽感寒,病革,草遗疏,自为诔词。浔流湍急,时舟居且夜半矣,命从者解系放舟,曰:『吾荷国重任,不获免冑赴斗,马革裹尸,今毙命卧榻,死有余恨,固不若自沉于江,葬鱼腹中尔』!从者力谏乃止。以是月二十六日卒。赠浔国公,谥文襄,后改谥忠肃。其子世明亦以是年夏月先卒于军中。

野史无文卷八

  西南死事诸臣传(中)

  瞿式耜传

  陈子壮传

  张家玉传

  瞿式耜传

  瞿式耜字起田,号稼轩,常熟人,吏部左侍郎文懿公景淳之孙、参议汝说之子也。登万历丙辰进士。尝谒顾裕民,款留置酒,从容谈论,至夕乃别。或询何不他客留而独此也?裕民微笑曰:『此君当血食百世,尔辈何足以知之』。授永丰令,政最优。行取,一县之民持香泣送,有至三百里外者,至今称之。式耜入京,忽忽心动不乐,疾驰归,父已病,旋丁艰。崇祯戊辰,补户科给事中,凡八月,上疏十余;如「王道有必顺之人情、圣世无不平之法纪」一疏中,举应起复、应赠恤者若干人,应论谕死、应褫革者若干人,发抄后天下欢然,想望其风采。是时亢旱,诏求直言,式耜又疏言:『罹阉祸各官已蒙昭雪,他如青衿之立毙、穷民之枉死者,不知凡几,冤抑骈阗,干和不小』。奉旨、着于祈雨坛侧共设一祭,以慰幽魂。祭毕,甘雨立降。平台召对,奏言屯田盐政条例若干,凿凿俱见施行。最后「有大僚不宜久旷」疏,语侵吏部尚书王永光。是时其师钱谦益被论,式耜坐谦益事下狱。未几事解。式耜浩然出都门,归修东皋别业,读书论道其中。

  甲申春,大学士范景文举历年起废,复式耜冠带,开释侯补。乙酉,补应天府府丞,寻升佥都御史,巡抚广西。清兵已破江西。是时唐王聿键立于闽,广西为靖江王封国,举兵争立。式耜密约总督丁魁楚、总兵陈邦傅,邀于苍梧执之。闽封魁楚平粤伯,封邦傅思恩伯,式耜亦进秩,巡抚如故。

  丙戌八月,闽既破,时有总督何腾蛟在湖南,两粤山川无恙,而众议立君。咸以昭穆之序宜在桂,乃共奉恭王之世子永明王朱由榔,监国于肇庆。式耜转吏部侍郎,掌部事。内监王坤以司礼监窃国柄,旧臣吕大器、李永茂、方以智等咸以事皆引去。式耜每事驳正,不少屈焉。十二月,广州府破,坤挟王西走。

  丁亥正月朔,至梧州府。魁楚辞赴岑溪县守险,从官散失,随行者惟式耜一人。二月,至桂林府。时肇庆、梧州二府俱破。清兵先驱过平乐府。王坤请召武冈镇总兵刘承胤入援,因入楚。式耜泣曰:『东藩已失,所存者惟桂林一隅。若复委而去之,武冈虽金城汤池,何能长久?臣本起此以举事,愿与此地俱存亡』。乃以式耜为吏、兵二部尚书,总督军务,留守广西;封总兵焦琏为富川伯,镇桂林;加陈邦傅为侯,守昭平(在平乐府城南二百二十里)。王竟赴武冈。焦琏自全州回,未三日而清兵已至,冲入文昌门,城中军民大恐。式耜督琏且战且守,自三月至五月,晓夜立矢石中,推食解衣,与士卒同甘苦,故人无叛志。承胤援兵在城,索饷而哗。式耜括库藏不足,夫人邵氏捐簪珥以助之。既而与焦军不和,竟噪而去,城几破者数矣。会陈邦彦等攻广州,大兵东回,焦琏进复阳朔及平乐,陈邦傅亦由浔州复梧州,广西再定,式耜之力也。

  秋八月,武冈城破,上回次柳州,而湖南之长沙、衡州并失,湖广总督何腾蛟等俱至桂林府。郝永忠、卢鼎诸镇之兵云集桂林,式耜筹划粮饷,日不暇给矣。十一月,上自象州回桂林,式耜与新辅严起恒并典机务,而马吉翔以锦衣指挥与焉。何腾蛟仍督师出全州。

  戊子二月,郝永忠之众溃于灵川(在桂林府城北五十二里),入桂林大掠。上仓卒走南宁府(在桂林府西南二千二百里),何腾蛟方犒兵于永宁州(在桂林府城西百五十里),闻变驰回,溃兵已饱掠,避敌遯去。式耜被乱兵伤足卧。腾蛟至,相持痛哭,招集散亡。焦琏、胡一青、赵印选等兵尚数千人,复入城守御。战于城下甘棠坡与岩关(在兴安县城西南十七里)俱捷。清兵回楚。是役也,桂林危同累卵,非式耜忍死镇定,岭西如破竹矣。事既定,晋式耜少师,封临桂伯,赐精忠贯日金图书并白银彩币,以旌其功,而焦琏等皆晋爵。

  五月,清朝提督李成栋叛,以广东省城来迎,式耜请留驻桂林,不得。八月,由南宁复至肇庆府,都焉。李成栋与陈邦傅新旧争宠,文臣亦互相左右,水火日深。式耜以拥戴旧臣,每事持正,东西皆藉以为重焉。四方人士来归者,咸以桂林为稷下。未几,李成栋死,何腾蛟被执死,势益不支。至庚寅正月,南雄府城破,永历皇帝复西走,陈邦傅引兵东下。金堡等被杖放梧州,式耜上疏救之,不听。十一月初五日,清朝定南王孔有德(系明时登州府参将)帅兵入岩关,诸镇之兵皆溃,式耜出令招抚,不听。式耜衣冠坐署中。江陵张同敞号别山,故相居正孙也,以总督监胡一青军于灵川,已南走矣,至中途,问『瞿公安在』?军校答曰:『尚在城中』。同敞曰:『安可使留守独殉社稷』!遂回趋式耜署曰:『事追矣!公将奈何』?式耜曰:『封疆之臣,知有封疆尔』。同敝曰:『然。君恩师义,而同敞当共之』。遂大笑,留署中,与式耜相饮。家人泣请出危城,号召诸镇再图恢复,式耜挥去不听。厥明被执,见定南王孔有德。瞿式耜以死自誓,不复一言。张同敞大骂,左右以白棒击之,左臂折,扶出,同幽于别馆。军中人壮其节烈,闲遗以酒食。同敞慷慨纵饮,为诗歌题墙壁俱满,式耜间一和之。闰十一月十七日遇害,书绝命诗云:『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三百年来恩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

  二公既死,前给事中金堡已为僧矣,上书定南王孔有德,请收葬,许之。吴江人杨艺为具衣冠棺椁,瘗之于会城北门之园。事闻,赠瞿式耜粤国公,谥文忠。赠张同敞江陵伯,谥文烈。临难诗多有在世,此不具载。

  式耜之子嵩锡中崇祯壬午举人。家世华膴,嵩锡性淡退,如单门寒士。侍给事于京邸,闻正人议论,豁然心开。后滇、黔平定,其孙昌文至粤西桂林会城,奉其丧归,葬于虞山之拂水岩。

  咏梅赠王乌程方轮调官归里,时以不阿乌程致调瞿式耜

  傲隐风霜不受侵,未开先有岁寒心。冰魂夕卧罗浮月,玉骨朝凌庾岭阴。非为背时惊独立,祗缘孤性托高岑。笑他桃李争春色,不入骚人白雪吟。

  陈子壮传

  陈子壮,南海人,年二十二岁,成万历己未科一甲第三名进士,授编修。天启中,魏珰秉权,子壮父熙昌以给谏疏当罪,廷杖谪戍。子壮亦以甲子浙江乡试录诽谤黜。崇祯初起用,累官至礼部侍郎。纠唐藩不法。时议以宗室授文武官,又力言不可,忤旨下狱遣戍。

  乙酉,起南京礼部尚书,复忤时相马士英罢归。南京破,桂恭王方避乱寓梧州。子壮发檄远近,言桂王乃神宗皇帝子、光宗弟,当立。时唐王已立于闽。广督丁魁楚以子壮人望也,集多官议之。子壮持前议益坚。海道汤来贺让子壮曰:『如公议,闽立一君,粤复立一君;内自为敌,蚌鹬即无死,谁为之渔人者』?议遂寝。魁楚以擒靖江王功封平粤伯,汤来贺进江闽总督。以人望,亦召子壮入阁;辞不行。

  丙戌冬,桂王子由榔监国,以子壮前议,即其家拜大学士、太保、兵部尚书,节制江、广、闽、楚军务。会唐王弟聿■〈金粤〉至广州自立,子壮未果行。

  十二月,清兵克广州,唐王死。明年春,清兵出广西。前兵部侍郎张家玉,兵科给事陈邦彦及新会王兴、高凉崔良槚、潮阳赖其肖等前后聚众,攻克各州县。夏六月,子壮起于南海之九江村,与邦彦约攻会城。提督李成栋方东击家玉,会城空虚,故指挥杨可观、杨景晔及子壮婿前知州梁若衡等结花山降盗三千人,谋阴召子壮,期以七月七日兵至,内外举火应。子壮喜甚。先二日,率水军薄城。谍者入郭,被执事露。可观等皆死。子壮兵驻五羊驿。李成栋已破家玉兵于新安,趋归击败之,子壮奔回九江村。前御史麦而炫破高明,迎子壮入居之。

  十一月,李成栋入高明,子壮、而炫与前知县朱实莲俱被执,总督佟养甲置于馆,厚享之。狱具,以犯旗示子壮曰:『不处公极刑,则威不立』。遂衣以赭裤,舁之游城内外遍。更集诸降绅燕饮聚观,有奋足蹋子壮面大唾骂者。临刑,举酒属诸绅曰:『畏否』?诸绅以头抢地曰:『敢不畏』!左右皆掩口笑。子壮身被数十刀,大呼太祖高皇帝、崇祯烈皇帝不绝口。汉人多垂泪,而旗下兵丁大笑之。与而炫等同日死于市。其子上图亦在获,以家僮伯卿请寸斩以赎主人之孤,得免死。

  戊子春,李成栋叛,子壮弟给事子升上书请恤,得赠番禺侯,谥文忠,上图荫锦衣指挥使司正使。

  张家玉传

  张家玉号芷园,东莞人,崇祯癸未进士,改庶常。甲申,闯贼陷京城,家玉抵书骂,贼缚之,使武士夹刀问其故。家玉年少,貌秀拔,声巨辞辩。贼叹曰:『吾杀此曹多矣,临死澌颤,不能出一语,未有若此人者』!竟释之。家玉虑不得脱,乃伪为文誉贼,乘间走金陵。会柄国者方借周锺等案以倾东林诸君子,而家玉与锺同馆,又出周文忠公凤翔之门,竟罗织削籍。居钱塘,与总兵郑鸿逵,副使苏观生等同护唐王至闽,闽人立之,遂相观生,以家玉为侍郎,寻兼兵科,监永胜伯郑彩军。

  彩驻邵武,家玉先驱抵广信,战于许湾,颇捷,遂解抚州之围。丙戌正月,被围于新城,力战得出,加佥都御史,开府广信。与郑彩议不合,自请回粤招募。八月,至镇平,谕山贼黄海如等,降其众数万。简精锐万人为武兴营,余散遣之。遇清兵于赤山坡,闻上杭败信,兵心已解,兼饷尽,溃回东莞,居大父丧。

  苏观生立唐王弟聿■〈金粤〉于广州,以兵部侍郎召;家玉辞不拜。十二月,广州破。巡抚佟养甲素闻家玉名,遣副使张元琳即其家召之。家玉衣冠出见,责元琳以大义。元琳固癸未与家玉同为庶常者也。归报养甲。复飞书谕之。家玉答书有曰:『孔门高弟,太祖孤臣,如张家玉其人者,安可以不贤之招招之乎?生杀荣辱惟公命』!

  家玉既不屈,其受业师林■〈氵存〉复力赞其起兵。会焦丽、到■〈滘,工代牛〉二乡苦被掠,与官兵相攻击,杀数百人,家玉与其渠何不凡、莫子元等善,约以大舟来迎。家玉出旧赐幢盖麾葆鼓吹登舟。袭东莞城,入之,执其新令,籍降绅李觉斯等家以犒士。腾檄远近,所在啸聚以应。时丁亥之三月十四日也。

  十七日,清兵至,大战于万家租,遂复东莞,家玉走到■〈滘,工代牛〉。总兵李成栋攻到■〈滘,工代牛〉三日,破而屠之。家玉祖母陈氏、母黎氏、妹石宝俱赴水死;妻彭氏被执不屈,断股体而死。家玉走西乡。大豪陈文豹聚兵二千人保境,奉家玉进克新安县,杀千余人。四月十日,官军攻西乡,不克而回。家玉遣兵袭东莞,战于赤冈。五月,复自率兵攻东莞,不利,退回西乡。成栋大军至,攻围数日,俱有杀伤。已而舟师败,家玉走。夜经万家租,视其家庙已毁,祖坟发掘,张氏族屠杀殆尽,拜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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