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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小星惨落临棺挥别泪 明镜高悬抹脸杀无辜

34 小星惨落临棺挥别泪 明镜高悬抹脸杀无辜

  曹妈妈留在居易堂住了一个晚上,她和小娟同睡在前上房老太太的床上。母女两个说说哭哭,伤感的了不得,曹妈妈说:

  “早知如此,还不如嫁给康营长。人家后来娶了秀才的女儿,住着养德堂的房子,过得倒很好的。”

  “这里,要是大爷不死,也够舒服的。大奶奶这个人顶好,看承我真像自己的女儿一样。”

  “我愁着你这连口饭也没有得吃,以后怎么办呢?”

  “她们倒有意教我回去。妈,你看我回去了怎么样?爹还要我吗?”

  “你爹倒不要紧。他不要你,有我呢。”

  “祇是回去了,以后又怎么样呢?谁不知道我在居易堂做过妾了。将来,你和爹百年以后,我又靠谁呢?我弟弟,他能养我一辈子吗?”

  “那也顾不得那么远。这年头,过一天算一天。人家这四五十顷地的大财主,还保不住以后的事呢。你年轻轻的,愁他干什么?”

  第二天,老太太果然提起那话来。她说:

  “亲家,这里的日子,你也亲眼看见了。小娟年轻呢,她原是个偏房,跟前又没有孩儿,留在这里干什从?活活的把她饿死了,又有什么好处?我看,亲家,你这一回就把她带回去罢。当初她来的时候,我他不知道她爹有没有写真身契。……”

  “我记得听说写得有。”大少奶奶接口说,“不过现在是有也找不到了。曹大妈,你不知道,我们连前面账房里的账簿文契,都当废纸卖了。”

  “反正这个人家已经完了,冉武又死了,谁还来和你算旧账不成?亲家,你祇管带她回去好了。”

  “既是这么着,”曹妈妈说,“小娟,你今天就跟我回去罢。这是老太太和大少奶奶的恩典!”

  “亲家,快别说这个恩典不恩典的话,惭愧煞人!”

  小娟还有几件衣服,包在二个小包袱里。她含着眼泪,拉着大少奶奶的手说:

  “奶奶,我走了。享福的时候,我陪着你享过福了。现在受罪了,我却走了,不能陪着你受罪,小娟真不是人!包袱里几件衣服,奶奶,你留着穿罢,或是卖了。”

  她又把大少奶奶拉到里间房里,背着人,偷偷地从床几底下摸出一双紫色的花缎鞋来。呜咽说道:

  “奶奶,这双鞋子也留给你作个纪念。大爷在的时候,最爱我这一双鞋。奶奶,你看,这上面还有他的牙印子!”

  大少奶奶接过去,看看,两个人又伤感了一回。

  “奶奶,我回去,假使有便人,我一定给你带点米面来!”

  大少奶奶拉着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娟又辞别韩妈妈,看看两位小少爷,最后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拉住她,怎么也不肯让她磕。说道:

  “小娟,日子衰落到这一步了,快别再来这些虚礼罢。一向我富有的时候,也没有好待承你,你今天倒对我多礼,真教我觉着怪不好意思的。”

  小娟看看每一个人,每一件东西,都有着留恋之情。她原一直想着在这个宅里终其一生的,不想这么早就离开了。对着这个空无所有的大宅院,一个破落大户所剩的最后的残壳,小娟怀着无限的留恋和伤感。

  全家把她送出来。她却一直走到厅房里去。她在方冉武的棺材前边跪下,想给他留下最后一炉香,然而供案上空空的,没有一根香。他想给他烧下最后一次纸箔,然而宅里早就买不起纸箔了。她哭着说:

  “大爷,小娟要走了,小娟走了。可怜我什么也没有给你留下!我有的祇还剩下这一把眼泪,我就把这一把眼泪留下来给你罢!还有,我告诉你,你心爱的紫鞋儿,我留给少奶奶了!”

  说着,放声大哭起来。老太太和大少奶奶也陪她哭。

  她磕了头起来,又到对面学房里,在西门氏灵前拜了一拜,这才和她妈妈一同上车走了。

  老太太回来,又和大少奶奶商量。

  “难得韩妈一片好心,愿意留在这里和我们共患难。祇是我们这个穷,是穷到底的了。我们留下她受罪到什么时候为止?还是劝她也走了罢!”

  “我早已不知道劝过她多少回了,她说是饿死也要守着我,她又舍不得两个孩子!”

  韩妈妈听见在谈论她,便走过来说:

  “老太大,我是穷人家出身,过惯了穷日子。我回去也是穷,不如还是在这里陪少奶奶罢。现在,宅里东西已经卖完了,总得打算个生路才好。我和大少奶奶,都会做针线,何不出去找点针线活儿来做做,也好添补着吃饭。”

  “你这个主意也好,回头进喜来你们给他商量。”老太太盘算着说,“我想着曹妈妈说的那个话,拆了房子卖材料,我也要和进喜商量。”

  “我们做针线的事,用不着进喜。从前有个卖布的唐婆。常在各宅里出入,要卖针线活儿,她就可以承揽。我听说她住在这后街不远,等我自己找她去。”

  老太太和大少奶奶同意了这一提议。韩妈妈又说:

  “前些年,有结网子的,也可以靠了生活。不知道如今还兴不兴,找着唐婆一问,也就知道了。”

  “什么结网子?”老太太问。

  “听说是外国女人蒙眼的。有人下来发给头发,过些时候来取网子,给手工钱。”

  “怕我们不会结。”少奶奶说。

  “学呀,谁又是天生就会的。还有,替外国人绣桌巾,绣衣服,也能赚钱生活。”

  老太太听着希奇,不觉高兴起来。说道:

  “韩妈妈,看你不出,你倒有这许多生活的办法。现在倒正用着了。不是你,我真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唉,老太太,”韩妈妈叹口气说,“一个人要吃饭,得靠自己干呀。不能全靠祖宗给留下来,也不能全靠老天爷赏赐。有现成饭,就吃碗现成饭,固然好。没有的时候,就得卖自己的力气。饶你有至亲好友,救得了急,救不了穷。何况如今,连那救急的人也没有了,你不靠自己又靠谁?”

  韩妈妈这番话,说得老太太和少奶奶连连点头,赞同不置。这种大道理,她们一向是做梦也不曾听到过的。韩妈妈趁这机会又说:

  “老太太,我说句话,老太太可别见怪。进喜这个人,就不是个正经人。老姨奶奶,被他害了。他见了大少奶奶,也不规矩。连我,他还胡思乱想呢。你留下这样一个人在宅里,迟早是个祸根!”

  老太太听了,沉看脸,半晌不说话。大少奶奶便逼上一步去说:

  “妈韩妈妈的话说得对。我如今也是一个寡妇了,虽说穷,名誉还是要紧的。”

  “我也正这么想呢。”老太太说,“我想着拆了房子卖材料,还用得着他这样一个人。过些时候,再辞退他罢。”

  然而进喜对子老太太委给他的这一个新的任务,并没有好办法。他各处打听之后,才有人指点他说:

  “这是泥水匠一行的生意。什么地方用得着房屋材料,祇有泥水匠知道。你去找陶凤魁谈谈看罢。”

  一提到陶凤魁,进喜就觉着为难。因为他曾经对县政府郑秘书指控过陶祥云,说他有枪杀方冉武的嫌疑。那陶凤魁对他会不怀恨?无奈方镇泥水匠,祇有陶凤魁一家还比较像样些,进喜祇得硬着头皮去找他。

  陶佩魁这一年整整八十四岁,却是耳聪目明,硬朗的很。他年轻时候原本多病,不想老当益壮,越老身体倒越好了。果然一见面,老头子就记起那事来。他说:

  “进喜,你也不想想你是个什么东西!祥云已经死了,你还扯他一把!难道你想从鬼门关上把他拉回来,再枪毙地一次!你们这些替大户人家守门的狗,没有一个有人味儿!”

  “老爹,你怎么怪我,我这原是替你老人家帮忙呀!”

  “放你妈的屁!”

  “唉,老爹,你别急,听我说呀!你老人家不是告庞家小狐狸吗?我是说,陶队副杀我家大爷,是庞家指使的。反正队副已经死了,不会再有罪,庞家指使杀人,罪可是加重了。这不是我替你老人家帮腔吗?”

  “你倒会圆说,”陶凤魁笑笑说,“好,我不追究你!我问你,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进喜便把居易堂想拆了房子卖材料的意思告诉他,请他帮忙。陶凤魁说:

  “这个事情,你找到我,正找得对。不过,脸前里没有机会。这年头,乱哄哄的,谁家盖房子?不要说新盖,就连修理房子的都少了。大家一个主意,住坍了算了。你满街看看,哪里不是墙倒屋塌,没有人管?”

  “这么说,”进喜大失所望的说,“是卖不出去的了。你看,这怎么好?宅里还等着卖了钱买米下锅呢!”

  “也没有一定。我听说东海龙王登基,要盖水晶宫呢。等他们来找我包工的时候,我给你说合这笔交易罢。”

  陶凤魁说着,纵声大笑。进喜没有法子,也祇好跟着他笑。陶凤魁又道:

  “想当年为了我家十一拿了宅里少奶奶一双鞋子,教大爷把我家十一打了。我家十一,为了这事,才进了绿林,你看看,大户人家多么威风!谁想到几年的工夫,他们要拆了房子卖材料了。现世现报,活该活该!”

  进喜见生意做不成,话又不投机,便告辞走了。陶凤魁依老卖老,大声骂道:

  “进喜,你这大户狗,总也要有报应,你小心点!”

  进喜只当没有听见,匆匆而去。他心里却接受了一个新的教训。原来他从来没有知道他在大户人家做个奴才,外间竟招下这么大的仇恨!先前,主人家兴旺的时候,外间人见了他叫他二爷,捧他,原来那都是假的。那是“捧狗看主面”。今天陶凤魁这个态度,才是外间对于他的一个真实的态度。“你小心点!”这个警告,像一支利箭似的射穿了他的心,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拆了房子卖材料既然不成,进喜对子主人根本也没有什么想头了。他打算着应当另外找一条生路。他会跟着小主人逛窑子,他会替老主母烧鸦片烟,他有这许多能耐。什么地方需要这样一个人才呢?他想想,失望了。

  两个小少爷都当兵吃粮去了,但是他不能去,因为这一条步枪实在太重了,他抗不动。入绿林也一样,那比当兵更苦。

  最后,他想起来了,他不如去投庞锦莲,在她那里打个杂儿。他从前跟着方冉武在庞家,也常和小叫姑偷着搂搂抱抱的,很够味儿。于是他到庞家来了。但是小叫姑拒绝了他。她说:

  “外边正说我的坏话呢!你不是也告我来?说我骗了你家主人的钱,又指使人要了他的命。这时候,你有脸来投我,我可没有脸收容你。我不同你多说话,你去罢!”

  进喜走头无路,祇得仍然回居易堂来。拆了房子卖材料不成,老大太的最后希望断了。她咕哝着说:“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两顿没有吃饭了!”

  “还是找点零碎东西先卖卖罢!”进喜说。

  “哪里还有零碎东西?早没有了!”

  “大少奶奶也许还有。”

  “你去问问她看。不,还是我自己去罢!”

  老太太勉强走到大少奶奶房里。房里正没有一个人,她便自己去摸摸床几的抽屉,寻到了一双紫缎花鞋。他想,寡妇人家留着这个干什么?又看看,绣的是鸳鸯戏水。便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更用不着了!”

  便拿出来交给进喜。

  进喜拿起这双鞋来,把玩一回,用手帕包了,便走出来。心里正盘算着到什么地方去卖这一样东西,迎面遇着了陶凤魁。进喜正想躲地,陶凤魁叫道:

  “进喜,来,我和你说话!”

  进喜无奈,祇得迎上去说:

  “老爹,有什么事?”

  “我找你帮忙呢。”

  “老爹,你老人家吩咐就是。”

  “你跟我去告个状。”

  “告谁?”

  “你跟我到张队长老娘那边去,我们慢慢谈。”

  于是进喜跟着他走。他接着告诉进喜说道:

  “你不知道,进喜,韩主席出巡,今天晚上就在镇上住宿。韩主席放告出来,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我和张队长老娘商量好了,去喊冤,告那庞家狐狸精。你家大爷和我们是一案,我们三个人一路去好不好?”

  进喜因为刚受了小叫姑庞锦莲的抢白,心里正恨她,听陶凤魁一说,立刻就答应了。来到张家,张妈妈正等着呢。她知道了进喜愿意同去,便说:

  “韩主席是青天大老爷。我们去告了状,管保那娼妇母女要吃大亏。我算教她两个把我害苦了!我七十多岁了,祇靠这一个儿子生活,她竟忍心害了他的命!”

  “是呀!老大娘!我们主人家也吃了她的亏。主人一死,家道就完了。我们老太太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了一你看,我这不是拿着一双鞋出来卖,等卖了钱买东西吃呢。”

  “闲话少说,我们还是先告状要紧。”陶凤魁说。

  “韩主席住在什么地方?”进喜问。

  “住养德堂。已经到了。”陶凤魁说。

  “那么,”张妈妈站起身来,“我们这就去喊冤罢,不要误了!”

  于是进喜把一双紫缎绣花鞋揣在怀里,搀扶着张妈妈,迳往养德堂来。这一天,街上的闲人特别多,三三两两,嘁嘁喳喳,都是为了主席驾到,凑着看热闹的。他们见陶凤魁三个人走在一路,便觉着诧异。就有人问道:

  “陶老爹,你上哪里去呀?”

  “找韩主席喊冤告状呀!”陶爪魁得意的应着。

  “告什么人哪?”

  “告庞家狐狸精呀!”

  于是就有看热闹的人围随着他们,越聚越多。

  养德堂大门外边停着好几辆大大小小的汽车,四个卫兵都拿着手提机关枪。陶凤魁三个人一直走上去,看热闹的人远远的站住了。三个人并排着迎门跪下,直看脖子大声喊道:

  “冤枉呀,冤枉呀!青天大老爷韩主席,小民冤枉呀!”

  “什么事?”四个卫兵惊异的问,“什么事?”

  “我们告状的。”接着里面有人出来了。卫兵见了这个人,忙看立正敬礼。这个人理也不理他们,看样子,大约是个不小的官儿。

  “你们告谁?”

  “告庞家狐狸精。”

  “为什么事?”“为她杀害我们三家三条人命。”

  “那么,你们跟我进来。”那个人把这三个原告放在门房里,里头叫出另外一个卫兵来看往他们。过了一歇,有人出来问他们话,用笔录了下来。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三个人晚饭也没有吃,在黑影里坐着,祇觉得外边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脚步声乱成一片。等到半夜,有几个卫兵提着灯笼进来。说道:

  “走,主席坐堂了。”

  三个人跟进里面的大厅房。房里灯烛辉煌,小狐狸庞月梅和小叫姑庞锦莲已经先提到了。庞月梅跟陶凤魁站的近,便轻轻说:

  “老爹,我们还有什么事不好商量,干什么要告状?主席跟前可瞎闹不得!”

  “你害了我的儿子,还有什么商量的?我就是要告你!”

  张妈妈也紧跟着补充一句道:

  “告你这个害人的狐狸精!”

  这里正要斗口,旁边有个卫兵,轻轻喝道:

  “不要说话,主席出来了!”

  祇见东套房里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瘦瘦的汉子,穿着卫兵一样的灰布军服。在当中大桌子的上首坐了;刚才笔录口供的那个人,双手捧给他一张纸,他略看一看,便放在桌子上。叫──

  “庞锦莲!”卫兵把庞锦莲推上前。庞锦莲正要跪下去,旁边有人说:

  “站住,不要跪!”

  庞锦莲便站住。

  “庞月梅!”

  庞月梅也答应一声,向前走了两步。

  “他们告你们,说是你们把他们的儿子打死了。是不是这样子?”

  “我们怎敢打死人!”庞月梅说,“他们是自己打的。两个人同时开枪,就同时死了。”

  “你怎么知道?”

  “在我的房里,我亲眼看见的。”

  “你既亲眼看见,一定是真的了?”

  “是真的。”

  主席叫两个原告近前来。说道:

  “庞月梅亲自看见他们自己打死的,你们怎么好随便乱说!”

  “她打死人,怎能不向外推?”陶凤魁说,“她是赖帐,骗主席。”

  “她骗你。”张妈妈也跟着说,“她是个狐狸精,专会骗人!”

  “你们怎么知道是她打死你们儿子的?”

  “死在她房里,不是她打的还有谁?”

  韩主席沉思一会。说道:

  “你这恬说法也对。无奈她亲眼看见的事倩,也不会假,你们倒是各有各的理由。还有,进喜!”

  “有!”进喜答应一声,往前站了一点。

  “你的主人死在街上,怎么也怪庞家?”

  “我亲眼看见陶祥云打死我的主人。”

  “既是陶祥云打的,怎么告庞家?”

  “是庞家指使陶祥云打的。”

  “你怎么知道?”

  “陶祥云和庞家最要好,专替庞家做这些事情。我们镇上的人都知道。”

  “好,你这个理由也对。”

  韩主席把原被告五个人细细再看一偏,想了一想,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说道:

  “你们老这么打官司,也不是办法!今天,我替你们把这案子了了罢。”

  “青天大老爷!”五个人连声喊着。

  韩主席把腰板挺了一挺,右手轻轻拍着桌沿。说道:

  “庞月梅和庞锦莲娘儿两个接客卖淫,不用说,根本不是好东西!陶凤魁你这么大年纪了,不知道管教儿子,把儿子放在窑子里过活,可见是个老胡涂虫!张婆,你和陶凤魁一样,一样胡涂,一样没有出息。进喜,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攀扯好人,乱告人的状,我看你就不是个安分的样子!像你们这样五个人,世界上也不少你们。你们活着,也是白糟践粮食!”

  韩主席说到这里,大叫一声──

  “来!”

  外边答应一声“有!”进来一个官儿,笔挺挺的站在主席面前。主席一挥手,说道:

  “全拉出去,枪毙!”

  五个人楞了。进喜第一个先叫起来:

  “青天大老爷,这不是我的事呀。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不是你的事,你告状干什么?”韩主席冷笑了一声,往套房里去了。

  五个人,哭的哭,叫的叫,乱成一团。大批卫士拥进来,把他们一个一个上了五花大绑。推到外边门房里去。这时候,门房里有了一盏煤油灯。卫士们拿枪托子乱捣人,不准哭,不准有声音。过了一会,里边传话出来:“交给本地保卫团,立时枪毙!”

  于是方培兰康子健带着人进来了。两个架一个,跟着一个纸灯笼,往东岳庙去。在东岳庙前面,会合了另一班保卫团倒了,拥簇着五个人到八里路以外的河沿上去。在这里,方培兰吩咐人把陶凤魁张妈妈和进喜三个人枪毙了,埋在沙窝里。进喜的怀里还揣着曹小娟那双紫绣花鞋,上面有着方冉武的牙印子。

  方培兰把庞氏母女的绳子解开。说道:

  “河对岸,刘家崖子上,有康小八的小房子。我教人把你们两个背过河去,暂时先在那边住一住。消停一停,听我的信,祇管回镇上来。怕小八不在那边,我教大海跟你们过去,他自然会安置你们!”

  母女两个喜出望外,沙滩上跪下,磕了几个头,谢了又谢。庞月梅说道:

  “大爷,我家里和店里怎么办?”

  “你支派个人,替你照料就是了。”

  “这个时候,我哪里支派得出人来?大爷你老人家看着谁好?”

  “那么,我教田元初专管你家的事罢!”

  “谢大爷!”于是母女两个过河去了。方培兰和康子健回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韩主席的汽车已经排好在养德堂门前,准备起身进城。

  程时县长连夜赶到了。正在养德堂大门前和主席的随从人员说话,托他们进去报告主席。那人进去了一会,出来,说道:

  “主席就出来了。你在这外边等着见罢!”

  本镇绅商各界人士在养德堂大门对面列成一排,有的还执着欢迎欢送的红绿纸小旗。程时县长对立在大门外边的石阶上。一时,主席出来了。程时县长向他一鞠躬,嘴里说:

  “县长恭迎主席。”

  “你叫什么名字?”主席站住问。

  “程时。”

  “我从省里起身的时候,有电报给各县,通知不准迎送,你接到吗?”

  “接到的。”

  “既然接到,为什么还来接?故意违抗我的命令吗?”

  “不敢。”

  “你这专会逢迎上官,必然欺压百姓,一定不是个好官!”

  主席说了,劈劈巴巴,打了他好几个嘴巴子。主席力大,差一点没有把县长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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