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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耆献类征选编卷七(上)

清耆献类征选编卷七(上)

李霨
赵士麟
王安国
季麒光
王国宪
殷化行
徐元文
陈迁鹤
朱宏祚
唐希顺
李霨
李霨,直隶高阳人。父国■〈木普〉,明天启时,官大学士,諡「文敏」」(「明史」有传。
霨七岁而孤;本朝顺治二年举人。三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寻遇太祖高皇帝配天覃恩,晋编修。十年二月,世祖章皇帝亲试习「清书」翰林,霨与侍讲胡兆龙、检讨庄冏生并列上等,擢中允。五月,迁侍讲。会直隶、江南诸省学政需代,例用翰林;霨同冏生等以「清书」尚未精通、恐致荒废,乞免开列。大学士图海、范文程为之代奏,得旨俞允。寻擢侍讲学士。十二年,迁秘书院学士;同学士禅岱、麻勒吉、胡兆龙教习庶吉士。时始设日讲官,霨同麻勒吉、胡兆龙及侍读学士哲库纳、洗马王熙、中允方悬成、曹本荣充之。十四年,充经筵讲官。十五年二月,充会试副考官。三月,考满,加一级,廕一子入监。五月,授秘书院大学士。九月,改东阁大学士。寻与大学士巴哈纳等疏言:『内三院既改为内阁,别设翰林院,宜分职掌以专责成』。上允所请。十六年三月,谕奖勤劳奉职诸大臣,加霨太子太保。
先是,十二年,上亲选武进士二十三人,以领侍卫内大臣教习骑射,特诏肇行大典,宜加优异一甲一名视副将、二名视参将、三名视游击、二甲十九人视守备,皆按品食俸。至是,兵部以十五年所选武进士刘炎等援例请旨,疏下内阁票拟;既拟进,谕曰:『内阁之设,原因章奏殷繁,一时遽难周览,故令其看详票拟,候旨裁定;此旧例也。膺斯任者,宜虚公谨慎,悉心办理,方为尽职。今兵部「请武进士刘炎等品级俸禄」一疏,或令部议、或即准给及不准给,自应三拟;乃止一拟部议、一拟不给。特因刘炎等系武职,声气不通,不拟给与。如此遍怀私见、任意妄裁,负朕倚任;不重加惩治,以后自专之端,必至渐长。下九卿、科道同吏部察议』。诸大学士及学士并降罚留任;以票拟由霨核定,降四级调用。九月,命宽免诸大学士、学士降罚,霨复原官任事如旧。
十七年四月,同大学士巴哈纳等校定律例。十八年,圣祖仁皇帝御极,复设内三院,霨改弘文院大学士。三年,充会试正考官。六年,充纂修「世祖实录」总裁官。九年,仍以内三院为内阁,霨改保和殿大学士。十一年,「世祖实录」告成,赐银币、鞍马,加太子太傅。十三年,诏举素有清操、堪膺繁剧者;霨荐休致布政使王舜年、降调参议道俞之炎、副贡生杨始亨。十五年,充会试正考官。十七年,诏举博学鸿儒;霨与大学士杜立德、冯溥合荐副使曹溶、布政使法若真、参议道施闰章、中书曹禾、陈玉璂、知县米汉雯、进士沈珩、叶舒崇。二十一年,充「三朝圣训」暨「平定三逆方略」、重修「太祖高皇帝实录」总裁官,又充「明史」监修总裁官。先是,重修「太宗文皇帝实录」,霨为总裁官;至是告成,赐赉如例,晋太子太师。寻充「大清会典」总裁官。
会台湾初定,提督施琅请设官镇守,廷议未决,有谓宜迁其人、弃其地者;上召询诸大学士。霨奏言:『弃其地,恐为外国所据;迁其人,虑有奸宄生事。应如施琅请,设官镇守』。上是其言。
二十三年六月,以疾卒;年六十。遗疏入,得旨:『李霨简任机务,慎勤敏练;宣力有年,劳积素着。忽闻溘逝,朕心深为悯恻!下部议恤』。命大学士明珠同学士一员奠茶酒,赐祭葬如「典礼」,諡「文勤」。四十九月三月,谕大学士等曰:『李霨任大学士时,始终恪慎,茂着勤劳。伊孙工部主事李敏启,着越格升补太常寺少卿,以示崇奖旧臣、优录后嗣至意』。十月,霨第三子其旋以教习期满,部选知县引见;得旨:『原任大学士李霨宣力年久,其子李其旋着以主事用,过缺即补』。寻擢敏启大理寺卿、其旋兵部员外郎。
——右「国史馆本传」。
--录自「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之三(「宰辅」三)。
赵士麟
赵士麟,字麟伯,号玉峰;河阳人。顺治辛丑举人;康熙甲辰进士,授贵州推官。
时滇、黔初平,公到任,抚绥缉捕,不遗余力。会裁缺,补容城县知县;缉盗卫民有声。
行取吏部主事,升右通政。疏陈台湾善后,请设一府、两县、一镇,永作外藩扞卫,省沿海之戍卒。疏入,报可。出抚浙江,多善政。其奏定台州营制,尤大裨海防。
调江苏巡抚,擢兵部督捕侍郎、改兵部侍郎、晋吏部侍郎,皆能职。
卒,祀浙江「名宦」。
——右「滇系小传」,师范撰。
--录自「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五十二(「卿贰」十二)。
王安国
王安国,汉军正白旗人。顺治十八年,由刑部笔帖式考授弘文院中书。康熙六年,补国史院典籍。九年,改内阁典籍。十二年,迁刑部员外郎。十三年,授内阁侍读学士。十六年,奉命颁诏朝鲜。
二十一年六月,擢内阁学士,充纂修「明史」总裁官。七月,授浙征巡抚。疏言:『嘉、湖二郡白粮,每年派运费银三万四千余两。康熙三年,抚臣朱昌祚请以漕船带运;并暂征运费银一万八千余两,添造新船六十四。自是船足敷拨,无加派运费之累。十五年以后,改征折色,运船年久朽烂。今白粮复征本色,请照康熙三年例,将免征运费银三万四千余两暂征一年,购船入帮抽选运白,可永免加征』。下部议行。
二十三年三月,擢浙江总督。四月,调福建总督。二十五年六月,条陈台湾事宜:『一、台属士子请照内地例,府学额进二十名,台湾、凤山、诸罗三县学照中县十二名。提学道不能渡海收考,交分巡台厦道就近管理。一、台湾文武官,三年例得升转内地。官与兵,似属一体。见在兵丁到汛年月各不同,请将此内有愿在台者听留外,余按赴汛年月,三年调归原营,仍于内地照数拨换,以示轸恤。一、台湾、澎湖兵,除粮米于本地支领外,其饷银取给内地。往来海船,每患漂溺;每年只四月风信极顺、十月波涛恬静,稍可无虞。调每年四月内即发夏季、秋季饷银,十月内即发冬季并来年春季饷银,交该管官贮给』。得旨:『台湾驻防兵丁,着于三年内陆续尽数更换,永着为例。余如所议行』。
二十六年三月,授刑部右侍郎;五月,转左。二十八年,命以刑部左侍郎衔管奉天府府尹事。陛辞,谕曰:『奉天为根本重地,今闻游民甚多,务农者少;一遇旱潦,即难补救。尔至任当劝民务农,严察光棍、游手之徒。奉天田土,旗民疆界相错;丈量明白,以旗人余地付之庄头。前府尹金盐奏请将旗人余地俱与百姓耕种,征收钱粮;所见甚小。今已另遣官前往丈量;虽系彼处户部之事,尔在地方亦须公同详察,永定则例』。二十九年十月,以前在福建总督任内明知巡抚张仲举侵蚀恩免钱粮,扶同具题;部议照徇庇例,降三级调用。得旨:『革去侍郎,仍留府尹任』。三十年,疏言:『盛京刑部理旗民交涉事件,府尹向不关预,似于职掌非宜。查田土、物产诸事,原有府尹会同盛京户部审理之例。诸凡旗民互控案件,府尹亦会同刑部审理』。部议从之。三十三年,奉天府洊饥,命发山东仓榖四万石由海运赈;安国以运榖四万石不若米二万石之易,诸将所指榖石与地方官酌易。再,需米州、县多近海,俟运至三岔口,即可分发各城;应由浑河运送。如水浅难行,即以渔船分运。经费既省,输送倍速』。疏入,谕部速行。三十四年,丁继母忧。三十七年,补奉天府府尹。
四十六年,迁兵部右侍郎;四十七年,转左。四十八年,奉命赴陕西祭历代帝王陵寝。六月,卒于泾阳县。
予以巽,官至内阁学士。
——右「国史馆本传」。
公讳安国,字磐石,号康侯;汉军正白旗人。世居奉天盖平县,世袭锦衣卫千户。曾祖守仁,仕明,任参将,战殁于海州;其妻某氏亦死节,以马栈同瘗之荒郊。辽东寻入版图,家始隶旗籍。祖桢,事太宗文皇帝,特荷褒嘉,欲授以世职;以亲骸未获,固辞不受。跋涉间关,遍访土人,得藁葬处,滴血验之,始易棺载归礼葬;人称其孝。顺治六年,由盛京城守章京,历升陕西、山西、四川三省督饷都司。时肃亲王豪格进剿四川,需饷甚亟;桢从栈道络绎飞挽,日夜不匮。以功,升授广武营游击。积瘁,卒于任;令崇祀其地名宦祠。父显宗,初任居庸都司,升陕西长武游击;能和辑兵民。寻以疾乞休;奏入,亦祠祀之。
公兄弟十人,皆贵仕。公行第三,生而英敏,博通群籍,慷慨怀大略。年十五,即补博士弟子员。因云、贵叛乱,旗兵进剿,诏停止八旗科目;遂入国子监为官学生,精习「国书」。旋授刑部笔帖式;以勤敏称职,考授弘文院办事中书。康熙六年,晋撰文中书;升国史院典籍,充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世祖章皇帝三朝实录纂修官。恭遇覃恩,加一级,晋阶奉政大夫。九年,改内三院为内阁,公仍为内阁典籍兼光禄寺少卿。十一年,「世祖章皇帝实录」告成;议叙,钦赐蟒衣,加一级食俸。十二年,升刑部员外郎,仍留内阁充纂修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两朝实录官。时吴逆蠢动,莫洛经略川、陕,奏以公往佐军务;大学士等具疏留之。是年冬十二月,特升内阁侍读学士,奉命专典史事。十六年,册立中宫礼成,偕侍卫阿尔尼诏告朝鲜恪遵圣训,每事必持大体;凡朝鲜历代世系及习俗风土、山川形势靡不详悉咨访,勒为一书。复命,称旨。十八年,充修「明史」提调官。
二十一年六月,升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充「明史」总裁官。圣祖稔知公有干济才,可大用;是秋,特简为浙江巡抚,赐御书、鞍马以旌其行。是时耿逆甫平,浙江近闽疆,蹂躏之余,官私凋敝。且海氛未靖,盗贼横行。胥吏舞文、豪猾梗化,重为民患。公下车,清吏治、明军令,锄暴安良、戢兵除盗,尽革州、县无名科派及一切弊政;令行禁止,屹如山岳。浙省重务,莫如盐漕;康熙十八年后,运弁与县胥因缘为奸,苛索粮户贴费,漕船每多稽误。公立法肃清,限以冬收、冬兑、民困以苏。又嘉、湖两郡例征白粮九万口千有奇,额外复征银四万三千余两为转运费。康熙三年,巡抚朱昌祚建调抽漕船六十二只,并请置新船六十四只起运,永除加征之弊。甲寅兵兴,白粮改征折色,其船弃而不用,岁久尽朽。至是,三逆荡平,仍征白粮本色运至京仓;而雇船募役之费,一切无所出。议复加征,民甚苦之。公疏言:『浙有白粮二十年全征本色,起运需船一百二十六只,系漕船抽运。康熙十五年改征折色,抽运之船年满朽烂,后又奉文节省停造新船,以致船只递年积缺;见在起运漕船止一千八十只,无可抽运。若照前雇募民船,势必年年加派,苦累穷民。请照康熙三年例,将免征白粮经费银三万四千二百五十余两暂征一年,购买坚固船只,充入漕帮抽选运白;庶仓储不致迟误,而民间永免派征』。户部议:再行该督确议;奉特旨:『此事已经会同总督具题,尔部复驳令督、抚会议,殊为不合!其即议结以闻』。于是部臣复奏,如公所请行。江南诸省并援此例,岁减民间苛派数十万两。至于鹾政,旧例:江、浙诸商易地行盐,其间盘驳掣验官受其利,而商甚不便。公因咨会江南巡抚及两省盐院,力行更调,各归本省。又,松江沿海六场虽地属江南,而牢盆、墩荡等课反输浙省。旧时江、浙灶户俱纳课于场,由场解司。胥吏侵蚀,递为奸利;官收灶解,巧立名色,婪诈百端。正派一两,有加至十两余者。公严饬所司,一准征收地丁之例,自封投柜;官收官解,岁省灶户杂费亦数十万两。筑绍兴之西江塘、建三江闸,山阴、会稽、萧山、诸暨四县废田悉为膏壤。初,浙以用兵,故多设防汛。既而承平无事,旗兵骄横,钩连郡、县无赖以称贷为饵,子母相权,寅生卯长,不期月积至数倍;没入贫民田庐、子女,不可胜计。民间谣言:「旧有债帅,今菩帅债」。公先惩无赖子,翦其爪牙;然后坐会议堂,与将军、都统协心调剂,明正旗兵之罪,悉置之法。勒石城闉,永行禁绝。钱塘江风涛险恶,舟人倚豪猾势,占据渡口为利。每一舟载满百人,始离岸;及至中流,撤棹索钱。稍不如意,辄辱詈殴击。或故作覆舟状,民多溺死,而舟人以善泅,独无恙。公知其弊,捕得首恶严治之;限令每舟止许载三十人,人出钱五文。凡渡舟若干,编诸册;以次受载,无敢违法。由是,全活者甚众。杭城旧多火灾,公开报,即飞骑往救,被灾之家赏恤备至;复命辟火道、具水车,立赏格以募勇夫,人人尽力,其患遂息。公为人强力,精于吏职。所部十一郡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皆知之;郡县各有记籍,摘伏如神。尝坐堂皇,官属以次晋谒;延见乡三老,问民疾苦。甫阖扉,人谓退食之暇,判牍不遑。公乃屏驺从,微服行闤闠间,或棹小舟;深山邃榖,无不遍历。有不逞者,须臾缚至幕府,郭内外大惊;奸民人人悚息,若数什百巡抚临其上而伺其左右者。然又尝远行,经三衢、涉甬东,抵东瓯赤城。凡濒海边界,无不躬履,相度机宜,绘图详酌;如杭、嘉、宁、绍、温、台等府前此界外弃地,悉登之版籍,永豁包赔之累。廷议欲迁其民于内地,人情皇皇;公陈其不便,诏可之,民得各保故业。今移镇海县治于此,遂成乐土。尝奉命修「浙江通志」,延聘宿儒硕学,给膏火、备廪饩,开局于贡院;公余,亲往校阅。事必精核,请托不行。尤重学校,培养士习;增乡试号舍至一万二千间,士子便之。平时劝课农桑,驱逐游惰;开扩濒海疆域,俾细民获收渔利:所以厚浙人之生者甚备。若旌表孝子、忠臣、贞女、烈妇,常恐后时。除耗羡、省徭役,革行户之承值,惩关吏之苛征。下至弁丁、舆隶、屠侩、庖湢,苟倚权力为把持,皆一切屏绝。二十三年二月,升浙江总督兼兵部右侍郎,驻衢州。先是,杭州城外有支河,可引入城以通舟楫;自清河闸抵江干约三十余里,岁久淤塞。公欲浚之,筹算已定;旋奉移镇之命,未获举行。悉以所绘图移送代者,属其殚力疏浚之。今之长何横亘、扁舟往来,皆公之所规度者也。衢州三面俯江;公始至,即捐己赀建浮梁以代渡舟,民无病涉。
会福建总督施维翰赴任卒于途,奉特旨以公往代之;而衢州总督不复设。初,耿精忠之乱,李之芳由杭州进兵征闽,驻劄衢州;事平,仍撤归省会。施维翰继任,以衢州为闽、豫、瓯、括极冲,请移驻其地;以故征闽将士,复自杭州随总督来衢。至是,裁缺报至,公甫在操阅,将士虑兵随标去,纷纷叩辕号诉,势不可遏;公恐仓卒生变,谕令各归营伍。随具疏言:『标兵从前效命,裹疮浴血,家室靡宁;一旦裁去,恐有未便。请并留衢州副将营,月给粮饷如故;俟浙省抚、镇各营将弁兵丁缺出,以次充补』。疏再上,始获俞允,人情大安。初,福州苦旱;公受事之日,甘霖立沛。八郡乍离兵革,民力已殚;澎、台新附,城郭、井邑、仓储、学校皆未建立;滨海遗孽;尚有存者。公次第规画,悉有条理。闽省初设将军,驻防兵无定所,假民舍以居;公疏请就耿逆立营旧地,别置营房,分拨防汛。释免耿逆部下游士、匠役八百余人,使各归农。前任总督姚启圣进剿澎、台一切征储军械,为费浩繁;文籍漂沈,无由稽核。公以实情入告,并移咨各部院:凡系闽省军募钱粮簿牍,俱别缮写,驰咨本布政司条分缕析,奏请销案。定榷关则例,止税兴贩大洋重载,余俱豁免。是时海禁始开,琉球国遣使入贡,例有副贡;公无所受,并戒诸属僚毋得染指,副贡遂绝。二十四年,大计届期,公采访确实。一日,突檄道、府悉至署,焚香设誓,令各疏所见;司、道以下相顾■〈目咢〉眙,具以实对。事既神速,夤缘之弊尽绝。先是,圣祖轸念八闽,特诏蠲免积年逋赋。公豫刊告示数千纸,标朱盖篆;部文一至,立命晓谕通省士庶,俾贪吏不得婪征欺隐。其后藩库亏帑、违例私征事觉,朝命遣内阁学士郭世隆赴闽按问;知公前事,始大叹服。以海外郡邑尤宜隆重儒术,遍谕所属各立义学,捐俸择师以诲童蒙;立共学书院于省会。前后所上章疏,如安插归降、分防水陆、酌定通省营制、筹画澎台郡县设立学校、接济澎台兵饷、招集滨海流亡、陈调度兵马之方、定更番戍卒之制、筹策兴贩开除,皆实心实政,一一见诸施行。二十六年,内升刑部右侍郎。闽人感公惠政,搴旗截镫,涕泗遮留,动以万计,如去浙江时。以公清苦,醵金赠行;公坚不受,闽人为筑「却金亭」。回京取道浙江,浙人罗拜欢呼,骈延数百里不绝;肖公像祀之于吴山书院。
在刑部二年,狱多平反。二十八年六月,奉天府尹缺,特命以公刑部左侍郎兼莅其任;且谕曰:『盛京根本要地,顷遇天旱,本处产米有限,兼多外省人杂处,以致价昂。尔可清查,驱令各回原籍。又彼地旗民田土相错,尔其定立疆界,毋致混淆。盛京钱粮为数无多,前府尹欲令旗人地亩亦输纳银两,所见甚小;可尽实征米豆,尔其酌行之。其边塞一带,亦多外省人民;作何驱逐稽查?此等事虽责在将军,宜协同料理』。公一一奉行。时部议遣官清查马厂官地,因地亩繁多,骤难清丈,概欲加增粮额;公力争其不可,多遣属员分头清丈,各立封记,遂得其平。初,盛京刑部审理讼狱,无会同地方有司之例;细民遍受刑拷,冤滥非辜。公奏请『凡旗民案牍,一准各省成例,与有司会审』;由是称便。先因盛京粮储甚寡,必藉外省移粟接济;公请行海运,格于部议。三十二年、三十三年连岁遇旱,圣祖忆海运之议,乃遣内务府郎中陶岱赴山东,会同藩司发仓榖四万石,命盛京户部侍郎阿喇密航海赴登州协运;至三岔口,又命公由陆路督运,散赈八城、二府、九州县兵民。公计运榖四万,不若运二万米之易。且既至三岔口,距留都尚远;赈荒如救焚,必待运至都城,始复分散转运,势已无及。宜即在三岔口分发八城;其应运至奉天省,独就海口以车受载。经费既省,挽运倍速。定议以闻,报可。于是不踰时而事集,饥民获济。高丽岁歉,公奉诏转粟辽海赈恤之;亦如期至彼地。
三十四年十一月,丁继母卢氏忧。同事大僚谋具疏,请令在任守制;公谢之,乃止。三十七年冬,服阕;再补奉天府尹。四十二年春,圣祖以「清慎勤」三字扁额并临米海岳「瑞雪诗」一幅赐之。四十六年六月,升兵部右侍郎。适圣祖北巡,公驰至古北口外迎驾;赉予有加。四十七年(戊子)二月,转本部左侍郎。三月,召赴畅春园赐宴、较射,圣祖顾谓诸皇子曰:『王某,朕之老臣。昔年曾历任督、抚,办事称职;朕甚信之』。每奏事,常越次近御榻密对,或称为「王侍郎」而不名。四十八年,奉使至陕西祭告轩辕黄帝暨周文、武、成、康等一十三陵。六月,疾作,卒于泾阳驿;年六十有八。奉天军民闻之,流涕设祭,群请崇祀名宦祠;奉天尹祀名宦者,自公始。浙江、福建,所在皆为立祠。
公沈厚警敏,不妄言笑。遇事皆有权略,处之裕如。性孝友,事亲尽礼。阖门千指,五世同爨;俸禄有余,辄以分给族党,未尝私置田宅。尤好引掖后进;单门素胄,苟有片长,必称誉之。所着有「阁中集」、「浙闽封事」、「留都封事」并繙译校订「明心实盐」、「贞观政要」、「古文必读」诸书,藏于家。
予以巽,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
--右「传」,万承苍撰。
--以上录自「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五十二(「卿贰」十二)。
季麒光
季麒光,字圣昭;康熙十五年进士。初令闽清,移诸罗。时台湾甫入版图,设郡县;诸罗以新辟之邑,诸所措置规画,日无宁晷。尝条议事宜上大府,一郡赖之。
——右「传」,秦瀛撰。
--录自「国朝耆献征初编」卷二百二十一(「守令」七)。
王国宪
王国宪,字又永;湖南衡山人。少从行伍起家,初任云南参将。康熙二十年(?)平定台湾,调北路参将。在台恩威并着,军民之活于临刃者,不可胜计。秩满,升文登副将。性仁勇,所至有声(「台湾府志」备详政绩)。
——右「传」,李元度撰。
——录自「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三百二十七(「材武」一)。
殷化行
殷化行,陕西咸阳人。初以王姓,中式武进士。康熙十三年,随经略莫洛营,题补本标守备。至宁羌,会提督王辅臣叛,莫洛遇害;化行被胁羁秦州,托病不为贼用。十五年,投回;陕西总督哈占题复原职。十七年,补陕西火器营守备。随振武将军佛尼勒征牛头山,攻克上、下岭。十八年,大将军图海调化行驰赴宝鸡县,击败逆渠陈君极,解西山堡围;复由大泥峪取两河关,拔贼营,复兴安州城。十九年,佛尼勒应援永宁,化行为前锋;于托川击败逆渠黑邦俊,又于安宁桥击走伪将军胡国柱。寻调援叙州府,与西宁总兵李芳述守城,击退伪将军尤廷玉。大将军图海、哈占以化行奋力,合疏题奏;特旨授汉中城守营副将。二十年,追剿国柱于安边、叙马、连峰、石盘关等处,夺险杀贼,复马湖府城。二十二年,追议辅臣叛时被胁从逆人员,革化行职。哈占以「化行未为贼用,还职后屡从征有劳」入奏;上念其功,复原职。旋补直隶三屯营副将。二十三年,叙前功,加一等,授署都司佥书兼管副将事。二十五年,驾幸畿东,化行扈从行围,赐御用佩刀。
二十六年,擢福建台湾总兵,赐貂裘、白金。
三十年,调襄阳镇。三十一年,上以陕西上年旱,米价昂贵,流民还籍者甚少;谕将襄阳米二十万石运至商州,自商州陆运至西安以资民食,命内阁学士德珠同化行及总督丁思孔亲往司水陆挽运,并招流民回籍。三十二年六月事竣,调山东登州镇总兵。
寻调宁夏镇。三十五年,诏领标兵三千随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由西路进剿噶尔丹;至昭莫多,大败之。三十六年三月,上幸宁夏,化行迎驾,奏请行围花马池以观军容;谕曰:『朕深悉军情,令噶尔丹未灭,马匹关系紧要,宁夏兵来花马池往来须七、八日,马必疲乏。夫猎,细事耳;今罢猎而休养马匹,以猎噶尔丹何如?尔速遣人传谕所属官兵,勿来花马池;候朕至宁夏闲暇之日,阅尔军容』。先是,上以噶尔丹穷迫西窜,应发兵至郭多里巴尔哈逊侦擒;至是,拨宁夏绿旗兵五百人往。诏嘉化行人才矫健,去岁征噶尔丹时尤着劳绩,命昭武将军玛思喀以化行为参赞,赐孔雀翎。闰三月,化行率宁夏兵五百至郭多里巴尔哈逊,与大将军费扬古兵会,进至洪郭罗阿济尔罕。会噶尔丹窜毙,朔漠平;诏班师。
三十七年三月,请复本姓;从之。六月,追叙照莫多功,给云骑尉世职。八月,擢广东提督。三十八年,疏言:『武职坐名题补引见、未逾六年者,请免咨送,庶职不至久旷』。部议如所请。又疏言:『臣标将弁,请照沿海例坐名题补』。部臣以提标无坐名题补例,议驳;特旨照所请行。三十九年,雷琼道成泰慎、琼州营游击詹伯豸等骚扰黎岐,黎人王镇邦犯宝亭等营,两广总督石琳缉获,请革留;命礼部侍郎开音布、内阁学士硕穆布赴鞫。开音布等以镇邦置重典,其骚扰黎岐文武官弁按律定罪;化行及琳、巡抚萧永藻平时约束不严,分别降调。会给事中汤右曾亦劾化行及琳、永藻平日失于觉察,迟一载始具题;命化行及琳、永藻各回奏。部议琳、永藻平日并未查出,应降二级调用;化行虽于镇邦蠢动后查访弁兵款迹,但从前未经查出,应降一级留任。从之。先是,化行镇宁夏时以平定噶爵丹,将从征之外委王国宝等二百三十二员题请议叙。嗣因部档被焚,补造名册误注日期,经部驳,国宝等赴京叩阍;会化行差役至京,国宝等以化行叙功不公,挟役至安西向化行妻索银二千两。化行具疏陈奏,并讲解任赴京面质;上命川陕总督席尔达审明具奏。席尔达讯国宝等并未吓诈,其银系化行妻赏给;化行误听差役之词冒昧具奏,应降二级调用。得旨:降二级,从宽留任。四十年十月,疏言:『广州府属连阳县徭人八排毗连,与居民村落相错,叠经抚谕不服;且地僻山深,往往奸匪勾通劫掠。臣带兵亲行相度,务使徭民允服』。十一月,又疏言:『徭贼劫杀日甚,其里入峒、油岭二排尤凶横。臣率右翼总兵刘虎驻里入峒近山,遣韶州副将林芳入排勒献有名贼徭;该徭众凶抗,芳及兵役皆被害。现今量添官兵,加意防范。臣暂回惠州,与督、抚面商会剿』。谕曰;『殷化行前以连山徭人扰害百姓,请率兵进剿;今又奏副将林芳为徭人所害,官兵亦被伤残,化行节回省城与督、抚商剿,显系怯敌奔回。副将亦系管兵大员,为徭人所害;若不行征剿,居民不获安处。着大学士九卿确议具奏』。寻议进剿;命化行及广西、湖南提督等各派本省总兵一员,领兵随将军嵩祝会剿。四十一年四月,师至连州,三省兵分布要隘,招降八排猺人;其为首杀害弁兵之李贵、邓二等俱伏法,余众悉就安置。七月,兵部追议林芳被害一案,化行及虎俱贻误军机,应革职提问;谕曰:『此事据嵩祝来奏:殷化行、刘虎两路进兵,其刘虎一路副将林芳战殁,殷化行一路官兵并无损失;股化行、刘虎俱效力行间,暂免拏问。着兵部尚书范承勳审明具奏』。嗣经范承勳察审,以林芳阵殁时,虎不顾首尾,先行退回,应斩;化行平时不能安辑地方,临期复失救应,应革职。诏革职,从宽免死;以化行军前劳绩甚着,免革职,以原品休致。四十二年,上幸西安,化行迎驾;恩赏化行子纯四等侍卫。
四十九年,卒。
——右「国史馆本传」。
——录自「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二百七十九(「将帅」十九)。
徐元文
公讳元文,字公肃,别号立斋。其先常熟人;九世祖讳良,始迁崑山。再传讳申,举故明弘治甲子乡试;以寿宁侯事直言予杖,由刑部主事谪湖州府推官。又三传而至太仆公,初官翰林,以文章风义为后进所宗。祖、父两世皆有声太学,含德弗耀,用启后人。公兄弟四人,长尚书公干学、次中允公秉义、季弟国子生亮釆。公之生也,以明崇祯七年甲戌九月辛已,顾夫人梦神人授之玉尺,觉而生。
公自少端重,有大志。赠公俶傥阔达,既才高不仕,愿望其子以远大。公自就傅,沈潜习诵,不假严劳。年十四,为诸生。时吴中盛为文社,公偕两兄弟家庭间讲闻切究,独倡为古学;泛滥于百家而根柢六经,务于明理致用。特肆其余,为举子家言,辄倾其侪,可为度程。顺治甲午,举于乡。己亥,成进士第一人。世祖召见干清门,谕以特简之意;还启太皇太后曰:『今岁得一佳状元』。赐冠带、蟒服、裘靴,视旧典有加。公率诸进士谢恩,世祖为御殿,百官陪列、鸿胪读表,前此未有也。除翰林院修撰。数被宣召,公诗云:『空传枚马金门侍,只倚雕虫事武皇』;生平致君之志,已见此矣。尝从幸南苑,赐乘御马,命学士折库纳为执鞚——公馆师也,逊谢不敢;乃改命侍卫。又尝晚对便殿,夜分赐馔——世祖又问『从者得毋饥乎』?复命侍卫赐之食;公又赋诗纪恩。在翰林无事,益刻厉问学;不专务为辞章,而穷探本原、晓畅故实,折衷裁剂,度其不悖于古而于今宜者,俟时而措——优如也。尝被命进「孚斋说」一篇——世祖读书所也;览而称善,为刻行之,读者皆以为知要。辛丑春,世祖宾天,公号恸若私丧。公除,悲犹不止,岁以是日斋居惨戚者终身。会江南奏销案起,奸胥窜公名其中,谪銮仪卫经历;公恬然安之。又四年而事白,复官;未任,闻赠公病,即乞假省觐。至丹阳而讣至,哀毁不欲生。与两史执丧尽礼,三年处外;终丧,乃复寝。后丧太夫人,亦然。
己酉,起补国史院修撰;寻进秘书院侍读。秋,主试陕西,所录多单寒苦志力学之士;秦人言士子鼓舞读书,自此榜始。明年,以廷推,选国子监祭酒;寻充经筵讲官。公举止闲雅,音吐宏畅,进讲称旨。自是每御经筵,必命公讲;至登政府犹然。公以养士莫大于太学,疏言:『自古人才盛衰,视学校兴替。古先哲王于胄子之外,妙简贤俊以入辟雍。周制:乡论秀士,升之司徒;司徒论其秀者,而升诸学。自汉、唐以来,太学子弟皆由遴选。以故桥门之间,人材辈出;或显经术、或崇理学,要皆敦厉实行、矜尚气节——非其时人独贤也,取之精而养之厚,有以致之也。自故明景泰时,入马入栗之途开,闾巷小夫皆得隶名胄监;兰艾错杂,程课不行。而以赀进者,亦自以所至之有限,安于卑陋,不思振拔。士风之敝,实由于此。我皇上右文重道,振兴教化;而诸生之在太学,自官廕之外,止有输纳一途。其以岁贡至监者,十不得一。又多年齿颓暮之人,甚非所以广英才也。伏察旧例,顺治八年、十一年,曾经各学臣选取生员文行兼优者起送至监;今宜遵仿此例,于郡邑各庠,或间岁、或三五岁举品行端悫、文学优长、年齿少壮者一人入太学,加以岁月,渐磨砥砺,勉之成材,优其进用之路。更宜遵照世祖皇帝旧制,每科直省乡试各取副榜若干名,送监肄业。如此,则辟雍济济多经明行修之士,而入栗之途亦将有所兴起,所裨于人才非鲜小矣』。得旨:『下部议,着为例』。由是,上舍皆海内名俊之凑。公复程课有方,益激发壮厉;既彬彬矣,则疏请广监生乡试中式之额以示劝。而于输纳之途复疏停止,力陈其不可者有四;谓『养士育才,莫重流品。至于入赀,则冗滥实甚;不俊、不秀之人,并得冒俊秀之号:不可者一也。官贡各生,所谓正途期满,考职必历三科、九年之后;而援例入赀,则不计年限,随咨随考。官贡监期多者二期、少亦半岁,而准贡期止三月;则是遇正途转绌而待杂途转优,沮寒士攻苦之心、长富儿骄惰之气:不可者二也。流品既淆,气习亦异;往往不能折节降心,自就绳墨。虽复严加训督,而素无劣等黜革之例,相习恬然,不为耻怪;其意以为惟不晓文义,故就此以进,本不宜深督也。程课难行,士风益薄:不可者三也。窃计历年以来,吏部考授职衔,需次州、县掾佐者不下数千人;选途积壅,补授无期,日渐加增,必盈万计。其于大体,不能无妨。而一授职衔,辄服其品服;舆从翩然,招摇闾里。铨涂既滥,名器实伤:不可者四也。即其中亦不无文采可观、自命不苟者,然不使之以文艺自见,而亦使之一出于援纳,臣窃为惜之!停罢为便』。章下所司。公又疏言:『祖宗朝最重官学,拔用人才,多出其中。今部院衙门笔帖式缺出,廕生、监生用十人,裁用官学生二人。一年之内得缺甚少,而官学生名额甚多,勤苦积年,终不得以短长自效。窃恐向学之意自兹日衰,非独壅滞淹困为可悯念。嗣后应与监、廕生作何分用?请酌量变通,实为育养人才之助』。公雅意储才,为根本久远计,欲俾满洲、汉军子弟兴起以效,于国家收得人之盛,如丰芑之众多;故于官学,尤激奖成就之。其从公在西台,上尝语阁臣:『徐某为祭酒,规条严肃。满洲子弟不率教者,必加挞责;至今犹畏之。后来那得如此人』!盖公为祭酒凡四年,而学政大饬。其教甚具而可法:端士习、起惰窳、严考试、慎咨送、肃礼仪、重专师、勤讲肄、饬书役。其课文崇雅黜浮,足为海内矜式。而会尚书公主壬子京兆试,鉴裁精审,雅与公合。由是,士子益知向方;而数科以来,文体一归于正云。
甲寅五月,晋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寻充「太宗实录」副总裁。乙卯四月,改掌翰林院学士兼礼部侍郎,充日讲起居注官。五月,教习庶吉士。时中允方读书史馆,公疏辞;上特免中允公教习,而不允公辞。公日与桐城张公进讲弘德殿,敷陈剀切,惟以质直自将,无浮词曲说;上每称之。一日,上谕公:『「四书」屡经讲读,熟晓文义。每观「通盐」,备载前代得失,深有裨于治道。应与「四书」相参进讲,作何摘取撰拟讲章』?公疏言:『臣等承奉纶言,不胜忭庆。窃以朱子因「通盐」修成「纲目」,书法谨严、褒贬尽善,得「春秋」之遗旨。臣等拟从「纲目」中详加决择:其事之关切君德、深裨治理者,摘而录之。讲义体裁,难与「四书」、诸经同例;每条之后,采取先儒之论、参以臆断之词,演绎宏纲,发挥大义』。上是之。公退,而属诸词臣分撰讲章;必手自裁定,务举其要而畅其旨,相当务之急以立言,未尝不说之详而反之约也。先是,大学士孝感熊公在讲筵,非尧、舜之道不陈,非「四子」、「五经」及宋诸大儒之言不言,以仰赞圣德精熟于大本、大原之地。公承上向意史学,进而开广发明;盖即事以穷理、由道以敷治,表里精粗、全体大用,通贯如一,而先后相成也。故事:岁终具疏汇呈讲义;公疏有云:『签轴方新,简编具在。伏祈圣聪,时留省览。以此启盛睿智、以此振厉精神、以此对千圣于同堂、以此决万几于一日,则得之臣工之讲论者浅,而得之夙夜之体验者深;得之片言之会悟者微,而得之一心之运用者大』。公之随事献纳,多此类也。尝从容语院中同列,谓『词臣之所以异于各衙门者,以退让不求进也。先后辈自古已然,可无让乎』!教习癸丑、丙辰两科庶吉士,峻整不可谒以私;其有行与才者,爱之不啻出诸口。以是故咸畏服,成就者众。十一月,丁顾太夫人忧;归。
己未二月,召监修「明史」。时服未禫除,而监修例命勳臣、阁臣,公独以学士充;识者知将大用矣。九月,赴阙自陈,且辞新命;不允。疏请购遗书、征遗献,举故明给事中李清、主事黄宗羲及副使曹溶、主事汪懋麟、布衣黄虞稷、诸生姜宸英、万言等,部议不许;上特从公言,召之。清、宗羲、溶以老不至,各上所著书。时未有学士缺,特改内阁学士项景襄于兵部而用公。公在内阁,遇事敢言,不肯唯阿。吏部题补给事中,上以科道官一省多者至五、六人,或有竟无一人者;命分省均用,各以二人为率。又以大小省不同,铨司更议,分别多寡;公奏曰:『圣意重耳目之官,欲周知天下利病;故命分地均用。然诸给事御史多自各省有司行取考选,不患利害不能周知;若必以地为限,才优者以数溢见弃,而不才者顾得承乏,恐言路不能尽得人』。上深然之,命照见行例行。九卿会推江西按察使,有举兴泉道张仲举者。御史唐朝彝力言仲举在闽无善状,科道公疏劾朝彝;副都御史李仙根、给事中李宗孔不愿署名,遂并劾之。部议仙根、宗孔降五级调用,朝彝革职;上曰:『此处分太过』。公奏曰:『会推本欲公之廷论,使各尽所怀;何嫌参差!而处分若此,即将来所举非人,谁敢驳正!且科道公疏,必不许一人不列名,恐一、二强有力者妄有抨击,便随声附和,流毒何穷』!上曰:『然;当免处分』。公曰:『凡言免者,谓有罪而圣恩宽之也;臣以为诸臣实未有罪,圣旨但云「不必处分」,则所全多矣』。上从之。御史有言:宜遣大臣巡方者;公昌言于阁中曰:『巡方向遣御史,以有宪长弹压也。若遣大臣,或妄作威福,适足为地方之害』。乃入言于上而止。公见上慎重用刑,当秋决,先语阁臣所宜决、宜留者;及入奏,抱牍具陈始末。上亦事事谘公,条对甚悉;上多从焉。
庚申十二月,特拜都察院左都御史。入谢干清门,近侍传上语褒嘉,且道讲筵之劳,赐御书墨蹟三;又传谕:『朕久不作书,顷试笔得「鸢飞鱼跃」四大字,并以赐卿』。公顿首谢。寻复充经筵讲官。时滇孽将平,公疏陈善后事宜;略言:『逆贼三桂甘心反叛,蔑弃天常;同恶之人,义宜锄殛。苟能效顺,业已恩许自新。若仍留本土,非永久之规;欲移调他方,多迁徙之费。统之别将,则疑情未化,终涉危嫌;摄之归旗,则放恣既久,猝难检束。臣以为宜明布恩旨,悉与湔雪。应补职者,量与换补绿旗职衔;愿补伍者,量行拨补绿旗缺伍。其他一概散遣为民,分道安插,于事体为便。至于以前处置两藩官兵,已有成局;臣何敢妄议!第恐亦是一时权宜,未必实可资折冲固圉之用,而耗饷不已;臣窃虑之。倘先行酌量散遣,亦足使西南余孽闻之革心。至定南一旅,尤属无谓;宜一体解散,既销遣藩兵、减省饷禄,然后军储充裕,益可推行宽大之政,薄税轻敛,以副皇上轸念民力之初心矣』。又疏请除三叛虐政;略言:『滇南、闽、粤所在横罹暴虐,占夺民利,害政干纪;宜及初定之辰,通行申饬,预为禁止。在粤东者五:曰盐埠之害、曰渡税之害、曰总店之害、曰市舶之害、曰鱼课之害;在闽中者四:曰盐税之害、曰报船之害、曰冒扰驿夫之害、曰牙行渡税之害;在滇南者亦四:曰勳庄之害、曰圈田之害、曰矿厂之害、曰兵多之害』。上俱下九卿会议。初,御史刘安国请察隐占田亩,部议凡察出者分别甄录。州、县官利其升叙,多捏报累民;公力言其弊,谓『本无主名,原非隐占。妄造诡户,谬托清厘;实则强派分赔,取盈敲扑。至今累年不堪困苦,率多逃亡。名为加粮,实耗粮户;名为清弊,实长弊源。前者府榖县捏报隐地,接任知县谢溪英揭部,奉旨遣官察审,始得开除;洪塘所千总徐振业虚报隐田,安抚勘察题参,始得分别荒熟。臣更访得山西蒲县本贫瘠,前令捏报隐田,派赔通邑;乃至庠生王命新、曹大朋各卖其子女,而廪生贾松年竟自鬻于平阳军营、夫妇执役。又闻山东栖霞县素称僻小,前令捏报垦田,民受赔累,失业者多窃恐。如此二邑者,正复不少。督、抚既共欺妄于前,须掩覆于后。请通行申饬:凡从前捏报,但行检举,姑予宽原;若始终掩覆、壅遏下情;加等科罪』。上命确议以闻。时仁孝、孝昭皇后梓宫发引,上将亲赴山陵;公与满、汉同官率诸给事、御史奏请「无行」。上曰:『山陵事大,朕亲往,欲一展孝陵』。公从行,追感先帝恩,悲痛不止;赋诗云:『惟将廿载攀弓泪,并洒桥陵松柏中』!礼毕,赐游汤泉,命各赋诗。公作序一篇,四言十二章;上称赏,命勒石。公在台,以身总风纪,尤兢兢于振饬纪纲、澄肃吏治。疏劾福建总督姚启圣纵恣谲诈、妒功害能状;启圣惶恐,上疏待罪,得免。又条列督、抚四弊,谓『臣伏察吏部定例:督、抚毫无治理者,该部察审,从重治罪。可见功令责成,惟在拊循百姓。今则令悬而不行;督、抚聚精会神,止求免其诖误之罚。至于立何条教、开何便利、招何流移、革何敝俗?多漠然度外置之:此督、抚不职之弊。臣谓自今督、抚之优劣,当以民生愉戚、户口增耗为断。其抚绥无术之处分,依例切实举行。督、抚封疆大吏,一切皆职分所当为;今乃事事议叙,往往给衔尚书、增秩一品。至于簿书期会之间,非有大故,又事事不得免于吏议。以赏则滥,以罚则密:此功过无准之弊。臣请以后凡有督催捐助、察逃垦田等,仅许纪录注册;惟教养有方、治效显着,方准加衔增秩。而一切小事诖误,并量行宽贷。察吏之道,宜莫严于藩、臬。乃数年来督、抚未见有纠弹藩、臬者:此察吏不严之弊。臣谓藩、臬苟有贪污不职,督、抚不行纠劾者,宜以徇庇论罪。督抚有降级留任者、有革职戴罪图功者,非系大贪大恶,类蒙宽假;徒有处分之名,不改显荣之实:此心多侥幸之弊。臣请嗣后督、抚有降调及革职者,宜即令去官,不必辄许留任』。又疏论课吏事:『伏察康熙十八年定例:凡捐纳授官,到任三年后称职者,具题升转;不称职者,题参处分。是凡捐纳之人,分别具题,皆当以三年为限。乃今各督、抚具题称职者,尚不乏人;而以不称职题参者,概未之见。至有受任四、五年而不纠不举,莫能辨其贤、不肖者;谓非督、抚之容徇不可也。臣以为宜依限分别去留,即行闻奏;不得姑留不论不议之人,以误民生而滋奸弊。又如户部条例:道、府以下捐银者,三年后免其具题,照常升转。夫国家大体所关,惟贤、不肖之辨而已。今吏途甚杂,所以令三年具题者,盖欲使贤者劝而不肖者惧;若许捐银,是金多者与称职者同科矣。臣以为称职非可捐纳而得,且此曹以见任之官营输入之计,势必剥民脂而长贪冒:所急宜停止者也。岁贡一项所谓正途,自开捐纳生员之例。今日纳生员、他日纳岁贡,名则清流,实则铜臭;公然冒滥,自许正途。臣以为正途非可捐纳而得,其由捐纳岁贡得官者,仍须保举,方与正途一体升转:所急宜更正者也。至于诸凡捐纳事例,总属一时暂行。皇上厘叙官方至意,固久欲停罢;今愿于滇南收复之日,即赐明旨概止不行,则圣政一行,人心大快矣』。公自为祭酒时,屡以捐纳为言;至是益切。后二年,又以捐纳官三年具题,以清廉才能保举,不无夤缘之弊,请停止;而于大计另缮册送考,以大计举守清才优者率少,庶几无滥云。滇南既定,告庙肆赦;公疏言:『皇上睿谟圣略,决胜万里;数年以内,诸叛悉平。古者圣人作「易」,于泰之方盛,即致艰贞之训;而豫丰既济诸卦,垂戒尤切。臣愚,惟愿皇上于景运方新之会,倍切尧咨舜儆之心日甚一日,以成保泰之治。并乞申谕大小臣工:乘此治定功成,相与洗心涤虑,毘赞大业。如政体宜讲也,不妨详考旧章;国用当节也,不宜过加综核。行一事必谋久远,勿狃目前之浅图;为百姓必留有余,务培国家之元气。至于振纪纲以崇大体、核名实以课吏功、崇清议以定国是,厉廉耻以正人心、端教化以固治本、抑营竞以儆官邪、敦节俭以厚风俗、正名分以绝奸萌,并当世急务,愿存震动恪恭之意,力去因循苟且之习;天下幸甚』!疏将上,同列有止公以言太直者;公不顾也。公与同官相接甚和,而遇事辄力争无所避。事关入旗者,人多不敢言;公独持之强。尝劾浙江副都统高国相藐法害民,得旨察审。将军马哈达以民间多匿逃人,请自勾摄,不移有司;公不可,曰:『文武、兵民之分久矣,今以窝逃为名,展转倾害,何所底止』!满大臣曰:『当令将军会同督、抚』。公曰:『如此,仍是将军为政。必不得已,当令督、抚会同将军』。上从公言。京师奸民多窝贩善良,官吏预印空契给之,屡被发觉;公疏言:『掠诱之术,幻变百端。始犹诱胁穷民,今则并及旗人矣;始犹诱卖男妇,今则并及幼童矣;始犹贩售旗下,今则远卖出关矣:合加等科罪。至地方正印官不取本人口供存案而妄用印信者及非正印官而擅用印者,均宜严定处分。若买人之人不带本人,由正印官当堂验明,即与空契无异。如此,则穷民不至终罹陷阱,即旗下买人亦得确有实用』。满御史堪泰巡盐两淮,运使贪黩不纠劾;公疏除淮盐积弊、革商纲色目而劾御史,罢之。入旗家人投水自缢,刑部报闻者,一岁中及千人;公请下部详议,验其有伤痕及一家中前后积至三人者,酌定处分。府、部、院、寺笔帖式近三千人求开例捐纳,典州、县;公不可。满大臣以好言劝公;公曰:『诸公既不以为然,吾当独为一议,不以相累也』。卒从公议而罢。其以京察大计处分者,规欲还职;议亦不行。既罢议,侍郎项景襄留揖公曰:『微公,则选人无复入仕之望矣』。二十二年春,当太计,藩、臬例入觐;公言:『旧例入觐,俱许条奏地方事宜。然仅由通政司投递,引见一次,辞朝即行;于述职之实,犹为未尽。臣请皇上特谕各省藩、臬于朝见之后,即将所属地方应行事宜各具本章面行条奏,仰俟皇上亲加谘访。其才具之优劣、议论之得失,自难逃于奏对之下;较之封进银台,尤加亲切。臣又伏见皇上慎重用人,遇藩司推巡抚者多蒙驰召;与其临时赴阙,何如即试之入觐之时?况今年大计,藩、臬举卓异者极多;皇上鉴其才能之高下,兼可以知督、抚所举之当否,于察吏用人之典,不为无补』。上是公言,亲御干清门,科道官侍班,通政司引藩、臬官以次面奏;着为令。寻有旨:藩、臬勿举卓异。时公掌计典,一切馈遗不敢及门;尝语客曰:『当考察时,藩、臬大使皆长跪堂下,自陈履历;其体统严重若此。使受其金钱,岂不内愧于心耶』?是年,举行军政。公疏请命提、镇次第入觐,以重阃奇。是后提、镇悚息,多请陛见,蒙召对云。公又疏言:『旧例:八旗汉军文职官员任汉缺者,丁忧,离任守制;任旗缺者,不得丁忧。伦常风化之地,不容互异,所当定议画一。又康熙十二年例:满洲督、抚、藩、臬俱守制二十七月,而京朝官尚仍旧制,三月后即出供职。夫亲丧在所自尽,谓宜一体丁忧,以崇孝道。礼臣有三年丧,君三年不呼其门律。官吏丁忧,公罪不句问:盖不欲夺其丧而忘其哀也。今外官丁忧候代,治事如平时;安有方寸愦乱之时,而可责之以政事者!听决而当,则为忘哀;哀苟未忘,必至废事。请自今丁忧之官,但无钱粮之误,即听奔丧;庶使忘哀、罔利之风,可以少变。又律文:凡居丧,释服、作乐、筵宴、嫁娶,悉有明禁。而比者士大夫鲜克由礼,或衰絰婚娶、或丧中听乐、或迟讣恋职、或吉服游谒。此皆薄俗伤化,不可容于圣世者;宜并严行申饬』。又劾候补御史萧鸣凤居丧与妓滥,久不回旗;坐革职。公在都察院三年,数条上便宜;知无不言,不畏强御。上多采纳,付所司详议。虽议者或以为未便,格不尽行;然上深知公,不以为忤。公常感泣语人:『非圣恩矜全,当获戾久矣』。是年冬,坐举湖北按察使去官。当廷推时,众人相顾莫敢举;久之,某公言:『今姑准俸推』。公曰:『善』;乃列俸深者副使王垓、胡悉宁上。以皆山东人,疑之;命阁臣问『举者为谁』?有以公对者;公不与辨,遂镌三级。
公将归,而明年(甲子)二月有旨:『留公专领监修「明史」。史局置已五年而书未成,公既不与政,专意史事;考据「国史」、参用诸家之说,年经月纬,手自编辑。客有熟于前朝典故者,公奉书币延致宾馆;遇有疑误,辄通怀商榷,常至夜分。积年成「纪传」十之六、七;寻缮呈纪七卷、传十五卷。公疏:『请如唐太宗序「晋史」例,称制论断;并出「三朝实录」以便参稽。明祚讫于愍皇,福、唐、桂三王大命已倾,覆亡之迹不可以不着;请从「宋史」益卫二王、「辽史」耶律大石之例,以愍帝终「本纪」之篇,三王从附传之列。至明末之臣尽忠所事者,考之史例,均当釆摭』。皆报可。秋,公长子树声与尚书公季子树屏俱中顺天乡试,上令九卿磨勘,有言当黜落者;遂具奏,将送法司质讯,祸且不测。上不听,但革二子举人;而公兄弟任如故。二十五年,当考选科道,掌中书科者托鼐以舍人王缉植咨送吏部。缉植,娶于诸公外兄所生女也;幼常育于公。或谓公盍一言为之地?公拒弗许。左都御史董讷不知,以为公婿也,必右之;疏劾公。部议革职,上又不听,但镌四级,仍留修史。明年,以亢旱修省,群臣去官,不以罪者许得辨复;或劝公自列,公曰:『上命处分,何辨之有』!
二十七年二月,尚书公自左都御史迁刑部,吏部奏以次应补者;上难其代,章久不下。七月,复起公左都御史。自公去后五年,孤踪危殆者数矣;上每思公旧劳,屡欲用公。至是,复公故官,又兄弟相代受事;人咸以为荣。公自以拔擢废弃,上恩过厚,益竭所以报称。入台一月,四上疏:一、申饬台纲;一、停止台湾兴贩;一、论铨补知府;一、劾两淮巡盐御史陶式玉。其论台纲曰:『科道官交关督、抚,历禁未革;既纳苞苴,安能弹射!又朝士选补出外者,往往设席招饮,曲致款洽;交通之弊,职此之由。臣请严行禁止。又,宋时御史入台,满十旬无章疏,则有辱台之罚。伏察臣衙门旧例:汉御史自随时条奏外,设有建言牌,以次轮传;牌到或半月、或二十日,必有建白:所以策励之道甚善。今久废未复,臣请还如其例举行』。其论兴贩曰:『台湾岁收常赋外,兴贩白糖、鹿皮;在当日固权一时之宜,补饷额之缺。然臣窃思天朝官吏,未有敢出境外者。今督、抚岁委文武官给发执照,兴贩东洋,亲与岛渚之徒互相贸易,较论锱铢,亵越殊甚!即使获利百倍,盈载而归;亦有所不可。况自康熙二十四年以来,三年之中奏报获息,多者不满三万两、少则不过千金。然经连岁飓风漂没,二十五年之船十亡其六;又货不皆售,每至却还:其不足仰佐国用明甚。且探买之时,官吏奉行不善,多有扣克;及至却还,半属浥坏,仍令民间领回,追取价值,颇为苦累。皇上轸念黎元,旷恩蠲租,动数百万计;此区区者,曾何足云。伏冀圣明立赐停罢;其白糖、鹿皮,听民间兴贩,照例收租为便。臣又惟海船公行,商贾四出,虽足为生民贸迁之利;然明世防倭甚严,滨海筑城置卫,其后倭众犹扰东南,不过因奸民勾连市易,遂尔生衅。今遇皇上声威四讫,诚不足虑;第恐积久玩生。请饬海疆文武大臣于通商之中、寓诘奸之意,出入稽察,慎严戍守;乃为制驭之策』。时知府缺出,吏部多不补;而式玉在淮有墨声,故疏黜之:事多施行。公以言路当尽得人,御史李时谦、裘充美素以伉直称,罢废久,疏荐起之;而时谦得复用。
十二月,迁刑部尚书。公在都察院时,遇三法司会议,刑部送稿至,有不当,即据事理驳回;必平允乃已。至是,左都御史马齐谓之曰:『公在秋官,都察院可藉手禀成,无烦往复矣』。公甫视事,以人命至重,尤加意矜恤;寓书中允公曰:『外间奏当成,平反不易;督、抚檄行所属,动云妥招。夫招一妥,即人命不妥矣。司中能担力者甚少,看来此部事颇难办也』。方十日,而改户部。公以户部天下之利薮,政由吏出,相缘为奸;凡钱榖出纳多寡、迟速之间,反覆驳查,索贿动千万计。外吏尤畏之;偶出外,虽督、抚亦曲意接待,科敛部费以供其欲,厌足乃已。公锐意欲革其弊,而正己以帅之;乃与尚书鄂尔多等约共澄清部事,易置司官,严立条约:各衙门文到日,钱粮应核算者即与核算、应放支者即与放支,一不假手吏胥。公遇事精敏,辞复明辨;满、汉司皆慑服,胥吏益无所措手。又谕十四司:『有事应说堂者,须满、汉同时说堂,便相商度』。一日,满司官复欲有所驳查以自便者;稿已成,鄂尔多却之曰:『徐公在此,尔尚敢相溷耶』!公知江南、福建布政司库皆缺银四、五十万,系侵蚀赂遗;疏请令督、抚每岁盘查,并禁有司私派部费,斥逐各衙门役满书吏。部中一时肃然。寻奉命与满大臣清理刑狱。定例:死罪减等者,安插内地。前此大臣虑囚,并发遣黑龙江,道远多不能存活;公欲复旧例,语满大臣以推广上恩,因如公言以请。其他罪轻者,力与开释。上宽仁,多可其奏。
二十八年五月,拜文华殿太学士。公闻命,即诣干清门辞曰:『臣在部振刷,方有次第;大学士位高责重,非臣材力所堪』。上不允。上又问:『大学士掌翰林院,古有之否』?阁臣曰:『有之』。即命公兼翰林院事;寻充「政治典训」、「平定三逆方略」、「大清一统志」总裁官。六月,考选科道,命内阁阅卷;公以从子中书舍人树榖名在选中,辞。上曰:『卿第往』。既进卷,上命树榖以御史用;公又奏曰:『臣备位大臣,子弟不当复列台省;请遵例回避』!上又不允。其冬,副都御史许三礼因论尚书公,并言公大臣,不当使子弟列居要职;公疏述前言,上不问也。二十九年春,上以畿辅岁不登,议赈济;公所荐御史李时谦条奏失旨,公自引咎,坐降二级留任,时谦得不罪。三月,充「三朝国史」总裁官。先是,上南巡,以江南浮粮太重,幸苏州时有旨问户部;时公为尚书,即考宋、元以来旧额并察诸书所载官田、民田始末及明时历朝诏书以闻,上命行在诸臣议,未定。至是,公在内阁,上复言江南浮粮;公顿首曰:『圣明及此,三吴万姓之福』。因下九卿博议。九卿有力持不可者,议遂寝。
公素强,无疾病。自留任史局,殚精竭思,即一字句惟恐有未安,必持择再三;疲■〈郄,儿代阝〉不自休,气数逆,微喘。及管机务、领翰林,晨入阁、午入院,未四鼓即趋朝,夜分犹不得寐;自言『我于公家事无他长,惟不肯苟且而已』。然坐是精力益减矣。会两江总督傅腊塔有疏劾公;公具疏辨,且求罢。上置督臣疏不问,而允公以原官致仕。公辞朝谢恩,轻舟首涂。过临清,榷关者呵止之;谓『相君归装,必有赢余,可构以罪』。登舟大索,至酱瓿之属无不发视。而公舟中衣服、杂器外,惟图书数千卷及光禄馔金三百而已;皆嚄唶,叹好官不置。公在途,感所遇山川、人物,咏怀风烈,譔述归赋以自广。然性素刚,不堪摧辱,气益逆上不可止,浸以成疾。九月归里,阖门约饬惟谨。常语子弟以上恩,惟勖以读书、立行、不自侮而已;一切有加者,戒勿与校也。然疾益甚;辛未秋七月二十七日,竟不起。卒之夕,家人见大星流至中天,光迸散;而公瞑矣。时几无以敛云。
公受两朝非常之遇,誓以身报,无毫发计较趋避祸福利害之私。其为政,惟在端澄本原、风别清浊、慎持大体、遏绝侥幸。既耻夫苞苴问遗之风,辄冰兢齿冷,一不以自污;而习见谄谀阿匼、哫訾喔咿与夫选懦容头过身者之不与家国事,独自奋以孑然之踪推排枝拄其间,如高橛之不可动、如锋距之不可干,以维挽积习沈溺之人心,使之独当知有君父,而于其身之去留,岂顾问哉!古之君子出而任天下之重,蹈危机、长怨府,不得久于其位者,往往类然;或罹于放斥之祸,更有甚焉者。公奉身而退,以礼始终;主恩无绝玦之迹,孤臣遂乞骸之请:不可谓非遭逢之幸。而归田以后,向之引绳排根者势犹未已;以不愆不疚之身,悄悄告瘁。天复夺之年,不获优游化日、长沐恩波,为圣朝之遗老;此海内无不摧伤,而善类尤为失气者也。是年冬,上诏谕天下,有曰:『内外各官彼此倾轧,伐异党同;私怨交寻,牵连报复。或意所衔恨,而反嘱人代纠,阴为主使;或意所欲言,而不明指其事,巧陷术中』。大哉王言,读者咸悚息泣下,而公已不及见矣;悲夫!公学惟为己,以躬行实践为务。尝立「日省编」,每日辄记所行事及意念醇杂,以自考验。事两大人存殁以礼,事两兄克恭;而抚季弟友爱备至。妹适于陆,早亡;子其子经远教之,卒成名。从父官汀州推官,卒官;公往迎其丧。时靖南王耿继茂慕公,愿一见,奉二千金为寿;公曰:『我以丧我从父来也,而可以货取乎』!拒弗往见而归。笃于师友,遇座主丧,必设位恸哭;踰三日,乃入署。同年编修无锡华亦祥卒京师,负债家数千金;公悉任之,而趣其子以丧归。盖二十余年后,债家犹时及公门也。邑子韩藉琬谒公邸寓,问其来故;曰:『吾三世未葬,将以医干京师贵人,得二百金,吾事办矣』。未几,卒于旅。公方宴客,罢会而哭之,为归其丧;而属家人贷金付其家如其所欲之数,不令齎志地下也。公与尚书公俱好宾礼寒素,奖诱后学。桐城钱澄之赠公诗曰:『君家兄弟交情古,前辈风流今尚存;庭馆惯留高士榻,生徒矜出大贤门』。然公性方严,造次进退必以礼法。虽燕居无惰容,未尝轻言笑。三爵之后,论古今事,亹亹然无有一事缪误;少未惬,必更审定,乃毕其说。侍侧者,竟席无敢叹咋;咸谓尚书和易而公严毅也。产不能逾中人而好施。尝与尚书公置仓于乡,如古之义社法以贷予贫民;或不能偿,亦不问;今负者犹累累也。又置广孝阡,以瘗不能葬者。盖公恭敬桑梓,厝意惟恐不及。及家居,市井黠者或从而构扇陵侮;一朝赢缩、人情万端,尤可为深痛也!公无他嗜好,独喜购书,皆自整比。精好书法,瘦硬入神,见者藏弆。所着诗若干卷、奏疏若干卷,又「明史稿」及杂文若干卷。呜呼!公之疏传天下,其皆知之矣。而所为诗,蔼然忠爱,有古作者之性情焉;千载而下,可以知公之志也。公娶于汤诸生传楹女,封夫人。子二:长即树声;次树本,丁卯科举人。孙一,德符;树本出,尚幼。
树声等以葬之不可不时,卜于某县某乡之原,惟墨食而窆。以康熙某年某月某日,衰絰哭泣语菼:『古之撰行状者,将上之考功、太常及史馆编录地也。今先君不幸及于大故,即例不敢有谒于太常、考功;而史有传、隧有志,非状莫征,以属吾子』?菼辱收于公之门,亦尝备官于朝而衰庸无状,亲炙公卓卓立身大节本未,退而自攻,默有余愧;顾犹幸公谓可教,不鄙弃,执笔或可不辱公!件系排缵其事如右,惟逸漏之是惧,而不敢有一言之溢以失之诬;以待太史氏与碑若铭所以直公于无穷者,或亦有考于斯焉。谨状。
右「行状」,韩菼撰。
--录自「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之八(「宰辅」八)。
陈迁鹤
陈迁鹤,字声士;先世泉州安溪人,徙郡城。父洪图,天启丁卯举人,三为学官;祠诏安「名宦」。
迁鹤举康熙十九年乡试;二十四年成进士,选庶吉士,年五十矣。孙在丰、徐干学、李光地相继为馆师,咸重其文学。二十七年,授编修。
迁鹤耽精着述,尝为「太极无极说」曰:『周子曰:「无极而太极」;邵子曰:「道为太极,心为太极」。异端者流,窃此为空虚之说,至理晦焉。愚谓天地之道,动静而已;舍动静,无所为天地者。人心之妙,亦动静而已;舍动静,无所为人心者。必曰「有物立乎动静之先」,思之不得其解,遂以冥漠无为者当之,是为佛、老张其帜也。夫天地之道,纯粹精也。所谓「太极」,以其纯粹者而动,万物生焉,得名之曰「阳」;以其纯粹者而静,万无成焉,得名之曰「阴」。太极,即在阴阳中也。人心具仁、义、礼、智之全德,太极也。静而敛精固神,阴也;动而举事宣谋,阳也。太极,即在动静中也。是故阴阳者,生成之气也;太极者,生成之理也。气行理周,先后无次。然天地将生万物,始有温气;将成万物,乃有肃气。理先气后,无次而微有次者也。生者,出也;因时呈见之谓。既不得谓阴阳本无,因太极始有;又不得谓有生于无,太极乃无也』。迁鹤疑胡安国「春秋传」深文臆说,未尽合圣人之意。因读韩愈诗「「春秋」书王法,不诛其人身」及言「春秋」据事蹟实录而善恶自见,怡然有得;乃上考「三传」,下逮啖、赵、陆、张,穷讨端绪而条辨之。其言曰:『记曰「「春秋」之失乱」,非圣经错乱难读,释经者乱之也。多立义例,前后矛盾。甚且自立意见,凿空议论;屈圣人之意以就己,又致深文:「春秋」为铸鼎之刑书』。是经之不明,传害之也。传能害经,而纷纷然曰「求之诸说」;戈戟横生,与经为抵:是重其害也。程子云:「因传以考经之事迹,因经以辨传之真伪」;愚谓学者且潜心圣经。如隐公不正即位之礼,知桓必行篡弑之逆。公薨不地公即位,隐公不葬,即知桓之为弑逆。庄元年,王使荣叔来锡桓之命;不书「天」,即知「春秋」正桓之罪:此不待传而明者也。齐侯逆姜氏于欢,公会齐侯于欢,夫人姜氏至自齐,即知桓公必有失人之难。公薨于齐,夫人孙于齐,即知夫人与闻乎弑。筑王姬之馆于外,公及齐人狩于禚,即知庄公之忘父仇。夫人如齐师会享,齐侯即位;庄公不能制其母,夫人不与公偕至,即知其后必有司晨之祸:亦不待传而知者也。闵僖不书「即位」,夫人姜氏孙于邾,公子庆父如齐,即知庆父弑二君而夫人与闻:亦不待传而明者也。郑抗王师、卫拒王命,荆伐郑入蔡以蔡侯献舞归;举中土之大而侮于荆蛮,则知天下不可无霸主。故北杏之会,崇奖齐侯。无论衣裳会九、召陵伐楚为圣人所褒,即城楚邱、伐山戎亦圣人所予。传或讥其专、或讥其勤兵于远者,过也。齐侯没而楚势张,执宋公、败宋师于泓,伐宋围湣,公子遂如楚乞师,举诸姬南向从楚,则知天下又不可无霸主。故侵漕伐卫,即书「晋侯践土之盟,功继九合;城濮之胜,威逾召陵」。传以为诈败而讥之者,过也。晋文殁而秦虐兴,其灭滑也、凌诸姬之渐也,殽之战、彭衙之师,绍霸功而嗣文之烈,经有褒辞。何以知之?以秦伐晋书人、晋伐秦书爵知之;而传贬之不少恕者,过也。晋襄殁而灵公不君,景、厉微弱,楚焰大炽。庄王挟其雄心猛气,主盟辰陵,败晋师于邲,围宋、围郑,迫王郊而问鼎;「春秋」恧焉,悉书于册以着其恶。传乃以杀陈夏征舒而进之,不知「春秋」书「楚人」抑之也。何也?僭王之人不得操讨贼之柄;予之者,过也。晋君州蒲弑而楚日争郑,中土受其蹂躏,天下又思有霸;悼公三驾伐楚,而楚不得争。桓公之勳,再振会于萧鱼;志其盛也。然卫侯出奔不能定,即知霸业渐衰。继以平公懦,不在诸侯,大夫多求莫匡其君,即知其不能攘楚,将与楚为和。有宋之会,即知其有虢之会;有虢之会,即知其有申之会;有申之会,即知其必灭陈、即知其必灭蔡;晋人无辞于诸侯,即知其必有憗厥之盟、必有召陵之侵。然盟憗欲救蔡而不能、会召陵以求货不得而归,晋霸遂衰,不竞于楚。然囊瓦贪而不仁,则知其必有起而害楚者。而吴师陈于柏举,柏举败,楚入郢,即知必加兵于山东之大国,而有艾陵之师。既有艾陵之师,则知必与晋争霸,而有黄池之会。数胜莫救,不戢自焚,则知有于越乘其后,「而春秋」以「获麟」终焉。孔子综二百四十二年之事,而纪其终始;大义数十,炳如日星。中间或抑、或扬,或进、或退,奥赜难知。揭其大要,莫过于正名分、明王法而已。是故荆楚虽有小善,纪其事而非进之也,以其僭王之罪大也。君虽无道,非人臣所得弑也,以天泽之分不可踰也。纷纷战伐,总以王法为断。能尊周而攘楚、斥秦、败狄者,皆予之也。以恩怨别曲直者,私情而非王法也。孟子曰:「「春秋」,天子之事」。盖挈大权以归天子,而非孔子自为王。视孔子太高,俨然奉天命、行天讨,衮冕南面而黜陟辟公,恐孔子不敢居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春秋」立法甚严,而待人甚宽。刑人、杀人、劓人、刵人,动辄得罪,至于无所容;恐圣人意不如是刻也。「春秋」之始,恶有盟誓;其终也,患无盟誓。恶有盟誓者,忠信薄而人心疑,纷纷然日寻祖祝瓦屋、石门,所以谨之也。患无盟誓者,约会寡而人心散,天下将寻于交质子于鹾剸陵,所以叹之也。且「春秋」之始,伤天下无王;其终也,伤天下无霸。伤无王者,为天子威福下移,列侯敢抗衡王室,陈人、蔡人、卫人从王伐郑,王人子突救卫,圣人之所痛也。伤无霸者,方伯微弱,不能翼戴天子,势至列国自相强大,天王将降号称君,会于黄池、会于橐皋、会于郧,圣人所不忍言也。然而所谓五霸者,乃大彭、昆吾、塚韦、齐桓、晋文,而非宋襄、秦穆、楚庄也。宋襄不成乎霸,秦穆以伐天子之方伯而霸之,楚庄以胜天子之方伯而霸之,则是推跋扈者为雄长,而非「春秋」书王法之旨矣』。又曰:『读「春秋」至中途,辄废然而返,未有能终卷者,以传例参差故。传例贬则书人、褎则书爵。隐、桓之初,尚有可凭;其后不应书人者亦书人、不应书爵者亦书爵,傅会穿凿曲为之说;学者思之不通,乃疑而掩卷矣。窃以人字之例,有微者而书人,有将卑师寡而称人,有非天子之命大夫而书人,有进之而书人,有众而书人。啖氏曰:「一字可遍施于诸例,惟人字不可,一律拘也」。至于书爵,有中国无霸而忽有霸,不得不书爵,以正其号。北杏即书齐侯侵曹;伐卫,即书晋侯是也。霸主多书爵,示别也。有中国无霸而荆蛮主盟,不得不书爵,以纪其变而志其横。盂与辰陵之书楚子,纪变也;伐陆浑之戎入陈、伐宋围之书楚子,志横也。盟宋、会虢而后,南北二霸矣,欲贬之不胜贬矣,不得不从其旧号以着其实。所云「直书其事,而善恶自见」。会申书楚子,此后楚皆书爵,着实也。楚熸而吴兴,圣人待之亦然。柏举之战,既书蔡侯,不得不书吴子;黄池之会,两霸争衡,不得不书吴子:此皆直书其事而美恶显然。必欲穿凿而为之说曰:「书爵以予之」;然则伐陆浑之戎、犯天子之疆而问鼎书爵,亦予之乎』?论「春秋」无诛意之法曰:『立此说者,本孔子之论臧武仲。然孔子虽责武仲以要君,至于作「春秋」,但书曰「臧孙纥出奔邾」,无「自邾如防」之文;与列国大夫出奔者同。盖「鲁论」者,论人之书也;「春秋」者,治人之书也。论人者,可原心而抉其恶。治人者,必罪状昭彰,然后可加以刑;如舍罪状而专论意,何人不可以意中伤之哉!汉昭烈治成都,天旱禁酿,吏搜人家得酿具,欲罪之。简雍与昭烈行于郊,遇一男子,曰:「此人欲淫」。昭烈曰:「何以知之」?雍曰:「彼有淫具」。以意诛人,与有淫具而诛奸正相等耳。自传经者创为此说,后世暴君酷吏藉以行虐,于是有觖望之律、有腹诽之条、有见知故纵之科,皆诛意之说启之也。彼盖假托于「春秋」,而不知「春秋」无是法也』。论「春秋」无治党与之法曰:『「虞书」曰:「罚勿及嗣」。文王治岐,罪人不孥;孔子作「春秋」,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岂有立为穷治党与之法以贻祸后世!愚于宋公伐郑、四国战郎及滕榖邓来相朝,力辨其不然。盖儒者立论,宜依忠厚;况经意所无,岂可以经意穿凿而附益之哉!秦、汉以下,一事而逮及千人、百人;明太祖于胡、蓝之逆,杀人数万:皆党与之说为之毒也。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传经者不必过为张皇也。「春秋」作于鲁哀十四年,已往之乱贼并不知后有此书、同时之乱贼未尝见此书,何惧之有!圣人正三纲、植五常,使君父之分,悬之日月而昭然;万世臣子,皆有所畏而不敢动于恶,则惧之也。至于助恶之党,何国无之,诛之不可胜诛;亦止昭明其法,使后人观焉,知党同之人与乱贼并勒在丹书,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将战兢檩栗而谨于所附,则惧之也。「春秋」拨乱世反之正,恃有此法而已。如传之意,似孔子欲取二百四十二年之乱贼起九原而亲刃之,若晋明帝之追戮王敦也。又似孔子终日忿懥邻国之君,有能讨贼者,即进诸皋、夔之列;不讨贼,即欲加以共、欢之诛:亦非也』。论「春秋」悉凭赴告曰:『左氏详于事蹟,公、榖精于义理;而左氏亦有高于二家者,不书不告也。折衷乎是,而后儒揣摩亿度之论息矣。啖子曰:「列国至多,若盟会征伐等事不告亦书,则一年之中可盈数卷;况列国之事乎」!欧阳子曰:「圣人著书,足以法世而已;不穷远之难明也,故据其所得而修之」。二公皆笃论。或有见于传而不见于经者,谓孔子削之;非也』。又曰:『春秋之时,天王号令不行;胡文定每于经中书战,辄云上告天子。讹矣,犹末也。庄十六年,齐桓同盟于幽,中国始有方伯;前此未有也。若论强大齐为之首,桓十三年春二月,公会纪侯郑伯己巳及齐侯宋公卫侯燕人战,胡传云下告方伯,则讹矣。文二年春王二月甲子,晋侯及秦师战于彭衙,当是时晋襄公即方伯也,亦云下告方伯,尤讹矣』。迁鹤以诗之雅、颂,「毛诗」、「朱传」间有同异,大旨不甚相远;惟风之为体,比、兴之词多于叙述,风谕之意浮于指斥:学者虽宗「朱传」而序说不可不知也。论之曰:『「毛诗」传最后出,自唐太宗命孔颖达作「正义」遵之,数百年无异辞。朱子起,始与「小序」抵。然即其前后考之,二程、张子闻之大贤,朱子所私淑也。论诗而用序,杨龟山,朱子渊源所自也;言诗亦用序,胡文定,朱子之前修也。传「春秋」引诗,一依序。吕东莱与朱子同时,亦谓「毛诗」之义最得其真。后起大儒为真西山,服膺朱子者也;引鸳鸯之诗而依序。黄勉斋,朱子门人也;引风雨之诗而依序。文相国引「菁莪」之诗,亦依序。至于马贵与护序尤力,辨之尤明且详;曰:「书序可废,诗序不可废;雅、颂之序可废,而十五国风之序不可废也」。今日竟弃置不讲矣。为功令,悬朱传以取士;即精通「毛诗」,于科举无所用。然而穷经之儒要好学深思之士着为议论、载之文章,动称序说;岂非马贵与所云「不可废者」哉!「六藉」经秦燔之余,诗以讽诵独不绝。汉初去古未远,诸儒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大序」。相传子夏所作「小序」,出自子夏,毛公及卫宏更加润色。又有以为国史所釆录,亦未有定据;而「史记」「孔子世家」「古诗三千余篇,取其可施于礼义者三百五篇,序自正风、雅、颂与夫忠臣孝子诸篇而外,凡云刺淫,能令读者发其媿耻,所谓「夫也不良,歌以讯之」,为诗人之忠厚。凡云刺诗,能令读者生其畏惧,所谓「邦之杌陧,日由一人」,为诗人之忠君爱国。合三百五篇皆可施于礼义也」。苟可施于礼义矣,虽文字参差,何可废哉!今治诗之家,终身不见毛序;甚且以不宜场屋,与稗官小说同类而观之。吾故申明其说,俾知六义之传,其原有自为不可废,而非敢与朱传抵牾云尔』。历官至左庶子;年七十,请告归,犹勤勤改订所著书不辍也。
迁鹤勇于行义。福州常氏妇未嫁,其夫陈国勳得罪,长流山左;常徒步入门,养姑七年。迁鹤闻之,为募金,赎其夫归。海上军兴,泉州有里长大当之费;胥役恣为奸利,每致破家。沿及承平,此风未息。为言于总督兴永朝,革之。郑成功据台湾,滨海居民避贼徙内地,名其田土曰「界外」,悉不赋之。比台湾平,有司按籍征科,岁久莫知其故业;民以大困,或挈家流亡。迁鹤请于有司,就见耕地履亩定税,界外之人苏焉。其有德桑梓多此类。
卒,年七十六。着「易说」十五卷、「尚书私卷」一卷、「毛诗国风绎」一卷、「春秋纪疑」三卷、「春树堂文集」二卷。
子万策,康熙五十七年进士,官翰林院侍读学士;精研算术,有「馆阁丝纶」、「近道斋集」。万策从子亮世、孙科捷,并入翰林,郡中号为「清德门户」。科捷官鸿胪寺卿,有「志道斋集」。
——右「文献征存录」,钱林撰。
--录自「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一百二十一(「词臣」七)。
朱宏祚
前总督闽浙军务、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朱公以康熙三十九年九月九日卒于淮上,其孤缃等来征名隧道之石。予与公为拂尘交,迹公生平卓荦英伟,屡更大任,声迹赫然,后之惇史宜大书、特书、不一书者;其忍牢辞。
按状:公讳宏祚,字徽廕;厚庵,其别字。系出春秋邾国;元朱右作「邾」,世谱源流甚晰。其居东昌之高唐,近可稽者曰志高,再传曰仲卿;三传曰美先,即公考也。累世隐约不仕;好行其德;俱皇赠光禄大夫、巡抚广东、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曾祖妣刘、祖妣刘、妣姚,俱赠一品太夫人。赠公有丈夫子五,最显者中子昌祚,官至总督直隶河南山东三省、兵部尚书,阶光禄大夫,諡「勤愍」;公,其第四子也。
公幼丁丧乱,转徙金陵屡东。顺治乙酉王师渡江,始间关北归;而勤愍公自明末兵间相失,至是亦从龙入燕,家室复完。乃移居沥下,为济南人。公省勤愍京师,故太常卿桐城程公一见,奇之;俾卒业焉。期年而学大就,归举山东乡试,年甫十九。久之,勤愍移两浙之节,总制三省;以八旗屯田为百姓请命,忤权辅指,被逮。公周旋患难,职纳橐饘。
丁未,上亲政,正权辅之罪,复勤愍官,谕祭赐諡,官其子绂少卿;而公始就选人,除盱贻令。甫下车,革除上官礼仪、中火诸杂派累千金,定征输画一之法。盱俗好争讼,多轻其生;公揭律例通衢,讼以衰止。会旱饥,急请蠲赈,又措金二千有奇买米赈之;邻封就食者数万人。是时蝻生遍野,倏有群蝗过之,蝻悉附翼飞去,竟不为灾;岁以大丰,有「麦秀三岐」之瑞。事闻,得旨优叙。旋举卓异第一,赐蟒服。
越岁,台省缺人,公以循良被征,待召公车;寻以从子绂官大理卿回避,补刑部广东司主事,稍遣贵州司员外郎。秦中有逆案,其牵连应戍者身死无子,妻当从戍,而律无明文;巡抚具疏奏请,下部议。公引律比例,斟酌情法:凡应戍身故,其妻有子者流、无者免;制曰『可。着为令』。有杀一家非死罪三人者,妻应流;巡抚以其舅姑老,请留侍养。尚书以妇无留养例,不许;公争之曰:『父母、舅姑,等亲也;朝廷深仁下逮穷老,子妇何择焉』!卒许之。旗人或典民户十三口以质剂,贿吏窃印钤之,将干没为奴;公檄取印历旧牍阅实,抵吏及旗人于法,十三人者皆得脱去。
迁兵部督捕郎中;寻出为天津道佥事。于是方修「大清一统志」,檄下直省绘地图上史馆,巡抚以公领其事;东极碣石,西北历居庸、紫荆以外诸边镇,险要扼塞,纤细弗遗。图上,称旨。直隶守道缺,九卿咸以才望推择公,晋参议。初,明改行中书省为北平等十五布政司,秩二品;而京畿以直隶中书省故,不设藩、臬二司。康熙初,以内八郡钱榖刑名无所统汇,特创设守、巡二道分领之;秩虽稍卑,而事权与藩、臬二使相埒。公以才望,擢是官;知无不为。宣、永诸郡兵饷例拨畿南,相距千有余里;公请以道帑给宣、永,而以大名诸饷补道帑,省道里费:公私便之。丙寅,诏蠲八郡赋,部文独遗宣府;公谓宣府亦直隶地也,何独向隅!力请并蠲之。地近辇毂,供应旁午,协运灰车等物皆取办,俄顷动至数千金;公悉为厘正裁革。郡邑纳赋,旧设银工以别真赝,吏胥勾连折阅不訾,民力大困;公一切罢之。所兴除,不可殚纪;其灼然耳目者如此。
上廉知其能,丁卯,特旨超拜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广东;以少参径陟开府,昔未有也。陛见,上御干清门谕曰:『大法则小廉,源清则流洁;要以从容安静,始终如一』。奏对称旨,特赐内帑千金及天厩鞍马以宠其行。初过庾岭,察知役夫之苦,首禁之;仍移文兵部:凡使者出,自有驿站供亿,不得于雇役外轻役一人。粤东军兴以来,无艺之征浮于正供;悉罢之。取墨吏之尤者,劾去之;余俾以自新,不为谿刻。粤之盐法,坏于藩下奸人踞埠害灶,莫敢谯诃之;公条为八疏入告。卫所屯田亩,例征米三斗三升;公疏言『民田最重,不过八升;今屯田浮三之二,非恤兵之道。当比例裁减』。二事皆奉特旨允行。临高、澄迈、吴川诸县残于兵燹,积逋累万;疏请蠲赋,流亡渐归。藩司总管钱榖,第举成数、不别条目,吏胥因得上下其手;公檄令各属接年逐项、条分缕析,吏不得因缘为奸。阳山埠商被盗,禽获黎玉玑等三十余人,有司皆置大辟;公讯得其情,特为奏请,获末减。广、惠、潮诸郡有舟盗以药迷人,累年残杀亡算;公移檄城隍之神,三日其党自首,立获数十辈置之法,其害遂绝。逆藩平后,奸民告讦无已;公上疏,请严妄首株累之例。其略曰:『当藩焰方张,闻风投冒、倚籍声势者,实繁有徒。迨逆藩平定,经刑部侍郎宜昌阿来粤,其藩下人员应归旗者悉已造册解京;册内无名者,释放为民。二十三年,兵部奉圣旨,定南藩下官兵、家仆及贸易人等除真正辽东旧人及价买之人外,逐一清查,发出为民。臣详绎前后诏旨,天恩浩荡,无非以诸人皆朝廷赤子,不忍株累。且十余年来,或经补伍、或已归农、或死亡迁徙,地方官无籍可考。乃奸宄之徒捕风捉影,蔓引株连,视为奇货;或在部出首、或有司告讦。及水落石出,而官民之被累已深。敢请皇上垂格外之仁,下部定议:以后奸人怙恶除不准行,仍治以妄首之罪』云云。疏上,得请。粤人或以诗语被雠讦,公察其作于前代,法不应究,立焚于庭;而文字之祸潜消。广州有彭演者,市井无赖也;夤缘军功,妄称监司;作横乡里,道路以目。公特疏逮治之。凡所措施,皆此类。
壬申,擢总督闽浙、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值两浙岁祲,有司议富户捐赈;人情汹汹,几致大变。公莅事,首严禁之;民大悦。台湾初入版籍,土着之民惟知耕猎;奸胥猾弁,往往侵之。公飞檄严禁,边氓以安。会广东巡抚与巡盐御史讦奏,特命公往勘;寻命往江南巡视太湖。往例遣部院大臣,而皆以命公;盖异数云。
甲戌,以大计疏语不称旨,免归;优游田墅者六年。庚辰,奉命分修南河,劳瘁致疾。以是岁九月九日,卒;距其生崇祯庚午,享年七十有一。
公眉宇秀发,风骨岸异。意所不可,虽贲育不可夺。尤精于吏事,自县令至制府,案牍旁午,手自剖决,未尝假手以自暇逸;故烛照数计,而事立办。遗艰投钜,而色不惊。晚勤王事以死,庶几「王臣蹇蹇,鞠躬尽瘁」者矣。公孝友睦姻,内行多可纪述。予特着其服官之大者,故不具书。
公娶姚氏,累赠一品夫人;继蒋氏、继王氏,累封一品夫人。子男子五人:缃,候选部主事;绦,刑部贵州司郎中;纲,兵部武库司主事;九龄、鹤龄。子女子三人:一适李庭蕙,一未字,一字孙叔让。孙男五人:崇简、崇道、崇让、崇勳、崇敬。孙女九人。
缃等遵公治命,以康熙辛巳十二月初九日将归葬高唐祖阡之次,来速铭。铭曰:维邾得氏始春秋,会盟征伐从诸侯;二千余年世泽留,乃有阀阅光鱼邱。家十朱轮前八驺,交戟对起罗道周;哲兄节钺奠中州,难弟旌靡临粤、瓯。一门将相谁匹畴?军容两地千貔貅。维公敷政何优优?不刚、不柔、不兢求;召伯之棠人所讴,莱公之竹郁以樛。旧史特书表厥幽,汗青不磨视松楸。
——右「墓志铭」,王士祯撰。
——录自「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一百五十九(「疆臣」十一)。
唐希顺
唐希顺,甘肃武威人。由行伍,于康熙十三年拔补凉州镇标把总。是冬,王辅臣叛应吴三桂,临洮、巩昌诸府县相继从逆。十四年二月,希顺从总兵孙思克进剿河东,复靖远;败贼于伏羗、西和、礼县诸处,复秦州、巩昌、静宁。十五年,随大军败贼于虎山墩;希顺奋勇争先,手足被矢伤,得恤赏。十六年,叙功,加八等;予参将衔,管提标右营千总。十八年,思克以希顺骑射优长、劳绩甚着,题补守备;令同参将康调元攻复阶州、文县。
十九年,勇略将军赵良栋规复四川,调希顺从军;寻补四川川北镇标游击。时逆孽吴世璠之伪将军胡国柱等踞关山相岭,良栋军由雅州进剿复荣经战,贼退入箐口驿,分兵扼周公桥、黄泥铺诸隘,结五营守险。希顺同总兵官李芳述、康调元等进攻土地桥,贼距正关,三层密布枪炮,伏兵桥左右,拥竹木石屯拒战;我师连破其垒,抵桥口。希顺与游击陈英、陈应先选善走步兵千,间道穿后山箐,透出长老坪,从山顶下攻;合桥口兵夹击,贼溃遁。乘夜追袭;次日黎明,复败贼于黎州,克其城;复败贼于汉阳街。追至大渡河,夺渡口三;遂进复建昌。是冬,随良栋由金沙江进征云南,败贼于玉皇阁、三市街。二十二年,叙功,加九等,予左都督衔。二十七年,补湖广均房参将;寻迁宝庆副将。
三十一年,调台湾水师副将。逾年,擢贵州威宁镇总兵官。
三十五年,上亲征噶尔丹,命希顺隶西路进剿。希顺自贵州带亲丁百,昼夜行;抵宁夏,大兵已出塞,希顺兼程进,会孙思克军。五月,大败噶尔丹于昭莫多。大军凯旋,上命绿旗官赴京休息;希顺行次怀来县,上遣侍卫慰问。抵京,召见于畅春园,赐宴及御服袍褂;并命登舟,赐游内园,赐貂皮、披领、朝服回任。三十七年,叙昭莫多功,予云骑尉世职。
次年,擢四川提督。疏言:『四川幅员辽阔,外则蛮苗杂处、中则水陆交错,诚为岩疆重地。提标三营兵丁,仅及各省之半,不足以资弹压而敷调遣。伏祈俯念蜀省边险,准照各省提标,立五营;每营设兵八百,各照「马二步八」例。除见在二千六百名外,尚需兵千四百名。四川通省额兵三万六千二十名,臣彻底清查,不容借「公费亲丁」名色冒占;积弊尽除,兵额充足。即于原额内酌量营汛缓急,分别抽调多寡,添入提标。兵虽他移,饷仍其旧。至新增游击二员、守备二员,亦于通省营汛确查可以裁并者,酌量抽调。一转移间,营伍均有实际。再,臣标将备等官,必材技优长、弓马娴熟,又谙蜀省地利,方克胜任。请照陕西并松潘、叠溪等营保题事例,择人地相宜之员坐名题补,庶重地收得人之效』。部议不准;特旨俞允。三十九年,打箭鑪营官喋巴昌侧集烈戕内地明正长河西土司蛇蜡喳吧,又侵踞河东、乌泥、若泥、岚州等处,总督锡勒达奏请移化林营参将李林标兵驻打箭鑪;贼复抗阻,攻围烹坝、冷竹关诸处,希顺檄调各路兵赴化林,密疏以闻。上命侍郎满丕统荆州满兵进剿,并谕希顺相机行事。时贼兵五千余,立营十四于磨冈等处。希顺雪夜渡泸,分兵三路进剿:一由子牛攻哪吒顶、一由烹坝攻大冈,希顺亲统官兵由咱威攻磨西面及磨冈,别遣兵由头道水登山向下夹攻,连破五日,各路俱捷,歼蛮兵五千余人,斩喋巴昌侧集烈及热奥笼,遂克复打箭鑪,喇嘛番民俱投顺。寻抵木鸦,番目错王端柱等缴明敕印,归附喇嘛番民万二千余户。四十年正月,捷闻;得旨嘉奖,下部议叙。三月,疏言:『打箭鑪已复,善后急需得人。今川省副、参、游、守等官,见缺二十八员。蜀地沿边番蛮环处,出征固需能将,防守亦需能员。伏恳皇上俯念鑪蛮虽平,用人正殷;将见奉推升入省副将、游、守等官暂免引见,令速赴新任。推升别省者,仍暂留原任;俟新推之员到日,交代后再赴新任』。得旨允行。十月,以病乞休;命解任调理。四十一年,议叙,加军功五等;病痊日,以原官起用。
四十七年七月,卒;遗疏请以次子际盛袭云骑尉并入籍四川,从之。予祭葬如例。际盛由侍卫任江南安庆协副将;卒,袭除。
——右「国史馆本传」。
——录自「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二百七十八(「将帅」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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