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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业果三生残年悲往事 苦心一片拙计挽狂澜

12 业果三生残年悲往事 苦心一片拙计挽狂澜

  方冉武娘子为了避嫌,个老太太起疑心,向来不大和西门氏接触,连应酬话都少说。这一晚,她受了同情心的驱使,破例地走到西耳房来看西门式。西门氏刚在洗脸,一根灯芯的豆油灯,光线是暗淡的,阴森的,看见了意外来访的少奶奶,忙把洗脸巾打在面盆架上,谦抑的微笑着说:

  “少奶奶坐。”

  一点也不像刚受了委屈的样子。方冉武娘子暗暗点点头,佩服这个人的胸襟度量,心里越觉得酸楚。她擦去眼上的泪痕,在靠近大方桌的一把椅子上坐了,说道:

  “老姨太坐。”

  西门氏搬一张方凳,在方冉武娘子下首,斜着身坐下。这是为奴为妾的老规矩,虽是对于主人的小辈,也没有平起平坐的资格。这时她的脸正对着豆油灯,方冉武娘子再细看着她,觉得她光光的油头,高高的额,细细的眉,圆大明亮的眼睛,平正丰满的鼻,稍稍凹进的一张小嘴,配在那一个瓜子似的面庞上,喜俏伶俐,真不像是一个已经过了五十岁的人。而她的命是这样苦,千里迢迢,来到这样一个官绅人家为奴为妾。老爷子去世了,她永无再见天日的希望了。方冉武娘子真替她难过,泪又忍不住地滴下来。倒是西门氏先开口说:

  “少奶奶,你有什么难过吗?”

  “老姨太,活在这种人家,怎能不难过呢?”方冉武娘子深深叹口气,“你看,那一天有过安稳来?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在找闹事!那个是舒心快意的?守着这样的大家大业,不好好过日子,偏要一个人一条心,你争我斗,不肯相饶。老姨太,我是还年轻,不懂什么事。你老人家岁数也大了,路也走得多了,经多见广,有什么不知道的?照你来看,这种人家能够长久吗?”

  “少奶奶,这个,你也用不着难过。”老姨太倒反劝慰方冉武娘子,“人是个命运,家是个气数。命运到了,气数尽了,多少公子王孙,早上还花天酒地,晚上就沿门求乞,变成了叫化子。快,实在快,真是快极了。佛经上说,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点也不错。无常一到,万事皆休。普天下没有该享福受了罪的人,也没有该受罪享了福的人,命运和气数定了,没有人能逃得过!帝王家,总算彀顶了罢,但帝王家也有个衰落灭亡的时候。少奶奶,莫怪我说,我们这算什么!由他去,走到那里算那里,愁煞也是白!”

  “老姨太,我也不是顾虑到那以后很多的事。你看,这跟前里、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就教人过不下去。那我没有出阁的时候,听说这镇上方家大户,多么高的门第。谁想到他里边这样烂污!像那冬天的西瓜一样,表皮虽还好,瓤子已经不行了。他们倒反看不起人,为了我娘家自已种着田,教他们见笑的了不得。我受他们多少奚落,多少揶揄!我倒想着,是要自己种着田,下点力,才知道那稼穑艰难,家道也还看得长久些。老姨太,我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万年不拔之基。只是我怕败得太快,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快,那就连你和我都不知道要死在什么地方了。”

  看罢,真要到那一步,也没有办法。我自己从十岁到上海,落到堂子里,这里老爷拿四千银子给我脱籍的时候,我才十五岁。我跟老爷三十多年,也算享过福的了。他事事让着我,从来没有高声高气地说过我一句。自从他去世了,这几年,我过的那里是人的生活!不过想着自己命薄,福享得过了,该当受受折磨,也修个来世。真要是将来的日子还不如今天,那也没有什么,寻个自尽罢了。我五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去抛头露面!”

  “老姨太,你倒有这个志气!”

  方冉武娘子平常只见西门氏本本分分,不大说话儿,没有想到她襟怀这样宽,见事这样高,一时竟有相见恨晚,知己难逢之感。便又说:

  “你看,西跨院里新来的,为了半个月男子汉没到她房里去,她要回到城里去做以前那老买卖了。真要到那一天,不知道我们大爷拿什么脸去见人!”

  “说说玩罢了,有这等容易!”

  老姨太装起水烟来呼卢呼卢地吸着。一个小丫头拖着一条大辫子送上两盖杯茶来,泡的是烧焦的红枣儿。老姨太亲自敬了方冉武娘子一杯,方冉武娘子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倒不是说着玩的。老姨太,你不知道她进门的时候,和我们家大爷写的有合同。三万块钱,她跟进来,不许大爷冉有别的女人,要是大爷有了别的女人,得再给她三万块钱,还她自由,让她回去。”

  “这倒新鲜。三万块钱从堂子里买个人,好大价钱!”老姨太不由地笑了出来。

  “什么大价钱!还不是诚心耍我们家那个大冤桶!账房里冯二爷婢子给我讲来,凭那样的姑娘,最多不过值得两千块钱。人家做好了圈套,存心坑他的。”

  “既然立得有那合同,不要教人家再施一个美人计,再来一个圈套,再弄他三万块罢!”

  “我说那是一定的。要不,也用不着先立那么个合同了。”方冉武娘子忽然放低了声音说,“冯二爷娘子给我说的还有更可怕的事呢。说他和老太太两个人争着往外卖田,一开出去,不是三顷,就是两顷,该值一百的,八十就卖。老太爷死了这两年,家产已经去了大半了。再过两三年,眼看就光了。老姨太,你是一个人的事了。我跟前还有这两三个孩子,教我不得不发愁!”

  “老太太也卖田干什么?”老姨太放下水烟袋,关心地悄声说。

  “那是为了进宝。听说进宝在城里都治了房子了。”

  老姨太摇摇头,深深叹口气。她虽然听天由命,忍受得横逆,也觉着前途的可怕了。

  两个人眼泡里含着泪,静默了好一会,那灯光似乎更加暗淡了。总之,左思右想,是一个没有办法。还是西门氏用她所相信的命运打破这岑寂。她说:

  “少奶奶,你信菩萨吗?”

  “你是说菩萨能救我们?”

  “我是这样想的。”西门氏说着,好像振奋了起来,“你看我这窗盘上放个香炉,我每天三次,每次烧上一支香。晚上临睡之前,默念一百遍菩萨。”

  “倒没有见你供菩萨像。”

  “是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曾说,家庭之间供佛像,最容易亵渎,反而罪过。信要信在心里。少奶奶,我看你也照我这样做做功课看,总是有益无害的。”

  说着,听见外间的挂钟当当响了九下,西门氏忙站起来,说:

  “上房里开饭了。”

  于是两个人走向老太太这边来。外间里已经拉开大桌子,上好了菜,几个丫头老妈子静悄悄站在那里。大少奶奶掀帘子进里间去,老太太正还在抽着一筒烟,大少奶奶站在床前,等她抽完了,才说:

  “妈,开饭了。”

  “已经九点了?”

  “是。打过一会儿了。”

  “那么,”老太太转对着进宝说,“我们先吃饭罢。”

  老太太下了烟榻,上外间来,大少奶奶跟在她背后,进宝又跟在大少奶奶背后。老太太居中正面坐了,进宝坐在左边向东的位子上。西门氏和大少奶奶分立在老太太椅子后面,丫头老妈子都远远靠墙站着。老太太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皱皱眉。说道:

  “张厨子大约是不想干了,老给我这几样菜吃,就不会变变花样。──进宝,你将就着吃点罢。”

  “你老人家包涵点罢。”进宝拿起一个馒头来咬了一口说,“你看这鸡呀,肉呀,鱼呀,你还说不好,你倒是想吃什么?”

  “看你这没大没小的,给我你呀我的!你不知道我对于吃上向来不讲究,能塞饱了肚子就算了。我倒是怕你吃不如心。”

  “罢,罢,你老人家,不要折死我!”两个人吃了一会,老太太抬起头来四面看看,说道:

  “怎么西跨院里又没有来伺候饭?”

  “打牌没有散呢。”一个老妈子接口说。

  老太太便不言语。过了一会,才说:

  “不来也好,没的教我看了生气。什么好蹄子,浪像儿东西!这是方家祖传的家法,什么香的,臭的,一概讨回来,现世活报。”

  她这句话暗暗刺着西门氏。进宝向西门氏做一个鬼脸,西门氏忙扭过头去。

  饭毕,老太太放下筷子,西门氏忙送上一把热毛巾,她擦了,递给进宝,进宝也擦了。大少奶奶递上漱口的温茶,一个小丫头忙捧过白铜痰盂去。老太太漱了口,回到里间去,进宝也跟进去。这里,大少奶奶坐了右首向西的位子,西门氏下首面北相陪。两个人吃了饭,起来,丫头老妈子们才坐下吃饭。

  西门氏和大少奶奶再进老太太房里去,给老太太请晚安,老太太说了声“你们也去歇了罢”,两个人才退出来,各自回房去。老太太每天晚上要抽烟到三点钟才睡。

  方冉武娘子回到自己住的后上房去,三个奶妈和自己贴身服侍的韩妈,正坐在中间房里说话儿,就知道孩子们已经都睡下了。她们见少奶奶进来,齐站起来,让她正面坐下。少奶奶问道:

  “晚上孩子们吃什么?”

  “给送来大白菜烧肉,干煎豆腐,烫面饺子和馒头。三位小少爷都不喜欢。大的想吃红烧鸡,二的要吃大鱼头,第三个要喝稀饭,厨房里通没有预备。一个人吃了一个小馒头,委委屈屈地睡了。”

  大少奶奶听了,叹口气。半晌才说:“你看,孩子们连一顿如心的敬都吃不到。把这大家大业白白糟践了,有什么意思!”

  “我说大少奶奶,”韩妈说,“小孩子家,饮食上也不要太惯了。太吃惯了,把嘴吃尖了,反倒吃坏了胃口,弄得多病多灾的。穷人家孩子,有一顿,没一顿,残汤剩饭,倒吃得结结实实的。”

  “索性生在穷人家,没有得吃倒也罢了。偏生在这种人家,大家都挑嘴吃,你怎么能单独委屈小孩子!人最好一生下来,就不要有好日子过。怕的是先过好日子,再受穷,就不是味道了。”

  “你守着这大家业,怎么想到这里了!”大孩子的奶妈插嘴说,“大少奶奶,我的事情再给你商量商量。我在这里十几年了,已经把小少爷带到十二岁,小学都快毕业了。我看他也用不着我了。要不是男子汉从关东回来,家里有了几亩田,我也不说走的话。现在真是家里少不了我,放着活没有人做。……”

  “我是想着再过几年,等他成了亲,你再回去。不想你这样急!”

  “大少奶奶,”第二个孩子的奶妈说,“你不知道她汉子一去十二年没有音信。这一下回来了,她那里还耐得。她倒不是回去做活,是回去陪汉子!”

  “看你在大少奶奶跟前说出这种屁话来!”大孩子奶妈在第二个孩子奶妈的背上重重打了一下说,“你陪汉子陪惯了,少不得汉子。我可不像你!”

  大家笑了一阵。第三个孩子的奶妈说:

  “说真的,你在这里十几年,好吃好穿的日子过惯了,回去过那穷日子,田里做活,怕受不了罢。”

  “是的,我也这么想来。只是我在这里,好煞也是人家的家,人家的总是人家的。我依靠人,还能一辈子吗?所以,我一定得回去。大少奶奶,你莫怪我!”

  “好罢,等我给老太太和大爷商量了再说罢。”大少奶奶说了,走近自己住的东套房去,刚要就睡,方冉武来了。他已经好几个月不到这屋里来,蓦的进来,大少奶奶倒诧异起来。他已经喝得有点醉。韩妈送上一杯茶来,他一口喝了,吩咐她出去。他笑嘻嘻地问大少奶奶道:

  “孩子们睡了?”

  “睡了。”

  “他们都好吗?”

  “好。”

  “你近来也好吗?”

  “我也好。”大少奶奶笑了笑,说。

  “你过这边来,我和你说话。”

  “有话说就是了,过什么那边去。”

  “隔得太远了,你听不见。”

  “我听得见,你说罢。”

  “我定要你过来我才说。”

  “你醉了,出去睡罢。有话明天再说。”

  “你撵我出去?我要在这里睡呢。”

  “我劝你还是出去,不要得罪她罢。我倒是不要紧的。”

  “你说谁?难道我还怕她吗?”

  “还是怕一点的好。听说你这半个月不到她房里去,她很不高兴呢。”

  “让她不高兴去。今天晚上我是在这里睡了。”

  两口子睡下,韩妈把灯熄了。方冉武说道:

  “我有件事,打算找你帮个忙,你肯不肯?”

  “能做得到的,我一定肯。”

  “上次我从你娘家用了一万块钱,后来作了田还了他们。最近我有点急用,田开出去,急切没有人要。你能不能给你哥哥商量商量看,我田价算低点,教他要下来。”

  “上次他也并不要田,是你一定要作给他,他没有法子才留下来的。我看不必再和他商量。有个话,我说了,你不要生气。你到底有什么用项,这么整批的卖田出去?要是能省的,我劝你还是省省罢!”大少奶奶柔和的缓缓的说,生怕惹出他的脾气来。

  “这一次弄款子,是为了扩充保卫团。”方冉武对少奶奶撒一个漫天谎。“你不知道近来土匪闹得多厉害,万一被绑了票,还不是得去赎!”

  “我听说你为什么白玉簪,什么小狐狸,家产去了一半了。我不是吃醋燃酸。我们这种人家,三妻四妾,原是应当的。但总要找个象样的人家,看个象样的姑娘,弄进来能过日子才成。那种窑子姑娘,怎好弄到家里来,她们不过是想你的钱,有什么真心跟你!这大的家业,祇要你稍拿紧一点,万没有吃尽用光的道理。就怕你太散漫,太没有数儿!我们才三十多岁的人,跟前又有三个孩子,你真要弄光了,将来怎么办!”

  大少奶奶极力把话说得委屈宛转,但方冉武已经有点不耐烦。他说:

  “我托你办的事,你还没有答应,倒先教训起我来了。”

  “教训你,我是不敢的。”大少奶奶轻轻笑了笑,说,“你的事情我得替你办,我应当说的话也得说,是不是?”

  “既是你答应替我办事,那么有话你说罢!”方冉武也笑了。

  “让我来替你打个主意。西跨院里那个人,你是弄不住她的,迟早她总是要走。这不要紧,破着再花几顷地,让她走了也好。你交给我,待我替你另外买一房正正经经的妾来服侍你,包管你中意。你从此也好安心在家里过日子,不要再找什么小狐狸,什么小叫姑了!你想好吗?”

  “好的。我赞成你这个主意。”

  “日子在人自己过。比方说我娘家罢。他们家业没有你们大,可是你们卖田,人家买田,你们闹亏空,人家有数余。这就因为一个会经营,一个不会经营,一个浪费,一个俭省的缘故。你以后也要收缩一点,不要太花的厉害,这也并不要你怎么刻苦,吝啬,祇要不太过于浪费就够了。”

  “这个主意,我也赞成。”

  “祇有一件事情难办。”

  “什么事?”

  “就是进宝。”

  “进宝吗,”方冉武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进宝的事情交给我,好不好,我先毙了他。他能怎样!”

  “你们家里两个漏洞,你漏在狂嫖滥赌上面,老太太漏在进宝上面。这两个漏洞,要堵就得都堵起来,单堵住一个是不够的。”

  “好,你的议论发完了,到底什么时候回娘家一趟呢?”

  方冉武打个哈欠,他有点倦了。大少奶奶一阵阵受不住他那股酒气熏人。

  “你要我什么时候去,我就什么时候去。”

  “那么,明天是来不及了。你后天一早去罢。你是坐轿子,还是坐骡车?”

  “我坐骡车罢,还快当点。”

  “我教新『招安』的陶十一和陶十七送你去。”

  “我怕这两个土匪!”

  “招安了就不是土匪了。他们去送,顶保险。绿林之中最讲义气。”

  “听说土匪绑票,不绑女人。”

  “那也不一定,女人有女人的用处。──我告诉你,你路上要加小心,不要再教陶十一捡了鞋子去!”

  夫妇两个笑了一回,也就睡了。

  第二天,方冉武不断从大少奶奶房里出出进进,问这问那,殷勤的了不得,大少奶奶又是高兴,又是心酸。丈夫是几个月不曾看她一眼,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了,现在忽然这样殷勤,这样热络,大少奶奶自然高兴。可是想到这是为了要他回娘家替他办款子,才忽然由冷而热,由疏而密,世态炎凉,虽夫妇之间亦所难免;她又不禁心酸。“这要是他用不看我替他办事,或是我娘家没有办款的力量,我在他的眼里,自然是不值一顾的了。”她这样想的时候,就有点灰心。然而一切一切,都有待于丈夫的幡然改悔,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为了这整个大家业,她又不得不委屈求全,希望能把他感化得过来。要是这个想法不成功,那就算完了。她鼓励着她自己,她愿意挑起这个她的力量未必能胜的担子来。

  傍晚的时候,方冉武带着陶十一和陶十七到内宅来见大少奶奶,两个人给大少奶奶请了安,远远的恭敬的站在一边。方冉武说:

  “明天送你的就是这两个人。这是十一,这是十七。”

  黑黑高高,结结实实的两条汉子。不,两个土匪,两个招安了的土匪。大少奶奶想,这和一般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没有什么看头,也没有什么可怕,土匪原来是这样的人!我见过土匪了。她一边想着,一边点点头。说道:

  “劳动你们多跑些腿。”

  “应当伺候大少奶奶。”陶祥云说着一笑,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到了大少奶奶脚上的绣花鞋。但仅仅是一瞥而已。他没有敢多看。

  大少奶奶教韩妈拿二十块钱,赏他们买茶喝。他们谢了,仍跟着方冉武出去。大少奶奶心里恍恍忽忽,想原来这个样子的男人就是土匪。她又想,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老婆,女人家跟了土匪做老婆,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滋味?大少奶奶脸上热辣辣的,一阵困倦,倒在床上和衣睡了。

  方冉武娘子回娘家一趟,使命是完成的。他的哥哥是一个守财奴型的人物,愿意把款子借给妹夫用,将来好折他的田,把价钱特别作得低低的。回程中,方冉武娘子的双套骡车在小梧庄歇脚。小梧庄的首富,一家姓曹的,是方冉武家的佃户。曹老头儿再三请方冉武娘子到他家里去吃杯茶,坐坐。方冉武娘子答应了,带着韩妈到曹家去。虽是乡村小户人家,里里外外,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村里多少妇女听说来了镇上方家的少奶奶,争先恐后地挤到曹家来,想一开眼界。方冉武娘子也注意看她们。她祇中意一个人,那就是曹老头儿的最小女儿,细细腰身,白白面孔,拖着一条大辫子,干净伶俐,能说会道。她年方一十八岁,名叫小娟。方冉武娘子拉着她的手儿,再三叮咛:

  “有空儿到镇上来住几天,你也看看我们的家。”

  曹老婆子笑得瞇紧了两眼,说道:

  “大少奶奶,她巴不得要去呢。祇怕她灰毛乌嘴,拙口笨腮,倒惹得你老人家生气。”

  “可曾有婆家?怎么,你今天就坐我的骡车和我一道去罢。住个半月二十天,我再送你回来。好不好?”

  “今天是来不及了。”曹老婆子忙说,“也等她洗洗浆浆,好来伺候大少奶奶。过了年,到春上再说罢。”

  方冉武娘子回到家里,悄悄告诉丈夫说:

  “款子,我替你弄到了,这还不算。连姨太太我都给你相好了一个。你试试我的眼光看,比你自己弄的哪些滥污货,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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