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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书》载:惠帝闻蛙鸣,问为官蛙私蛙;见饿者,云"何不食肉糜 "由此言之,愚昧甚矣。及荡阴之败,兵人引嵇绍斩之,帝日:"忠臣也,勿杀!"绍血溅帝衣,左右欲浣衣,帝日:"嵇侍中血,勿浣也。"由此言之,英明甚矣。一惠帝也,相去数年,何其乍愚乍明如此 史之言,或虚或实,必居一于此矣。

  惠帝废储

  贾谧之谮太子于后也,后信之,以其未有可废之罪,故为不臣之语,强使醉而书之。然其迹甚明,其情易察,孰有臣子将为逆于君亲而敢露其手书乎 惠帝昏庸,既莫之辨,遂使储君被诬,莫能自白,卒冤以死,不亦哀哉!夫事之可验,莫如手书,而亦有不可尽据者,此类是也。

  
  千百年眼卷七

  《徙戎论》无救于晋

  世儒睹郭钦、江统之说不行,深为司马氏惜。不知此曹渐染华夏之风者仅百年,其文雅博洽既与中国士大夫埒,而骁悍魁桀、拔山贯铁之勇,非华人可得而仿佛也。即使驱之去而未必即去,既去而未必不来。我知其害必不止侵镐方、犯泾阳、围白登、入甘泉,如周汉之事而遂已也。况中国先乱,而彼有所以乘其隙哉![按刘元海父子总角游京师,已有英雄之望。倘御得其道,不过金日磾、李光弼之俦。奈何以呆童为天下主,贼后煽淫于内,狂宗播祸于外,彼回翔六合,皆出其下,安得不云蒸龙变以快其翘然之志耶 是天固纵之以翦司马氏也。]

  晋室所以败

  晋室之败,由当时君子高谈揖让、泊然冲虚,而无慷慨感激之操,大言无当,不适于用,而畏兵革之事。天下之英雄知其所忌而窃乘之,是以颠沛陨越而不能以自存。且夫刘聪、石勒、王敦、祖约,此其奸诈雄武,亦一世之豪也。譬如山林之人,生于草木之间,大风烈日之所咻,而霜雪饥馑之所劳苦,其筋力骨节之所尝试者,亦已至矣。而使王衍、王导之伦,清谈而当其冲,此譬如千金之家,居于高堂之上,食肉饮酒,不习寒暑之劳,而欲以之捍御山林之勇夫,而求其成功,此固奸雄之所乐攻而无难者也。是以虽有贤人君子之才,而无益于世;虽有尽忠致命之意,而不救于患难。此其病起于自处太高,而不习天下之辱事,故富而不能劳,贵而不能冶,一败涂地而不复振也。坡公此论,可为一代定评矣。余谓宋之理学诸公亦似之。虽其道有虚实、精粗、是非之不同,而其不适于用一也。故其后夷祸之惨,若出一辙。昔人谓宋统似晋,有旨哉。

  王衍羞见其女

  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无罪,且劝僭号。其女惠风为愍怀太子妃,刘曜陷洛,以惠风赐其将乔属,将妻之,惠风仗剑大骂而死。乃知夷甫之死,非独惭见晋公卿,乃当羞见其女也。

  陶侃被诬

  陶士行倡义于晋室板荡之秋,破石头,斩苏峻,诚为一时元勋。独史称其握重兵,居上流,潜有窥伺之志,辄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嗟夫!自古诬人而不得者,必污其闺房之事,以其难明故也。晋史欲诬士行,至加以梦寐中事,其难更甚于闺房者。按士行生当浮虚之俗,动而见尤,一入仕途,荆棘万状,终日自运百甓,于竹头木屑间,虽一束之穟,亦经营不怠,卒能恢廓才猷,立功立事。梅陶称士行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岂欺我哉!义旗既建,一麾东下,子丧不临,直趋蔡州。一时勤王,蔑有先者。逮元勋克集,实主齐盟,乃退然不居,旋师归藩,臣节益著。末年卧疾,封府库而登舟,举愆期以自代,视去重任如脱屣。然其始终夷险,无一可议,不臣之迹,果安在哉!或者以庾亮之传、应詹之书,疑其迹似跋扈。不知苏峻之诛,亮所深耻而屈于中也。殆士行既卒,而后嗣亦凋零。庾氏世总朝权,安知秉史笔者不有所曲徇耶 今乃舍其灼然之迹,而信其梦寐之言,亦诬矣!

  庾亮失计

  庾亮召苏峻。孔坦、陶回因王导语亮:“宜及峻未至,急断阜陵之界,守江西当利诸口。彼少我众,一战决矣。若峻未来,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入,有夺人之心。”亮不从,及峻将至,回又说亮:“峻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入,必向小丹阳南道步来。若以伏兵邀之,可一战而擒。”亮又不从(事见二人传)。峻果由小丹阳经秣陵,迷失道,逢郡人,执以为向导,夜行无部分。亮闻之,深悔。吾谓召峻固失计,然从二人言,犹不至覆国几于灭亡也。晁错削七国大类此,奈亚夫速驰入梁、楚之郊,故汉得不败。吾尝谓濞之反谋,错已明知之,此时只宜召之入朝,仍发大兵随之。若濞不从,使引兵进讨,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吴破则诸侯自服矣。错知吴必反,不先为之设备;既反而后调兵,此真儿戏也。东市之诛,非不幸矣!庾亮盖祖错之覆辙也,乃幸而不诛,晋室之不竟,宜哉!

  王导遗诛

  王导在江左,为一时偷安之谋,无十年生聚之计,又阴拱立以观王敦之成败,而胸怀异谋。观敦与导书:“平京师日,当亲割温峤之舌”,非素有谋约者,敢为此言 敦已伏诛,当加戮尸污宫之罪,又请以大将军礼葬之。敦死后,导与人言,恒称大将军,又言“大将军昔日为桓、文之举”。此为漏网逆臣无疑,徒以子孙贵盛,史家掩恶以欺万世,谓之江左夷吾,管氏舆儓亦羞之矣!

  王逸少经济

  王逸少在东晋时,盖温太真,蔡谟、谢安石一等人也。公卿爱其才器,频召不就。及殷侯将北伐,以为必败,贻书止之。殷败后,复谋再举,又书日:“以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天下寒心久矣。自寇乱以来,处内外之任者,疲竭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一事可纪,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哉!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于分外,宇宙虽广,何所自容!”又与会稽王笺日:“今虽有可欣之会,内求诸己,而所忧乃重于所欣。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 愿令诸军皆还保淮,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其识虑精深如是,恨不见于用耳,而为书名所盖。后世但以翰墨称之,何待羲之之浅也!

  《兰亭》未可议

  《文选》不收《兰亭》,议者谓“天朗气清”,自是秋景,又以丝竹管弦,四言两意。不知“天朗气清”,固有所本。三春之季,天气肃清,见蔡邕《终南山赋》;熙春寒往,微雨新晴,六合清朗,见潘安仁《闲居赋》;仲春令月,时和气清,见张平子《归田赋》,安可谓春间无天朗气清之时耶 又丝竹管弦,本出前汉《张禹传》,又如《易》曰“明辨晰也”,《庄子》云“周遍咸”,《诗》云“昭明有融,高朗令终”,宋玉赋“旦为朝云”,古乐府云“暮不夜归”,《左传》云“远哉遥遥”,邯郸淳碑云“丘墓起坟”,古诗云“被服罗衣裳”,《庄子》“吾无粮,我无食”,《后汉书》“食不充粮”,古人文辞,政自不厌郑重,在今人则以为复矣。[李卓吾云:“好一篇议论,然与叙文不类”。两语乃为定评。]

  张翰莼鲈

  东晋张翰,吴人,仕齐王冏,不乐于官。一日在京师,见秋风忽起,因作歌日:“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遂弃官而归。宋王贽运使过吴江,有诗云:“吴江秋水灌平湖,水阔烟深恨有余。因想季鹰当日事,归来未必为莼鲈。”此语甚有思。至东坡《三贤赞》,则日:“浮世功名食与眠,季鹰真得水中仙。不须更说知几早,只为莼鲈也自贤。”其说又高一着矣。

  刘琨负其母

  刘琨在并州,怒护军令狐盛切谏,杀之。盛子泥奔汉,具言虚实。汉王聪大喜,遣刘粲、刘曜将兵寇并州,以泥为向导。琨东收兵于常山,曜等乘虚陷晋阳,琨还救不及,泥遂杀琨父母。呜呼!令狐所谓子胥之忿也。使琨有备,亦未遽逞其志也,奈何移檄远近,声言伐汉.及曜、粲南来,乃更收兵常山哉!母日:“汝不能驾御豪杰,以恢远略。”盖策之审矣!母贤智与孙夫人等而不能使越石如伯符,死有遗恨也!

  阿堵

  史言王衍口不言钱,家人欲试之,以钱绕床,不能行,但云“举却阿堵物”。世遂以阿堵为钱矣。然顾恺之言“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殷浩见佛经云“理亦应阿堵上”。桓温止新亭,大陈兵卫。呼谢安、王坦之,欲于座害之。谢目卫士日:“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间置阿墙辈 ”一以为眼,一以为经,一以为兵士,岂可指定言之 阿堵自是当时谚语,如今所谓“此物”云耳。

  英雄自相服

  桓温之所成,殆过于刘越石,而区区慕之者,英雄必自有以相服,初不以成败言耶 以此论之,光武之度本不如玄德,唐文皇之英气未必过刘寄奴也。

  孟嘉论乐非是

  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或问其故,日:“渐近自然。”此晋孟嘉语也。不知丝者,丝之声也,出乎手;竹者,竹之声也,出乎口,假丝竹而声,总之皆肉也,则亦何尝不自然耶 况夫伯牙之琴、王子之箫、孙登之啸,亦可谓之不自然,亦可谓之不如肉乎

  汉、晋赐金帛各有所盛

  汉赏赐多用黄金,晋赏赐多用绢布,各因其时之所有而用之。汉初以黄金四万斤与陈平间楚,其用如此,所积可知。梁孝王临死,府库尚有黄金四十余万斤。吴国悬赏,斩大将者黄金五十斤,以次赏金各有差等。王国尚尔,天府有不待言者。治郡有声.则增秩赐金,复有功臣不时之赏,费用浩瀚,不闻告乏。数千斤之赐甚多,不可胜举。如黄霸、严助、尹翁归等,动与百金。周勃赐五十斤,霍光前后所赐至七千斤。至王莽末,省中黄金尚积六十万斤。董卓郿坞亦不可胜数。是知当时黄金多也。晋时赏赐绢布,绢百匹在所不论,阮瞻千匹,温峤、庾亮、荀崧、杨珧等皆至五千匹,周复、唐彬、琅邪王伷等皆六千匹,王浑、杜预等皆八千匹,贾充前后至九千匹,王濬、张华、何攀等皆至万匹,王导前后近二万匹,桓温前后近三十万匹,苏峻之乱,台省煨烬,时尚有布二十万匹、绢数万匹,又可验晋布帛之多也。

  陶渊明不欲诸子任宋

  陶渊明《命子篇》则日:“夙兴夜寐,愿尔之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其《责子篇》日:“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先生之于诸子,皆不欲其仕宋,故作诗自污,以晦其才,才则必以陶氏门地拔矣。此苦心也,善乎庄生曰“以不才终其天年”!

  《中庸》自晋已孤行

  《中庸》杂出《戴记》,至二程始尊信而表章之,今独行与六经并。按晋戴颙尝传《中庸》,后梁武帝亦为《中庸讲疏》。《中庸》之传久矣,非但始于宋也。

  不识一丁

  苻坚宴群臣赋诗,姜平子诗内有“丁”字,直而不屈。坚怪问之,平子对曰:“屈下者不正之物,未足以献也。”坚悦,擢上第。夫《庄子》云:“丁子有尾。”若直丁不屈,乃古“下”字也。若坚与平子,正不识一丁者。

  王猛死不忘晋

  王景略之才,管,萧之匹也。时值桓温,竞不得一效于晋,所谓“既生瑜,何生亮”,亦晋之不幸哉!然猛之夙心,则不忘诸夏也。临终数语,自是肝膈披露。

  苻坚拙于用多

  苻坚淮淝之战,由其势重不分,而趋一道,首尾相失,无他奇变,此兵家之深忌也。晋之取吴也,兵二十万,而所出之道六。隋之取陈也,兵五十万,而所出之道八。唯其所出之道多,则彼之受敌者众,是其千里之江、淮,固与我共之矣。今坚所率者百万,而前后千里,其为前锋者二十五万,而专向寿春。坚又自恃其众之盛,谓“授鞭于江,足断其流”,乃自项城弃其大军,而以轻骑八千赴之。是以晋人乘其未集而急击之;及其既败,而后至之兵皆死于躏践矣,恶在其为百万也 使坚之师离为十道,偕发并至,分压其境,轻骑游卒,营其要害,将自为敌,士自为战,虽束足以亡晋,亦何至蹉跌之甚耶!然亦有以分而败者,如楚之御黥,吴汉之讨公孙述是已,则以兵少而敌众也。若项羽乌江之战,才二十八骑耳,而分之为四,犹能斩将见奇,则又少而不厌分也。总之,兵之奇常在分,而将兵之妙用则不必于分与不分也。呜呼!坚特叛胡之铮铮者,要何足以语此!

  苻秦之亡不由慕容垂

  慕容垂之奔秦也,王猛力劝秦王坚除之。坚不从,其后垂卒破长安,坚出奔西燕,以亡天下,后世皆惜之。不知坚之败在空国伐晋,而其酿祸也在远徒种人,专留鲜卑,垂不过乘其强弩之末,以张振蒙之势耳。使坚无此二败,虽百垂其如坚何哉!方坚之败于淝水也,八十余万众尽为谢玄等所破,唯冠军垂所将三万人独全。坚以千余骑赴之,垂世子宝劝取坚,垂日:“彼以赤心投我,若之何害之 天苟弃秦,何患不亡!吾将以义取天下,岂负宿心也。”则夫垂之报坚也,岂减于畴昔之恩乎 养虎遗患之说,未足以概此也。

  崔浩受祸不由作史

  魏太武杀崔浩,云:浩刊所撰国史于石,立干郊坛东方,所书魏先世事皆详实,北人忿恚,相与谮浩暴扬国恶。魏主大怒,遂族诛浩。夫浩修国史,直笔乃其职耳。唯是刊石衢路,若为可罪,然何至赤其族哉?及阅《宋书 柳元景传》云:柳光世为索虏折冲将军、河北太守,其姊夫伪司徒崔浩,虏之相也。虏主拓跋焘南寇汝、颍,浩密有异图。光世要河北义士为浩应。浩谋泄,被诛,河北大姓坐连谋夷灭者甚众。然后知浩受祸之酷,自有其故,特因史事发耳。

  金土不可同价

  齐高帝云:“吾当使金土同价。”意则善矣,然岂必然之理哉!孟子日:“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巨屦小屦同价,人岂为之哉 ”而孟子亦自忘之,至有“菽粟如水火”之论。金之不可使贱如土,犹土之不可使贵如金也。“尧之民比屋可封,桀之民比屋可诛。”信此说,则尧时诸侯满天下,桀时大辟遍四海也。

  梁武杀业

  梁武学佛而败,诋佛者以为口实。然武帝篡齐,杀齐子孙殆尽;其纳侯景,晚节多昏,业报应受,非佛之罪也。若其奉佛精勤,功德自在,以此罪佛,是因刖废屦、因噎废食也,其可乎 [按唐萧瑀,梁明帝之子,梁武之后也,入唐为相。自瑀逮遘,八叶宰辅,名德相望,与唐终始。以台城之祸咎佛者,亦应以此而信佛矣。]

  沈约韵书之谬

  天下事有最侥幸而不可解者,沈约韵书是也。沈约以前,所经历贤圣、豪杰、闻人、巨儒,不知凡几矣。一东之于二冬,四支之与五微、八齐,六鱼之与七虞,十一真之与十二文,十三元之与十四寒、一先,二萧之与四豪,八庚、九青之与十蒸,十三覃、十四盐之与十五咸,前此诸韵并通。孔子作经及汉魏古诗并仙灵篇什,班班可考,岂尽讹谬,至沈约而始悉改正耶 且约吴兴之武康人,局于方言蛮俗,不审宫羽,不备四声,而敢背越贤圣,变乱千古,亦既谬妄矣。不知后世学士大夫,何故而遵之如圣经,历百代而不敢易乎 此甚不可晓也。

  刘知几无史才

  杨万里云:刘知几《史通》,毛举前史,一字必呵。尝得其所撰《高宗武后实录》而读之,意其拳石班、马而臧获陈、范也,及观其永徽三年事,则曰“发遣薛延陀”,此何等语邪 天授二年则言“傅游艺死矣”,至长寿二年遣使流人则曰“傅游艺言之也”。游艺之死至是三年,岂有白骨复肉而游魂再返乎 古人目睫之论,诚有味也。然子玄《史通》妙处,实中前人之膏肓,不可废也。

  隋氏富庶

  自汉以来,丁口之藩息与仓廪府库之盛,莫如隋文帝初年。有户三百六十余万,平陈所得又五十万,至大业之始不及二十年,而增至八百九十余万。方其有国之始,蠲罢榷禁,又时时减免赋税,其征取之途,可谓阔略矣。又营新都,平陈,平江表,至于赏赐有功,并无所爱惜,营缮征伐之费,亦既不赀矣。是时布帛之积,几于无所容,蓄储至不可胜数。及其败亡涂地,而洛口诸仓犹足以致百万之众,是果何道以致之也 吁!亦奇矣。

  隋文帝滥杀

  周大义公主,下嫁于突厥沙钵略可汗为可贺敦,闻隋主受禅,意甚不平。平陈之后,上以陈叔宝屏风赐之公主,因书屏风为诗,叙陈亡以自寄。其辞日:“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庭。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唯有明妃曲,偏伤远嫁情。”上闻而恶之。时沙钵略染千遣使求婚,上令裴矩谓之曰:“杀大义公主者,方许婚。”主遂遇害。观公主诗词,不过恸陈氏之沦亡,哀身世之飘流,此亦人情之常。且一女子,远适虏庭,有何顾忌,而必欲杀之也 亦惨矣。王世充、宇文化及之毒,相去才一间耳。

  隋炀帝毁谶

  谶书,原于《易》之推往以知来。周家卜世得三十,卜年得八百,此知来之的也。《易》道既隐,卜筮者溺于考测,必欲奇中,故分流别派,其说寝广。西汉之末,王莽好符命,光武以图谶兴,遂盛行于世。汉时又诏东平王苍上《五经章句》,皆命从谶,历观宋、梁,其说不能尽去。及隋炀帝即位,乃发使四出搜天下书籍,与谶纬相涉者皆焚之,为吏所纠者死。自是无复其学,有功名教不浅也。

  唐高祖杀降

  古今杀降之甚者,莫甚于唐高,而项羽、白起弗与焉。薛仁杲降则杀之,王仁本降则杀之,萧铣降则又杀之,其他盖不胜数也。或谓出太宗意,然而太宗未尝杀颉利也。独当时何无一言救止 岂其力不能得之,文静之死,而无及于数子耶!

  唐世女祸

  唐太宗起义时,以隋宫女子进其父而胁之。高祖畏祸,议始定。及其后也,天亦降之女祸,世世有焉,报应之妙如此。

  唐封建之善

  唐太宗即位,从封德彝言,于是疏属王者降为公。德彝之言日:“爵命崇则力役多,以天下为私奉,非至公之法也。”呜呼!德彝此语,固今之药石乎!

  太宗纵囚有所仿

  六一公论唐太宗纵囚,其说卓矣。然纵囚自归之事不始于太宗。后汉之钟离意,南宋之傅翙,后魏之张华原,隋之王伽皆然,史书之以为美。太宗好名者,盖慕而效之耳。

  尉迟公隐德

  蹀血之变,坐二府者百余家,将尽没入。敬德日:“为恶者二人,今已诛;若又穷支党,非取安之道。”乃普原之。太宗一日谓敬德日:“朕将嫁女与卿,称意否 ”敬德谢日:“臣妇虽鄙陋,亦不失夫妻情。臣每闻说古人语:‘富不易妻,仁也。’臣窃慕之。愿停圣恩。”叩头固让,帝嘉之而止。晚节谢宾客,饰观沼,奏清商乐.自奉养甚厚,又饵云母粉为方士术,年七十四于显庆三年卒。呜呼!敬德如此行藏,且在李卫公之上矣,世徒以万人敌称之也。

  长孙无忌、褚遂良有死道

  长孙无忌、褚遂良之死,世咸悲之。余以为二子均有死道。夫吴王恪,太宗爱子也,太宗立高宗为太子,又欲立恪。无忌以举棋不定为讽,似矣。而其后也,竟以房遗爱狱诬构吴王,陷之重辟。刘洎,太宗直臣也,洎性疏致祸,理固应耳,而罪不至死。遂良诬以“伊霍”一语,必欲毙之,虽马周强诤不少解。夫此二子者,所谓太宗心膂臣也,一杀其爱子,一贻其主以杀直臣之名。由此观之,武氏之祸,犹为晚也。

  李勣一言之祸

  武后之立,由李勣之逢迎也。彼岂不知其大谬,第以全躯命、保富贵之心太过耳。临终谓人日:“我十二三为无赖贼,焉知耄年尤大无赖哉!”身没未寒,而有敬业之祸,诛其身足矣,何至歼其宗、毁其墓道耶!然则武氏未尝纤毫见德,勣亦枉却做小人矣。

  狄仁杰不杀易之、昌宗

  母后临朝,如吕氏、武则天,此国家大变也。王陵、裴炎迎祸乱之锋,欲以一言折之,故不废则死。陈平、狄仁杰待其已衰而徐正之,故身与国俱全。然庐陵既立,而张易之、昌宗未去,仁杰犹置之不问,复授之张柬之,俟其恶稔而后取,岂以祸乱之根生于母子之间,不如是则必至于毁伤故耶 张玄羽日;“狄公在周,如大乘菩萨行忍辱行,自非小圣所测。”

  阎立本知狄仁杰

  狄梁公初授并州佐,时阎立本黜陟河南,梁公为人诬告,立本一见,即惊谢日:“仲尼观过知仁,足下可谓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特荐之兼并州法曹。夫梁公能反周为唐,而非立本则不能自拔于沉沦。洵哉,可称具眼矣!然则驰誉丹青,何足尽立本百一也。

  徐有功难于皋陶

  张文成赞徐有功:“蹑虎尾而莫惊,触龙鳞而不惧。凤跱鸱枭之内,直以全身;豹变豺狼之间,忠能远害。”愚尝谓为大将者,为太公望易,为郭子仪难;辅幼主者,为周公易,为孔明难;为刑官者,为皋陶易,为有功难。谁谓后世不及古人乎

  骆宾王四子受诬

  凡称知人者,知其人之臧否邪正耳。穷远修短,则姑布、子平小术,君子不道也。裴行俭以器识短王、杨四子,幸而偶中,至今儒者乐道之。然裴所称王剧、王勔、苏味道,皆覆身窜籍,何以优劣四子 使勃等即如裴论,不过浮浅小节,而味道辈模稜邪谄,荣宠牝朝,器识何在 史称骆宾王失职鞅鞅,遂与徐敬业起兵。夫孽后临朝,罗织万态,即狄仁杰辈尚诬以反,况宾王倡义杀身,欲加以罪,宁足据乎 且文人失意,愤悱其常,屈平怀沙,贾生夭折,后世咸悼其忠。宾王首倡大义,庸可以此訾之 骆集十卷今存,自《畴昔》、《书愤》二章外,无一鞅鞅语。然则史亦非实录也。裴行俭既以姑布、子平之术诬后世,而史官又从而缘饰之,则四子几不白于千古,亦冤矣!

  骆宾王器识

  宾王上裴侍郎书云:“义士期乎贞夫,忠臣出乎孝子。既不能推心以奉母,亦焉能死节以事人 假物议之无嫌,实吾斯之未信。况流沙一去,绝塞千里。子怆入塞之魂,母切倚庐之望。就令欢以卒岁,仰南薰之不赀;而使忧能伤人,迫西山而何几!”裴侍郎即行俭也,时欲以书记之事委骆。骆有母在,欲终养,故辞之如此。谁谓宾王才士而无器识耶!

  徐敬业之败

  敬业举义,魏思温劝其直趋河洛,以匡复为事。此与尹德毅之说萧詧龙敏之献策潞王从珂,皆奇谋也。谚日:“败棋有胜着”。惜乎当局者迷耳。

  《滕王阁记》出处

  《三国典略》日:萧明与王僧辩书:“凡诸部曲,并使招携,赴投戒行,前后云集。霜戈电戟,无非武库之兵;龙甲犀渠,皆是云台之仗。”唐王勃《滕王阁序》“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正用此事。以十四岁之童子,胸中万卷,千载之下,宿儒犹不能知其出处,岂非间世奇才!杜子美、韩退之极其推服,良有以也。使勃与杜、韩并世对毫,恐地上老骥,不能追云中俊鹘。后生之指点流传,妄哉!

  玄宗惨刻

  明皇待诸弟可谓极其仁爱,然一日而杀三子,何相悖也 呜呼,让皇帝于是为不可及矣。非让皇帝有太伯、叔齐之贤,则明皇之视诸弟不难于诸子乎

  明皇废资格

  明皇开元初,铨次尚未废资格。时上欲大用苏颋,因问宰相:“有自工部侍郎而拜尚书者乎 ”宰相以为“唯贤是用,何资之计 ”明皇乃敢从之。又以李元纮公卿交荐籍甚,欲自天官侍郎擢拜尚书,宰相以元纮资薄,止拜侍郎。夫以颋、元纮之才能,计资亦未为骤进,乃毫厘必计如此。及其惑林甫之奸,欲相牛仙客,则自河湟使典擢班尚书,遂不复计资。虽以九龄之惓惓尽忠,援故事以争之,而且不听矣。岂非资格一废,彼固得以肆情而无忌耶 要之,资格者所以待常流,不次者所以待非常之士。承平无事则守资格,一旦有缓急大事大疑,则先材能。则彼前说亦非定论也。

  《孝经》、《春秋》甚灵

  陈眉公日:《孝经》闺门一章,由周、秦而下,传汉至唐,列为二十二章。开元间博士司马贞为国家讳,始黜之,而唐遂有马嵬之祸。则《孝经》闺门之教废也。王荆公谓《春秋》“烂朝报”不列学官,使先圣笔削之书,人主不得闻讲说,学士不得相传习,而宋遂有夷狄北辕之祸。则《春秋》内外之防与复仇之教废也。孔子日:“我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二书抹去,祸及家国,宣尼之书可谓灵矣。故曰“畏圣人之言”。

  贺季真乞休在耄年

  贺季真乞鉴湖归老,古今以为美谈。然考其时,年已八十余矣。故其《回乡》诗“幼小离家老大同,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夫仕宦而至八十余不归,复何为耶 季真尝谒一卖药王老,问黄白之术,持一珠贻之。老即以珠易饼,口不敢言,老日:“悭吝未除,术何由得 ”是季真者,乃贪恋富贵一老悖耳。张旭谓“贺八真清鉴,风流千载人”,岂别有所据耶 若以鉴湖归老时为风流,湖水有灵,未免贻笑矣。

  卢怀慎先见

  卢怀慎身为上相,家无担石之储,孜孜体国,至死益坚。属疾则念明皇倦勤,将有憸人乘间之患。遗言荐宋璟诸贤,以为社稷无穷之谋,岂区区才志之士,矜眩目前,以为功必己出者徒尔耶 史以伴食讥之,殆亦俗见也乎 李卓吾日:“怀慎自以才不及崇,每事推崇,此与‘视人之技若己有,见人之彦实能容’何以异乎 诚所谓大臣也。”呜呼,怀慎可谓千载之下复有知己矣!

  

  千百年眼卷八

  《周易举正》

  唐司户参军郭京,作《周易举正》三卷,云曾得王辅嗣、韩康伯手写真本,比校今世流行本,或将经作注,用注作经,小象中间以下句反居其上,爻词注内移后义却处于前,兼有脱遗谬误者,并依定本,举正其讹,凡一百三节。此书近世罕传,余友夏君宪有藏本,今录其明妥者若干处。坤初六,象曰:履霜,阴始凝也。今本于象文“霜”字下误增“坚冰”二字。屯六三,象日:即鹿无虞,何以从禽也。今本脱“何”字。师六五:田有禽,利执之,无咎;“之”字误作“言”。比九五,象日:失前禽,舍顺取逆也。今误倒其句。泰六四,象日:翩翩不富,皆反实也。今误作“失”字。谦六五:利用征伐,小象亦然。今本两“征”字并误作“侵”字。贲亨,不利有攸往。今“不”字误作“小”字。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今脱“刚柔交错”四字。剥彖日:剥,剥落也。今本脱“落”字。大过九五:枯杨生华,老妇得其少夫。今本误作“士”字。坎卦,习坎上脱“坎”字。姤九四:包失鱼,注云:有其鱼,故失之也。今误作“无鱼”。九五:似杞包瓜。今误作“以”字。蹇大象,君子以正修身德。今本作“反”字。困初六,象曰:入于幽谷,不明也。今“谷”字下多“幽”字。鼎彖:圣人亨以飨上帝,以养圣贤。今多“而大亨”三字。震彖曰:不丧匕鬯,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也。今脱“不丧匕鬯”一句。渐象曰:君子以居贤德善风俗。今本脱“风”字。丰九四象:遇其夷主吉,志行也。今脱“志”字。巽彖曰:重巽以申命,命乃行也;今脱“命乃行也”一句。节彖:说以行险,当位以节,中正以通,然后乃亨也。今误将此句入注中。孚彖:豚鱼吉,信及也。今“及”字下多“豚鱼”二字。小过彖:柔得中,是以可小事也。今脱“可”字,而“事”字下误增“吉”字。六五象曰:密云不雨,已止也。今作“已上”。既济彖曰:既济亨小,小者亨也。今脱一“小”字。上系第九章: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不为乎。今本误作“所”字。下系第四章:不见利不动。今本误作“劝”字。又:危以动,则民不辅也。今本误作“与”字。第四章:二多誉,四多惧,注云:惧,近也。今误以“近也”字为正文。说卦:乾以居之。今本误作“君”字。序卦:屯者,物之始生也,始生必蒙。今“始”字误作“物”字。杂卦:蒙稚而著。今“稚”误作“杂”字。凡此等处,真可为读《易》者一证。

  古人言《易》不及周公

  班固《汉书》云:“《易》道深矣。人更三圣,世历三古。”以伏羲为上古,文王为中古,孔子为下古也,与周公绝无干涉。故系词传累举庖羲、文王,而略不及周公,亦自可见。扬子云日:“宓羲绵络天地,经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错其象,彖其辞,然后发天地之藏,定万物之基。”班、扬去古未远,较世儒所传,当得其实。

  陆秉大衍数解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陆秉日:此脱文也。当云“大衍之数五十有五”,盖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正五十有五。而用四十有九者,除六虚之位也。古者卜筮,先布六虚之位,然后揲蓍而置六爻焉。如京房、马季长、郑康成以至王弼,不悟其为脱文,而妄为之说,谓所赖者五十,殊无证据。又日:“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此语尤诞。且系辞日: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岂不显然哉!又乾坤之策,自始至终,无非五十五数也。盖数始于一,而终于五,天以藏德运化,数之始终于此,该而用之,消长于此。神故虚一与五,退藏于密秘而弗用。则其用四十九焉而已耳。老氏所谓“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是当其无而有大衍之用也。此圣人千载不传之奥旨。

  李太白深心

  唐室宦官用事,呼吸之间,生杀随之。李太白以天挺之才,自结明主,意有所疾,杀身不顾。坡公作《太白真赞》云:“生平不识高将军,手浣吾足乃敢嗔。”此语甚妙。王介甫乃言太白人品污下,诗中十句九句说妇人与酒。果尔,真是咳嗽亦不可也。卓老有诗云:“天宝年间事已非,先生不醉将安归 ”他人有心,余忖度之矣。

  《阿房赋》蹈袭

  杜牧之《阿房宫赋》云:“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陆傪作《长城赋》云:“干城绝,长城列;秦民竭,秦君灭”。傪辈行在牧之前,则《阿房宫赋》又祖《长城》句法矣。牧之云:“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盛言秦之奢侈。杨敬之作《华山赋》,有云“见若咫尺,田千亩矣;见若环堵,城千雉矣;见若杯水,池百里矣;见若蚁蛭,台九层矣;蜂窠联联,起阿房矣;小星荧荧,焚咸阳矣。”《华山赋》,杜司徒佑已常称之,牧之乃佑孙也,当是效敬之所作。信矣文章以不蹈袭为难也!

  唐诗之盛不关选举

  胡子厚日:人有恒言,曰唐以诗取士,故诗盛。今代以经义选举,故诗衰。此论非也。诗之盛衰,系于人心与学,不因上之所取也。汉以射策取士,而苏、李之诗,班、马之赋出焉,此岂系于上乎 屈原之骚,争光日月,楚岂以骚取人耶 况唐人所取,五言八韵之律,今所传省题诗多不工,其传世者,非省题诗也。

  肃宗灵武之举非篡

  唐玄宗奔蜀,太子即位灵武。其始为马嵬驿父老所留,其既为建宁王倓所劝,又其后为杜鸿渐、魏少游、崔漪、卢薛、李涵五上笺所迫,而太子实无利天下之心也。当时君父播迁,贼入长安,杀妃主皇孙数十人,刳心以祭,王侯将相,扈从车驾,留长安者,诛及婴儿。太子夜驰三百里至平凉,虽正位号,文武官不满三十人,太子何艳于此,而攘之于草莽荆棘之日耶 其后颜真卿区处河北军事,以蜡书达表于灵武,遂以真卿为工部尚书,并致赦书,亦以蜡丸达之。真卿颁下诸郡,又遣人颁于河南、江淮。由是诸道始知上即位于灵武,徇国之心益坚。民间相传太子北收兵来取长安,日夜望之,或时相惊日:“太子大军至矣I”则皆走,市里为空。贼望北方尘起,辄惊欲走。京畿豪杰,往往杀贼官吏,遥迎官军,诛而复起,不能制。乃知灵武此举,真可收属人心,非乘危而利天下也。其后韦见素等至自成都,奉上宝册,太子不肯受,曰:“比以中原未靖,权总百官,岂敢乘危,遽为传袭!”郡臣固请,坚不许,置于别殿,朝夕事之,如定省之礼。其情亦可怜矣。而范祖禹乃以为叛君背父,冤矣哉!所可恨者,其罪全在杨国忠。当唐玄宗议亲征时,谓宰相曰:“朕在位垂五十载,去秋已欲传位太子,值水旱相仍,不欲以余灾遗子孙。不意胡逆横发,朕当亲征,且使之监国,事平之日,朕将高枕无为矣。”杨国忠大惧,退谓三夫人日:“太子素恶吾家,若一旦得天下,吾姊妹命俱在旦暮矣!”使贵妃衔土请命于上,事遂寝。若使国忠从上言,不致有灵武之事。竟以怙恩惧祸之故,致使他日父不得正其终,子不得正其始,既乱人家国,又乱人纲常。若国忠者,马嵬死晚矣。

  唐以失形势致乱

  唐安禄山既犯东京,眷留不去。李泌、郭子仪皆请先取范阳,以覆其巢穴。肃宗急于收复,不从其策,由是遂失河北,终唐之世,不能复。黄巢横行入广,高骈请分兵守郴、循、梧、昭、桂、永数州之险,自将由大庾度岭击之。使从其言,直罝中兔尔。而当国者曾莫之省,巢果复出为恶,遂致滔天。此数公者,真所谓识形势者也,而唐两失之,其取败宜哉!

  房琯用违其才

  张玄羽日:房琯所谓治世之能臣耳。肃宗用违其才,所以一败而不振。若收复之后,令琯从容讽议,镇静庙堂,以抚摩残喘,毋令谗邪间之,当必有可观者。方用而疑之,方疑而将之,既败而一逐不收。人皆嗟琯之不尽其用,予独悲琯之不逢其时。

  房琯长策

  司空图咏房琯诗云:“物望倾心久,匈渠破胆频。”注云:“天宝中,琯奏请遣诸王为都统节度,安禄山见分镇诏,拊膺叹日:‘我不得天下矣’。”盖当艰危之际,以亲王重藩分布外镇,自能夹辅王室,统系人心。司空图诗盖指此。杜子美挽公诗,所谓“一德兴王后”,亦指此事。《唐书》因其陈涛斜之败,遂没其善,可惜也。杨铁崖咏史,目之为“腐儒”,又以王衍比之,过矣!房后谪广汉,有政绩,唐诗人咏房湖者,多称仰之,今不悉记云。[余按李德裕尝言:昔玄宗以临淄王定内难,自是疑忌宗室,不令出阁,天下皆以为幽闭骨肉、亏伤人伦。向使天宝之末、建中之初,宗室散处九州,何至为安禄山、朱泚所鱼肉哉!观此,则房琯所奏,信救时之良策也。]

  杜子美隐德

  杜子美,诗人之豪也。初拜右拾遗,即上书论救房琯,语甚切,至几以得罪。此岂附膻下石之徒比耶!世谓文人无行,殆虚语耳。

  杜子美诗意

  焦澹园日:杜诗“三分割据纡筹策,万里云霄一羽毛”。人以三分割据为孔明功业,不知此其所轻为,正如云霄一羽毛耳。必也偶伊、吕而失萧、曹,乃尽公之才。惜乎运移身歼,仅以三分之业自见,此天也,非人也。此诗八句一意,读者逐句解之,失其旨矣。

  子美不咏海棠有故

  子美父名闲,故诗中不用闲字。“娟娟戏蝶过闲幔”,刻本之误也。母名海棠,故不咏海棠。坡公有诗云:“少陵为尔牵诗兴,可是无心赋海棠。”岂亦未之考耶

  儒者说诗之谬

  诗出于小夫贱隶之口,而说诗者多不免于高叟之固,则所号为穷经稽古之儒,乃反贱隶之不若矣。盖诗人吟咏性情,故意象宽平;老儒执守训诂,故意象窄狭。如杜子美“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乃诗家上乘。而朱考亭引之,谓其为“心不在焉,则不得其正”,何异痴人前说梦乎 真可发笑!

  诗词讹字

  古书无讹字,转刻转讹,莫可考证。略举数条。如王涣《李夫人歌》“修嫮秾华销歇尽”,“修嫮”讹作“德所”。武元衡诗“刘琨坐啸风清塞”,讹作“生苑”。琨在边城,则“清塞”字为是,焉得有苑乎 杜牧诗“长空澹澹没孤鸿”,今妄改作“孤鸟没”,平仄亦拗矣。又牧之《江南春》云“十里莺啼绿映红”,今本误作“千里”。又《寄扬州韩绰判官》云“秋尽江南草未凋”,俗本作“草木凋”。秋尽而草木凋,自是常事,不必说也,况江南地暖、草木不凋乎 如陆龟蒙《宫人斜》诗云“草着愁烟似不春”,只一句便见坟墓凄凉之意,俗本作“草树如烟似不春”。杜诗“把君诗过日”,俗本作“把君诗过目”。“愁对寒云白满山”,俗本作“雪满山”。“关山同一点”,俗本作“同一照”。“七月六日苦炎蒸”,俗本“蒸”作“热”。“邀欢上夜关”,俗本作“卜夜间”。“曾闪朱旗北斗殷”,俗本改“殷”作“閒”,成何文理?“不知贫病关何事”,俗本作“只缘贫病人须弃。”“秃节汉臣归”,俗本作“握节”,不知《汉书 张衡传》云“苏武以秃节效贞”,杜公政用此语也。“新炊闻黄粱”,俗本“闻”作“间”,则字义亦不通矣。刘巨济收许浑诗“湘谭云尽暮烟出”,今俗本“烟”作“山”,盖湘水多烟,唐诗“中流欲暮见湘烟”是也,“烟”字大胜“山”字。李义山诗“瑶池宴罢留王母,金屋妆成贮阿娇”,俗本作“王桃偷得怜方朔”,直似小儿语耳。古诗“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文选》范云古意诗注引之作“拟何为”,“拟”字胜“亦”字。王右丞诗“銮舆迥出千门柳”,用建章宫千门万户事也;“归鸿欲度千门雪”,“却望千门草色间”,皆本此,俗本“千门”作“仙门”,谬甚。苏味道《元夕》诗“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古本是“不惜夜”。梁锽《观卧美人》诗“落钗犹罥鬟,微汗欲沾裳”,古本是“欲消黄”,言汉宫黄额妆也,甚妙。又《南史》王稀诗“日蓦当归去,鱼鸟见流连,”俗本改“蓦”作“暮”,浅矣。蜀牛峤词“日蓦天空波浪急”,正用稀语也。韦苏州诗“独怜幽草涧边生”,古本“生”作“行”,“行”字胜“生”字十倍。东坡“玉如纤手嗅梅花”,俗改“玉如”作“玉奴”。《儋耳山》诗云“突兀隘空虚,他山总不如。君看道旁石,尽是补天余。”叔党云:“石”当作“者”,传写之误,一字不工,遂使全篇俱病。小词如周美成“愔愔坊曲人家”,坊曲,妓女所居,俗本改“曲”作“陌”。张仲宗词“东风如许恶”,俗改“如许”作“妒花”,平仄亦失粘。孙夫人词“日边消息空沉沉”,俗改“日”作“耳”。凡此皆系改本谬伪百出,书之所以贵旧本也。

  李、杜始末考

  世知杜之为拾遗,而不知李亦拾遗也。世以草堂属杜,而李集亦号草堂也。李卒后,代宗征拜左拾遗,见范传正碑,碑题尚称左拾遗。世又以供奉、拾遗皆死于酒而皆死于水,亦非也。太白晚依宗人李阳冰,终于紫极宫。少陵将归襄郡,终潭、岳间。采石固谬,耒阳亦未可凭。

  唐、宋逸诗赋

  王无功云:“吾往见薛收《白牛溪赋》,韵趣高奇,词义旷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壮哉邈乎,扬、班之俦也。高人姚义尝语吾曰:薛生此文,不可多得,登太行,俯沧海,高深极矣!吾近作《河渚独居赋》,为仲长先生所见,以为可与《白牛》连类,因写为一本。”今此二赋俱不传。韩文公志卢殷墓,言“殷于书无不读,止用为诗资。平生为诗,可诵者千余篇。”至今一篇不传,非托于韩文,则名姓亦湮矣。又会昌中进士卢献卿作《愍征赋》,司空图为之注释,且序之日:“气凌邺下,体变江南。间生冠五百年,在握照十二乘。”又言其为“才情旖旎,雅调清越,寓词哀怨,变态无穷”,称之可谓极至矣,而此赋亦不传。宋苏长公与米元章书云:“儿子于何处得《宝月观赋》,琅然诵之,老仆卧听未半,蹶然而起,恨二十年柑从,知元章不尽。若此赋当过古人,不论今世也。天下岂尽如我辈聩聩耶!”夫坡公骚坛巨眼,其推服若是,而今亦不传。余友范长康辑米襄阳《志林》,拓陆友仁、包彦平、陈眉公之旧,自成一书,意搜括无遗矣,而是赋不载。长康每对余怀恨,谓是阙典,且相托为检索。余低徊纸堆,凡六载余,仅于焦弱侯《金陵旧事》中得《赏心亭》诗一绝,宋王勉夫《野客丛谈》中得《壮观亭记》略以报命,而赋宝月观者,固寥寥也。然则古今文章湮没不传者,可胜计耶![元章《赏心亭》诗云:“晴新山色黛,风纵芦花雪。尽日倚阑干,寒霄低细月。”此诗雅淡幽奇,当为米绝之冠。附录于此。]

  李泌相业

  柳玭称李泌佐肃宗,两京之复,泌谋居多,论功大于鲁连、范蠡。而首谋范阳,三定储君,其最也。史多逸其事,惟《邺侯家传》为详。《家传》,其子繁笔也。繁为隋州、亳州刺史,州剧贼为患,繁有机略,捕杀之。舒元舆与繁素隙,反坐以滥杀不辜,诏赐死。繁下狱,恐先人功业泯灭,从吏求废纸,握笔著《家传》十篇。司马公《通鉴》多载之,朱子《纲目》疑非实录,摈不取。噫!邺侯身没未寒,横遭元舆之毒,数百年后又复不信于考亭,亦何重不幸也!

  陆贽忌才

  李晟平朱泚之乱,德宗览收城露布云:“臣已肃清宫禁,祗谒寝园,钟簴不移,庙貌如故。”上感涕失声,左右六宫皆呜咽。露布乃于公异之辞也,议者以朝廷捷书露布无如此者。公异后为陆贽所忌,诬以家行不谨,赐《孝经》一卷,坎坷而终。夫公异能动九重之泪,而不能取同调之怜,信文人薄命哉!以《孝经》为刑书,以家行不谨为阻抑才贤之具,敬舆忌才,视李林甫更巧矣。

  德宗不能饵怀光

  汉文帝几杖之赐,可以柔吴王濞;而德宗铁券之恩,适足以怒怀光。事同而情异,何也 岂怀光之恶遂浮于吴濞耶 亦文帝之推诚,与德宗之猜嫌隔天渊耳。夫机心不可以狎海上之鸥,况虚恩可以饵叵测之怀光乎!

  卢杞愧其子

  卢杞在唐,世为甲族,而怀慎一派为盛。怀慎以清德相玄宗,号为名相,而生东都留台奕。奕骂禄山被害,在《忠义传》。奕生杞,相德宗,败乱天下,在《奸臣传》。杞生元辅,《元辅传》云:“端静介正,能绍其祖,故历显剧任,而人不以杞之恶为异”,亦附《忠义传》。然则杞不独愧见其父祖,又且愧其子矣。

  唐宦官之祸

  自东都至唐,宠任宦者,其祸始惨。然宦官宠任虽同,而所以任之实异。东都宦官专领监事,则政权归之矣。唐以宦官专典禁卫,则兵权且归之。是故勋德如李、郭,则俯首受节制,不免失律;跋扈如李茂贞、朱全忠,则称兵内侮,而遂以移祚。盖地近情亲,根连株固,故虽有英特之君、贤智之臣,终不能以一朝而去腹心之疾,亦由渐积之久故也。

  退之《淮西碑》失实

  唐宪宗仆退之《淮西碑》,而改用段文昌也,事由石孝忠,后世鲜有录其本末者。按罗隐《记石烈士事》云:石孝忠者,生长韩魏间,为人猛悍多力,州里患之。后折节事李愬,为前驱,信任与家人伍。元和中,天子用裴丞相讨蔡,李愬、李光颜、乌重胤皆受节制。明年,蔡平,命吏部侍郎韩愈撰《平淮西碑》,碑中尽归功丞相,而愬特与光颜、重胤等。孝忠熟视其文,大恚怒,因作力推倒其碑。吏不能止,乃执诣节度使,悉以闻。上甚讶之,命具狱,将尽于碑下。孝忠度必死,苟虚死则无以明愬功,乃伪祗畏若不胜按,伺吏隙,用枷尾拉一吏杀之。天子闻而震怒,俾送阙下,亲讯之日:“汝推吾碑,杀吾吏,为何 ”孝忠顿首日:“臣一死未足以塞责,但得面天颜,则赤族无恨受。臣事李愬久,以贱故给事,无不闻见。平蔡之日,臣从在军前。如吴秀琳,蔡之奸贼也,而愬降之;李佑,蔡之骁将也,而愬擒之。蔡之爪牙脱落于是矣。及元济受缚,虽丞相与诸将军不能先知也。蔡平,刻石记功,尽归丞相,而愬名与光颜、重胤齿,愬固无所言矣。脱不幸更有一淮西,其将略如愬者,肯为陛下用乎 臣所以推去碑者,不惟明愬之缋,亦将为陛下正赏罚之源。不推碑,无以为吏擒;不杀吏,无以见陛下。臣言已矣,请就刑。”宪宗既得淮蔡本末,又多其义,遂赦之,因名曰烈士。后召翰林学士段文昌更撰《淮西碑》。呜呼!石孝忠者,固贯高、赵午之徒欤 当时韩吏部既欠实录,而裴相国殊无休休让美之怀,致谤未必无由也。夫韩公之文非不卓越,即段学士所撰亦自详瞻明妥。随人现场之辈,先愕眙于山斗,而段文全不齿录,亦足笑也。[按唐宪宗以永贞元年八月即位,是月剑南西川刘辟自称留后,十一月夏绥银节度留后杨惠琳反,元和元年三月辛巳杨惠琳伏诛,十月戊子刘辟伏诛,事皆在元和元年。而退之《平淮西碑》云: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盖误也。《新唐书》载此碑,削去“明年平夏”一句。/夏君宪日:孝忠真义勇也。然非徒勇,又且智。观其对宪宗数语,词旨剀切,特假缘推碑杀吏,阴以作将士之气,而销主上猜忌之心,世间何可无此人也!退之平生倔强,到此遭却毒手矣。]

  藩镇之弊

  李林甫欲断节度入相之途,卒启禄山范阳之乱,真所谓“一言丧邦”也。顾藩镇之祸,绵延而不可解者有二,曰称留后,曰军中拥立。而是二者,皆自朝廷发之。开元十五年,以萧嵩为河西节度副大使。嵩本鹑觚小吏,以才干为王君彝腹心,至是代君彝节制,此则他日留后之端电。乾元元年,平卢节度使王玄志死,裨将李怀玉杀玄志之子,而推侯希逸,朝廷即授以节,此则他日军中拥立之渐也。要而言之,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二语可尽藩镇之弊。

  白乐天行藏

  白乐天与杨虞卿为姻家,而不累于虞卿;与元稹、牛僧孺相厚善,不党于元稹、僧孺;为裴晋公所爱重,而不因晋公以进;与李文饶隙,而文饶终未尝深害之者。处世如是,人亦足矣。推其所由,惟不汲汲于进,而志在于退,故能安然于去就爱憎之际,绰有余裕也。自刑部侍郎以病求分司,时年才五十八,自是盖不复出。中间一为河南尹,期年辄去;再除同州刺史,不拜。雍容无事,顺适其意而满足其欲者十有六年。方太和、开成、会昌之间,天下变故,所更不一,元稹以废黜死,李文饶以谗嫉死,虽裴晋公犹怀疑畏,而牛僧孺、李宗闵皆不免万里之行。所谓李逢吉、令狐楚、李珏之徒,泛泛非素与游者,其冰炭低昂未尝有虚日,顾乐天所得,岂不多哉!

  昌黎史祸

  昌黎之避史笔也,柳州诤之是矣。然其时故有说焉。《淮西碑》则以为失实而踣,而段文昌改撰之;《顺宗录》则以为不称而废,而韦处厚续撰之;《毛颖传》足继太史,乃当时诮其滑稽;《裴晋公书》后世訾其纰缪。使退之而任史,其祸变当有甚此者。

  韩昌黎晚信佛老

  韩昌黎表谏佛骨矣,潮阳一贬,至滨死不悔,晚乃与佛子大颠游。又作《李于墓志》,历序以服食败者数人为世戒,晚年至亲脂粉故事,服食用火灵库,卒致绝命。是所谓笑前车之覆辙,而疾鞭以追其后也。儒者之无特操如此!

  李虚中子平

  今之禄命家言子平者,其说始于唐殿中侍御史李虚中也。虚中后以服水银疽发背死,不知其曾自推算否

  王叔文之冤

  王叔文以不良死,而史极意苛谪,以当权奸之首,至与李训辈齐称,抑何冤也!观顺宗即位之初,所注措如罢官市,却贡献,召用陆贽、阳城,贬李实,相杜佑、贾耽诸耆硕,革德宗大敝之政,收已涣之人心,皆叔文启之也。其所最要者,用范希朝为神策行营节度使,韩泰为司马,夺宦官之兵而授之文武大吏。卒为宦官所持,遂亟贬至砣死,而祸亦最烈,实由于此。当刘辟为韦皋求三川,至许以死,相助金钱,溢于进奏之邸。使叔文小有欲,不难为所饵,顾叱而欲斩之,抑何牡也!皋以逆知叔文之失宦者心,故敢抗疏直言其失而亡所顾忌,岂得为定论耶!嗟乎!叔文诚非贤人君子,然其祸自宦官始,不五月而身被恶名以死,此其情有可原者,故为表之。

  八司马伸气

  唐八司马,皆天下奇才,岂不知趣权利之可耻 盖叔文欲诛宦官,强公室,正义举也。特计出下下,为所反噬,故善良皆不免。当日有所拘忌,不得不深诛而力诋之。后人修书,尚循其说,似终不与人为善,非《春秋》之意也。惟范文正公尝略及之,八司马庶几稍伸气矣。

  牛、李有同恶

  唐文宗方用李训、郑注,欲求奇功。一日延英谓宰相:“公等亦有意于太平乎 何道致之 ”僧孺日:“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济天下,然太平亦无象。今四夷不内侵,百姓安生业,私室无强家,上下不壅蔽,下不怨讟。虽来及全盛.亦足为治矣。更求太平,非臣所及也。”退谓诸宰相:“上责成如此,吾可久处此耶 ”既罢未久,李训为甘露之事,几至亡国,帝初欲以训为谏官,德裕固争,言训小人,咎恶已著,决不可用。德裕亦以此罢去。二人趣向不同,及临训、注事,所守若出于一,可谓有同恶矣。余按小说云:牛李如冰炭,唯嗜石财如一人,是又有同好也。

  柳子厚《非国语》报

  柳子厚平日法《国语》为文章,而其后也,作《非国语》,历诋其疵病不少置。陆放翁日:坡公在岭外,特喜子厚文,朝夕不去手,与陶渊明并称二友。及北归,与钱济明书,乃痛诋子厚《时令》、《断刑》、《四维》、《贞符》诸篇,至以为小人无忌惮者,岂亦《非国语》之报耶!

  道家三尸神之谬

  道家言三尸神,谓之三彭,以为人身中皆有是三虫,能记人过失,至庚申日,乘人睡去,而谗之上帝。故学道者至庚申日辄不睡,谓之守庚申,或服药以杀之。小人之妄诞有如此者。学道之人,积功累行,以求无过,岂有侥幸蔽覆、欺罔上帝可以为神仙者乎 上帝照临四方,而乃纳三尸谗言,则亦谬悖之甚矣。然凡学道者,未有不信其说。柳子厚最号强项,亦作《骂尸虫文》。独唐末有道士程紫霄,一日朝士会终南太极观守庚申,紫霄笑日:“三尸何有 此吾师托是以惧为恶者尔。”据床求枕,作诗以示众日:“不守庚申亦不疑,此心长与道相依。玉皇已自知行止,任尔三彭说是非。”投笔鼻息如雷。孰谓子厚而其徒之不若耶

  刘禹锡不敢用糕字

  刘禹锡作《九日》诗,欲用“糕”字,以其不经见,迄不敢用。故宋子京诗云:“刘郎不敢题糕字,虚负诗中一世豪。”然白乐天诗云:“移坐就菊丛,糕酒前罗列。”则固已用之矣。刘、白倡和之时,不知曾谈及此否

  李德裕知所本

  唐至文宗之朝,可谓衰弱矣。武宗既立,得一李德裕相之,而威令遂振。德裕初为相,即上言日:“宰相非其人,当亟废罢。至天下之政,则不可不归中书。”武宗听之,号令纪纲,咸自己出,故能削平僭伪,号为中兴。

  唐不立后之祸

  唐自肃宗张后之后,未尝有正位长秋者。史所载皇后,皆追赠;其太后,则皆所生子为帝而奉上尊号者也。宪宗以郭汾阳孙女为妃,既为令族,又有淑德,可以正位矣。乃以其宗强.恐既立之后,后宫不得进,遂终身为妃。自后人主皆不立后。然文宗崩,既有太子,仇士良等废之而立武宗。武宗崩,既有皇子,诸宦官废之而立宣宗。宣宗崩,遗命立夔王,王宗实等废之而立懿宗。虽当时中人专权,古今所无,亦因椒房虚位.宫闱无主,所谓皇子者,皆无宠无威之人。故上宫弥留之际,宰辅既隔在外庭,中人遂得以肆行无忌,显违诏旨,私立所厚,而莫可禁止也。

  郭汾阳后裔之贤

  唐穆宗长庆四年,宦官请郭太后临朝称制。太后日:“武后称制,几危社稷。我家世守忠义,非武氏比。太子虽少,但得贤宰相辅之,卿等勿预朝政,何患国家不安 自古岂有女子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 ”取制书手裂之。太后兄钊闻有是议,密上笺日:“若果徇其请,臣请先帅诸子纳官爵,归田里。”太后泣日:“祖考之灵,钟于吾兄。”郭氏,汾阳裔也,可无愧祖武矣,视汉马后暨廖、防辈为何如人耶!

  

  千百年眼卷九

  柳公权诗意

  唐文宗诗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柳公权续后云:“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或者谓其不能因诗以讽。后苏子瞻为续之云:“一为居所移,苦乐永相忘。愿言均此施,清阴分四方。”亦未免蛇足,不知柳句正所以讽也。盖风之来,惟殿阁穆清高爽之地始知其凉,而征夫耕叟方奔驰作劳,低垂喘汗于黄尘赤日之中,虽有此风,安知所谓凉哉!此与宋玉对楚王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者同意。

  郑綮辞相

  史称郑綮为相,因自言日:“笑杀天下人。”又日:“时事可知矣。”后竟以不为人所瞻望,三月求罢去。传纪其事,鄙之也。按綮知广州日,值贼黄巢起,所过郡邑,无不残灭。公移檄于巢,戒无犯州境。巢笑为敛兵,州独得完。及岁满去,俸余千缗,置之郡库。他盗过郡,帑藏为竭,而终不敢犯郑使君钱。此必有以厌服其心者,不贤而能若是乎 区区自嘲,盖以掩其瑰玮迈群之器,不忍身为亡国之相,挈神器以归贼也。然而圭角不露,过人远矣。彼史氏何足以知之!

  唐科目不足凭

  唐室名臣,多起于科目,唯张九龄尝应二科,一则才堪经邦,一则道侔伊吕,后来相业,诚不负科名矣。而裴晋公度,在裴垍下第四人及第。颜鲁公真卿之忠节,乃在于文辞秀逸之科。开元、天宝之际,有风雅古调科,及薛据及第,而李白、杜甫并不在兹选。由此观之,谓科目尽足以得士,亦岂容遽信哉!

  崔枢白马之祸不足惜

  白马之祸,至今悲之。欧阳修有言日:一太常卿与社稷孰为重 使枢等不死,尚惜一卿,其肯以国与人乎 虽枢等之力不能存唐,必不亡唐而独存也。是不然。长安与太常卿孰重 国亡君弑与流品不分孰急 枢不惜长安与全忠,乃惜一卿不与张廷范;不惜国亡君弑,而惜流品之不分,其愚岂不甚哉!_夫枢既畏全忠而附之,弑其君父,既从之矣,以为除太常卿小事也,持之不与,未必拂全忠之心,而微以示人至公,从其大而违其细,欲以窃天下之虚誉,不意全忠怒之至此也。全忠以为,此小事犹不从己,其肯听己之取天下乎 是以肆其诛锄,无所不至。不知枢等实非能为唐轻重,乃全忠疑之过也。向使枢有存唐之心,当全忠之劫迁端委而受刃于国门,天下忠义之士闻之,必有奋发而起者矣。枢不为此而惜一卿,不死于昭宗之弑而死于廷范之事,处身如此,岂能为国虑乎 既欲上不失贼臣之意,又欲下不失士大夫之誉,其可得乎 白马之祸,盖自取之也。

  王朴异才

  五代人才,王朴为冠。其平边策攻取先后,宋兴之初,先平江南,晚定河东,次第不能易也。其论星历,宋定钦天历,不能易也。其论乐律,宋作大晟乐,不能易也。其言有日:“彼民与此民之心同,是与天意同契;天人意同,则无不成之功。”五季之世,有若人耶!

  韩熙载晦于声色

  五代之末,知赵点检不可测者,韩熙载耳。众人固贸贸也。熙载又知唐之将覆,而耻为之相,故以声色晦之。尝语僧德明云:“吾为此行,正欲避国家入相之命。”僧问:“何故避之 ”日:“中原常虎视于此,一旦真主出,江南弃甲不暇,吾不能为千古笑端。”噫,卓矣!

  吴越改元之证

  五季时十国,称帝改元者七,荆楚、吴越常行中国年号。欧公《五代史》著《十国世家年谱》,于吴越云:闻之故老,亦常称帝改元,而事迹无可考见。独得其封落星石为宝石山制书,称宝正六年辛卯,所据止此。按至正中,徐一夔避乱海宁州,有许姓者尝辟一巨室,得古墓,内有志砖,盖钱氏将许俊墓也。俊年十八从军,以战功累官至节度使都押衙兼御史中丞,宝正三年卒,葬于此。所载年月甚明,此又钱氏改元之一证,惜欧公未之见耳。镠自梁末帝贞明二年加天下兵马都元帅,开府,置官属。唐庄宗入洛,以厚献赐玉册金印,自称吴越国王,更名所居曰宫殿,官属称臣,遣使封拜海中诸国君长,盖已居然行帝者事矣,又何疑于改元一节乎哉

  徐锴征猫事非实

  南唐徐锴与兄铉,征猫事至七十余。古今猫事有限,即经史诗文单辞并举,亦不应若此之繁。盖兄弟一时自相夸诩,世不详察,狃为实然耳。梁武、沈约征栗事仅十余条,颇恨其寡,却自实录。盖六朝前世代差近,事迹尚稀故也。二徐在宋初,同李昉、宋白及诸学士编《御览》、《广记》,所收辑猫事不过十余,铉胡不举锴七十事实之也

  板本之始

  汉以来六经多刻之石,如蔡邕石经、嵇康石经、邯郸淳三字石经、裴颜刻石写经是也。其人间流传,唯有写本。唐末益州始有墨板,多术数、字学小书而已。蜀母昭裔请刻板印九经,蜀主从之。自是始用木板摹刻六经。景德中又摹印司马,班、范诸史,与六经皆传,世之写本渐少。然墨本讹驳,初不是正,而学者无他本刊验,司马、班、范三史尤多脱乱。其后不复有古本可证,真一恨事也。

  希夷《易》说

  象卦示人,本无文字,使人消息吉凶默会。希夷先生日:“羲皇始画八卦,重为六十四,不立文字,使天下之人默视其象而已。如其象则吉凶应,违其象则吉凶反,此羲皇氏不言之教也。《易》道不行,乃有周、孔。周、孔孤行,《易》道复晦。盖上古卦画明,《易》道行,后世卦画不明,《易》道不行。圣人于是不得已而有辞。一著其辞,便谓《易》止于是,而周孔遂自孤行,更不知有卦画微旨。此之谓买椟还珠,由汉以来皆然。《易》道胡为而不晦也 ”张和仲日:今之学《易》者,又不过剿紫阳氏规磨之谈,不知视买椟还珠何如也!

  宋儒教之盛昉于赵普

  宋之兴也,赵普以半部《论语》佐艺祖致太平,而其后也,遂有濂洛诸儒之盛,是所谓青出于蓝也,所贻者远矣。呜呼,以焚书坑儒之惨,而欲传之万世无穷,不亦惑乎!

  烛影斧声

  艺祖舍子立弟,亘古所无。迨其后也,德芳、德昭至不良于死,太宗于是乎残忍矣。盖陈桥之事,与诸将密谋以黄袍加艺祖,实出于太宗。彼自以为手天下以授之兄,而今返之也。二子处嫌疑之际,虽欲不危,又何可得耶 观夫即位于开宝九年之十一月,不能少待而遽称太平兴国元年,固已示无兄之迹矣。烛影斧声之疑,恐难置喙于后世也。

  赵普遗祸

  宋之兵孱国弱,始于赵普。方太祖时,曹翰欲取幽州,承周世宗一日取三关之余威。时辽国多隙,取之必矣。赵普亦知翰能之,而不胜嫉媢之心,巧为之阻。太祖承五代之敝,畏难苟安,玩时愒日,故从其言,而金、元之祸,中国人类几为匈奴之牧马场,皆普一言,兆数百年之祸也!其渝金匮之罪,犹在此下乎!

  卢多逊愧其父

  卢多逊父亿,性俭素,恬于荣进,以少府监告老归洛,以棋酒自放,不亲俗事。及多逊参大政,服玩渐侈,亿叹而泣日:“家本寒素,今富贵骤至,不知税驾地矣!”后多逊果败,士大夫高其识。多逊当国,门下士极盛,其所器重者,种英、苏冠二人而已。及其得罪,宾客皆散去,独英、冠二人徒步送之千里而还。英后改名放,即明逸;冠即苏易简也。

  种放之隐由母

  种放在终南,太宗召而不出,从母命也。真宗不召而出,母已物故也。贞烈哉,此母也!非女中之田光乎 终南处士愧深闺老妪多矣!

  郭忠恕清节

  郭忠恕,宋初人也。放旷岐雍陕洛间,逢人无贵贱,口称猫;遇山水辄留旬日,或绝粒不食,盛暑暴日中无汗,大寒凿冰而浴。尤善画,妙于山水屋木,有求者必怒而去。意欲画,即自为之。时与役夫小民入市肆饮食,日:“吾所与游皆子类也!”东坡画赞叙之甚详。考忠恕初事湘阴公赟,赟为郭威所杀,忠恕佯狂遁去。由此观之,亦清节之士。山水木屋不足以尽之也。

  晋、唐不通字学

  《宋史长篇》:太宗每暇日,问王著以笔法,葛端以字学。笔法,临摹古帖也;字学,考究篆意也。笔法与字学本一途而分歧,晋、唐以来,妙于笔法而不通字学者多矣。[杨升庵《六书索隐序》云:“伏羲观图画八卦,字生焉;虞舜依律和声,音韵出焉。神皇圣帝,君师万祀,垂此二教。至周公出,文则制六书,诗则调六义,郁乎备矣。古之名儒大贤,降而骚人墨客,未有不通此者也。秦之吏人犹能诵《爰历》、《滂喜》,汉世童子无不通《急就》、《凡将》,后汉许叔重著《说文》十四篇,五百四十部,本《苍颉》之篇;九千三百五十三字,则秦篆之全;其所载古文三百九十六,籀文二百四十五,轩周之迹,犹有存者;重文或体六百二十二,则上有孔子说楚庄王诸说,咸宗古人,不杂臆见,可谓有功小学矣。自程元岑之隶、史游之草、钟繇之行楷出,而字日讹。粱大同中,顾野王著《玉篇》,凡二万二千七百七十九字,以小楷书写籀古,十讹其九,已自可憾。唐上元中南国一妄处士孙强,又增加俗字,如竹尚少为笋,升高山为杪,此乃童儿之见,俳优之嬉,何足以污竹素也!其间名为此字学者,若李阳冰则戾古诳俗,陆德明则从俗讹音,吾无取焉。宋则郭忠恕之雅、杨桓之博、张有之精,吴才老通其音读,黄公绍泝其源委,若郑樵则师心妄驳,戴侗则肆手影撰,又字学之不幸也。元犹有熊朋来、赵古则窥斑得启,撷英寻宝。何物周伯温者,闻见既陋,经术不通,类撼树之蜉蝣,似篆沙之蜗蚓,字学之重不幸,又十倍于戴与郑矣!今日此学,景废响绝,谈性命者不过剿程、朱之{艹酒}魄,工文辞者止于拾史、汉之聱牙,示以形声孽乳,质以苍雅林统,反不若秦时刀笔之吏、汉代奇觚之童,而何以望古人之宫墙哉!”按此段引驳甚精,足为字学开一堂奥。]

  楚王元佐自废

  楚王元佐,太宗之长子。廷美死,元佐亦旋以狂疾废。呜呼,太伯之让其迹隐,季札之让其虑深,元佐此举,可谓追迹千古,岂真狂也!太宗之残忍刻薄,到此宁不可为之警省耶!

  天书之兴仿辽俗

  宋澶渊既盟,封禅事作,祥瑞沓臻,天书屡降,一国君臣,如病狂然,何也 及读《辽史》,乃知其意。契丹之俗,其主称天,其后称地,一岁祭天,不知其几。猎而手接飞雁,雁自投地,皆称为天赐,祭告而夸耀之。意者宋之诸臣,因知契丹之习,又见其君有厌兵之意,遂进神道设教之言,欲假是以动敌人之听闻,庶几足以潜消其窥伺之志与 然不修本以制敌,又效尤焉,计亦末矣。其后徽宗尝讽道箓院言:“朕乃上帝元子,在天为神霄玉清王长生大帝君,悯中华被金狄之教,恳请于上帝,下降人世,为人主,令天下归于正道。”于是群臣与道箓院上章,册帝为教主道君。未几,女真起自夷狄,建号大金,荡覆中华,斯言若为之先兆也。

  古章奏皆手书

  宋时百官奏章,皆手自书进。贾学士直孺为谏官,有所条奏,仁宗识其手书,每嘉赏之。古人凡在仕籍,无不工书者,故一切章奏皆手书之,非唯得敬君之体,且机密事亦不至宣泄取败。今人多不能书,故不得不倩于书史耳。但古人章疏未必全用楷书,而行草间见,今古帖中尚有载者。

  梁灏谢启之讹

  陈正敏《遁斋闲览》:“梁灏八十二岁,雍熙二年状元及第,其谢启云:‘白首穷经,少伏生之八岁;青云得路,多太公之二年。’后终秘书监,卒年九十余。”此语既著,士大夫亦以为口实。予以国史考之,梁公字太素,雍熙二年廷试甲科,景德元年以翰林学士知开封,暴疾卒,年四十二。子固,亦进士甲科,至直史馆,卒年三十二。史臣谓梁方当委遇,中涂夭谢;又云梁之秀,中道而摧。明白如此,遁斋之妄不待攻也。

  寇准天书由王旦

  寇莱公以朱能天书复相,议者迄今惜之。按史准罢相,改节度山南东道。巡检朱能挟内侍都知周怀政为天书。上以问王旦,旦日:“始不信天书者,准也。今天书降准所,当令准上之。”准从,上其书,因此复入中书。观此,则夫左右其事、借公以取信于天下者,旦之本谋也。天书之事,旦不惜以其身为之,至是乃薄饵公以利,而重分公以谤。呜呼,是诚何心哉!始准固不欲,其婿王署与周怀政善,因力劝成之。然此等事,岂宜决诸子婿哉 准入相后,士论哗然。有门生日:“某有三策,第一莫若称疾求外补,第二朝觐日便以乾祐之事露诚上奏,少救公生平;第三不过为宰相耳。”公不悦,竟有海康之谪。张和仲日:公不听门生之三策,而惑于其婿之片语,岂所谓利令智昏者耶 王文正机关,与美珠之遗若出一辙,君臣之间,不啻有市心矣。

  王钦若遗善

  《宋史》:真宗初即位,王钦若时与母宾古同位三司,请赦天下宿逋,自五代至戚平。真宗从之,遣使四出,蠲宿逋一千余万,释系囚三千余人。由是遇之甚异,不久入相。仁宗继位,推广先志,亟改追欠司为蠲纳司。此事世知之者鲜,当表出之,亦憎而知其善也。

  丁谓长者言

  丁崖州虽险诈,然亦有长者言。真宗尝怒一朝士,再三语之,丁辄退缩不答。上作色日:“如此叵耐,问辄不应!”丁进日:“雷霆之下,臣更加一言,则虀粉矣。”真宗欣然嘉纳。

  寇莱公奢俭不同

  寇莱公寝处一青帏,二十余年,时有破坏,益命补葺。或以公孙弘事靳之,公日:“彼诈我诚,虽弊何忧 ”然知邓州时,制花蜡烛,不点油灯。罢官日,厕溷间烛泪在地,往往成堆。何此奢而彼俭也 青帏之弊,岂真异于弘耶

  夏竦不值一文

  夏竦尝统师西伐,揭榜塞上,云:“有得赵元昊头者,赏钱五百万贯、爵西平王。”元昊使人入市卖箔陕西,倚之食肆外,食讫,佯遗去。至晚,肆间人得之,展视箔端物,乃元昊购竦之榜也,云:“有得夏竦头者,赏钱两贯。”竦闻之,遽令藏掩。余谓夏虏虽狡,尚是宽政,若悉竦奸状,则一文不值者,两贯悬赏犹多也。

  夏竦剖棺之报

  夏竦之死也,仁宗将往浇奠。吴奎言于上日:“夏竦多诈,今亦死矣。”仁宗怃然,至其家,浇奠毕,踌躇久之,命大阉去竦面幕而视之。世谓剖棺之与去面幕,其为人主疑一也。

  庞籍隐德

  庞丞相籍,以使相判太原。时司马温公适倅并州。一日被檄巡边,温公因便宜命诸将筑堡于穷鄙,而不以闻。既西羌攻败我师,破其堡,杀一副将,朝廷深讶庞公擅兴,诘责不已,遂落使相,以观文殿学士罢归。庞公素重温公之贤,默然竟不自明,温公遂获免。妙哉,庞公真不易得也!狄青之征侬贼,亦赖庞公为内主,乃得成功。呜呼,今不可得矣!国朝王晋溪之于阳明,其庶几乎

  韩、范事业

  韩魏公《阅古堂记》:“幅巾坐啸,恬然终日,予之所乐,恶有既平 ”魏公功业之伟,观此可得其大概矣。范文正公特举《中庸》以示张子厚,斯时濂洛之学尚未兴也。豪杰作用,岂无所本而然耶

  麦舟非范希文父子所难

  范尧夫以麦舟助丧,乃石曼卿耳;公父子盛德,此非其所难。石曼卿,天下士也,状貌岸伟,文采气谊豪一世,所交如欧文忠、张文节皆奇之,特落落当其意者无几人。故尝为大理丞,而贫不能葬母,文正父子见之,自然倾舟相助。何足为范公重 如曼卿之贫,乃可重也。郭元振家送资钱四十万,会有缞服叩门者,自言五世未葬,尽数与之。况范公父子耶 况曼卿又为公东吴故旧耶 欧阳作《文正墓志铭》、《石曼卿墓表》,皆不载麦舟事,以知公之盛德不专在此。正如小说载云长公秉烛达旦,使其事即真,亦乌足以概云长大节耶

  范仲淹先见

  宋景祐、宝元间,范仲淹建议城洛阳。吕夷简谓:“契丹畏壮侮怯,遽城洛阳,必长虏势。宜建都大名,示将亲征,以伐其谋。”仲淹言:“此可张虚声耳,未足恃也。”夷简迄不从而罢。夫当国家全盛之势,预为徙城,备敌之谋,庸夫且知其不可,何待夷简 亦岂知转瞬未百余年,有金狄之祸乎 夫偏安南服,孰与宅天下之中也 圣人称百世可知,略于《秦誓》露一斑焉,千古以为口实,况下此者乎 惜哉,仲淹有前知之哲,而宋弗果用也。

  韩、范不识奇士

  庆历间,华州有张、吴二士人,累举不中第,落魄不得志,负气倜傥,有纵横材。尝游塞上,观山川,有经略西鄙意。欲谒韩、范二帅,耻自屈,乃刻诗石上,使人拽之市而笑其后。二帅召见之,踌躇未用间,已走西夏。二人自念不力出奇,无以动其听,乃自更其名,即其都门之酒家,剧饮终日,引笔书壁日;“张元、吴昊,来饮此楼。”逻者见之,知非其国人也,迹其所憩,执之。夏酋诘以入国问讳之义,二人大言日:“姓尚不理会,乃理会名邪 ”时曩霄未更名,且用中国赐姓也。于是竦然异之,日尊宠用事,谋抗朝廷,连兵者十余年。

  新、旧《唐书》优劣

  《唐书》,五代刘昫所修也,因宋祁、欧阳修重修《唐书》,遂有新、旧《唐书》之名。《旧唐书》人罕传,不知其优劣。近南园张公《漫录》中载其数处,以旧书证新书之谬,良快人意。如姚崇十事,此大关键,而旧书所传,问答具备,首尾照映,千年之下,犹如面语。新书所载,则剪截晦涩,事既失实,文义不通,良可概也。欧为宋一代文人,而刘在五代,文名远不逮欧,其所著顿绝如此。宋人徒欲以夸当代,不知后世耳目其可尽诬乎

  朱温不宜入正统

  欧阳子作《五代史》,自谓不失《春秋》之意。余独谓帝朱温非是。夫三代以来,世有篡者,然皆不成为国,亦不成为君。是故穷之篡也,羿、浞相继三十年,而少康灭之。莽帝十八年,而世祖灭之。玄帝一年,而刘裕灭之。其灭也,无论修短,俱以伏诛书。温父子相继十六年,即为庄宗所灭,特与羿、浞、莽、玄相上下。当时宜直书“朱友珪杀朱温、唐兵入梁、朱友贞自杀,敬翔、李振伏诛”,岂不足以为劝于天下!而乃使无将之贼,得擅帝制于千载,则是《春秋》反为诲盗之书,又乌在其为《春秋》也 然则继唐统者,断断乎在于庄宗,应于唐之后书“后唐”以别其族类,而并晋、汉、周称为“四代史”,而以温事附之前唐之末,后唐之初,若莽在两汉之际,玄在晋、末之间,庶几统绪分明,其关于大义,不更多哉

  《五代史》韩通无传

  子瞻问欧阳公日:“《五代史》可传后也乎 ”公日:“修于此窃有善善恶恶之志。”坡公日:“韩通无传,恶得有善善恶恶 ”公默然。通,周臣也,陈桥兵变,通擐甲誓师,出抗而死。

  《五代史》不公

  司马温公《通鉴》载:吴越王钱弘佐,年十四即位,温恭好书礼士。问仓吏:“今蓄积几何 ”日:“十年。”王曰:“军食足矣,可以宽吾民。”乃命复其境内税三年。欧阳永叔《五代史》乃云:“钱氏自武穆王鏐,常重敛以事奢侈,下至鱼鸡卵毈,以家至日取,每笞一人,以责其负,则诸案吏各持簿于庭,凡一簿所负,唱其多少,量为笞数,已则以次唱而笞之,少者犹积数十,多者百余,人不堪其苦。”欧阳史、司马鉴所载不同,可疑也。故致堂日:“司马氏记弘佐复税之事,《五代史》不载;欧阳修记钱氏重敛之虐,《通鉴》不取,其虚实有证矣。”按《宋代别记》载欧阳永叔为推官时昵一妓,为钱惟演所持,永叔恨之。后作《五代史》,乃诬其祖以重敛民怨之事。若然,则挟私怨于褒贬之间,何异于魏收辈耶

  宋时史氏显达

  左丘废,史迁辱,班掾缧,中郎狱,陈寿放,范晔戮,魏收剖,崔浩族,甚矣唐以前史氏之厄也!退之避而弗承,其有余畏哉?而不知后之为唐为宋者,若祁及修,显特甚矣。然欧公《五代史》既已统绪失当,而子京之“疾霆蔽聪”,何足当班、马一噱 岂文章偶有不幸,亦世代使然也

  曾子固诗才

  曾南丰有《钱塘上元夜祥符寺燕席》诗云:“月明如画露花浓,锦帐名郎笑语同。金地夜寒消美酒,玉人春困倚东凤。红云灯火浮沧海,碧水楼台浸远空。白发蹉跎欢意少,强颜犹入少年丛。”昔人谓曾子固不能诗,学者不察,随声附合,谬矣。

  雷简夫知苏明允

  苏明允闭户读书,通六经,旁及百家,下笔顷刻数千言,人无知者。知明允自简夫始。简夫为雅州,上韩忠献公书日:“不获搢版约袂,传致苏洵文于几格间,以豁公之视听也。”上张文定公书日:“洵天下奇才,令人欲麋珠虀玉,躬执匕箸,饫其腹中,恐他馈伤之。”上欧阳文忠公书日:“必若知洵不以告人,则简夫为有罪。”观此三书,则三公之知洵,实由简夫。而简夫知人之明,好士之量,视三公又何如耶 传不录,录其治渠筑寨数事而已。尚论古人者,其可忽诸

  温公体贴人情

  司马温公为相,每询士大夫“私计足否 ”人怪而问之,公日:“倘衣食不足,安肯为朝廷而轻去就耶 ”袁石公有云:“学问到透彻处,其言语都近情,不执定道理以律人。”若公者,庶可语此矣。后来程、朱一派,则全无此等意思。

  温公行己之度

  温公《资治通鉴》稿虽数百卷,颠倒涂抹,讫无一字作草,其行己之度盖如此。按《说苑》公扈子日:“《春秋》,国之鉴也。”宋神宗赐名本此。[温公为历代书,而不及周威王之前,亦是阙典。刘恕为《通鉴外纪》,自周共和元年庚申,至威烈王二十一年丁丑,四百三十八年,见于《外纪》。自威烈王一十三年戊寅,至周显德六年己未一千三百六十二年,载于《通鉴》,然后一千八百年兴废大事,坦然可明。]

  《纲目》正秦统

  秦享国三十六年,因杜牧《阿房赋》而不考其实也。秦自嬴政二十六年庚辰尽灭六国,称始皇帝,至其沙丘之死,为辛卯,仅十二年。胡亥、子婴共三年,甲午秦亡,则一统之日十五年尔。杜牧文人辞赋之语,不足多较。司马公作《通鉴》,乃于灭周之岁,遽以正统书秦,灭周唯恐其晚,帝秦唯恐其迟,岂《春秋》正统之义哉!朱子《纲目》悉改之,所谓统正于下而人事定矣。

  《通鉴》省文之谬

  《晋书》云:初《玄石图》有“牛继马后”,故宣帝深忌牛氏,遂为二榼共一口以贮酒,帝先饮其佳者,而以毒洒鸩其将牛金。而恭王妃夏侯氏,竟通小吏牛氏而生元帝。今《通鉴》省其文,竟云“通小吏牛金而生元帝。”牛金既枉了一死,又负秽名,殊可笑也。又元杨紫阳读《通鉴》,至论汉、魏正闰,大不平之,因作诗云:“欲起温公问书法,武侯入寇寇谁家 ”后因朱子《纲目》改正而止。

  “杀之三,宥之三”出处

  东坡《刑赏忠厚之至论》云:“杀之三,宥之三,”欧阳公问其出处,东坡日:“想当然耳。”尝观《曲礼》云:“公族无宫刑,狱成,有司谳于公,公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公又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及三宥不对,走出,致刑于甸人。”乃知东坡之论,原有所本,想主司偶忘之,而东坡不敢辄拈出处以对,故漫应如此。后人遂以公为趁笔,则又陋甚矣。

  赤壁考

  坡公赤壁之游,千古乐事,二赋亦千古绝调也。袁石公云:“前赋为禅法道理所障,如老学究着深衣,通体是板。后赋直平叙去,有无量光景,只是人家小集,偶尔饤饾,欢笑自发,比特地排当者,其乐十倍。至末一段,即子瞻亦不知其所以妙,语言道绝,默契而已。”数语洵定评也。靖康初,韩子苍知黄州,颇访东坡遗迹。尝登赤壁,所谓栖鹄之危巢者,不复存矣,惆怅作诗而归。然黄之赤壁,士人云本赤鼻矶也,故东坡长短句有“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则亦是传疑而云也。令岳阳之下、嘉鱼之上有乌林赤壁,盖公瑾自武昌列舰,风帆便顺,泝流而上,遇战于赤壁之间也。杜牧有《寄岳州李使君》诗云:“乌林芳草远,赤壁健帆开。”此则真败魏军之地也。[《赤壁赋》“盈虚者如代”,“代”字多误作“彼”字。而“吾与子之所共食”,“食”字多误作“乐”字。尝见东坡手写本,皆作“代”字,“食”如食邑之食,犹言享也。“冼盏更酌”,“更”字作平声读,亦见东坡手迹。]

  《二疏赞》误

  东坡《二疏赞》云:“孝宣中兴,以法驭人,杀盖、韩、杨,盖三良臣。先生怜之,振袂脱屣,使知区区不足骄士。”其立意亦超卓矣,然考之二疏去位,在元康三年,后二年盖宽饶诛,又三年韩延寿诛,又二年杨恽诛。方二疏去时,三人尚无恙也。凡作议论文字,须令覆实无差忒乃可。

  

  
  千百年眼卷十

  坡公远识

  苏子瞻论周之东迁也,极言平王之失策,且历举春秋以来迁都弱国者为戒,纤毫不漏;而于晋之王导,惓惓致意焉。曾未数十年,而其应若响,与江左偏安者千古一辙也。异哉!特表而出之,见坡公远识,非拈弄笔墨者所可几也。

  坡公学长生

  东坡议论谏诤,真所谓杀身成仁者,意其视死生真旦夜尔,何足动其毫末 而欲学长生不死,则愚劣所不敢知也。黄鲁直云:东坡平生好道术,闻辄行之,但不能久,又弃去。则知坡公不过借是以文寂寞,如佛家所谓口舌上功果耳,固非溺志于此也。[夏君宪日:长生学亦好,杀身亦无碍于长生也。]

  老泉是子瞻号

  世传老苏号老泉,长公号东坡,而叶少蕴《燕语》云:子瞻谪黄州,因其所居之地号东坡居士。晚又号老泉山人,以眉山先茔有老人泉,故云。又梅圣俞有《老人泉》诗,东坡自注:家有老人泉,因作此诗。坡尝有“东坡居士老泉山人”八字共一印.见于卷册间。其所画竹,或用老泉居士朱文印章,则老泉又是子瞻号矣。欧阳公作老苏墓志,但言人号老苏,而不言其所自号.亦可疑者。岂此号涉一老字,而后人遂加其父耶 叶、苏同时,当不谬也。

  苏文之伪

  韩退之作《毛颖传》,此本南朝俳谐文《驴九锡》、《鸡九锡》之类而小变之耳。俳谐文虽出于戏,实以讥切当世封爵之滥。而退之所致意,亦正在中书君老不任事,“今不中书”等数语,不徒作也。文章最忌祖袭,此体但可一试之耳。《下邳侯传》,世已疑非退之作,而后世乃因缘效仿不已。司空图作《容成侯传》,其后又有《松滋侯传》,近岁温陶君《黄甘绿吉》、江瑶柱《万石君传》纷然不胜其多,至有托之苏子瞻者。妄庸之徒,遂争信之。子瞻岂若是之陋耶 中间惟《杜仲》一传,杂药名为之,其制差异,或以为子瞻在黄州时,出奇以戏客,而不以自名。叶石林尝问苏氏诸子,亦以为非是。然此非玩侮游衍,有余于文者,不能为也。

  苏文赖以不废

  宣和间,申禁东坡文字甚严。有士人窃携坡集出城,为阍所获,执送有司。见集后有一诗云:“文星落处天地泣,此老已亡吾道穷。才力谩超生仲达,功名犹忌死姚崇。人间便觉无清气,海内何曾识古风。平日万篇谁爱惜,六丁收拾上瑶宫。”京尹义其人,乃阴纵之。

  宋儒谈天

  邵尧夫日:“天何依 依乎地。地何附 附乎天。天地何依附 自相依附。”自斯言出,朱子遂有天壳之说。夫自古论天文者,《宣夜》、《周髀》、《浑天》之书,甘、石、落下闳之流,皆未尝言,非不言也,实不知也。《庄子》云:“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此乃切要之言.孰谓庄子为虚无异端乎 故天之行,圣人以历纪之;天之象,圣人以器验之;天之数,圣人以算穷之;天之理,圣人以《易》究之;天之所閟,人无术以知之。今不曰不知,而曰不言,是何好胜之甚也!东坡有诗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盖处于物之外,方能见物。吾人不出天地之外,何以知天地之真也

  温泉寒火

  邵康节日;“世有温泉,无寒火。”昭德晁氏解日:“阴能顺阳,而阳不能顺阴也。水为火爨,则沸而熟物,火为水沃,则灭矣。”今汤泉往往有之,如骊山、尉氏、骆谷、汝水、黄山、佛迹、匡庐、闽中等处,皆表表在人耳目。或谓温泉之下,必有硫黄岩石故耳。独未见所谓寒火。按《西京杂记》载,董仲舒日:“水极阴而有温泉,火至阳而有凉炎。”《抱朴子》云:“水性纯冷.而有温各之汤泉;火体宜炽,而有萧丘之寒炎。”然则寒火亦有之矣,特以耳目所未及,故以为无耳。海水以杖击之,火星勃然,腐草化而为萤,光或照物,非寒火乎

  八字可定介甫

  刘元城云:介甫不可动者八字:虚名、实行、强辨、坚志。当时天下之论,以介甫不作执政为屈,此虚名也;平生行止.无一点涴者,虽欲诬之,人主信乎 此实行也;议论人主之前.贯穿经史今古,不可穷诘,故曰强辨;前世大臣欲任意行一事,或可以生死祸福恐之得回,此老实不可以动,故曰坚志。因此八字,此法所以行也。

  介甫寡助

  王安石行新法,引用小人,一时贤者非之,皆遭贬斥。其弟安礼、安国及侄旊字元钧、斿字元龙,皆不以为是,可谓寡助之至矣。而安石不反己自省也。元祐中,安国贬死,旊及斿亦坐贬远方,所谓为法自敝,以不爱而及其所爱乎

  均输之害

  均输之说,始于桑弘羊;均输之事,备于刘晏。盖以其阴笼商贩之利,潜制轻重之权,未尝广置官属、峻立刑法,为抑勒禁制之举。迨其磨以岁月,则国富而民不知。所以《史记》、《唐书》皆极称之,以为后之言利者莫及。介甫志于兴利,苟慕前史均输之名,张官置吏,费财劳人,而卒无所成,误矣。至于市易,则假《周官》泉府之名,袭王莽五均之迹,而下行黠商豪家贸易称贷之事,其所为又远出桑、刘之下。卒使物价腾踊,商贾怨讟,而孳孳五年之间,所得子本,盖未尝相称也。然则是岂得为善言利乎 桑、刘有知,宁不笑人地下!

  青苗之害

  《周礼》一书,经制甚备。乃后世行之,必至于厉民而阶乱。王莽之王田、市易,王介甫之清苗、均输是也。然介甫所行,变常平而为青苗。常平者,粜籴之米;青苗者,赊货之法也。按《左传》:郑饥,子皮以子展之命.饩国人粟,户一钟。宋饥,司城子罕请于平公.出公粟以贷,使大夫皆贷,宋无饥人。齐陈氏以家量贷,而以公量收。则春秋之时,固已有官民赊货之事矣,又何必诿于泉府之旧,而且谓《周礼》为不足信耶 然在春秋三国行之,谓之善政,以为美谈。而至于介甫,则弊端百出,诸贤极力争之不置。盖法制之琐碎烦密者,可行于封建之时,而不可行于郡县之后,势固然也。介甫不察时宜,不恤人言,而又假手惠卿之辈,宜其事势决裂,至此极也。故必知时适变之儒,而后可语通经学古之事也。

  元祐诸贤无定见

  元祐初,温公入相,诸贤议革新法,不能须臾。然既曰罢青苗钱、复行常平仓法矣,未几而复有再给散出息之令,而其建请乃出于范忠宣。虽曰温公在告不预知,然公其时有奏乞禁抑配,奏中且明及四月二十六日敕令给钱斛之说,则非全不预知也。后以台谏交章论列,舍人苏轼不肯书黄,始悟而不复行耳。至于役法,则诸贤之是熙宁而主雇募者,居其半,故差、雇二者之法杂然并行,免役六色之钱仍复征取。然则诸贤徒知欲革新法,而青苗、助役之是非可否,胸中全未有灼见在,宜熙丰之党后来得以为辞也。然熙宁之行青苗也,既有三分之息,提举司复以多散为功,遂立各郡定额而有抑配之弊。其行助役也,既取二分之宽剩,而复征头子钱,民间输钱日多,而雇人给直日损,遂至宽剩积压,此其极弊也。至绍圣国论一变,群奸唾掌而起,于绍述故事,宜不遗余力。然考其施行之条画,则青苗取息止于一分,且不立定额,抑配入户。助役钱宽剩亦不得过一分,而蠲减先于下五等人户,则聚敛之意,反不如熙丰之甚矣。观元祐之再行青苗,复征六色役钱,宽剩皆止于一分,则知言利之名,虽小人亦欲少避之。要之,以常平之储贵发贱,敛以赈凶饥、广蓄储,其出入以粟而不以金,且不取息,亦可以惩常平积滞不散、侵移他用之弊,则青苗未尝不可行。以坊场扑买之利,及量征六色助役之钱,以贡顾役,所征不及下户,不取宽剩,亦可以免当役者费用破家之苦,则助役未尝不可行。介甫狠愎,不能熟议缓行,而当时诸贤又以决不可行之说激之,群憸因得以行其附会媒进之计,推波助澜,无所不至。故其征利毒民,反出后来章、蔡诸人之上矣,惜哉!

  毕仲游格言

  毕仲游奏记司马,以为“人主行新法者,事也;而欲兴作患不足者,情也。苟未能杜其情,而徒欲禁其事,向来用事者必操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动上意,虽致石人而听之,犹将动也。为今之策,当大举天下之计,明出入之数,使天子晓然知天下之余于财,则不足之论不得陈于前矣。”光得书耸然。夫神宗大有为之资也,以为必如是而后可以富中国,故王、吕之说行。诚若毕仲游之言,其心不攻自破矣,惜温公之未尽用也。

  介甫裁抑宗室

  王安石在熙宁间,裁减宗室恩数。三学宗子,哄聚都下。俟安石入朝,拥马以诉。安石徐下马,从容言日:“譬如祖宗功德,服尽而祧,何况贤辈 ”于是宗子皆散。虽荆公一时应变之辞,然其言不可废也。

  介甫废礼经

  《周官》、《仪礼》,为圣人之遗经,而《礼记》四十九篇,则汉戴胜、马融所作,即《仪礼》之传疏也。宋熙宁间,王安石经义罢《周官》、《仪礼》而专《礼记》,朱晦翁怪其废经用传,请修《三礼》而未及成书。至我朝功令,亦置《周官》、《仪礼》而独存《礼记》一科,终不能改熙宁之旧。

  经义取士之弊

  科目之设,士趋所向。宋科目有明经,有进士,明经即今经义之谓也,进士则兼以诗赋。当时二科并行,而进士得人为盛,名臣将相皆是焉出。盖明经虽近实,而士之拙朴者率为之,谓之学究。诗赋虽近于浮艳,然必博观泛取、出入经史百家,非士之高明者不能。自安石为相,黜诗赋,崇经学,科场专以经义论策取士。然士专一经,白首莫究,其余经史,付之度外,谓非己事。其学诚专,其识日陋,其才日下。是独存当时明经一科,而进士之科遂废矣。安石有言:“初意驱学究为进士,不意驱进士为学究。”亦自悔之也。由此观之,一得一失,已自了然,老成之士,何苦过为哓哓也!

  宋乐屡变无成

  宋之乐虽屡变,然景祐之乐,李照主之,太常歌工病其太浊,歌不成声,私赂铸工,使减铜齐而声稍清,歌乃叶,而照卒不知。元丰之乐,杨杰主之,欲废旧钟,乐工不平,一夕易之,而杰亦不知。崇宁之乐,魏汉津主之,欲请帝中指寸为律,径围为容盛.其后止用中指寸,不用径围。且制器不能成剂量,工人但随律调之,大率有非汉津之本说者,而汉津亦不知。然则学士大夫之说,卒不能胜工师之说,是乐制虽曰屡变,而元未尝变也。盖乐者器也,声也,非徒以资议论而已。今订正虽详,而铿锵不协韵,辨析虽可听,而考击不成声,则亦何取焉

  王介甫冥贬

  王介甫先封舒公,后改封荆。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识者谓宰相不学之过。张和仲日:京下诸奸,所以媚附介甫者至矣,封至真王,祀至配享,岂吝此片字之褒乎 况荆舒二语,章章诗传也。或者彼苍谓介甫滥竽已极,留此一线,少存饩羊耳。

  章惇有功于长沙

  章惇曾开梅山,有诗一篇,专诵其利,而济北晁无咎赋诗,则言不必开,盖因章惇小人专其事,为清议所不与耳。然梅山地为今长沙府之安化县五寨,自熙宁至今,永无蛮獠之患。则惇之此举,不为无当也。不然,长沙之害,岂减于广西之瑶僮哉!

  章惇雷州之报

  苏子由谪雷州,不许占官舍,遂僦民屋。章子厚又以为强夺民居,下本州追民究治,以僦券甚明乃已。不一二年,子厚谪雷州,亦问舍于民。民日:“前苏公来,为章丞相几破我家,今不可也。”残刻之报,不爽如是。然则小人之害君子,适以自害耳。

  李泰伯非不喜《孟子》

  小说家载李泰伯不喜《孟子》事,非也,泰伯未尝不喜孟也。何以知之 日:考其集知之。《内始论》引“仁政必自经界始”,《明堂制》引“明堂王者之堂”,《刑禁论》引“瞽叟杀人,舜窃负而逃”,《富国策》引“杨氏为我,墨氏兼爱”,《潜书》引“万取千焉,千取百焉”,《广潜书》引“男女后室,人之大伦”,《省欲论》引“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本仁论》引“以至仁伐不仁”,《遥平集序》以子思、孟轲并称,《送严介序》称章子得罪于父,出妻屏子,而孟子礼貌之;常语孟子俭于百里之制,又详说之。由是言之,泰伯盖深于《孟子》者也。其古诗《示儿》云:“退当事奇伟,夙驾追雄轲”,则尊之亦至矣。按此语出杨升庵.可谓确见。胡元瑞极辨,且援余隐之、朱元晦语为解。夫不信泰伯之《盱江集》,而力持余、朱二子之议,横坐泰伯以不喜《孟子》,则其无根亦甚矣。

  张商英《无佛论》

  张商英少年负奇气,尤不信佛。尝于招提睹《金刚般若》,喟然日:“岂胡书而反奥于六经乎 ”归著《无佛论》,达晓不成一字。妻日:“公平日为文,援笔不加点,伸纸万言,今作何文其苦乃尔?”张相日:“吾欲作《无佛论》。”妻日:“既已无矣,何论之有 ”张大悟,深悔前事,究心内典,自谓得其旨。张和仲日:今之未窥藩篱而妄加排议者,惜无如商英之妻从旁下一转语耳。

  教主之号不祥

  宋朝废后入道,谓之教主,郭后曰金庭教主,孟后曰华阳教主,其实乃一师号耳。政和后,群黄冠乃敢上道君尊号曰教主,不祥甚矣。孟后在瑶华宫,遂去教主之称以避尊号。吁,可怪也!

  宋礼儒臣

  宋之君崇礼儒臣。其一,真宗临杨砺之丧,降辇步吊,重其清介也。其二,富弼母卒,仁宗为罢春宴。二事虽三代令主不能过。其后徽宗之待蔡京,王黼,南宋之待秦桧、侂胄、似道,恩礼倍此。然前之则如荡子之交狎客,后之则如弱主之畏豪奴,书之只辱青史,岂曰荣遇美事乎

  童贯为真太师

  童贯为太师,用广南龚澄枢故事;林灵素为金门羽客,用闽王时谭紫霄故事。呜呼异哉!然澄枢为内太师,犹稍与外庭异;童贯真为太师,领枢密院,振古所无。

  蔡京奸状

  谢任伯在西掖草蔡京谪散官制,其数京之罪日:“列圣诒谋之宪度,扫荡无余;一时异议之忠贤,耕锄略尽。”四语可作京一小传。京怀奸固位,屡被逐而不去。王黼切忌之,百方欲其去,乃取旨遣童贯偕其子攸往取表。京以攸被诏同至,及置酒留贯,攸亦预焉。京以事出不意,一时失措,酒行自陈日:“京衰老宜去,而不忍遽乞身者,以上恩末报。此二公所知也。”时左右闻京并呼其子为公,莫不窃笑。呜呼,以若人而擅台席者久且专,何怪虏骑之南牧也!

  叶石林长厚

  叶石林出蔡元长门下,所著有《避暑录》,中间纪蔡元长事,多称为鲁公而不名。此虽近于私,亦见古人用心忠厚有始终处。今之失足权门、自甘厮养者,一遇其败,辄反戈攻之,冀文其丑,其又石林之罪人哉!

  杨龟山论朋党

  宋钦宗时,京、黼既败,言者攻之,不遗余力,至欲尽逐其党。杨时上疏日:“今旧出权辅之门者,不问贤否,一切废罢。京、黼秉政垂二十年,天下之士,不仕则已,其仕于朝者,必皆其荐引也。若尽指以为党而逐之,是将空国无人矣。此言果行,恐缙绅之祸未有已时,而国之安危未可知也。”龟山此论伟甚。洵哉有用之道学也!陈眉公日:党之一字,且论于宰相当路之时,不宜太分别于宰相捐印之后。

  种师道策虏有见

  姚平仲谋劫虏寨,钦庙以询种彝叔。彝叔持不可甚坚。及平仲败,彝叔乃请速再击之,日:“今必胜矣。”或问:“平仲之举,为虏所笑,奈何再出 ”彝叔日:“此所以必胜也。”彝叔可谓知兵矣。然朝廷方上下震惧,无能用者。哀哉,庸主之不可辅也。

  龟山不轻解《易》

  吴审律劝龟山解易,答日:“《易》难解。如乾、坤两卦,圣人尝释其义于后,是解《易》之法也。‘初九潜龙勿用’,释云阳在下也,又曰龙德而隐者也,又曰下也,又曰阳气潜藏,又曰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此一爻耳,反覆推明,至五变其说然后已。今人于他卦能如是推明乎 若不能,则一爻之义,只可用之一事。《易》三百八十四爻,爻指一事,是其用止三百八十四事而已。《易》之理果极于此乎 若三百八十四事不足以尽之,则一爻之用不止一事明矣。观圣人于《系辞》发明卦义尚多,其说果如今之解易者乎 尝谓说《易》须仿佛圣人之意,然后可以下笔,此其所未敢苟也。”

  谯定《易》学

  涪陵谯定少学佛,后学《易》于郭曩氏,自见乃谓之象一语入。乡北山有岩,游咏其中,涪入名曰“读易洞”。屡荐不受官。靖康时在洛,金兵入,不知所在。大哉《易》之为道也,用其绪余,犹能使阳阴不能贼,六气不能杀,而况兵刃祸难乎!文王、箕子,深于《易》者也。商辛虽暴,其若之何 此谯定居京师,所以金兵入而不知所在也。吾因是而知京房、郭璞其学浅矣。

  《中兴十策》

  建炎中,大驾驻维扬,康伯可上《中兴十策》。一,请皇帝设坛,与群臣六军缟索戎服,以必两宫之归。二,请移跸关中,治兵积粟,号召两河,为雪耻计,东南不足立事。三,请略去常制,为马上治,用汉故事,选天下英俊,日侍左右,以谋天下利病,通达外情。四,请河北未陷州郡,朝廷不复置吏,诏士人自相推择,各保乡社,以两军屯要害为声援,滑州置留府通接号令。五,请删内侍百司州县冗员,文书务简实,以省财便事。六,请大赦,与民更始,前事一切不问,不限文武,不次登用,以收人心。七,请北人避胡挈郡邑南来以从吾君者,其首领皆豪杰,当待之以将帅,不可指为盗贼。八,请增损保甲之法,团结山东、京东西,两淮之民,以备不虞。九,请讲求汉、唐漕运,江淮道途置使,以馈关中。十,请许天下直言便宜,州郡即日缴奏,置籍亲览,以广豪杰进用之路。时宰相汪、黄辈不能用也。按十策中,深切时务,凿凿多可行者。宋室之不竞也,宜哉!后秦桧当国,伯可乃因缘为台郎,值慈宁归养,两宫燕乐,伯可专应制为歌词,谀艳粉饰,世以比柳耆卿辈。伤哉!罗景纶恨伯可之改节,余独痛伯可之遭时不幸,有才而不获售也。孝宗时,有辛弃疾者,进《美芹十论》,亦可观。[按伯可在高宗朝,以诗章应制,与左珰狎。适睿思殿有徽祖御画扇,绘特为卓绝,上时持玩流涕,以起羹墙之悲。珰偶下直,窃携至家,而康适来,留之燕饮,漫出以示。康绐珰入取肴核,辄泚笔几间,书一绝于上日:“玉辇宸游事已空,尚余奎藻绘春风。年年花鸟无穷恨,尽在苍梧夕照中。”珰出见之,大恐,而康已醉,无可奈何。明日,叩头请死,上大怒,亟取视之,天威顿霁。张和仲日:观此足知伯可本怀矣。高宗果有为之主,扇头二十八字不贤于《中兴十策》耶 亦何嫌于谀艳粉饰也 罗景纶此论,枉却三寸竹管子矣。]

  朱胜非善处苗、刘

  苗、刘之乱,正彦有挟乘舆南走之谋,傅不从,朝廷微闻而忧之,幸其速去。其属张达为画计,使请铁券。既朝辞,遂造堂,袖札以恳。朱胜非日:“上多二君忠义,此必不吝。”顾吏取笔,判奏行给赐,令所属检详故事,如法制造,不得住滞。二凶大喜,是夕遂引遁,无复哗者。时建炎三年四月己酉也。明日将朝,郎官傅宿扣漏院白急速事。命延之入,傅日:“昨得堂帖给赐二将铁券,此非常之典,今可行乎 ”胜非取所持帖,顾执政秉烛同阅,忽顾问日:“检详故事,曾检得否 ”日:“无可检。”又问:“如法制造,其法如何 ”日:“不知。”又日:“如此可给乎 ”执政皆笑,傅亦笑,日:“已得之矣。”遂退。胜非此举,其调奸护驾,良有足多者,故能使张、韩诸将竭力倡义,以收勤王之绩也。纷纷局外之议,何足凭!

  宋高宗不欲恢复

  宋高宗恢复不坚者,忌徽、钦北归,势力轧己也。按《朝野遗记》云:宋和议成,显仁后(徽宗妃韦氏)将还,钦宗挽其裾日:“汝归与九弟言之,吾南归,但为太乙宫主足矣,他无望于九哥也(高宗第九)。”后不能却,为之誓日:“吾先归,苟不来迎,瞽吾目。”乃升车。既归朝,所见大异,不敢复言。不久,后失明,募医疗者莫效。有道士应募入宫,金针一拨,左翳脱然复明。后喜,求终治其右。道士笑日:“一目视物足矣,彼一目存誓言可也。”后惕然起,拜日:“师,圣人也,知吾之隐。”设几而留谢之,皆不答,才啜茶,遽索去。后询其报德,谩日:“太后不相忘,略修灵泉县朱仙观足矣。”拂衣出。时上方视朝,仗下,急迹访之,不得,观此可知高宗之猜忌矣。又考钦宗在虏,宋止遣巫阪一迎,而不终请。中间帝与契丹耶律延禧同拘管鸠翼府者三年,囚于左院者两年,卒为虏奴箭死马足之下。哀哉!高宗忍于其亲,何太甚也!

  宋南渡兵饷所出

  南宋偏安一隅,且当金人括尽金币之后,仓库贫窘,里巷萧条。史传尝言诸处用兵每至几十万,不知何从得许多兵 兵既多,又何从得许多饷也 尝孝《宗泽传》,泽平湖东贼王善,得众七十万、车万乘;平杨进,得兵三十万;平王再兴、李贵、王太郎等,又得兵三万,而河东、京西、淮南、河北之侵掠息矣,共算宗公得贼兵凡一百三万。考《韩世忠传》,世忠平淄青李复贼党,得兵万余,平广西贼曹成,得兵八万,平白面山贼刘忠,又得兵万余,而淄青、闽广、河南之侵掠息矣,共算韩公得兵凡十万。考《岳飞传》,岳飞平武陵贼孔彦舟、襄汉贼张用、江淮贼李成、筠州贼马进,得兵八万;降岭贼曹成,得兵十余万;平吉贼,得兵数千;又平湖贼杨幺,得兵十万余,而江淮、岭表、襄阳之侵掠息矣,共算岳公得兵凡二十八万。其他如二张、刘琦等皆类是。盖南渡之后,纪纲废弛,巨寇蜂起,皆假团练勤王之名,屯聚草泽,抄劫蓄积。所以宗、韩、岳诸公未及北伐,唯专意招抚,山砦江海之间,豪杰响应,故百万之兵饷,皆不烦经营措置而得,此所谓先手着也。可见将得其人,虽盗贼可用;若不能御将,虽以韩、岳诸公之才,无救于宋之尺寸,徒使为后世扼腕也!

  岳飞文章

  昔晋文之拔郤縠,孙权之勖吕蒙,盖欲其武而能文也。岳飞本以勇敢进,而旁通儒业,其《谢讲和》一表,蔼然有孔明之风,《高宗良马对》,则渊渊乎有道之言也。又尝题诗鄱阳龙居寺,有“潭水寒生月,松风夜带秋”之句,直逼唐人佳境矣。余屈指上下数千载间,盖唐有张睢阳,合之武穆而二,当亦閒气所钟也。

  秦桧为金人作间

  方虏之以七事邀我也,有毋易首相之说,正为桧设。洪忠宣自虏回,戏谓桧日:“挞辣郎君致意。”桧大恨之。厥后金人徙汴,其臣张师颜者作《南迁录》,载孙大鼎疏,备言遣桧间我以就和好。于是桧之奸贼不臣,其迹始彰彰矣。

  秦桧以悍妇绝后

  邓孺孝日:“秦桧欺君误国,万世罪人,而有曾孙钜,钜子浚,浚弟瀈,以是知世类不可限量人也。钜通判蕲州,金人犯境,与郡守李诚之协力捍御,求援于武昌、安庆。月余,兵不至,城陷,钜与诚之各以见兵巷战,死伤略尽,归署自焚而死。浚先往四祖山,兵至,亟还,与弟瀈殉父死。”孺孝此论,可谓辨矣,然考之史,桧无子,立妻兄王唤孽子为后,曰熺,其孙曰埙,皆王所自出,则秦氏世绝于桧久矣。呜呼,桧以奸臣乱人之国,己亦自以妒妇殄绝其家,天道乎!

  秦桧身后之报

  秦桧建第于望仙桥,备极宏丽。其死也,值应天府开浚运河,取土堆府门。有人题诗云:“笑谈便解兴罗织,咫尺那知有照临。“二语曲尽奸状。桧墓在金陵江宁镇,岁久榛芜。成化乙巳秋八月,为盗所发,获货贝以巨万计。盗被执,而司法者特减其罪,恶桧也。

  王安石流祸与秦桧等

  罗景纶日:国家一统之业,其合而遂裂者,王安石之罪也;其裂而不复合者,秦桧之罪也。渡江以前,王安石之说浸渍士大夫之肺肠,不可得而冼涤;渡江以后,秦桧之说沦浃士大夫之骨髓,不可得而针砭。伟哉此论,使半山有灵,虽百喙难解于九原矣。

  张浚忌杀曲端

  曲端,镇戎军人,长于兵略,屡战有声。张浚宣抚川陕,以端有威声,承制拜端威武大将军、都统制、知渭州,军士欢声如雷。娄室寇邠州日,端屡战皆捷。至彭原店,撒离喝乘高望之,惧而号泣,虏人目之为啼哭郎君,其为敌所畏如此。既而浚欲大举,端力劝浚按兵以伺金人之弊。浚不悦。金犯环庆,端遣吴玠拒之彭原店,战少却,端劾玠违节制。时参谋王庶亦与端有宿怨,因共谮于浚。浚大怒,罢其兵柄。是年,浚大举军至富平县,将战,仍伪立前军都统制曲端旗以惧之。娄室日:“闻曲将军已得罪,必绐我也。”遂拥军骤至,军遂大溃。浚心愧其言,而欲慰人望,乃下令,以富平之役,泾原军出力最多,皆前帅曲端训练有方,遂复叙左武大夫,欲复用端。玠惧端复起,因与王庶力谮之。浚入其说,于是徙端恭州置狱。端既赴逮,知必死,仰天长吁,指其所乘战马铁象云;“天不欲复中原乎 惜哉!”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至狱,狱官进械,坐之铁笼,炽火逼之,殊极惨恶。端渴甚求饮,与之酒,九窍流血而死,年四十二,时建炎四年八月三日丁卯申时也。陕西军士皆流涕怅恨,多叛去者。浚寻得罪。诏追复端宣州观察使,制日:“顷失意于权臣,卒下狱而谴死。恩莫追于三宥,人将赎以百身。”其后金归河南之月,又诏谥端壮闵,制日:“属委任之非人,致刑诛之横被。兴言及此,流涕何追!”端为泾原都统日,有叔为偏将,战败诛之,既乃发丧,祭之以文日:“呜呼,斩副将者,泾原都统制也!祭叔者,侄曲端也!尚飨!”一军畏服。其纪律极严,魏公尝按视端军,端执挝以军礼见,傍无一人。公异之,谓欲点视。端以所部五军籍进,公命点其一,则于庭开笼纵一鸽以往,而所点之军随至,张为愕然。既而欲尽观,于是悉纵五鸽,则五军顷刻而集,戈甲焕灿,旗帜精明。魏公虽而奖,而心实忌之。在蜀日,尝有诗云:“破碎江山不足论,何时重到渭南村。一声长啸东风里,多少未归人断魂。”亦可见其志也。至今尚论者,咸称其冤,而《四朝国史》且罪端狠愎自用,委曲为魏公庇,失其实矣!信如所言,则秦桧之杀岳飞亦不为过。又比之孔明斩马谡,尤无谓。直笔之难也久矣,惜哉!

  张浚遗诛

  张浚素轻锐好名,挥金如土,视官爵如等闲。士之好功名富贵者,无不趋其门。且其子南轩以道学倡名,父子为当时宗主。在朝显官,皆其门人,悉自诡为君子,稍有指其非者,则目之为小人。绍兴元年,合关陕五路兵三十余万,一旦尽覆,朝廷无一人敢言其罪。直至四年,辛炳始言之,亦不过落职福州居住而已。淮西郦琼之叛,是时公论沸腾,言路不得已,遂疏其罪。既而并逐言者于外。及符离之败,国家平日所积兵财扫地无余,乃以杀伤相等为辞,行赏转官无虚日。隆兴初年大政事莫如符离之事.而《实录》、《时政纪》并无一字及之,公论安在哉!按此说出《何氏备史》。每疑南轩大儒而以异疾死,意甚冤之,今乃得其解矣。

  

  千百年眼卷十一

  采石之战有先备

  虞允文之战采石也,以七千卒却虏兵四十万,厥功伟矣,忌者犹曰适然。岂知公于绍兴辛巳之前,已因轮对,面奏虏必叛盟,兵必分五道,正兵必出淮西,奇兵必出海道,宜令良将劲卒备此二境。其先事之识,已绝出众人之表矣。及虏叛盟,上令从臣集议,公独言虏兵必出淮。丞相善其言而未果行。及遣公劳师采石,事已大坏。公以书生收合亡卒,激励诸将,施置于仓卒之余,而破虏于俄顷之间。非忠诚素蓄于中,足以感人心、作士气,未易成此伟绩也。虏既败去,公又令设备于瓜州,区画悉定,乃徐请车驾还行都。此何等才识,而可以适然为之乎 丘琼山日:“古今水战,采石比赤壁尤奇且难。周瑜主将,而允文书生也;瑜握重兵,而允文空拳也;瑜有孔明为犄角,而允文只手也。”可谓不易之论。[按亮既至江北,掠民船,指麾欲济。允文伏舟于七宝山后,令日:旗举则出。伺其半渡,卓旗于山,人在舟中踏车以行船,但见船行而不见人,虏以为纸船也。舟中忽发一霹雳炮,盖以纸为之,而实以石灰、硫黄,炮自空而下坠水中,硫黄得水而火,自水跳出,其声如雷,纸裂而石灰散为烟雾,眯其人马之目,咫尺不相见,遂压虏舟,人马皆溺。此亦致胜之由也。]

  守唐、邓可以图恢复

  虞允文自采石归镇襄汉,欲因唐、邓胜势,以牵制虏兵。则陇右之师,可以平取长安。章奏凡十余上,且日:“朝廷必欲割唐、邓以和,臣即挂冠而去。”是岁六月,孝宗受禅,尽弃陕西新复州郡。省符以公知夔州,又割海、泗、唐、邓以和。按允文采石之胜,陕西州郡尽复归宋。既城唐、邓,而虏将萧定远以四千骑走汴矣。唐、邓士民争持牛酒拜马前,邯郸之民健武者,聚义兵千余人,遮杀其归卒,以待宋师,而宋师不至,遂遇害。当时人心时势如此,若从允文之策,恢复在指日矣。盖是时海陵无道遇弑,而善将如兀术、斡离不又皆亡,比之武穆之势,难易倍悬。而宋之君孱臣奸,失此机会,楼船载国,胥沈予海,非不幸也,自取也。

  中兴战功不纪武穆

  宋乾道二年,定中兴十三处战功:张俊明州,吴玠和尚原、饶风岭、杀金平,韩世忠大仪,刘锜顺昌,张子盖海州,李宝海道,邵宏渊正月浦桥,虞允文采石,李道光化次湖,刘锜皂角林,王宣汲靖确山。凡十三,而不及岳武穆,盖秦桧之党犹存,掩之也。

  赵九龄遗功

  宋绍兴甲寅、乙卯间,刘麟导虏南侵。时车驾驻平江,有赵九龄者,策士也,请决淮西水以灌虏营。朝廷不能用。已而韩世忠得虏酋约战书日:“闻江南欲决淮西水,以浸吾军。”书到之明日,虏实退师。当时但以为却敌之功,殊不知九龄妙算实阴庇之也。

  程、朱论《周官》法度

  程子日:“必有《关雎》、《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之法度。”朱子从而衍之,日:“须是自闺门衽席之微,积之至熏蒸洋溢,无一民一物之不被其化,然后《周官》法度可行。”丘文庄日:如此,窃恐天地混沌,终无可行之日矣!

  程子静坐之说类禅

  程子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盖阳辟禅而阴用之也。孔门善学,莫如颜子,想其从夫子周流凡十余年,安得有一旬半月之暇,用禅士蒲团工夫耶 且颜子以仰钻瞻忽求道,不言静功,以欲从末由望道,不言情尽想竭。然则静之一字,宋儒尚未梦见也。

  宋人损益经文

  孔子修鲁史,不肯增阙文。汉儒校群经,未尝去本字。宋人《尚书》则考订《武成》,《毛诗》则尽去序说,吾未敢以为然也。

  《纲目》之误

  《纲目》一书,朱夫子拟经之作也。然其间不能无误,而学者又从而为之说。今漫摭数事。如北齐高纬以六月游南苑,从官暍死者六十人,见本纪。《通鉴》书曰“赐死”,赐乃暍之讹耳。《纲目》乃直书曰“杀其从官六十人”,而不言其故,其误甚矣。尹起莘乃为之说日:“此朱文公书法所寓”,且引《孟子》杀人以刃与政之说,不知《通鉴》误之于前,《纲目》承之于后耳。纬荒游无时,不避寒暑,从官暍死者六十人,据事直书,其罪自见,何必曲为之说耶 又郭威弑二君,《纲目》于隐帝书“杀”,于湘阴王书“弑”。尹又为之说曰:“此二君有罪无罪之别,此书法所寓也”。然均之弑君,隐帝立已数年,湘阴未成乎君,岂应书法倒置如此 又《通鉴》云:“补阙乔知之有婢名碧玉,美色善歌舞,知之为之不昏。”“昏”与“婚”古字通用,盖言知之惑溺此婢,不娶正室也。《纲目》去“不”字而云“知之为之昏”,盖误以婚姻之昏为昏惑之昏也,字义不明,文理不通矣。如此类甚多,姑举其一二耳。

  帝在房州之谬

  《春秋》周襄王之出,书“天王居于秋泉”。注:天子以天下为家,故所在称居;宅其有之谓居。鲁昭公之出,书“公居于郓”,郓鲁之邑也。其后书“公在乾侯”,乾侯乃晋地,不得书居也。《纲目》书“帝在房州”,唐一统之地,岂得以乾侯为比 当书“帝居房州”,乃合《春秋》之法。

  朱、陆异同

  晦庵之与象山,所为学虽若不同,其在孔门,犹由、赐之不同科也。今晦庵之学,天下之人已童而习之,独于象山则以其尝与晦庵有异,遂摭拾其唾余,且目之为禅,摈放废斥,使若碔砆之与美玉,则岂不过甚矣乎!夫晦庵折衷群儒之说,以发明六经《语》《孟》之言,其嘉惠后学之心,固无可议。而象山辩义利之分,立大本,求放心,其简易精实,斩截枝蔓,使学者开卷了然,其功宁可尽诬乎 尝闻包显道侍晦庵,有学者因无极之辩贻书诋象山者。晦庵复其书日:“南渡以来,八字着脚,理会着实工夫者,唯某与陆子静二人而已。某实敬其为人,老兄未可轻议也。”由此观之,晦庵亦末尝有成心也。赵东山为子静像赞,有云:“儒者曰其学似禅,佛者曰我法无是。超然独契本心,以俟圣人百世。”知言哉!

  吾儒异端

  异端之说,肇自《论语》,当时固未尝明有所指也。迨孟子辟杨、墨,周、程辟佛、老,后世遂指为射的。夫杨、墨姑不具论,孔子适周,问礼于老聃,尚有犹龙之叹。使与佛氏同时,其赞或不止于此。子贡日:“仲尼焉不学 ”其亦奚择于二氏焉 愚谓今日之病,不在异而在假。所谓假者,儒心儒行已汨没于名利场中,而启口落笔又俱能言圣人之道,是所谓吾儒之异端也。阳明先生有云:“今世学者有能若墨氏之兼爱乎 杨氏之为我乎 若老氏之清净自守、释氏之究心性命者乎 吾何取杨、墨、老、释之言哉!彼于圣人之道异,然犹有自得也。而世之学者,章绘句琢以夸俗,诡心色取,相饰以伪,谓圣人之道劳苦无功,非复人之所可为,而徒取辨于言词之间,自以为若是亦足矣,而圣人之学遂废。则今之大患者,岂非记诵词章之习,而弊之所从来,无亦言之太详、析之太精者之过与 居今之时,而有学仁义、求性命外,记诵词章而不为者,虽其陷于杨、墨、老、释之儒,吾犹且以为贤,彼其心犹求以自得也。夫求以自得,而后可与之言学圣人之道。”噫,必如阳明先生之说,而吾儒之异端可祛也。学者不此之病,而切切焉惟彼之忧,何其谬耶!

  夹杂道学

  朱子答黄勉斋书日:“前此学徒,真伪难辨,今得此锻炼一番,夹杂者无所逃矣。”此盖韩侂胄禁伪学之后,朱子云云也,可谓君子不党。由此观之,宋之道学,夹杂者多,朱子亦厌之。又岂唯宋哉 《论语》曰“为小人儒”,即夹杂也,孔于亦厌之矣。岂唯孔子厌之 《书》曰“象恭滔天”,尧、舜亦厌之矣。大抵有正色即有间色,正当辨其似是之非,不可护短匿瑕,以相标榜也。

  儒语似佛

  宋儒辟佛老者,目曰“虚无之教”。观之《诗》曰“无声之臭”,《诗》未尝以无为讳也。世亦有疑及“无声无臭”者乎 《易》曰“无方无体”,《易》未尝以无为讳也,世亦有疑及“无方无体”者乎 “无意、无必、无固、无我”,即《论语》又未尝以无为讳也,世亦有疑及“无意、无必、无固、无我”者乎 又如曾子云“有若无,实若虚”,则是为道者政患不虚不无耳,世亦有疑及“若无若虚”者乎 使此数言者不出于儒书,而出于佛氏之口,人亦必吹毛而求其疵矣!

  佛语通儒

  性命之理,孔子罕言之,老子累言之,释氏则极言之。孔子罕言,待其人也,故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然其微言不为少矣,第学者童习意纷,翻成玩狎,唐疏宋注,锢我聪明,以故鲜通其说者。内典之多,至于充栋,大抵皆了义之谈也。古人谓暗室之一灯,苦海之三老,截疑网之宝剑,抉盲眼之金篦。故释氏之典一通,孔子之言立悟,无二理也。张商英日:“吾学佛然后知儒。”诚为笃论。

  佛典辅儒教而行

  或病佛离人伦、去妻子,与儒道异。管登之曰:“佛离今比丘辞亲出家,当其说法,人天毕集,比丘特其中一类耳。夫释迦既示同比丘之迹,金粟如来复现净名身,示同居士之迹,正以表六亲之不障道也。况佛度尽众生,反遗其眷属,必无此理,其敕比丘出家,所谓令先出生死,而后随顺众生入生死者也。人道非稼圃不生,而孔子鄙樊迟之请学。非妻子不续,而佛听比丘之出家,盖必有不学稼圃者,而后可以安天下之为稼圃者,亦必有不恋妻子者,而后可以度天下之有妻子者。今之人无志于了性命,而逆忧其乏妻子,皆戏论也。”陈眉公日:“西方之书,其容已乎 宗教,《易》之髓也;译受,《书》之法也;偈赞,《诗》之叶也;戒律,《礼》之卫也;果报,《春秋》之赏罚也。甚矣,佛氏之能辅经而行也!其辅经者,以辅世也。西方之书,其容已乎 然则佛藏之必后六经而兴者何 嘻!祖龙生,文字烬,占今之圣言寥寥矣,是故垂汉明而竺乾之传遂出。今其至六千余卷,不列藏者,尤不可胜计,比之儒林之经史子集,殆将倍蓰过之,何言之昌也!天其或者以此补秦劫之遗灰与 乃命缮写经目,以示子孙,剪俗儒之故闻,裁神圣之种智。倘有毁大乘、訾正法者,姑语之日:一切诸佛,其若古先辈视也;一切诸经,其若古异书视也,则亦庶乎可以存而论、论而议矣。”余按眉公之言委而风,登之之言切而著,并录之,以动异议者之皈依。

  陈同甫格言

  陈同甫与朱子书,略云:“因吾眼之偶开,便以为得不传之绝学,三三两两,附耳而语,有同告密;画界而立,一似结坛,尽绝一世之人于门外,而谓二千年之君子皆盲眼不可点洗,二千年之天地日月若有若无,世界皆是利欲,亦过矣!”数语叙次如画,晦翁顶门一针也。

  传注相沿之误

  古人未为训传。子思、孟轲欲发明《论语》,皆别自为书,《中庸》与七篇是也。《道德经》之有《列》、《庄》,亦犹是也。《易》之《彖象》、《系辞》,本不与经文相附,至王弼乃以合之,非其初矣。《尔雅》之于《诗》,汇聚而校释之,则真传矣。至毛公传《诗》,孔安国传《书》,而传注遂有定体名矣。然是时意见各出,不嫌矛盾,专以明经为主。如注疏家所称“先郑”者,郑众也,“后郑”者,郑玄也,观《周礼》之注,则先郑与后郑十异其五。刘向注《春秋》主《公羊》,刘歆主《左氏》,故有父子异同之论。由是观之,汉人说经,虽天亲父子不苟同也。孔子以“一贯”传道,而曾子以忠恕说一贯,曾子作《大学》,而子思受业曾子,作《中庸》。由是观之,圣贤师弟子亦不苟同也。今之学者吾惑焉,摭拾宋人之绪言,不究古昔之妙论,尽扫百家而归之宋人,又尽扫宋人而归之朱子,无惑乎其日趋于陋也![大抵注书之法,妙在隐隐跃跃、若明若昧之间,如詹尹之卜,取意不取象,行人之官,受命不受辞。龙不挂钩,龟不食墨,悬解幽微,斯之谓也。故古之解经者,训其字不解其意,使人深思而自得之。汉儒尚然。至于后世,解者益明,读者益略,粗心浮气,不务沉思,譬之遇人于涂,见其肥瘠短长,而不知其心术行业也。]

  朱子浅于说经

  焦弱侯曰:朱子解经,不谓无功,但于圣贤大旨及精微语,辄恐其类禅,而以他说解之。是微言妙义独禅家所有,而糟粕糠粃乃儒家物也,必不然矣。赵学士孟静复王敬所书云:昔读朱子私抄,未尝不惜晦翁之不啬于言而勇于争论也。往读荀卿讥孟子“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未尝不骇其言也。及探道日久,心稍有知,然后知孟子之禽兽杨、墨,其持论过严,不暇深考,未免如荀氏所讥。至谓“不知其统”,则不敢以为然。何者 统者,道之宗也,言之所由出也。立言而无其宗,如瞽在途,触处成室,岂宜以论孟氏也 孟氏之宗,持志养气是也,义即子思之中和也。夫晦翁法孔、孟,法尧、舜,尧之授舜曰“执中”,而子思训中为喜怒哀乐之未发,翁则以为人自婴儿以至老死,无一息非已发,其未发者,特未尝发耳,其非子思之旨明矣。至其末年,乃叹师门尝以为教,顾已狃于训诂文义而未及求。至老年,尚起望洋之叹,不知翁之姑为是谦退耶 抑所造实若此耶 使所造实若此,则翁所法孔子之统者何在 夫晋鄙之未遇魏公子也,犹三军之主也,及公子一旦夺符,而鄙休矣。故三军从符而不从将者也。千圣之统,一符也;千古之圣贤,一公子也;千古智愚之心灵,一三军也。翁之统一诸子者,不能合符孔氏,则虽评骘之工,讥弹之尽,椎击之便,剥剔之精,但服其口而不能服其心矣。盖自孔子没,大义已乖而微言绝,纷纷好饮食而鲜廉耻,以《诗》《书》发冢者塞路矣,故荀卿斥之为贱。而庄生欲《齐物论》也,程、邵大儒,尚不之察,乃去其“论”字,直以庄生为“欲齐物”,如孟子称物之不齐之物,乃曰庄生欲齐物,而物终不可齐。嗟乎!文义尚不知解,况肯会其意乎 后之善谈道术若庄生,又莫过太史公也。太史公尝论六家旨要矣,日:吾于道家取其长焉耳,吾于儒家取其长焉耳,吾于墨家、名家、法家、阴阳家皆取其长焉已耳,其短者吾将弃之已耳。所贵于折群言之衷者,不当若此乎 且学术之历古今,譬之有国者。三代以前,如玉帛俱会之日,通天下之物,济天下之用,而不必以地限也。孟、荀以后,如加关讥焉,稍察阻矣。至宋之儒,殆遏粜曲防,独守溪域,而不令相往来矣。陈公甫尝叹宋儒之太严,唯其严也,是成其陋也。夫物不通方则国穷,学不通方则见陋。且诸子如董、扬以下,苏、陆以上姑不论;翁法程、张矣,而不信程、张;尊杨、谢矣,而力辟杨、谢,凡诸灵觉明悟、通解妙达之论,稍涉易简疏畅,则动色不忍言,恐堕于异端也。昔项氏父子起江东,以尊号与楚心;刘伯升兄弟起南阳,以尊号与更始,皆授人以柄而后争,则久已出其下矣。晦翁之论,以为辟禅而不知其实尊禅也。夫均一人也,其始可以学禅,可以学儒也,谓灵觉明妙,禅者所有,而儒者所无,可乎 非灵觉明妙,则滞窒昏愚,岂谓儒者必滞窒昏愚而后为正学邪 子思日:惟天下聪明睿智,足以有临。《大传》日:古之聪明睿智,神武而不威。是岂尘埃浊物,昏沈钻故纸而已耶 仆往日读朱子书,其论如此。又欲因暇日披览抉摘,取其合者为一编,别为书以表白诸子,凡经朱氏掊击者,明其学之各有宗也。附于庄生道术之后,以继邹鲁缙绅之论。以关涉颇大,力未必能,遽为而止也。[余之录此,非敢为朱子忠臣也。见吾儒之堂奥,原自渊源,而传注世界之外,复有世界。我辈须大着眼看可也。若谓余树好异之标,则有赵孟静、焦弱侯两先生在。]

  名教之累

  李卓吾日:“成大功者,必不顾后患,故功无不成。商君之于秦,吴起之于楚是已。而儒者皆欲之。不知天下之大功,果可以顾后患之心成之乎 否也。顾后患者,必不肯成天下之大功,庄周之徒是已。是以宁为曳尾之龟,而不肯受千金之币;宁为濠上之乐,而不肯任楚国之忧。而儒者皆欲之。于是乎又有居朝廷则忧其民,处江湖则忧其君之论。不知天下事果可择其名实俱利者而兼得之乎 此无他,名教累之也。以故瞻前虑后,左顾右盼,自己既无一定之学术,他日又安有必成之事功耶 ”卓老此论甚快。余考忧民忧君二语,出范希文《岳阳楼记》。在希文言之,犹是情境相迫,程、朱以后,遂据为儒家铺面,出不成其出,处不成其处,正谚所谓“骑两头马”者是也。其误学术、事功不浅,故录其说著于篇。

  宋儒不知诲君之义

  高帝欲易太子,张子房但能使太子安耳,不必使帝之必去戚夫人也。袁盎止慎夫人与后并坐,亦不必使帝之必去慎夫人也。盖内阃燕私,人臣之分自有不敢与者,若果能使二帝去二夫人,亦岂人臣之福乎 孔子不止鲁之女乐,管仲不去齐之六嬖,古圣贤自有深心。而宋之儒者,遇此等处,辄以道德仁义之说绳其后,不啻三尺。一旦有滔天之巨祸,与积薪之隐忧,不为纳约之牖,而为激水之石,何怪其百投而一不效也!

  韩侂胄内批之报

  韩侂胄日夜谋去赵汝愚,问计于刘{弜攵},{弜攵}日:“唯有用台谏耳。”侂胄问:“若何而可 ”{弜攵}日:“御笔批出是也。”侂胄然之,遂内批拜给事中谢深甫为中丞,又内批以其党刘德秀属深甫为御史,由是刘三杰、李沐等牵连以进,排斥正士。闰月,内批罢朱熹矣。十二月,又内批罢彭龟年矣。一日史弥远入对,请诛侂胄。皇后杨氏素怨侂胄,因史弥远怀中出御笔批云:“韩侂胄久握国柄,轻启兵端,使南北生灵枉罹凶害,可罢平章军国事。”遂殛杀于玉津园。王抩以韩侂胄与苏师旦首至金,金主璟御应天门,备黄麾立仗受之,百官上表称贺,悬二首并画像于通衢,令百姓纵观,然后漆其首藏于军器库。侂胄以内批斥逐人,而终以内批自杀。天道好还,岂不可畏哉!

  历代宦寺之祸

  自秦以历汉、唐、宋,其所以灭亡之故,俱出阉宦。尝试论之。秦若无沙丘之诏,安得有望夷之刃 汉若无蕃、武之戮,安得有董卓之进 唐若无甘露之变,安得有白马之祸 宋若无灭辽之举,安得有二帝之行 故刘、项、曹操、朱温、阿骨打,此灭秦代汉、篡唐蹙宋之人;而赵高、曹节、王甫、仇士良、田令孜、童贯实启之。上下数千年,败亡如出一辙。

  唐、宋始祖之非

  有天下者,必推其祖以配天;既立宗庙,必推其祖为太祖,礼也。于是后之有天下者,莫不由此。夫文王受命作周者也,汉之高帝、唐之神尧、宋之艺祖,庶乎其可拟矣。曹孟德、司马仲达以下诸人,逞其奸雄诈力,取人之天下国家,以遗其子孙,上视文王,奚啻瓦釜之与黄钟 然其为肇造区夏、光启王业,事迹则同。为子孙者,虽以之拟文王可也。独拟后稷之祖,则历代多未有以处。于是或取之遥遥华胄,如曹魏之祖帝舜,宇文周之祖神农,周武氏之祖文王是也。其三圣人者,其功德固可配天矣,而非魏与二周之租也,是以当时议之,后代哂之,以为不类。至于唐既以神尧拟文王矣,求其所以拟后稷者,则属之景帝。宋既以艺祖拟文王矣,求其所以拟后稷者,则属之僖祖。夫景、僖二帝,虽唐、宋之始祖,然其在当时,则无功业之庸夫也,上视周室,仅可比不窟之流,而以后稷尊之,过矣。是以不特后世议其非,而当时固哗然以为不可,盖无以厌服人心故也。于是献议者始为导谀附会之说以申之,老聃姓适同乎唐,乃推聃以为始祖,尊之曰玄元皇帝,是盖以玄元为太祖,拟周之后稷,而其祖宗则俱为昭穆矣。至宋太中祥符间,天书、封禅之事竞兴,推所谓司命保生天尊大帝以为圣神,建立景灵宫,是盖以圣祖殿居中为太祖,拟周之后稷,而祖宗则俱为昭穆矣。不知所谓圣神者,果有功德之可称如后稷、谱系之可寻如稷之于文武成康乎 则不类更甚矣。所以徒重后人之检点也。

  宋兴亡相类

  宋祖以乙亥命曹翰取江州,后三百年乙亥吕师夔以江州降元;以丙子受江南李煜降,后三百年丙子帝歞为元虏;己卯灭汉,混一天下,后三百年己卯宋亡于崖山。宋兴于周显德七年,周恭帝方八岁,亡于德祐元年,少帝止四岁,讳显,显、德二字又同,庙号亦曰恭帝;周以幼主亡,宋亦以幼主亡;周有太后在上,禅位于宋,宋亦有太后在上,归附于元。何其事事相符,岂亦报应之说耶

  宋元亡征

  德祐元年,元军驻钱塘江沙上。太皇太后祝日:“海若有灵,波涛大作。”三日潮汐不至。迨至正壬辰、癸巳间,浙江潮不波。其时彭和尚以妖术为乱,陷饶、信、杭、徽等州,未几克复,又为张九四所据,浙西不复再为元有。宋、元之亡,皆以海潮不波,亦奇矣。

  宋仁厚立国之报

  宋少帝降元,封瀛国公,及世祖以公主配之。一日与内宴,酒酣,立傍殿楹间。世祖恍惚见龙爪拿攫状。时有献谋除灭者,世祖疑而未许。瀛国公密知之,乃乞为僧,往吐蕃学佛法,因挈后、公主、姬御遁居沙漠,易名合尊。长子亦为僧,名完普。顷之,复诞一子。时明宗为周王,亦遁居沙漠,与少帝、公主往来,遂乞少帝子与其妻迈来的为子,长名妥欢帖睦尔,即顺帝也。我太祖北伐,元后妃大臣俱被俘戮,顺帝之子爱猷识理达腊独能逃去。今其子孙世长沙漠,亦天道好还之报,而宋室仁厚立国,宜其绵绵未斩也。

  张千载高谊

  张千载,字毅甫,庐陵人,文山友也。文山贵显,屡以官辟,皆不就。文山自广还,至吉州城下,千载来见,日:“丞相赴京,某亦往。”遂寓于文山囚所侧近,日以美食奉之。凡留燕三年,潜造一椟。文山受刑后,即藏其首。仍寻访文山妻欧阳夫人于俘虏中,俾出,火其尸,千载拾骨置囊,舁椟南归,付其家葬之。次日,其子梦文山怒云:“绳讵未断!”其子心动,毅然启视之,果有绳束其发。众服公英爽可畏,而千载高谊,亦千载而下所不多见也。

  刘辰翁节行

  庐陵刘辰翁会孟,号须溪,于唐人诸诗及宋苏、黄而下,俱有批评;三子口义、《世说新语》、《史》《汉》异同,皆然。士林服其赏鉴之精,而不知其节行之高也。元人张孟洁赠须溪诗云:“首阳饿夫并一死,叩马何曾罪辛巳 ”“渊明头上漉酒巾,义熙以后为全人。”盖宋亡之后,须溪竟不出也。

  雁足书

  雁足传书,世传为苏武事,但武实未尝以书缚雁足,盖汉使者常惠托言耳。元中统间,有宣慰副使郝经,充信使使宋,宋留之真州,十六年不还。有以雁献经者,经畜之,雁见经辄鼓翼引吭,似有所诉。经感悟,择日率从者具香案北向拜,舁雁至前,手书一诗于尺帛,系雁足而纵之。其诗日:“露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累臣有帛书。”复书于左:“中统十五年九月一日放雁,获者勿杀,国信大使郝经书于真州忠勇军营新馆。”虞人获之以献,元主恻然日:“四十骑留江南,曾无一人雁比乎 ”遂进师南伐,越二年,宋亡。此又效苏武而为之也。然武留胡中十九年始还,汉家不能为武问罪于胡。经留宋十六年始还,而元主卒以此灭宋。为之一叹!

  许衡有江汉之思

  许衡家于新郑,以金太和九年生,固非宋人也。逮显于元,伐宋之举,一时名公卿人受攻取之略,而公独言:“惟当修德,以致宾服,若以力取,必戕两国之生灵,以决万一之胜负。”盖有江汉之思与 丘文庄著论,谓公不当仕元。观公之卒,嘱其子曰:“吾平生虚名所累,竟不能辞官。我死,尔慎勿请谥,勿立碑,但书许某之墓四字,使子孙识其处足矣。”则公固自恨所遇之不幸也。而或者罪公不力劝世祖,以尼南伐之师。呜呼,此何如举动,而责行止于一夫之缓颊耶 亦甚冤矣!

  元世弊政

  元世祖之立国也.贬孔子为中贤,第儒流于娼后;国有大事,华人仕于其朝者,虽大臣不得与闻;台省正官,非其族类则不任,其贱士似秦始皇。尊事沙门,其名为帝师者,正衙朝会,百官班列,而帝师专席于帝隅,与其君同受于群臣朝贺,帝后妃主皆受其戒,所以敬礼之者无所不至,其奉佛甚梁武帝。蒙古之制,凡攻城不降,矢石一发,得则屠之,其残忍过曹操。命西僧杨琏真珈伐故宋诸陵,其贪暴倍项羽。征日本,则十万之师弃于海岛,愤其败衄,复欲征之,其穷兵不仁胜隋炀帝。用奸臣阿合马、卢荣、桑哥辈,头会箕敛,以取于民;遣使括云南金,遣使往马八国求奇宝,责安南陈氏以金人代身,其黩货等汉桓、灵。然则史谓其信用儒术,爱养黎元,皆溢语也。士生斯世,何不幸哉!总之,夷夏倒置,已是古来未有之变,何论其他!

  中华名士耻为元虏用

  胜国初,欲尽歼华人,得耶律楚材谏而止。又欲除张、王、赵、刘、李五大姓,楚材又谏止之。然每每尊其种类而抑华人,故修洁士多耻之,流落无聊,类以其才泄之歌曲,妙绝古今,如所传《天机余锦》、《阳春白雪》等集,及《琵琶》、《西厢》等记.小传如《范张鸡黍》、《王粲登楼》、《倩女离魂》、《赵礼让肥》、《马丹阳度任风子》、《三气张飞》等曲,俱称绝唱。有决意不仕者,断其右指,杂屠沽中,人不能识。又有高飞远举、托之缁流者,国初稍稍显见,金碧峰、复见心诸人,俱以瑰奇深自藏匿。姚广孝幼亦避乱,隐齐河一招提为行童。古称胡虏无百年之运,天厌之矣!

  郭守敬历法

  古历《大衍》为精,一行和尚藏却金针,世徒传其鸳鸯谱耳。于是守敬独得一法,曰弧矢圜算,如所谓横弧矢,立弧矢,赤道变为黄道,黄道变为白道者,最为园机活法。自此黄、赤、白三道之畸零可齐,而气朔之差可定。此法不唯儒生不晓,而三百年来历官亦尽不晓矣。今监中有一书颇秘,名曰《历源》者,郭氏作法根本,所谓“弧矢圜术”颇在焉。试问之历官,亦乐家一哑钟耳。六艺之学,昔人以为数可陈而义难知,在今日历家,却是义可知而数难陈。盖得其数而不通其义者有之矣。若谓得其理而不得其数,则施之实用,既无下手处,而并其所谓义者,亦脱空影响,非真际也。虽然,今历家自谓得其数矣,而历家相传之数,如历经立成通轨云云者,郭氏之下乘也,死数也;弧矢圜术云云者,郭氏之上乘也,活数也。死数,言语文字也;活数,则非言语文字也。得其活数,虽掀翻一部历经,不留一字,尽创新法,亦可以不失郭氏之意。得其死数,则挨墙傍壁,转身一步倒矣。近见一二儒者,亦有意象数之学,然不得其传,则往往以儒者范围天地之虚谈,而欲盖过畴人布算积分之实用,亦过矣。

  元人修史之陋

  史始于《尚书》、《春秋》,大抵皆一人之笔。《尚书》虽杂出,然而纪一事自一篇,一篇自一人。《春秋》则孔子特笔,而门人一辞不能赞者矣。《春秋》三传各以其意释经,而其事传焉。若《国语》,若《世本》,若《战国策》,皆一家言。自《史记》下,十七代史书,亦皆一人成之。《唐书》虽文忠与景文共之,然而卷帙互分,两美相合。至元修宋、辽、金三史,此法坏矣。原其所以,由胡人在位,大臣寡学,不欲中国之人擅其所长,故不唯其人唯其官,不唯其实唯其名,形迹之拘忌,义例之蒙昧,于是乎不复有史矣。呜呼!元所坏者,宋一代史,犹之可也,而其法遂使嗣代袭用之。今日一代之史,可以一人成,不以为骇,则以为狂矣。其贻害于中国祸于斯文者,可重为慨也!

  

  千百年眼卷十二

  御制《尚书》二解

  高皇帝尝问群臣:“七政左旋,然否 ”侍臣仍以朱熹新说对。上日:“朕自起兵迄今,未尝不置步览,焉可狥儒生腐谈?”因特命礼部右侍郎张智、学士刘三吾改正书传。会选,札示天下学子日:“前元科举,《尚书》专以蔡沈传为主,考其天文一节,已自差谬,谓日月随天而左旋。今仰观乾象,甚为不然。何以见之 当天清风爽之时,指一宿为主,使太阴居列宿之西一丈许,尽一夜,则太阴过而东矣。盖列宿附天舍次而不动者,太阴过东,则其右旋明矣。又如《洪范》内‘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蔡氏俱以天言,不知阴骘乃天之事,相协厥居,乃人君之事。若如蔡说,则相协厥居皆付之天,而君但安安自若,奉天勤民之政,略不相与,又岂天佑下民作君作师之意哉 ”皇皇圣训,不独高光却步,即唐文皇视此,退舍远矣。

  圣祖待滁阳王之厚

  高岱曰:我圣祖之驻滁、和,为取金陵计耳。盖金陵非大众未易克,而众非滁、和,岂能久集 故略定远以集众,据滁、和以俟时。乃居濠城,不能展尺寸,及出濠至定远,即有众数万。驻滁阳,郁郁不自得,辞滁而和,则能大振军威。乃知蛟龙虽不能不借云雨而腾跃变化,终不可受制于人。使汉高不遣入关,光武不遣徇河北,则亦更始、怀王之牙将耳。然则郭元帅虽有翼植之恩,而我圣祖所以报之甚厚,又以其所自创之滁阳,奉立为主帅,此岂人所易能哉!王祀滁阳,庙食百世,更始、怀王未之有也。

  金陵形势

  李舜臣日:“江东之地,首起西陵,尾接东海。其兵之犀锐。足以破秦兵于巨鹿;其财之富厚,足以复唐祚于灵武。自吴以下,围于江东者凡六朝。周瑜有赤壁之胜,祖逖有谯城之胜,褚裒有彭城之胜,桓温有灞上之胜,谢玄有淝水之胜,刘裕有关中之胜,到彦之有淮南之胜,萧衍有义阳之胜,陈庆之有洛阳之胜,吴明彻有准南之胜。此十人者,皆起江东之师,以取胜中原。然终不能渡江而北,定中原以一天下。此非江东之地便于守而不便于攻,盖江东之人知有江东而不知有天下也。使六朝君臣素有并吞之志,先定规模于未胜之前,而进乘机会于既胜之后,则千骑万乘,起自江东而入中原,盖可以鞭挞四夷,坐制六合。谁谓江东土绵力薄,而不足以举天下哉!”舜臣此论精矣。今国家定都燕蓟,势若金瓯,然而密迩虏人,咫尺胡马,萧墙床第,不无可虞。当有道全胜虏,则颐指气使,如驱犬羊。一或不戒,戎立生心矣。要使南北并重,保障固而咽喉常通,则今日之根本事也。

  陈遇今之子房

  陈遇,字中行,金陵人。博学有治才。太祖定金陵,以御史秦元之荐,即召见,上礼之甚,称先生而不名。日侍帏幄,坐久必赐宴,命厩马送归。车驾凡三幸其第。先生竭心摅悃,所献替悉保国安民至计。授翰林学士者再,固辞。尝奉密令至浙江,还奏称旨,授礼部侍郎,又固辞。会疾,不欲烦以务,但从容燕见,谈说经史、古今成败而已。有被谴者,力为解,上每听之。欲官其子,亦不受。年七十二,卒,赐赙祭,加东园秘器。眷待之隆,群臣莫敢望。噫!陶弘景称张良古贤无比,盖自况也。然梁武功业,视汉高何如,而以子房自待耶 李韩公、刘诚意,勋庸茂矣,而不免于祸。独先生言行本朝,而爵不得加其身,功济苍生,而史不得泄其谋,岂直一时之冯翼哉,谓今之子房可也。

  李善长之诬

  李善长之功,不敢望酂侯百一,至以胡惟庸株累,不良于死,则近不情。善长死之明年,而御史解缙、代虞部郎中王国用为称冤,言:“善长与陛下同心,出万死以取天下,勋臣第一,生封公,死封王,男尚公主,亲戚拜官,人臣之分已极,富贵无所复加。而谓其欲佐胡惟庸,则大谬不然。使善长佐胡惟庸,成不过勋臣第一而已矣,太师、国公、封王封侯而已矣,尚主纳妃而已矣.宁复有加于今日 且善长岂不知天下之不可幸求,取天下于百战之艰危也哉 而以衰倦之年身蹈之,何也 凡为此者,必有深仇急变、大不得已,而后父子之间,或至相挟,以冀脱祸。今善长之子祺,备陛下骨肉之亲,无纤芥之嫌,何苦而忍为此也 ”疏奏,上亦不罪。噫,国用此疏,诚辨矣。善长之罪不在于佐逆,而病在不善自处。汉祖大封功臣之日,萧何乃三杰中人材,亦只封文终侯,未尝敢与韩、彭埒也。善长何人,偃然而径据于中山王之上乎 或者福过灾生,理固应尔。

  郭英遗功

  元末僭窃虽多,独陈友谅兵力强大,与我师鄱阳湖之战,相持昼夜,势不两存矣。时郭英、子兴兄弟侍上侧,进火攻之策。友谅势迫,启窗视师。英望见异常,开弓射之,箭贯其颅,及睛而死。至今人知友谅死于流矢,不知郭所发也。功臣录中亦含糊不载,而英亦不甚居功,特为表出之。

  圣祖优容解缙

  高皇帝网罗英俊,智屈群策,当时翊运元臣,亲如善长.贵如广洋、惟庸,近侍如安、如濂、如观、如素,雷霆所击,罔不震折。解缙以一少年,上庖西万言,批鳞逆心,罔所讳忌。而圣度优容,令其进学,才难之叹,犹可想见,规模真弘远矣!

  取士良法

  洪武十五年,上谓尚书开济日:“秀才今征致数千人,宜严试受职。”济等条议,以经明行修为一科,工习文词为一科,通晓四书为一科,人品俊秀为一科,言有条理为一科,晓达治道为一科;六科备者为上,三科已上为中,三科已下为下,不通一科者不在擢中。上从之。使国朝能尽其法而永用之,又何患真才之不得耶

  太监云奇

  丞相胡惟庸之变,首发其谋者,赠司礼太监云奇也。奇,南海人。时奇以内使守西华门,去庸居第甚迩。庸谋逆,诡称所居井涌醴泉。邀上幸而伏甲以待。奇侦得之,走当跸道,勒上马言状,气郁舌鴂不能宣。上恚甚,左右挝棰乱下。奇臂折,犹奋指逆臣第。上悟,登西皇城楼,瞰逆臣第中,皆伏甲,因亟发禁兵捕之.而后召奇,则气绝矣。诏赠奇内官监少监,赐葬太平门北中山王墓之左,有司岁时致祭。嘉靖中,守备高隆、王萱等复上其事.请于朝,特赠司礼监太监,加谕祭,少司空何孟春为文纪之墓。及考国史,则谓惟庸以他事多不轨,故被戮,不及醴泉出邀上临视事。又以醴泉出为故里第石笋发,井涌数尺,非丞相府也。云奇发逆谋功甚大,而史亦佚其名,何也

  齐、黄误国

  革除之变,虽建文柔暗,而秉国诸臣齐、黄辈,处置失策,遂至如此。然一时长虑硕画如高巍辈,固不少也。巍之言日:“国朝分封,比之古制,虽皆过当,然太祖圣意,莫不欲其护中国而屏四夷。今各处亲王骄逸不法,诚为难处。以臣愚见,若贤如河间、东平,则下诏褒赏之;或骄逸不法如淮南、济北,初犯则容之,再犯则赦之,三犯而不改,然后合亲王,告太庙,削其地而废处之,岂有不顺服者哉l”噫,巍之言当矣!不此之务,而急以惨急不倩之法一切行之,致令周府坐废,湘府自焚,何哉 唇亡齿寒,人人自危,势必有变。乃文皇举兵两月,朝廷前后调兵不下五十余万,一矢无获。九原有灵,不知齐、黄辈如何自解免也

  杨本将才

  本初为太学生,精遁法。建文元年,募才略之士,本应募,兵部试授锦衣镇抚。时吴王抚军观兵,及登将台,见大水淼茫平阶,一军不见。本日:“此水遁也。”靖难师起,本从李景隆将,常持一铁捧,重三十斤,临阵驰突,北军披靡不敢前,遂破之。景隆忌本,不上其功。已约日出战,景隆竟拥兵不为后继。本上疏劾景隆等:“四月进兵,丧失兵马无限。皇上责问,乃归罪群下。丧师失律者,不可以不惩。乞假臣为大总兵,用能官一员,召募义勇,招抚军伍,仍特命亲王为监军,疾驰燕师,则可免生民于涂炭,奠宗社于泰山矣。”本既孤军独出,遂被擒,系北平狱。后文皇攻济南失利,赵王奔还北平,恐人心动摇,索本杀之。文皇大怒日:“本有才略,予且欲用本,奈何杀之!”呜呼,使景隆不忌本,则靖难之师何由卒成 又使文皇得以留本而用之,其建功立业,宁又可限量耶

  宋参军奇谋

  逊国名臣,莫如铁公铉。方铉布政山东,靖难师围济南甚急,铉率诸军悉力防御,令军民诈降,开城门,候文皇入,急下铁板,几中。比出战,令军士噪骂。文皇窘,大怒,攻至秋七月不能克,舍之南去。宋参军说铉日:“济南乃天下之中,北兵今南去,其留守北平者类老弱。且永平、保定虽叛,请郡县坚守者实多。郭布政辈书生,大参公能出奇兵,陆行抵真定,南朝诸将溃逸者稍稍收合,不数日可至北平。其间豪杰有闻义而起者,大参公便宜署部,号令招徕之,北平可破也。北平破,北兵回顾家室,必散归。徐、沛间素称骁勇,大参公檄诸守臣,倡集义勇。候北兵归,合南兵征进者昼夜蹑之,大参公馆谷北平,休养士马,迎其至击之。彼背腹受敌,大难旦夕平耳。”铉欲固守济南,以牵制北兵,不从,竟致败事,惜哉!

  革除死难之多

  自古国家易姓,莫甚于宋、元,盖以夷易华也。然考之传纪,一时死义之臣,如文信国、谢叠山、张、陆数公之外,指不多屈。我国朝革除,虽南北交兵,原叔侄相代,乃当时死难不屈之臣,上自宰辅,下逮儒绅不具论,而深山穷谷中往往有佣贩自活、禅寂自居者。异哉!此亘古所无也。南京故老言:建文己卯、庚辰间,法网疏阔,道不拾遗,有得钞于衢者,辄拂其尘土,置高洁处,以石镇之而去。一时士风朴实,尚义者多,其所渐靡者然也。李卓吾日:建文但可谓能长养死难之人材,而不可谓能长养辅弼之人材也。使建文果能长养辅弼之人材,则何难可死乎 我成祖又安能成一统之大业乎

  陈瑛重逊国诸臣之毒

  靖难师起,固天之所兴,乃一时事势相激使然,齐、黄诸臣不得无罪也。暨成祖即位,虽天威赫赫,而方、铁诸公,忿激谩骂,不无推波助澜。然食君之禄,自尽其心,在方、铁辈死固其分,即成祖亦何尝有竟日之雷霆哉!最可恨者,都御史陈瑛,以谪抱怨,遂厚逊国诸臣之毒,穷治党与,多坐夷灭。千载而下,瑛之罪其可胜诛哉!

  方孝孺有后

  方孝孺之被族也,尚书魏公泽时谪为宁海典史。当捕方氏,悉力保护周旋,以故方氏有遗育。谢文肃公诗,所谓“孙枝一叶”者,泽之力也。泽后过孝孙故居,为诗悲悼,有云“黄鸟向人空百啭,清猿堕泪只三声”,至今读之,犹觉酸鼻。

  国朝名臣久任

  国朝名臣久任,唯蹇义秉铨,夏原吉握利权,皆二十七年。黄福尚书两京三十九年,而在交南者十九年。胡濙大宗伯三十二年。周忱巡抚江南二十二年。文经武纬,各尽其长,章程故在.乃今又弗然矣。

  国朝相业

  国朝文极六曹,天造不论,夏蹇经纶悃愊,文皇北征,全国是属;三杨熙绩台省,坐臻太平,所谓代天之相也。英庙之遇文达,密画显断,万几精核,局体一变。成化间,三原、河州、覃县、封丘,居则岳屹,动则雷击,大事斧断,小细海蓄,帷幄佞幸,请剑必殛,使见之者畏,闻之者慑,斯其人死生富贵足动之哉!然较之天顺以前,则殊矣。时与位不同邪 委任权力殊耶 弘治中,华容、洪洞、钧阳、灵宝、阳曲、卢氏、金陵、安福,咸称名卿。然志存纳约,行在精审,苟济其事,小枉安焉.局体又一变矣。虽形迹罔暴,义遵矫直,亦运数然与

  西杨荐贤

  杨文贞荐达士类多践清华,然亦不拘其类。如都御史英讷,其初黑窑匠也,以一文。五经博士陈嗣初,其初教学儒生也,以一诗。又尝见昆山屈昉送行诗,一日昆山令罗永年以事上京,文贞问昆山有屈昉,令茫然,惭愧而退。未几有诏举经明行修之士,昉应诏,除南海县丞。前辈留心人物如此.李卓吾尚以“不汲汲蓄养人才”为公诟病,盖指当时李贤、王翱、商辂、彭时也。然云汲汲者,固自有在,此盖卓老深意。呜呼,视今之窃禄蔽贤,媢嫉以恶之,了不知有求才为国为何事者,又何如也!

  丝纶簿

  张汝弼跋杨文贞与太和令吴景春书,末云:“公晚年以子稷下诏狱故,而屈馆阁,政柄移于大珰,遂为厉阶不可言。”尚未明指政柄为何等也。王公《震译长语》日:“旧闻陆公简云:内阁故有丝纶簿,文贞以子稷故欲媚王振,以簿送司礼监。余入内阁,见藏累朝诏诰底本皆在,非所谓丝纶簿乎 不闻送入。”陆公之言,不知何所从授,天下皆传之。王公身游馆阁,倘真有此事,岂有不知者 嘉靖初,言路大开,谏宦言及是簿,且言文渊阁印亦为司礼监夺去,请追还之。诏诘问印簿安在,令言者自追之。言者伏罪乃已。夫政柄在人主信用何如耳,岂系此一簿乎 且宦寺不当干政,祖宗训诰可据者甚多,而取此茫昧不根之说,不学故也。

  翰林不肯撰元宵致词

  宋时御前内宴,翰苑撰致语,八节撰帖子,虽欧、苏、曾、王、司马、范镇皆为之,盖张而不弛,文武不能,百日之蜡,一日之泽,圣人所制也。成化中,黄编修仲昭、庄检讨昶不撰元宵词,又上疏论列以去,以此得名。然自是而后,内外隔绝,每有文字,别开幸门。有文华门、仁智殿辈,每得美官.甚至蠹政害人,曷若仍旧之为愈乎 愚谓于丽语中寓规谏意,如南唐李后主游燕,潘佑制词云:“楼上春寒山四面,桃李不须夸烂漫,已失了春风一半。”意谓外多敌国而地日侵削也。后主为之罢宴。填词如此,何异谏书 工执艺事以谏,况翰苑本以文词讽谏,诸公毋乃未习声律,而托为此耶

  项襄毅受诬

  成化时,满四之畔,朝野汹汹,使其得志,天下事未可知也。项公忠不请济师,单骑降贼爱将杨虎狸,既已离其腹心,露宿原野者六十余日,躬冒矢石者二十余战,竟获丑献馘,殄平巨寇,而止进一阶。较诸赵辅、刘聚、王越封拜如寄者,不无功懋赏薄之疑矣。议者犹指公妄杀干天和,交章论奏,可谓有天理人心乎 马援薏苡之谤,邓艾槛车之征,千古有同慨矣。

  王威宁御士

  威宁伯越,居常喜奢华,自奉若请侯王。而其御军恤下,财往来若流水,笼罩豪杰,不知所从,人皆愿为之死。军行过陕西,秦王赐宴奏伎,越语王:“下官为王吠犬久矣,宁有以相酬者 ”因尽乞其伎女归。一日大雪,方坐地炉,使诸伎抱琵琶捧觞侍。而一千户詗虏还,即召入,与谈虏事甚晰。大喜日:“寒矣!”手金卮饮之。复谈,则益喜,命弦琵琶侑酒,即并金卮予之。已又谈,则又喜,指伎中最姝丽者日:“欲之乎 以赐汝。”自是千户所至,辄为效死力。夜袭虏帐,将至,风暴起,尘翳目。众惑欲归,一老卒前日:“天赞我也。去而风,使虏不觉。归而卒遇虏入掠者还,而我据上游,皆是风也。”越不觉下马拜。功成,推卒功以为千户。[按越举进士,对策大庭,忽有旋风起,摄其策云表,已而不见,皆怪异之。及秋,而朝鲜贡使附越策来,且日:其王方视朝,有旋风卷一物下者,则进士卷也,敢以闻。景帝阅姓名,谓吏部日:“识之,此当任风宪。”弇州外史日:当越时,天下咸贵其才。至于今西北边称良将,毋如越者,杨一清、王琼方之,蔑如也。然终越之世,凡再起而竟不得复爵,亦冤矣。]

  王靖远武略

  国朝御侮之臣,王靖远骥,其杰出也。王弇州谓靖远才而欲,武略则优。噫!安得有大将之才如骥,又得无欲如弇州言者而用之,使之为我御虏征蛮以封侯乎 然既无欲矣,则虽封侯亦其所不欲者,吾又安能使之舍弃性命,以为我征蛮御虏,而与其所不欲之侯封也 说者又谓,骥不当依附壬振以立功名。夫国家用人,唯用其才,今乃使有才者不得用,卒自托于中贵人有援力者以自见,又何取于居要路者为也 我朝文臣世爵,令唯靖远犹存,足镜天之报善矣。

  王振老仆

  薛文清为中贵王振同乡,振因欲起用之。后以不肯附振,振遂恨之,因他事中以危法。当刑,门人皆奔走哭,文清神色自若。会振有老仆,是日大哭厨下,振问何哭,仆对日:“闻今日薛夫子将刑故也!”振闻而意解,遂得释。

  于忠肃捍土木之变

  土木之变,郕王监国,于谦慷慨泣奏日:“虏得志,挟我大驾,势必长驱而南。今军实武库兵尽矣,司马宜急分道募兵,及留漕卒自益;司空宜并日而搜乘缮械;九门要地,宜令都督孙镗、卫颖、雷通、张轨等分守之,都御史杨善、给事中王竑等参焉。凡兵皆出营外,毋令避而示弱。郭外之民,皆徙入内安插,毋令失所而嚣。通州仓欲守之,或不能,委以与虏,则可惜,宜令官军皆给一岁禄俸,听其自运,仍以赢米为之直。虏所急者草,诸厂宜亦听军称力取之,不尽则焚之,毋以饱虏马。”而是时石亨方坐系,杨洪亦以逗留当谴,谦惜其材勇,请赦之。与安远侯柳溥为大帅,而身总其机宜进止,不效则治臣之罪以谢天下。上皆嘉纳之。噫,如公此奏,较之昔贤登坛、草庐数语,孰优劣也 顷之,虏旗薄都城,公伏发败之。大同参将许贵以款虏之说进,公抗言不可和,因劾介胄之臣,委靡退怯,法当诛。于是边将人人言战守,虏不能挟重相恫喝,始欲归太上矣。当太上之迎复,谦实有力焉,而议者以公不谏易太子为疑。夫景帝之信谦,谓其能御圉,非有布衣腹心素一,不合则暌,再违则去。夫人主以私爱欲易太子,虽留侯不能得之汉高,而谦能得之景帝乎哉!

  杨善迎銮之功

  景泰时,太上皇在漠北,杨善以单骑迎銮回京,厥功伟矣。李卓吾曰:唯景泰绝无迎太上皇之意,是以太上皇自不待迎而后至。岂景泰君臣,当时真能寓有意于无意之中,而若是奇诡与 则南宫不锢,太子不废,门不假夺矣。惜哉!乃也先反因之以好来归,以戕害我兄弟君臣,是真为有意而送之来归也,非果杨善之能、也先为巧、而我为拙,也先为主而我为宾,不亦太不如人矣乎!虽然,事势至此,社稷为重,君为轻,身又为轻焉者也。于忠肃之功千载不可诬也。故论社稷功,则于谦为首论,归太上皇功,则杨善为最。然则杨善其真有意之人哉,故能以无意得之。

  龚遂荣定迎銮之礼

  英庙自北还,廷议迎銮之礼未决。会有投匿名帖者,吏部尚书王公直云,得之大学士高公穀家,胡公濙欲以闻,王公亦从之,日:“此所谓‘礼失而求诸野’之意也。”既而支吾不果闻,林公聪即疏言:王直,胡濙皆股肱大臣,不当私言以坏政。诏按之,高云得之小隶,隶云得之道路。方逮系间,有千户龚遂荣者,遂自状明之。其帖大率言礼当从厚,上即从之。当时迎銮大礼,定于千夫长之片纸。若龚遂荣之与杨善,可称两奇矣。

  达官朵耳

  于公之被戮也,徐有贞、石亨实有力焉。时曹吉祥麾下有达官指挥朵耳者,以一觞酹其地而恸,吉祥恚扑之。明日复酹,痛如故,竟与都督陈逵收其尸瘗之。夫怜才好德之念,不在朝臣,而在小卒;下石弯弓之智,不自夷虏,而自卿相。信人生品格有定也。奇哉朵耳!视昔之哭彭越尸者,当胜百簿。

  倭漆匠

  天顺间,锦衣指挥门达,权倾中外,好陷害人。同时袁指挥彬,随英庙北狩,有护跸功。达恐其逼己,乃捃摭彬私事以闻,欲致于死。上下达问,拷讯苦楚,莫能自白。时有杨暄者,智谋之士也,为彬诉不平,奏达违条二十余事。奏入,上令达逮问。暄至,神色不变,佯若无所与者。达历询其事,皆曰不知,且日:“暄贱工,不识书字,又与君侯无怨,何得有此 望君侯屏去左右,暄以实告。”因告日:“此内阁李贤所作,教暄投进,暄实不知。”达闻甚喜,方饭至,即以酒肉赏之。早朝,达以其情奏。上命押诸大臣会问于午门前。方引暄至,达向贤言前事,贤惊讶。暄即大言日:“此达以酒肉赐暄,使暄言如此。昨庭中有某某见。”指斥所奏达二十余条,略无余蕴,达无词,押官与大臣录词以进。上命法官正达罪,谪戍广西死。暄得脱,袁复宠任如故。方达之气焰薰灼,举朝莫敢正言,而暄以一艺人,委转其术,去达如缚鸡然。妙矣哉!又何贵于讲学问、明道理,而以嫉邪去恶为君子者也!

  刘忠宣事业

  本朝得君之专,莫如孝宗之于刘公大夏。茂绩不可殚述,略疏其概。如治河之功重费轻也,治边饷之收市法也,裁抑太监苗逵之延绥功也,匿西洋王三保之故牍也,处置壮浪土帅鲁麟之就闲也,革御马光禄之浮费也。李东阳所谓“与物无竞,临事有为”八字,得公之神矣。惜造膝之语,少有传者,令人追密勿都俞之风,惘惘神游耳。

  文正保全善类之功

  逆瑾专权,李文正在相位,与之周旋,踪迹颇密,以此最为士论所薄。然文正当时随缘相机,多所匡救,多所保全。如枷号文臣崔璿等,御道上遗匿名文簿一卷,传旨诘问,诸司官二百余员,通送镇抚司究问,文正皆有疏力救保全。时瑾毒焰方烈,若挺身与抗,徒祸身家,无益国事毛发。委蛇巽婉,于中调停,裨益不浅,即狄仁杰之于武氏,温峤之于王敦,事亦如此。当时王文恪与文正同在政府.有卻,颇极攻诋,殊非大臣休休之度。

  康海负屈

  康海为救李梦阳,与瑾周旋,遂挂清议,废弃终身。居家时,颇以辞赋声伎,游乎酒人。一当涂贵人弟过之,海亲为弹琵琶佐觞。其人从容言日:“入都与家兄言而起子。”海即大怒,举琵琶掷之几死。康君意气磊落,九原可作,愿为执鞭。先是瑾以才名慕海,数谒之不与见。只以急人于难,濡迹瑾门,后人不察所由来,横加讪诋,令义士负屈。[夏君宪日:海既废置,游酒人间,何缘而与贵人之弟遇,又亲为弹琵琶侑觞,何意乎 难乎免于乞怜之疑矣。若谓其放浪形骸,等贵介于酒人,则呼牛呼马一任之,总不识也,而举琵琶掷之,不已甚乎 意其中犹津津乎有未忘者,则吾不敢知。

  锦衣卫之横

  正德间,朝官有罪,辄命锦衣卫官校擒拿。霍文敏上疏曰:“天下刑狱,付三法司足矣。锦衣卫复兼刑狱横挠之,越介胄之职,侵刀笔之权,脱冠裳以就锁梏,屈礼貌以听武夫,朝列清班,暮幽污狱,刚气由此折尽。或又暮脱污狱,朝立清班,解下拘挛,便披冠带,使武夫悍卒指之曰:某也吾辱之矣,某也吾将辱之矣。小人遂无忌弹,君子遂昧良心,豪杰所以多山林之思,变故所以少节概之士也。”

  杨介甫父子相业文章

  武皇南巡,天下汹汹,倖臣窃国柄,已而崩于豹房,禁从兵悉属江彬。杨公廷和密与太监张永谋启太后,请旨诛彬,先传令散军士各就赏所,彬觉,顾瞻无人,遂就擒。噫!此何等功耶!昔韩魏公以空头敕安置任守忠,谈者迄今伟之。公之视此,其难不啻十倍,而公之处此,其功不当百倍于昔耶 而或者议公卖友取容。夫世庙初入.据古执礼,公当其时,可谓正直不阿、卓然名世矣,是岂卖友取容之人乎 此市井之谈,爱憎之口,不待辩者。独大礼议起,人皆是张桂而非公,不知公只是未脱见闻窠臼耳。若其一念唯恐陷主于非礼,则精忠贯日可掬也。故谓公之议有所未当则可,谓公之心有一毫不忠则不可,此赵文肃所以极力为公表也。公子慎以正德辛未及第第一,亦以议礼不合谪戍滇中以死。余盖尝评论之:升庵博洽似张茂先,诗文似庐陵、眉山两先生,坎壈过汉之贾长沙,而经术解悟直越宋之程、朱而上之。有升庵而当代之人物可与往哲争衡矣!矮人观场,徒谓先生为博学人,而一二崛强之老,又且掇拾其后,是皆不知先生,又何足以为先生重轻耶

  阳明为理学中兴

  自朱元晦、真希元诸公以名世儒宗,无裨于宋之削弱,于是谈者疑儒者为有体无用,而诚心正意之学果不足以平天下。自近代伪儒杂出,声价高而品行日下,于是举世疑道学为卖平天冠,而讲习之门遂为藏拙之奥。盖自阳明先生出,道德事功,卓然振耀海内,而元晦诸公藉以吐气,始知儒者之有益于人国也。乃忌者顾转而疑先生良知之学。盖先生功名昭揭,无可指摘,唯学术邪正,未易铨测,以是指斥,则谗说易行,媢心称快尔。于是谓公异端陆子静之流。嗟乎子静,岂异端乎!以异端视子静,则游、夏纯于颜、曾,而思、孟劣于雄、况矣。余考先生集,先生之封爵祀典,俱以徐华亭相之力,则华亭亦具眼者。屠赤水极力诋其奸,将毋妒妇之口与

  国朝三大功臣

  李卓吾日:古之立大功者诚多,但未有旬日之间,不待请兵请粮而即擒反者,此唯阳明先生能之。然古今亦未有失一朝廷、即时有一朝廷,若不见有朝廷为胡虏所留者,举朝宴然,三边晏然,大同城不得入,居庸城不得入,即至通州城下,亦如无有,此则于少保之勋,千载所不可诬也。若英宗北狩,杨善徒手片言单词欢喜也先,遂令也先即时遣人,随善护送上皇来归。以予观之,古唯厮养卒,今仅有杨善耳。吁!以善视养卒,则养卒又不足言矣。此今古大功,未易指屈,则先生与于与杨,又为千古三大功臣焉者也。

  王晋溪识阳明

  李卓吾日:识者谓王琼贪财,好睚眦中人。夫满朝皆受宸濠赂.独晋溪不贪宸濠之赂,而阴用王守仁,使居上流以擒濠;明知守仁不以一钱与人,不与一面相识,而故委心用之,何也 彼不拒江彬者,欲以行彼志耳,是以能使守仁等诸大豪杰士得为朝廷用也。当时若李充嗣之抚应天、乔宇辈之居南京、陈金等之节制两广,卒令宸濠旋起而旋灭,是谁之功乎 呜呼,此唯可与智者道。

  盗贼有同恶

  马端肃公文升之贤,过寇莱公十倍;而焦芳之奸,亦奚啻如丁谓,圣朝宽大,使芳得优游故土,可谓天幸,识者不无漏网之嫌。及嘉靖初,大盗赵鐩乱河南,剽至钧州,以文升家在,舍弗攻。攻破泌阳,前大学士焦芳已跳匿,毁其家,发芳箧,取其衣冠,缚苇若人者而屠戮之,日:“恨不为天下杀此贼!”可见人心不死,即盗贼尚有同恶也。

  梁文康却秦藩请边地

  梁文康公储,相业既奇,而人品亦高。正德间,秦王请陕之边地以益封壤,嬖臣江彬、朱宁及宦官张忠皆助为之,请武皇帝诏与之。兵曹及科道各执奏不可,武皇帝日:“朕念亲亲,与之勿拒。”大学士杨公当草制,日:“若遂草制,畀地秦藩,恐贻后虞。执不草制,则忤帝意。”遂引疾不亲事。大学士蒋公亦继引疾。武皇震怒,内臣督促,公承命草制,日:“昔太祖高皇帝著令日:此地不畀藩封。非吝也,念此土广且饶,藩封得之,多畜士马,饶富而骄,奸人诱为不轨,不利宗社。今王请祈恳笃,朕念亲亲,其畀地于王。王得地,宜益谨,毋收聚奸人,毋多畜士马,听狂人劝为不轨,震及边方,危我社稷。是时虽欲保全亲亲,不可得已。王其慎之毋忽!”武皇帝览制骇日:“若是其可虞,其勿与!”回天之力,决于数词,伟矣哉!肃皇御极,言官联疏劾公假宸濠卫兵,是为故纵反者,请召置狱正罪,如陆尚书完云。公日:“余唯致仕去而已。”终不肯辩。人日:是公大罪,何所容辩,公终不辩,而劾者不已。久之,乃知与宸濠卫兵者,非公,实石斋杨公当制,正德九年三月十五日之为也。盖旧例,凡阁下当制,拟旨入,亲署衔落笔迹,故不得而诬也。

  永陵议礼是非

  大礼之议,肇于永嘉,而席、桂诸君子和之,伦序昭然,名义甚正,自无可疑。廷和上畏昭圣,下畏人言,力主濮议。诸亲佐复畏廷和之排击,附和雷同,莫敢抵牾。其伏阙诸少年,尚气好名,以附廷和者为守正,以附永嘉者为干进,互相标榜,毒盈缙绅,皆当国者不善通融耳。然以冲龄之主,而举朝元老卿辅至二百余臣,皆喧呼痛哭,卒不少动。圣孝天植,神武独断,万古一君而已。

  林丘山史笔之重

  汝阳林特立在馆时,阅《武庙实录》且成,唯迎立肃庙等二事未决,众议纷然。公奏记副总裁中峰董公日:“昨闻迎立一事,或云由中,或云内阁;诛贼兵,或云由张永,或云由杨廷和。疑信之间,漫然亡据。史,万世是非之权衡,固不可以偏重。时窃意廷和以忤旨罢归,永坐罪废,今上方综核名实,书进二事,必首登乙览,恐将以永真有功,廷和真有罪,不待左右汲引排摈,而君子小人进退之机决矣。矧夫信以传信,疑以传疑,史臣体也。二者既未尝亲与其事,可信可疑,宜严其有关于治忽者,庸讵私一廷和哉!幸执事裁择轻重之间,是非之权衡也。”公以白之总裁鹅湖费公,可之,书进天子,由是乃倾心任宰辅,而宦寺之权轻矣。前辈犹重史如此,今信耳信口、信手信胸臆,尚安复有信史哉!

  经筵面奏

  我朝经筵日讲,非徒辨析经史为观美也,谓当旁及时务,以匡不逮。而近世面奏唯两人。嘉靖甲申,修撰吕楠言:五月十二日献陵忌辰,是日讲筵,君臣不宜华服。己丑夏,祭酒陆深言:讲官讲章,不宜辅臣改撮,使得自尽其愚,因以观学术邪正。吕未几以论礼谪解州判官,陆后亦谪延平同知。

  我朝胜前代二十二事

  谢铎云:“我太祖皇帝远过于宋者,有五事。一,攘克夷狄以收复诸夏:二,肇基南服而统一天下;三,威加胜国而锋刃不交;四,躬自创业而临御最久;五,申明祖训而家法最严。”陆文量又云:“本朝政体度越前代者,摭其大者数事。如前代公主寡,再为择婿,今无之;前代中官被宠,与朝臣并任,有以功封公者,今中官有宠者赐袍带,有军功者增其禄食而已;前代府刺史皆有生杀之权,今虽王公不敢擅杀人;前代重臣得自辟任下僚,今大臣有专权选官之律;前代文庙圣贤皆用塑像,本朝初建国学,革去塑像,皆用木主;前代岳镇海渎皆有崇名美号,今止以山水本名称典神,郡县城隍及历代忠臣烈士后世溢美之称,俱令革去;前代文武官皆得用妓,今挟宿娼有禁,甚至罢职不叙。”陈眉公日:“更有十事:前朝太学生皆上书,吾朝独生员不许陈民间利弊,一也;九镇以制府文臣为将,天子自为居守,二也;阁臣部寺之长与边腹大帅,外廷会推,内廷不得专擅,三也;母后不称制,四也;勋戚不干政,五也;皇子讲官即宫坊寮采,不立博望苑,不开天策府,六也;无殉葬,七也;不用黥刺劓阉割之刑,臣下敢有奏用此刑者,文武群臣即时劾奏,将犯人凌迟,全家处死,八也;京师有热审,省直有减刑,非大吉典不轻赦,九也;宋制台省六品,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两制以上,一岁而任一人,子又任其孙,孙又任其子,任侄、任甥亦有之,今三品以上才得荫子入监,纨绔子弟不滥朝籍,十也。然则定鼎卜历,尚可量哉!”

  国朝乐律不讲

  国朝文明之运,敻出前古,独乐律一事,置而不讲。顾议乐亦复不易,必如师旷、伶州鸠、万宝常、王令言之徒,其自得之妙,岂有法之可传者 而后之君子,乃欲强为议论,究律吕于黍之纵横,求正哇于声之清浊,或证之以残缺断烂之简编、埋没销蚀之尺量,而自谓得之,何异刻舟覆蕉、叩槃扪烛之为乎 洪武中,有山西都指挥郭敬,解钟律,以水置食器中,斟酌损益,以箸击之,即合音调。尝闻教坊奏登降之乐,愀然不乐,或问之,日:“非尔所知。”当事者诚加意此事,请开一乐律科,安知无郭敬其人者出而应乎

  古今改元之误

  国家以改元为重,然历世无穷,美名有限,遂有前后相复之嫌。最可鄙者晋惠,六同汉号,一用吴号。汉哀之太初,晋元之建武,魏孝武之永兴,唐肃宗之上元,皆自同一代之号。乾德,蜀号也,因宫人鉴背而始知;隆兴,伪号也,因曾布《日录》而后见。然其所当避者,又不止重复一节而已也。不可象谥法,如康定、靖康之类是也。又不可犯古陵名,如熙宁、崇宁,皆同刘宋陵名是也。又不可袭夷狄宫名,如宣和乃契丹宫门之名。徽、钦至彼,入门见额而始悔是也。是以当国改元者,最宜博洽之士。若永乐,乃前凉张重华、宋方腊及南唐贼张遇贤所僭年号,而正德亦西夏僭国年号,隆庆系金虏宫名。当时廷臣无一人记忆,何也 宋太祖谓宰相须用读书人,岂虚哉!又当详稽国运,如宋改治平,而说者谓火德不宜用水。则我朝土德,不宜用木,犯之者有耗损元气之嫌。又当审察国姓,如周高祖姓宇文,改元宣政,当时以为“宇文亡日”是也。亦当避忌国号,如唐僖宗改元广明,而当时以为“唐去其口,而著黄家日月”,后果为黄巢所篡是也。大率离合之谶,深微而难逃,最宜熟察。桓玄改元大亨,议者以为“一人二月了”,果二月而乘舆反正于江陵。梁豫摩王栋、武陵王纪,皆改元天正,说者谓“二人一年止”。齐后主纬改元龙化,以为“降死”。隋炀帝改元大业,以为“大苦末”。齐显祖改元天保,谓“一大人只十”,果十年而终。宋徽宗改宣和,谓“一家有二日”,果徽、钦同为帝。钦宗靖康,谓“立十二月”,果周岁而止。又“正”为“一止”,前代如魏邵陵公之正始,金虏亮之正隆,梁陵贺王之正平,魏高贵乡公之正元,渤海王嵩邻之正历,雷进之正法,皆非吉征。本朝正统,有北狩之变;正德,盗贼满天下,亦失考之故也。他若炎兴,应司马氏之名;升平,有不满斗之谣;大足,若数足,而则天改之。“昌”字乃“二日”,而李泌议之。“成”字“负戈”,“美”者“犬羊”,“亨”为“子不成”,而神宗避之。纯熙旁作屯,而孝宗更之。虽国家隆替,有数存乎其间,而建元议号,则不可不详审也。

  待宗藩之法

  我朝宗藩,自古未有若是其盛者。万历二十二年,上属籍者已十六万人,今又二十年,其生齿尚末知其数也。偶阅《侯鲭录》,载唐元稹行李从易宗丞制词云:刘氏子孙,在属籍者十余万人。夫汉祖扫秦灰之烬,我高祖驱胡膻之秽,其功同也,故胤嗣之盛,亦相同乎 然而禄廪之费,多于百官。而子孙之众,宫室不能受,无亲疏之差,无贵贱之等,自生齿以上,皆养于县官。长而爵之,嫁娶丧葬,无不仰给于上。日引月长,未有底止,此亦事之所必至,而恩之所必穷者也。而当事者,未闻所以处置之,何也 古者天子七庙,七庙之外,非有功德则迭毁,春秋之祭不与。莫贵于天子,奠尊于天子之祖,而庙不加于七,何者 恩之所不能及也。何独至于宗室而不然 余闻三代之间,公族有以亲未绝而列于庶人者;两汉之法,帝之子为王,王之庶子犹有为侯者,自侯以降,则庶子,无复爵土。盖有去而为民者,有自为民而复仕于朝者。至唐、宋亦然。今宗室宜以亲疏贵贱为差,以次出之,使得从仕,比于异姓,择其可用而试之以渐。凡其秩禄之数,迁叙之等,黜陟之制,与异姓均。使其不才者不至于害民,其贤者有以自效。此亦目前救弊之术,万不可已者。近日行人刘公宗周有定宗藩一疏,中间经制甚可观。

  理财急务

  昔孔门三尺童子,羞称管、晏,而汉、唐以来,俊杰比肩,将相接踵,卒未闻有一人过管、晏。何也 战国时有申不害、韩非者,倡刑名之学,今天下学士大夫争唾骂之,而诸葛孔明、王景略者,皆一世人豪,乃阴用其术,以成治安。故今天下而有一管、晏、申、韩乎,何忧不治 所谓世变江河,愈趋愈下,信然矣!桑弘羊、孔仅、宇文融、杨炎,此数子者,非世所称以其法乱天下者乎 乃后争用其法不置。我国朝六典,建官纯用周制,今司农所日夜讲求,百执司所昕夕图维者,岂一一在维正之供哉 如昔桑、孔辈所云盐铁、舟车、缗钱、酒酤、间架、保马、保甲、免役诸敝法,及入粟拜爵之事,有能振刷而力行之,未必非今日匡时治国济边保民之第一议矣!而安在高声大骂桑、孔、融,炎辈也!

  天生人才为世用

  刘静修日:天生此一世人,而一世事固能办也。岭南多毒,而有金蛇、白药以治毒。湖南多气,而有姜、橘、茱萸以治气。鱼鳖、螺、蚬治湿气,而生于水;麝香、羚羊治石毒,而生于山。盖不能有以胜彼之气,则不能生于其气之中。而物之与是气生者,夫固必使有用于是气也。犹朱子谓:天将降乱,必生弭乱之人以拟其后。以此观之,世固无无用之人,固无不可处之世也。无论上古,如我朝土木之变则生于忠愍,宁藩之变则生王文成。有是病才有是药,有是乱才有是人,世无乏才之世,以通天达地之精神,而辅之以拔十得五之法眼,其庶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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