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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園琴餘草簡編

  ●自少時至辛亥(咸豐元年)

  遊劍潭寺

  晚涼同散步,小徑入花坪。野草緣階綠,巖松破壁生;鐘飄雲外響,泉咽澗中聲。日暮歸禪院,翛然俗慮清。

  師韞軒雜詠(二十首選八)

  綠窗繡罷對敲棋,女伴機鋒亦可兒;回首見儂忙避去,不知儂立已多時。

  擘箋窗下學抄書,蔥指纖纖運管徐;寫罷泥郎評甲乙,簪花字格果何如?

  生成慧性善傳神,花卉翎毛總逼真;畢竟帶些幽媚態,新篁愛學管夫人。

  荷亭竹榭共乘涼,貪睡嗤儂午夢長;獨自看書消永晝,碧紗櫥內靜焚香。

  流蘇五采玉鴉義,半掩罘罳靜不譁;揭起繡幃偷眼看,簟痕滿頰印鉛華。

  銀箏池上和琵琶,按曲歸來日欲斜;忙煞籠中綠鸚鵡,聲聲簾下喚烹茶。

  香浥芳塘開白蓮,摘來恰愛露華鮮;膽瓶插滿還添水,供在慈雲大士前。

  菱花照影鏡新磨,曉向妝台點翠娥;誤得侍兒身後拜,一輪明月現姮娥。

  邀曾籋雲先生(驤)偕諸同人涵鏡軒納涼,烹茶賞荷,分韻得「嬌」字

  半畝淪漣趣已饒,芙蕖更喜綻今朝;如臨寶鏡凝妝靚,似浴溫泉出水嬌。玉柄風生含麝馥,翠盤露滴愛珠搖。熱塵即此銷除盡,暑氣何緣到綺寮!

  新莊道中口號

  琴劍裝輕恰一肩,閒遊欲學地行仙。護田水綠溪流曲,繞屋陰濃竹樹連。爭渡人喧芳草岸,唱歌樵答夕陽天。輿中鎮日無些事,睡醒看書倦復眠。

  縈紆石徑蘚苔青,逼屋榕枝覆杳冥。天外落霞齊遠騖,竹間微雨亂流螢。山排翠闥撐書幌,月印清波漾畫屏。一枕晚涼新睡覺,笛聲斷續起煙汀。

  避暑年來幾度過,琴書鎮日自摩挲。清溪浪碧垂楊合,遠岸沙平野竹多。坡老大瓢遊嶺海,志和篛笠老煙波。綠陰滿地襟如水,笑拍闌干發浩歌。

  新莊別館月夜

  竹籬近水兩三家,一帶芳塍稻未花;遠火江村星倒挂,平煙樹幕霧橫遮。蛙聲接浦跳萍鬧,螢焰衝風入竹斜。好是晚涼無箇事,汲泉拾葉煮新茶。

  雙溪曉行

  宛轉雙溪路,蘢蔥芋粟紛;深坑巢亂石,遠樹泊輕雲。屋盡穿岩構,泉多截竹分。嘯猿聲不斷,每向靜中聞。

  諸同友人重遊劍潭寺

  瞳瞳旭日映窗紗,覓勝攜朋泛曉楂;水上輕煙浮釣艇,溪干叢竹護漁家。空潭倒浸青山影,怪石翻沖白浪花。最好柳隄晴可望,數峰缺處見明霞。

  振衣同憩古招提,陌柳蒼蒼一望迷;石徑風來松子脫,花陰晝靜鳥聲啼。放光水族驚投劍,聞筶池龜同伺齊。步到上方殊寂寞,竹間門掩老僧棲。

  宿芝蘭莊

  怪樹懸崖禿,飛泉挂壁長;牆低山瞰屋,簾淺月登床。竹籟寂清夢,蘭風飄晚香。幽居何必廣,即此是仙鄉。

  關渡舟行即事

  破曉波光一鏡澂,瞳瞳旭日正東升。篷窗露潤襟如濕,帆席風微槳乍增。吟詠恰邀知己友,跏趺長似坐禪僧。楓林偶泊渾無事,閒看漁翁補舊罾。

  重遊棲雲頂,即景作畫並題

  晴川歷歷樹毿毿,遊侶追隨興倍酣;笑指舊時行樂地,綠陰深處小溪南。

  一幅雲煙爪跡留,不堪回首憶前遊;晚霞影落長天外,畫出秋光古渡頭。

  月夜同楊雨峰芝蘭訪友

  篷窗試茗當飛觴,銀漢無雲夜色涼;明月滿船人訪戴,清簫一曲客攜揚。渡頭犬吠知村近,水面荷齊得露香。遙指榜人停泊處,竹橋以外是山莊。

  寄懷榕城陳連峰(書勳)廣文

  每從海上望高嵩,十載無由訴別衷;俠氣干雲敦舊雨,賢聲貫耳播春風。星因德聚同時出,樓比名高百尺雄。翹首淵源深景仰,賞心何但企絲桐!

  苦旱

  旱霓四布若流丹,處處驚云隴畝乾;無石可鞭難致雨,有河皆涸不知灘。村莊畫地爭田水,老少呼天結社壇。但得一聲雷起頓,土膏尺寸為論歡。

  老來嬌

  有菊東籬下,始遭凡菊嬌;露苞時矗矗,綻蕊尚寥寥。他花開欲遍,弱蒂尚搖搖。豈知此花好,植品特超超;不輕逞顏色,時至始苗條。芳房高吐萼,錦瓣密垂髫;艷麗奔金粉,輕盈著絳綃。牡丹差比態,粉本豈能描!如人未遇時,交謫競騰囂;及逢得志日,瓦礫亦瓊瑤。梁灝一學究,買臣一山樵;晚成推大器,土壤忽雲霄。回頭奮跡地,婦孺亦歌謠。人生猶如此,何況物之翹!春秋肯閱歷,雨露相滋澆;自然會騰達,華貴在一朝。我欲錫佳名,奚以稱孤標?園丁草解事,呼曰「老來嬌」。

  蓮峰先生代購古琴並惠手書,賦詩誌感

  忽報榕城鳥使還,瑤琴、華翰喜雙頒;蘭言滿幅珠璣燦,桂軫橫床錦繡斑。白鶴朱霞頻想像,暮雲春樹切追攀。臨風無限知音想,何但塵襟一切刪!

  感懷

  畫眉舊事悲張敞,戲彩遺歡痛老萊;況值寒霜沉月夜,一燈如豆夢新回!

  書感

  鑽紙紛紛笑凍蠅,年來興趣冷於冰;廣交已覺迎人苦,習靜翻招傲物稱。琴韻逸宜林下客,詩心苦似定中僧。且將白眼青天望,俗論悠悠任愛憎。

  有勸予詩勿多為悲歌感慨,口占答之

  平子謳吟愁易集,靈均詞賦感偏多;我生斯土非燕、趙,其奈情隨筆下何!

  慈孝引

  人生天地間,慈孝本皆同;孝者少能盡,慈者多有終。所以古今人,慈心過孝衷。因思古孝子,姓氏豈冥濛!舜帝與閔子,自古所推崇;王祥孝其母,黃帝孝其翁。孝者殊落落,慈者竟充充;非可率爾行,天性出乎中。慈心澗中水,孝心樹杪風;樹風搖有息,澗水流無窮。定評慈與孝,二語為至公。是故慈母恩,罔極似蒼穹;哀哀我慈母,莫報劬勞功!

  衝寒由小徑入霄裏

  官道纔過小徑連,嚴冬無雨亦森然;新晴雲腳如拖帛,積雪山頭若蓋氈。風逆寒鴉難到樹,途長羸馬忍加鞭!輿中鎮日垂簾臥,悶極看書又幾篇。

  霄裏莊曉發

  唱徹雞聲後,籃輿破曉馳;霜高蟲穴閉,木落鳥巢危。凍日藏低樹,寒煙羃遠陂。行來三五里,村舍始晨炊。

  悼瑟吟

  弱冠嗜音樂,性即嗜嶧陽;音節雖未妙,獨彈情悠揚。瑤琴稱雅樂,惟瑟可匹當;龍門有雅製,音清韻自長。好合時無間,承歡慰北堂。和樂將女載,一旦墜牙床;墜碎絃齊斷,鸞膠續未遑。西山斜日落,涼月照空房;空房寒寂寞,無復奏瀟湘!歲久結習在,孤桐猶自將:揮手聊解鬱,未鼓先斷腸。一彈風颯颯,再鼓露蒼蒼;飛雉悲朝日,啼鳥驚夜霜。一彈再三嘆,響殫指轉僵;指僵音節錯,欲續曲茫茫。推琴起太息,四顧徒徬徨!

  正月二十日啟館呈遜蘭師,並示若村舍弟

  少小須勤學,文章實可親;師嚴力不廢,性定課方真。絳帳丹鉛重,青燈尺璧珍。待看春試返,芹藻羨頭巾。

  十五日郊迎朱丹園(材哲)司馬,途次口號

  曉起籐輿出竹城,芳原綠水漲春耕;青旗未待田間勸,何處不聞布穀聲!

  飯罷鄉村日始升,牧童三五髮鬅鬠;牛高人小騎難上,揀得斜坡墊腳登。

  地震歌(有序)

  道光戊申仲冬,台地大震;吾淡幸全。而嘉、彰一帶城屋傾圯,人畜喪斃至折肢破額者,又不可勝計矣。傷心慘目,殊難名狀。今歲暮春,復大震二次。驚悼之餘,乃成七古一篇,歌以當哭。時三月初八日未刻也。

  天朗氣清日亭午,閒吟散食步廊廡;耳根彷彿隱雷鳴,又似波濤風激怒。濤聲乍過心猶疑,忽詫棟樑能動移;頃刻金甑相傾碎,霎時身體若籠篩。廄馬嘶蹶犬狂吠,智者猝然亦愚昧。悲風慘慘日無光,霎爾晴空成晝晦;扶老攜幼出門走,忙忙真似喪家狗。更有樓居最動搖,欲下不得心急焦;心急勢危肝膽碎,失足一墮魂難招。蟻走熱鍋方寸亂,兩腳圈豚繩索絆;窘逼轉愁門戶狹,攀援不覺窗櫺斷。如逢虎狼如觸蠍,形神惝怳魂飛越;偷眼視之但溟茫,滿耳聲聞唯窸窣。千家萬家齊屏息,大兒小兒多避匿。少選聲停地始平,相顧人人成土色。地平踏穩相欣告,眾口一時同喧噪。老者無策少者疑,從此夜眠心不怡。東南雖缺地無縫,豈有妖物簧鼓之?自是乾坤氣吞吐,世人那得知其故。幸哉淡水尚安全,可憐嘉、彰成墟墓;試問既震何重輕?消息茫茫歸劫數。長歌賦罷心轉愁,驚魂未定筆亦柔;此情回首不堪憶,此身猶自隨沉浮。安得長房縮地法,居吾樂土免煩憂!

  過隙溪村

  覓勝過村西,清陰夾岸齊;橋危新漲急,樹暗野雲迷。倚竹魚莊密,乘潮蟹籪低。蒼茫看暮色,落日隔前谿。

  北村訪曾籋雲先生歸途口號

  先生家住翠雲窩,往訪歸來踏軟莎;路出炊煙烏桕樹,橋回流水鴨頭波。平疇鴉落隨牛去,窄徑人停讓馬過。況值清和天氣好,薰風處處送秧歌。

  與內兄黃偉山(延祜)孝廉園中夜飲醉歸

  把盞懷同放,聯吟月已低;更深頻剪燭,夜靜遠聞雞。笑我頑如石,憐君醉似泥!相將歸就寢,扶過竹樓西。

  東城感賦

  扶童閒步上東城,憑眺危欄感慨生:骨肉廿年悲聚散,林園十載話枯榮。山從綠野平邊起,水向青陂缺處鳴;景物長存時事改,回頭何所不關情!

  六月初七日午雨暴注,少刻即晴,偶得絕句四首

  電■〈火閃〉奔雷疾,溝流急水鳴;晚風簷溜歇,滿耳復蛙聲。

  猝水庭除滿,莓苔漾若萍;更看籬畔竹,鬱鬱入簾青。

  雨沉斜徑沒,水退漲泥存;一院窪■〈土幻〉處,縱橫屐齒痕。

  園林新霽後,一抹夕陽留;無限青山色,都收竹外樓。

  寄懷內兄偉山孝廉

  京華昔共鯉庭趨,廿載交真誼李、盧;時譽足當真繡虎,父書能讀即家駒。多文莫道身非富,大智由來貌若愚。未稔伯倫卮酒興,沉酣得似往年無?

  偶成

  撫琴餘興事吟箋,歲序消磨鄴架邊。海外求書如訪友,夢中得句若逢仙。舉杯肯讓青蓮醉,拜石還如大米顛。閒裏更尋消遣法,笑拈偈語學參禪。

  伏後天氣多爽,與籋雲先生露坐中庭,隨筆成十韻

  夜色涼水如,中庭薤簟鋪;微風來短榻,皎月掛高梧。樹潤因過雨,荷圓乍有珠。

  名茶分玉琖,寶篆梟金爐。地僻心常靜,詩多興未孤;閒談揮麈尾,聯句戛冰壺。竹影時濃淡,蘭香和有無;攜琴彈落雁,倚枕聽啼蛄;蛙鼓回環奏,瓶笙斷續呼。況當幽境在,自免俗塵拘。

  閒吟奉籋雲先生

  嶺表、閩中自各天,交因翰墨信前緣;花間愛我琴三弄,月下欣君賦一篇!共洗馬肝評硯譜,曾焚鵲尾對香筵。有時攜手登臨去,踏盡青山綠水邊。

  梳頭見白髮一莖戲作

  壯年三十出,華髮一莖生;攬鏡仍韶景,逢人慰壽徵。半斑雖尚未,拔白亦中驚。獨我知其故,多傷離別情!

  題鄭芷亭儀部(用錫)北郭園

  懸車藉此養閒身,大隱何須避市塵。山水有情皆入畫,園林無日不生春。傳經也有吟詩婢,載酒還多問字人。書帶君家原得種,更欣蘭桂繞階新!

  清泉怪石繞回廊,八角亭虛駕碧塘。松菊宛同陶令宅,詩書重見鄭公鄉。風來竹塢琴聲遠,月轉花坪酒興長。更好伏時招避暑,清齋一枕水雲涼。

  遊土地坑即景

  出郭西南境,嶔崎別闢奇;籃輿呼僕舁,茶榼付童持。正值秋晴日,欣逢氣爽時。山形牛角抱,石磴犬牙危;聖蹟千年著,靈區十笏宜。焚香先禮佛,披草共尋碑。風定歸雲懶,坑紆出水遲。老榕蟠峭壁,修竹蔭通逵。海霧浮沉幻,嵐光曉暮移。泉清堪煮茗,地勝合題詩。花底琴橫榻,欄前酒滿卮。鳥聲聽上下,樹影落參差;曲徑樵歌答,長林牧笛吹。人乘斜照返,馬趁晚涼馳。谷口三叉路,橋頭六尺籬;翠籠僧寺柏,青颭酒家旗。雉堞行行近,蒼煙戶戶炊。襟懷無限好,更約後遊期。

  宿大坪莊,夜半風雨驟至,走筆率記

  迢迢僕馬西南出,行到山莊剛落日;繞屋更無竹與松,滿園惟有芋和栗。繚垣獨舍鮮鄰居,上下數間皆斗室;除塵解橐理明燈,始餘隙地堪容膝。蘆簾草閣壁泥塗,竹榻槿籬戶蓬蓽。村中夜靜絕更籌,床下秋深鳴蟋蟀;頻頻轉側夢難成,惝怳中心如有失。忽聽階前飛雨驟,重聞屋角迅雷疾;狂濤洶湧勢澎訇,萬馬爭奔聲怒叱。排山倒海震撼來,四體搖搖心膽慄。照戶方驚■〈火閃〉電光,破窗更訝颶風■〈風利〉。此時枕簟一齊冰,陋屋難將風竇窒;擁衾不敢偶伸頭,滿屋昏昏黑如漆。可憐旅舍本淒涼,那堪風雨增蕭瑟(吾台七月間,每逢颶雨,天氣即如孟冬;至冬,暖反若三、四月。嚴寒則多在春陰)!

  宿大坪莊

  山村休息早,落日掩荊扉;吠犬穿籬過,流螢繞砌飛。林煙看羃■〈罒上歷下〉,野火辨依稀;獨坐歡情少,孤吟逸趣違。月昏迷遠樹,露重濕單衣。吩咐行廚設,朝晴蹋翠微。

  過隙溪莊

  周遭水竹護山莊,小小柴門短短墻;野色一鞭看不盡,晚風吹出豆花香。

  再遊北郭園,戲柬鄭蔭堂(如松)孝廉

  曲折林扃荔百株,青山樓外勝披圖;退閒異日重來此,一席君能借我無(時有出山之舉)?

  同籋雲先生園池夜步,即景分韻

  秋齋寂坐無情趣,聊向小園同散步;夜色朦朧薄霧漫,簫聲斷續涼風度。池邊螢誤水中星,蘆際花疑沙上鷺;吟罷新詩漏欲終,半規斜月懸汀樹。

  東籬有感

  落盡垂楊與綠荷,東籬采菊幾回過;花饒晚節姿容淡,人到中年感慨多:愁緒如絲紛束縛,雄心似鐵漸銷磨。金萱凋落尤增痛,苦向江頭痛逝波!

  秋夜留彭雅夫夜話

  一輪明月柳梢頭,唧唧蟲聲傍砌幽;有客清談同煮茗,誰家吹笛尚憑樓?竹陰滴露蕭齋夜,梧葉飄風小院秋。漏鼓沉沉君莫去,縱非陳榻也須留!

  贈家子範明經(汝金)

  相逢一笑大瀛東,況復龍田譜序同。慧業生從金粟影,神姿清比玉蘭叢。直傾三峽文波闊,橫掃千人筆陣雄。他日端門看緩轡,詩章早上御屏風。

  西園見山池有感,作示友人

  人生世上苦不足,愿大焉能償所欲;身纔飽煖思艷妻,既得艷妻慕金玉。天台四萬八千丈,巨海茫茫路莫續;洞庭三萬六千頃,層雲緲緲目難矚!妄想能教鬼魅乘,暗裏牽人投桎梏。何如園圃養吾身,息機漢陰無窘促。亭外有山排闥青,欄前有水盈池綠;池痕添夜雨,山光映朝旭。春來上山遊,暑至臨池浴;知足即此可行樂,翀霄何必慕鴻鵠!不然縱移天台、洞庭到我前,難免得隴復望蜀。我勸世上人,園圃勤鋤斸;切休纖芥苦勞心,有限精神自荼毒!圖大往往小亦亡,無路可行羝藩觸。

  書嘆四首

  陽烏虛擲嘆如梭,冷煖年來遍歷過;諂笑夏蛙多病客,浮華春夢付村婆!刀能繞指經鎚鍊,鏡到明心費濯磨;須把翟公為炯戒,門前方免見張羅。

  氣數茫茫未可知,生平得失每猜疑。功輕每愧邀恩重,娶早翻傷抱子遲!岸柳易高先落葉,巖松難長後凋枝;但看樹木猶如此,造物何曾有所私!

  雌黃輕肆禍之根,守口如瓶舌且捫;雅量面甘師德唾,恃才命不禰衡存!欲舒積懣唯長嘯,縱有微詞敢大言!棒喝從茲知猛省,幽□日日閉柴門。

  呼馬呼牛任毀譽,但期無愧在閒居;四愁平子吟堪擬,三樂榮公嘆不如!早歲凋殘傷骨肉,中年陶寫賴琴書;讀終常向幽篁裏,一道清風百慮除。

  遇雨宿樹杞林

  滿庭欣草木,一雨足郊原;暮色林梢壓,灘聲枕上喧。竹床疑水浸,茅屋似春溫;輾轉過長夜,詩篇手自翻。

  與越客偶談風土

  海甸炎涼旦暮更,隨時變態似人情:魚鱗雲縐風將起,鴨卵天開雨乍晴;木葉少從冬裏落,禾苗每自臘中生。一般地氣分南北,南富檳榔北富橙。

  七星墩山村午後散步

  緩步到林坰,前山入望青:牛羊眠草岸,鵝鴨浴沙汀;老樹根為榻,秋蘿蔓作亭。晚風來更好,時帶野花馨。

  薄暮獅頭崖望官渡,疊前年韻

  寒消潦水碧潭澄,百級高崖奮袂升。遠樹忽明殘照射,平沙乍隱晚潮增;港吞口似貪婪吏,山燒頭如受戒僧。一帶蕭蘆殘葦裏,又多無數打魚罾。

  秋日遊棲雲巖,作即景畫贈許蔭庭(鴻書)明經並題

  挂壁流泉匹練飛,白雲深處叩禪扉;斜陽一抹秋林晚,古徑無人僧獨歸。

  初晴舟中口號

  雨過黑雲收,清溪長急流;風高帆鼓腹,浪湧艇昂頭。謀利心恆淡,圖名志未休;何時滄海上,鼓棹向皇州!

  雨後過青藤峽口

  亭午甘霖過,淋漓遍隰源;奔流鳴急瀨,濕鳥噪荒村。石聳山撐骨,崖崩樹露根。濃雲何處去?薄暮翠巖屯。

  偕友人遊劍潭寺西巖晚泊

  斜日西巖繫釣艫,涼風瑟瑟動菰蒲;岸痕猶濕潮初落,山色微黃草未枯。古寺僧歸聞犬吠,危橋叟過倩人扶。篷窗指與朋儕道:一幅荊關小畫圖。

  劍潭晚步,憩莊家書屋

  散步幽潭上,嵐光夕更佳:虯松箝墮石,驟水齧崩崖;樹綠門前繞,山青屋後排。短籬三五掩,折曲入清齋。

  芝蘭莊夜歸

  水闊天逾碧,林深月亦低;流奔魚籪戰,蘆密蟹燈迷。溪道直還曲,帆風東復西。咿咿村樹裏,忽聽唱晨雞。

  官渡門兩傍極似嚴子陵棲隱處

  岸上幾家還竹屋,溪邊無數釣魚舟;儼然七里瀧中過,兩面青山夾水流。

  八里分港冒雨返棹

  泉石雲山到處留,片帆冷落海門秋;潮穿峭壁多成眼,雲罩高峰不露頭。十里煙波搖客棹,一天風雨送歸舟。浪遊不及林居樂,好把新盟訂白鷗。

  過中瀝馬上口號

  馬頭簇簇擁征塵,自歎奔波歷苦辛;羨煞野翁閒逸甚,柴門拄杖看行人。

  痛悼

  生死悠悠恨最長,魂難入夢慰衷腸;丁蘭刻木空追像,潘岳吟詩半悼亡!讀到「蓼莪」篇頓發,歌來「窈窕」句堪傷!中宵棖觸憂離起,又聽征鴻唳夜霜。

  憶昔

  憶昔髫齡上帝京,曉風殘月趁行程;南船週聽關山曲,北馬曾經魯、衛城。故友凋零傷往事,遊衣檢點痛餘生!即今被體看針線,猶是當年密密成。

  獨宿扈尾山莊夢亡室感作(時為營窀穸於是山之麓)

  紙窗颯颯覺風生,一穗明燈暗復明;獨夜淒涼真鬼境,空山寂寞少人聲。招魂不作蘅蕪夢,營葬徒傷宿草情!起坐支頤孤枕上,淚痕如水尚盈盈。

  秋雨夜宿圓山莊

  夜氣冷侵膚,愁憐獨客孤;燈光寒頓縮,人影淡如無。燐火前林出,鴞聲隔澗呼;復聞窗外雨,淒絕滴簷梧!

  衝寒過楊梅村遇雨

  薄暮過荒村,茅簷護竹垣;人寒如鷺立,犬健作熊蹲。老樹風前舞,濃雲嶺上屯;滑泥行不得,聽雨倍消魂!

  ●壬子(咸豐二年)

  答徐碧巖令弟薦秋(上扶)茂才

  胸中萬軸富邱墳,年少翩翩白練裙;笑我頭銜稱太守,卻無高榻愧留君!

  珊瑚筆架舊家聲,人自溫醇學自精;寶翰沸漓承辱贈,還將木李報投瓊。

  七七苦雨行(並引)

  台地每於未驚蟄前聞雷,必陰雨連綿至四十九日;俗名曰「四十九日烏」。如四十九日內復鳴雷,便重陰四十九日;謂之「重烏」。驗之歷歷,童嫗皆知。

  大造茫茫杳無際,水國春陰真成例。今春氣煖日光輝,天宇晶明覆海圻;忽然一夜驚霹靂,驚蟄未到人悚惕。俗傳四十九日烏,此語翁媼驗歷歷。漫天匝地苦淋漓,其狀若何一數之:微如絲縷驟強弩,大過傾盆小漏卮;日比卵黃殼遮隔,尾肖鱗甲片參差;陌上百花皆落魄,隄前萬柳盡顰眉;不履著久前後折,油繖淋多骨肉離;處處茅簷青笠蓋,家家苔壁綠簑披;風似剪刀利何用,雲如堆墨笨難移。吾淡由來多陰雨,困人無過今春苦;除卻深居簡出入,覓食細民畏若虎。豈繫媧皇煉未精,石塌天河注下傾!估客貨濕愁貿易,農夫種爛廢〔耘〕耕。有時搔首仰問天,天何言哉惟默默。回思旱魃□為災,穿墟伐塚搜之急;即今甚雨正需之,千金燕市求不得。轉輾咨嗟嘆奈何,世間真個苦人多!夜來愁□滴欲碎,挑燈作此當悲歌。

  薄暮自近村歸新莊精舍

  閒來野老話桑麻,談罷歸時興趣賒:水足春田看叱犢,日平暮樹聽啼鴉;連村修竹陰隨步,一路芳蓀綠到家。自掩荊扉燈上後,撥爐重試雨前茶。

  白石村春日閒遊

  草堂晝永日遲遲,笠屐郊原倜儻時;十畝嫩苗肥似韭,一川碎石白於脂。獨歸田叟鋤翻荷,對語村童犢倒騎。行過橋南隄盡處,讀書堂認柳絲絲。

  閒興

  萬軸牙籤一畝居,囂塵遠隔愛吾廬;煨茶為備醒時歠,聚墨因防興到書。畫架彩籠歌巧鳥,青盆碧藻漾文魚。當前生意爭春長,地窄何嫌趣有餘。

  不趨聲勢不沽名,笑口開時琢句成;山有奇峰名始著,人非憨癖藝難精。醉書張旭常濡髮,妙畫長康重點睛。我亦癡懷耽雅博,夜深卷頁尚縱橫。

  嘯傲閒身已十年,百花深處擁書眠;琴心漸會中庸道,詩學難參上乘禪。白眼銜杯茶當酒,青絲繞屋柳如煙。藜床抱膝渾無事,重檢蒙莊「內外篇」。

  綠陰由由冪窗紗,簾幕低垂靜不譁;事到從容胸有竹,文當酣暢筆生花。焚香稚子精神肅,問字雛姬意態賒。遣興一時歌數曲,□將詩句譜琵琶。

  遊芝蘭莊竹林石屋諸勝

  夜泛劍潭水,晚過芝蘭岡;郊原多景色,巖壑任翱翔。村連竹樹人應雅,地產芝蘭水亦香。舍舟攜友同登陸,一帶幽居枕山麓。土沃禾梁犬豕肥,水深溪渚魚蝦蓄。和風麥隴晝鳴鳩,細雨煙郊春叱犢。黃童白叟各怡然,相見依依民雍睦。上有松峰樵徑奇,絕頂千尋逼九嶷;嶺松蟠結樹蔥鬱,山石犖確逕嶔巇。平生不自勤磨煉,躋勝無資力已疲。雙腳踏謝屐,兩手拄張藜;攀緣登林木,緩步踏雲梯。盤空竟達高峰上,拂開煙樹到招提。危立層巔同縱目,田園掌大牛疑羝;仰面上觀浮雲近,俯身不視飛鳥低。我居城郭如帷幔,那得名山長在玩!登此始知大地寬,不覺望洋自嗟嘆。徘徊立久靜無聞,萬木蔭森絕斧斤;高聲長嘯答巖谷,四山落葉落紛紛。下有竹林藏石室,夾徑穿山盡此君;臨階几榻生清冷,挂壁藤羅吐翠芬。當年七子恣行樂,卻無石室高論文。披圖每羨前人福,對此盤桓意倍欣。回途幾度行又止,歸到村居口已□。鋪床拂石樂箕踞,下箸十千求兼味;歡然一飽向黑甜,來朝復擬尋幽去。

  雙溪觀石竅泉,晚歸燈下作示同遊諸友

  雙溪一□更堪誇,徜徉徘徊意境賒:流水聲中山色好,絳桃灼灼豔於霞。桃花迎我面,流水清我耳;從此已覺武陵近,不探仙源安可止!一重一掩趣無窮,■〈山含〉岈崱屴鬼神功;兩山交護如無縫,隨徑逶迆谷自通。乍通幽谷名區見,鬱鬱高林繞芳甸。凝眸四望接煙蕪,花底時聞喚鷓鴣。雙溪左右分廉讓,疊嶂高低展畫圖;一花一木皆幽致,到此已無塵俗累。溪邊添個休休亭,可擬司空棲隱地;此社從來我未經,鈞天仿佛奏泠泠。尋聲共覓登山路,斷續橫斜途錯互;荒蹊翠葛拂羅衣,曲磴蒼苔印芒履。兩道靈源山中溢,瀑布噴從石竅出;美味沁脾酌醁醽,清音漱石鳴琴瑟。徹底照人清且鮮,千枝萬派落畬田。有人搆屋臨幽澳,鎮日高眠無剝啄;泉流繞砌茗堪烹,松影當窗書可讀。隱逸能方鄭子居,應接不暇山陰目;雨過月朗空山靜,榻上焦桐慰幽獨。我思就隱水雲鄉,結契煙霞意味長;祗因未了顯揚願,尚有黃粱夢一場。一場塵夢渾如寄,豈甘久作風塵吏;他年琴鶴谷中來,耕讀為家初心遂。男婚女嫁向平年,桐帽棕鞋任遊戲。日暮高歌乘興還,者番淤樂信難攀;路人問我何樂此?我笑未答意自閒。君不見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遊滴泉巖歸飲佃家,醉後題壁

  幾家板屋自成村,喬木陰多綠葉繁;入市人歸兒候路,登山客至犬迎門。盤飧味厚供園韭,社酒香濃接瓦盆。醉後懵騰巖下石,卻疑身在謝公墩。

  夜宿棲雲巖

  崱屴山門外,穿林一徑分;蟲聲春暖鬧,竹露夜深聞。水際沉孤月,松巔帶片雲。禪堂清課早,香氣遍氤氳。

  金瓜寮山莊偶成

  層巇環幽僻,陰房苦寂寥;石崇山徑仄,李廣野園饒。偷果猿如賊,號林鳥類鴞。瘴雲飛作雨,過午輒蕭蕭。

  園樓偶興

  竹外斜陽映碧流,午前雨過綠陰稠;花飛著網蛛驚攫,樹影侵潭鳥誤投:萬物靜觀多妙趣,半生守拙懶深謀。曲欄倚遍天將晚,自放湘簾下小樓。

  雨後醉歸,香山道中憩野人家

  筍輿乘雨出郊扃,野叟迎人請暫停;羨煞平疇無箇事,鴉鋤放處麥青青。

  園居早起

  園居侵曉起,寂歷似郊坰;魚躍池萍破,鴉翻竹露零。宿雲屯遠岫,初日上東亭。行過薔薇架,花風拂面馨。

  「會心處不在遠」,晉簡文語也。余入西圃,有觸而作

  春草借雨力,一雨生最易;數日不窺園,蔓延無隙地。茸茸遍階除,當足難引避;小童荷鍤來,亟亟命芟棄。姑息勿如前,叢生任其熾;勢盛欲拔之,甃石胥受累。窗前留不除,茂叔取生意;雖存博愛心,終有滋蔓忌。況夾蒺藜生,何可疏防備;不忍剪伐嚴,將遂縱橫志。轉瞬春雷鳴,如指已成臂;庭變荊棘林,非種還為祟。栽梅難發華,放鶴難展翅;斬刈嘆已遲,著體皆芒刺。始知婦人仁,不可與成事;姑息禍之媒,優柔害之使。寄語弟姪行,書紳切牢記;如疑未必然,是我曾親試。

  種松幾樹低,種竹成林廣。松高歲數寸,一紀未盈丈;何時成老龍,朝夕勞夢想。卻言綠篔簹,百竿抽芽上;夜靜解籜時,簌簌聽幽響。昨日纔比肩,今朝已過顙;凌雲志氣高,遙遙如立仗。隔別三日間,刮目堪企仰;回顧幾株松,雲霄與土壤。同受雨露滋,其故難明朗;忽然得元奧,理如指諸掌。若問意如何?虛心故易長;凡我為學人,此理真堪倣。

  仿上官竹莊「莆陽天馬晴嵐圖」,自題山水橫披

  似水天心秋爽,如屏山上晴嵐;正值新涼氣候,遊人兩兩三三。

  小閣半藏山塢,浮雲長繞峰腰;卻喜潺湲流水,中通一道橫橋。

  蒼蒼極目煙樹,遙遙遠接汀沙;瀨際竹籬蟹舍,林間茅屋人家。

  臨水芳塍饒沃,連村老木蕭疏;此是莆陽天馬,被人寫入畫圖。

  題櫹榔木屏風(並序)

  軒中新製櫹榔屏風,紋理縱橫,作雲峰、虎豹狀;且質輕味馥。賞鑒家每以紙、石為宜。然石太重,不便於移徙;素紙雖輕,又苦易破。清齋雅,且無過於此。摩挲之際,作示諸弟輩,令各賦一首以誌欣悅。

  氣味清香質亦優,罘罳何必緣沈求。靈根土產同貓首(此木唯東瀛有之),妙畫天成比虎頭;射雀唐高應命中,聞風滿奮自無憂。一方保障安床側,寶鼎絲桐趣共幽。

  學圃

  薙草誅茅地數弓,連町茅栗鬱蔥蔥;挽車勞勩徒思婦,作約殷勤每課童。鴉嘴泥黏朝雨後,鴨頭水挹晚塘中。從來機事生機械,抱甕猶存上古風。

  閉門種菜當生涯,戴月鋤雲趣益賒;方宅陰濃陶令柳,平畦綠蔓邵侯瓜。引泉堤外培菰首,插棘籬邊護筍芽。不是西南城一角,客來錯認作山家。

  池上夜坐

  散髮向荷池,軒窗欣洞啟;浮雲淨大虛,穴寥清似洗。汲水自烹茶,芬馥過嘉醴;一飯輕兩腋,數盃暢四體。小步出前庭,長吟憑樹柢;柳垂露滿梢,波定月沉底。快哉此幽居,目中無塵眛;何必侈襟期,咨嗟肉生髀!凡事能知足,愁顏翻破涕。堪嘆名利場,紛紛巒觸抵!未若白與陶,耽詩樂清隄;復羨馬少游,郡掾依祖補。抱此高淡懷,俗人難測蠡;我今未能行,我去終有徯(時有出山之意)。

  漫興

  塵網雖繁意自寬,青箱白樸足尋觀;交情寄處馳名易,詩律嚴時覓句難。落筆有神看兔鶻,長篇作勢在波瀾;慚我鈍過陳無已,一字推敲屢廢餐。

  玲瓏精舍絕纖埃,環堵琴書逸趣該;姜詩忌多三酌醉,名花嫌少百弓栽。身常安飽寧非福,志在林泉稱不才。疏懶竟成都散僕,野鷗見我莫驚猜!

  不病維摩俗慮蠲,綠楊深處地尤偏;喜臨逸少來禽帖,悲動香山鬻駱篇。睡意漸生拋卷臥,悶懷難吐藉琴傳。碧波篆裊風切颸,玉軫重調撫七絃。

  飯餘聊息苦吟身,學罷熊經學鳥伸;晴日半窗花影碎,涼陰一院蟬聲頻。閉門但作仇書客,入座時為戰茗人。漫道悠悠過歲月,閒中隨處見天真。

  偶述

  搔首追前事,酸辛已備嘗;人情蝗食稻,世味鼠搬姜。為問笙歌樂,何如筆硯良?微吟休擁鼻,時覺墨花香。

  遣興

  棕鞋桐帽喜偷閒,強半生涯落寞間;閉戶無聊惟種菜,登樓有興為看山。雲中仙鶴招難到,天外飛禽倦自還。歲月蹉跎生感慨,檢囊親把舊詩刪。

  薄暮香山道中

  薄暮涼颷動,蕭蕭振角巾;疲驢歸路健,猛犬過村馴(園中黑犬,每出必隨)。潦水痕初減,霜楓色漸新;蒼茫秋浦外,聲落雁行頻。

  村居即事

  南阡北陌互交通,貧富雖殊樂趣同:里鼓喧闐因社近,山歌雜沓覺年豐;如雲沃野秋觀稼,疊浪平疇晚度風。笑我疏慵遊覽慣,未能握算學王戎!

  夜秋山寺即事

  共話欣秋爽,禪扃夜靜時。溪風催煮茗,松月瞰彈棋。坐久流螢集,聲高宿鳥移。露華濃似水,冷氣覺侵肌。

  中秋夜讌涵鏡軒筵中作,並贈蔭坡孝廉

  彩雲空際湧冰毬,客主情殷樂事優:撤燭翹觀千里色,張筵共賞一輪秋。鴛鴦瓦碧蟾光耀,鸚鵡盃香桂影浮。今夜廣寒無限景,羨君曾向此中游!

  曲水巖訪李山人不遇

  曲水瀠洄入,孤村窄萼棲;綠蘿牽老屋,碧蘚淨幽溪。山斷浮雲續,林高落日低。主人何處去,獨鶴步橋西。

  登青潭巖頂題壁

  共羨溪山好,逍遙似隔凡;鐘聲敲落日,飛鳥趁歸帆。暮靄長林泊,秋光遠渚銜。精籃藏極頂,爽嶺遍松杉。

  夜宿清水巖僧舍

  幽區秋色晚,日夕倍生涼。地險山多石,林疏葉落霜。寒泉分細瀨,明月碎流光。鶴夢危松穩,■〈犭龍〉聲峭壁藏。煙霞□道侶,鐘磬答禪堂。老衲元談奧,沙彌夜課長。燭銷蓮漏水,茶沸竹爐香。飯罷同趺坐,蒲團睡味良。

  夜不成寐,作此自遣

  兒時遊冶廢陳編,樗櫟材微黯自憐!謀利無心雲出岫,思親有淚澗渚泉。理難勝數徒憎命,事不如人敢怨天!除卻琴樽陶寫外,得來靈藥只酣眠。

  庭樹更深薄霧籠,熒熒燈火小窗紅;書因煩燥溫難熟,詩到窮愁寫易工。寂坐時聞雞腷膊,孤琴迭倚檻西東。無端壯歲干雲氣,併作離情感斷蓬。

  夜臥有感

  掠地垂簾合復開,殘香一縷戀琴台。階前蟋蟀悲花落,檻外芭蕉報雨來。涼夜易生秋士感,雄心未敢壯年灰!妖氛頻聽延湖漢,戢亂誰為頗、牧材(時聞發匪漸流入漢口兩次湖)!

  與容談山東道中事,憶舊作此

  登車四顧總茫茫,鈴鐸聲中見火光;匝地風霜衝雁陣,漫天塵土過驢綱。琵琶客路歌紅袖,林木人家惱白楊!行盡畿南二千里,衾中縮臥類搖床。

  同友人西城樓憑眺即事

  竹城西北地勢平,田園參錯續海坪;涼秋九月風怒吼,黃沙滾滾海霧騰。朝來氣暖纖塵淨,睇眄中天極遼敻;群峰縹緲列畫圖,巨海澂浤涵明鏡。高樓憑眺興欲狂,振衣疑躡千仞崗;大呼奚奴捧斗墨,露肘顛書十數行。題罷餘情猶未已,朋輩之中有絕技;龍團一飲潤我喉,客吹羌笛我長謳。法曲乍聆「梅花落」,名泉又報「魚眼浮」。但耽雅樂與香茗,何須佳釀共珍饈!君不見趙嘏有句艷今古,長笛橫吹倚畫樓;又見盧仝作經細評隲,七碗風生百慮休?清音美荈各痂嗜,騷人適意何知愁!我非騷人多坎壈,生平十事九煩憂。秋前約侶遊榕省,遍海鯨鯢迭聞警;況當海氛迭聞警,積悶縈胸勞引領!空有低昂七尺軀,才劣終軍敢請纓!自從遊興動中來,意馬心猿常馳騁。今日登臨懷抱開,高天逈地任徘徊;歸時笑傲閨中友,聊當乘風破浪回。

  九芎林莊晚歸即景

  人影西斜暮色微,蕭條滿目思依依;漫空雲作糊塗態,撼樹風施跋扈威。嶺背林喧寒鵲噪,溪頭水急晚潮歸。回途倍覺陰霾甚,山市家家晝掩扉。

  二坪道中遇大風

  衝寒惟疾走,閉口似啣枚。飛土揚天起,狂風捲地來;雁行低復斷,猿嘯急尤哀。小憩茅亭下,相看面欲灰。

  鹹水港歸途口號

  乾坤俄頃幻,明晦霎時中;日色當頭沒,濤聲裂耳雄。凍雲凝一水,寒雨滯層空。行客龍鍾甚,遲遲似老翁。

  冒雨過隙溪莊

  僕馬行來急,衝寒過小溪;酒家茅屋裏,樵徑竹橋西。凍犬倚爐臥,昏鴉繞樹啼。風威狂似虎,捲起陌塵迷。

  殘臘苦雨

  急景蕭條臘欲殘,那堪陰雨復潸潸!羈棲旅宦愁家遠,負戴□氓恨力孱。無計送窮憑鬼戀,有台避債任人訕。自從水患成凶歲,菜色鶉衣滿市闤。

  ●癸丑(咸豐三年)

  過鳳山崎

  下視遙村近,群峰似畫屏;野田春水白,山塢暮煙青。倦鳥知休息,長松入杳冥。修途行尚遠,坐憩小郵亭。

  曉過青草湖村

  輿中曉望破蕭寥,極目荒塍未插苗;白鳥數行飛習習,青溪一道去迢迢。山含雨意沉巖樹,水藉風威撼野橋。待到晴明青可踏,□痕週地作裙腰。

  樹杞林村即景

  一村風景倍翛然,雜遝峰巒斷復連;鳥趁白雲齊度水,人隨黃犢共耕煙。山溪逼仄擠奇樹,石嶝嶔■〈山上欹下〉瀉急泉。安樂有窩誰卜築,槿籬茅舍翠微間?

  雙峰莊新晴曉望

  幽居難得此山莊,傍石依巖谷繚牆;左右峰尖雙插耳,縈紆徑曲九回腸。高田架木通流水,廣陌編茅護嫩秧;又值新晴天乍曉,子規聲裏遍春光。

  雙溪莊題壁

  負耒人惟學守雌,黃童白叟樂熙熙;雙灣水足平田沃,四壁峰高曉日遲。石徑行間花氣馥,茅簷隱處柳陰垂。此鄉我若來為主,半業耕漁半賦詩。

  地逈囂塵寂不聞,棕鞋隨興踏苔紋;羊腸徑曲逶迤遠,燕尾流斜左右分。絕壑林扉疑蓄雨,深山巖穴盡巢雲。竹床置向泉根上,六月何曾暑氣薰。

  過內湖莊

  平隴多栽稻,高園半種茶;繞林沙岸遠,傍水竹籬斜。啼鳥巢深澗,垂門藤挽花;一村幽僻處,耕讀足生涯。

  內湖僧舍小憩

  古寺隱蠶叢,逶迤曲徑通;風微鐘懶送,水急碓勤舂。老柏春華吐,重巒晚翠籠。泉渚懸絕澗,百尺似飛虹。

  過內湖小村憩望

  客行常喜此停車,村塢中藏四、五家;挂壁綠蘿牽補屋,環階紅槿織成笆。溪雲漠漠隨流水,岸柳條條綰落花。無限好山排萬疊,當門似有畫屏遮。

  遊清潭內山

  蘿薜低垂縱步難,無邊野趣飽遊觀:山形盤曲疑無路,水勢奔騰覺近灘;短屋數椽門似竇,高隄幾里樹為欄。此間幽奧堪肥遯,日拓疏窗對翠巒。

  過南港茶巖

  墟落深藏亂樹遮,懸崖絕壑勢嵯岈;驚人童稚蓬門立,款客盤飧野菜花。牛角觸牆成「八」字,馬蹄去路辨三義。儼然身到崇安道,山北山南遍種茶。

  同友人迷途,夜宿山家,吟詩以記

  乘興探靈巒,山窮天已夕;蒼茫煙雲合,行徑渺無跡。本非姓丁人,那得沖霄翮;又非鵝籠生,家具口中積。遊侶三五輩,束手正無策;忽聞犬吠聲,知有隱者宅。聯襼相追尋,茅茨露巖隙;舉目共翹觀,風景足幽僻:門藉蘆簾遮,屋有槿籬隔。一扣幽扉開,主人稱莫逆。案上列琴書,窗前植松柏;截竹架簷端,烹茶分泉脈。留我抵足眠,藤床可安席。自言棲巖阿,不類車塵迫;安居數十年,優悠無恐嚇。妄念永不生,心閒身乃適;興到讀「黃庭」,饑來煮白石。掃地靜焚香,內和外安息;頤養樂天真,奚煩求玉液!不聞先達言,「光陰如過客」?何必自羈鞿,此心為形役!嘆我落塵網,舉步天地窄。人耐幽寂難,我求不可獲;賤者雖自賤,南面不與易。天明辭主人,戀戀懷難釋;臨別訂後期,重來覓懽懌。指點山下途,所經如別闢;回顧幽人居,巑岏皆峭壁。

  自題萬壑松古琴歌

  君不見靈光之殿能常峙,獨立崔巍眾翹企?又不見顯慶之輅能久存,任教戎馬來播掀?若非神物常護衛,石泐金寒久應敝。茲有琴名「萬壑松」,青蓮佳句工形容:質輕如紙堅如玉,漆光幻出雲煙濃;陸離不藉玳瑁飾,斑駁渾同苔蘚封。蛇腹已誇化工妙,牛毛又受斷文重。文士紛紛琴是抱,琴中別有商山皓;三尺絲桐鬼神呵,數點梅花天地老(蛇腹、牛毛、梅花,皆琴斷紋)。荒唐何必說鈞天,元音細按出冰絃;斷續隔林傳遠磬,琤琮漱石聽鳴泉。彝是商兮鼎是夏,太古之物豈徒然!鳶飛魚躍天機暢,餘音既歇心尤曠;想見當時運斧功,飭材精庀誠哲匠。嗟予嗜痂生海東,十年大索難遭逢;坐上指南忽有客,不辭航海求真龍。趙璧價昂非所惜,果然得此擬焦桐;腹鐫「至德」唐年號,邂逅如觀千歲翁。尤欣本為吾家物,「次崖」二字篆奇崛;後因兵燹歸登瀛(同安陳姓),五葉珍藏誰敢乞!我今一旦購得之,登山臨水每攜持;涼月當空一再鼓,如對先生抱膝時(同安理學林希元(字次崖)先生,明嘉靖間進士)。

  聞警(時台、鳳匪徒滋擾,各處騷動)

  日日傳聞警報頻,風聲鶴唳半疑真;可憐蕭散琴詩客,也作倉皇甲冑身!

  台、鳳土匪滋事,聞警戒嚴

  戎裝日日上城巔,餉窘兵孱械未全;披甲營徒張赤幟,買刀家盡賣烏犍。人敲刁斗殘更月,官括荒城富室錢;如此年時如此況,樂輸爭奈奮空拳!

  書嘆

  寇起萑苻嘆蔓延,即今海甸盡騷然;征途處處生荊棘,戰地家家廢陌阡。浪巨農曾空菽粟(連年水災),兵多灶又起風煙。堪嗟百里膏腴地,數載紛紛盡變遷!

  途間見分類難民痛述時事(時漳、泉、晉、同各分類焚殺)

  吳、越分爭火燭天,問渠何事竟茫然(各無宿嫌,猝然分類)!可憐鄉社成焦土,囷極監門繪不全!

  香山暮歸

  犖確遍沙灣,匆匆薄暮還;風腥知近海,日暗欲銜山。策蹇粘泥滯,浮鷗踏浪閒;遙瞻闤闠接,猶在莽蒼間。

  感賦

  拋琴將半載,廢卷亦三旬;勢逼難通隱,時艱枉率真!干戈生咫尺,鄉社痛湮淪!撥亂誠無術,勞勞愧此身!

  往各莊安輯馬上口號

  曉夜奔馳歇未能,幾回馬上自凌競。荒郊日落鴞啼樹,野店宵深鼠瞰燈。寂寞劇憐生趣減,傳聞每痛死傷仍!何時醜類都殲盡,玉蠋重調歲序登!

  夜宿斗案棚莊

  狺狺吠犬驚人起,啞啞啼烏繞樹重;堠卒頻敲窮巷柝,山魈亂撞破樓鐘。風行老屋寒泉吼,月暗空林宿務濃。喚醒僕夫聊伴膽,天明神思尚憧憧。

  小寒後煖如三、四月間,作此誌異

  誰信寒暉北陸行,羊裘葛帔日紛更;只緣氣煖花先發,豈為民貧地久晴!人畏萑苻同虎穴,■〈蠢,昏代春〉喧窗戶作雷聲。莫言世事滄桑甚,節序遷流也不明。

  將近新莊口號

  遙望眼朦朧,非復舊閭里;忽聞雞犬聲,前村藏霧裏。

  亂後經紅毛港有感

  山徑陰森極,寒侵鶴氅裘;風摧林競吼,石砌水橫流。裊獍何時殄,滄桑此日更。運乖天心偪,心怯夢魂驚。破屋鬼欺客,荒村民苦兵。桃源如可覓,競欲避秦行。暴雨強於弩,元雲擁作幬。筍輿行犖確,狼狽益增愁。日短易黃昏,蕭蕭萬籟繁;榛荊生沃壤,雞犬寂荒村。估客腰纏裘,征人踵接奔;流離多失業,康濟愧前言!

  紅毛港曉發

  竟夜夢難圓,晨星窺客舍;僕夫眼瞢騰,輪鞅遲遲駕。小犬嗥階前,寒燈閃籬罅;霜華冷似冰,小立茅簷下。

  書感

  嚴冬風雨急,惻惻自憐予;骨肉鵰殘後,鄉鄰喪亂餘。霜寒悲雁陣,路梗絕魚書。百感真交集,宵長氣莫舒。

  海陬方遘亂,淮上久遭兵;烽燧連天起,鴟鴞匝地橫。廟謨寧失策?臣力少乾城。拔劍聞雞舞,悲歌涕淚傾!

  亂後逢李靄雲感作

  世事紛紜聽莫真,蕭條旅舍遍生塵;荒郊血漬燐光亂,破屋風號犬吠頻。寒逼殘年同刺客,愁攻中夜似仇人。朦朧欲入還鄉夢,作惡雞聲鬧隔鄰!

  次曾籋雲先生「聽鼓水仙曲」原韻奉答

  窺窗涼月夜沉沉,兀坐胡床為聽琴;曲奏「水仙」聞逸響,人來島佛賞清音。潘江、陸海誇君賦,白石清松契我心。不是陽春投雅什,誰知綠綺用功深!

  題巢松道人小照

  元都法籙嘆森嚴,道觀焚修苦勞役;在天在地兩俱難,松頂結巢是安宅。

  夏初以來,四境不靖,園中花事就蕪;屆殘臘,始報安堵。爰修小園,招諸韻士雅集,各有佳作;予忝主位,乃強顏續成五排一首

  鼙鼓聲才歇,園林興欲顛;百憂寬此日,三揖進群賢。圃晚猶存菊,池空已謝蓮;老梅爭臘放,弱柳待春眠。詩社供金佛,花瓢養水仙;堂虛陳古器,几淨列瓊筵;綠釀葡萄熟,紅包橘柚鮮。■〈甘廉〉■〈甘覃〉嘗異果,瀲灩挹流泉;茶沸銅瓶火,香浮寶鼎煙。音清琴互撫,景好韻同聯;劇飲應中聖,幽思定入禪。囊收昌谷句,墨灑薛濤箋;東閣吟堪繼,西園宴並傳。雲龍常契合,歲月任催遷;豪氣欣長夜,高談達曉天。酒闌燈灺後,餘趣尚悠然。

  過鹹水港

  寒威能刺骨,愁緒欲焚心。海嶠風剛勁,山陬雨浸淫。草粘沙磧遠,樹冒瘴煙深。日日征鞍上,無聊只苦吟。

  嵌頂莊衝寒晚歸

  歷盡山隈復水隈,沿崖一徑尚崔巍;雲騰海嶠奔驕馬,風撼林扃怒吼雷。受凍皴顏如著酒,衝寒禁口若銜枚。歸時未暇行裝卸,自撥紅爐煖綠醅。

  癸丑歲暮苦苦行(咸豐三年林供作亂)

  苦苦苦,頻年苦;頻年未有今年苦。兵燹紛紛百事乖,道途梗塞財源杜。公私逼窘年已殘,借貸何從覓阿堵!食指計千空兩拳,巧婦難為無米釜。揚威時有暴富兒,索債聲高狂似虜;嗟予曆過而立年,那曾遭遇此凌侮!點金無術避無台,良策惟有裝聾瞽。漫擬子雲作解嘲,苦況筆筆從頭數。記自夏初遭阽危,玄冥為祟日淋漓;霪霖無霽日,沮洳無乾時。桑田變滄海,蘆灰力莫支;昆陽未戰屋先毀,人畜漂沒極遐邇。死者無辜生無聊,穀價雖賤無人市。如逢富弼能賑民,禍亂未形自可止;復因台、鳳賊猖狂,銷患焉能先及此!豈料兇徒藉此誘窮民,因饑奪食成群起;一朝嘯聚盈綠林,王道平平忽爾爾。出沒無常肆剽掠,如虎負嵎險足恃。可憐玩敵難成功,未發先洩事危矣!健卒群誇曳落河,登壇自詡將門子;探穴思裹鄧艾氈,渡河旋陷張方壘。滿胸銳氣陡然平,風聲鶴唳盡疑兵;裊獍從茲益無忌,百里溪山日縱橫。亦知惡極難逃咎,思將分類避賊名;訛言四起民搖動,漳、泉疆劃鬥禍成。兩造焚攻焰燭天,八人到處氓無廛;我為池魚禍並及,凡百如掃成雲煙。此時生命輕於紙,殺人食肉類屠豕;控肝夸□肆強兇,餘骸枕藉燒無已。燒無已,痛如何!乃父空跼蹐,乃祖徒媕娿。掉頭渾不顧,同室任操戈;更有慘禍絕今古,伐幽毀骨傷天和。鮮血既流蕩陰里,枯骨空拋無定河;豈忘撥亂緣餉匱,不藥之病病難瘥!小道皆荊棘,大道遍妖魔;自夏徂秋行不得,「行不得也哥哥」!向使有病須針砭,亦宜調劑加撫摩;雖云養癰恐貽患,庸醫躁進罪更苛。加之喜功圖利己,微風海上復生波;只知高官厚祿雄豪快,其如萬戶千家咒詈多!鄙夫畏賊如畏虎,血僅禦賊短資斧;遂使滋蔓久難除,聚■〈蠢,昏代春〉成雷應跋扈。即今財貨齊匱艱,閭閻寂寂停商賈;矧復天寒歲暮時,巨戶財竭細民苦!苦苦苦,頻年苦;頻年未有今年苦!

  ●甲寅(咸豐四年)

  元旦望闕

  北望神京叩祝遙,五雲深處奏簫韶;御爐香靄千官擁,鵠立通明侍早朝。

  星雲糾縵日華明,舞踏雍容佩玉鳴;草莽微臣無別願,妖氛早息頌陞平。

  病中感賦

  愁病相兼劇可憐,奄奄命似一絲延;求醫難遇肱三折,慮事何曾眼一眠!蠟視盤飧濃亦淡,海添更漏夜如年。更聞蠻觸爭蝸角,搔首咨嗟只問天(時械鬥正劇)。

  偕王子明茂才登樓偶作

  百尺飛樓石作梯,仲宣此日喜同躋;龍門西向波濤壯,鱗瓦中分井里齊。遠樹陰連公廨近,高峰勢壓女牆低。正思銕笛凌空弄,忽聽秧歌起野畦。

  出郊感賦

  竹城城南草如綿,竹城城北柳如煙;古墳游鬼自寒食,腥風掠點雲連天。廬舍前頭盡巢穴,野哭千家腸欲絕;山桃野杏為誰春?盡作哀鴻口中血(時中港焚攻未息)。

  憩內灣莊家

  習習輕風拂面和,柳陰堤外聽村歌;平疇土沃肥■〈禾元〉稻,曲沼泉溫泛鴨鵝。徑熟童眠牛背穩,桑生婦採陌頭多。宛然耕織圖中景,萬疊峰巒似翠螺。

  憂時

  烽煙催劫至,膏血爛於糜;天步艱難日,人情恐懼時。溫裾悲莫絕,錢枕感頻欹!憂憤中宵起,排愁藉酒卮。

  郊行感事

  到處戈矛起,幽居也隱憂;山林多遯客,隴畝有閒牛。稅迫荒田納,糧艱戰士咻;點金仙術短,一策莫能籌!

  阻雨香山港市樓漫興

  黑雲翻雨倒天瓢,獨上層樓感寂寥;遠樹蒼蒼沙岸闊,孤帆隱隱海門遙。射潮雨勢錢王弩,入市風聲伍子簫。熱血一腔何處灑,酒杯在手劍橫腰。

  過鄭氏小莊

  園花爭媚陌花芳,小景煙霞趣亦長;一道清幽門外水,中央叢竹是山莊。

  歷歷孤煙起遠岑,蜂腰橋隱綠楊陰;小亭坐久忘歸去,不住清蟬頭上吟。

  感懷

  兩髀今生肉,功名事漸休;流年纔轉眼,去日幾回頭。性直多招謗,情深易惹愁;雞蟲誰得失,一笑付浮漚。

  生涯甘落寞,家計懶經營;吟苦都緣癖,愁多每為情。十年虛墨稼,萬笏只書城;枉負干雲志,田園久息耕。

  官渡港暮望即景

  幽闃沙原裏,漁家結屋栖;潮平橋腳短,汐退港喉低。牡蠣粘船腹,旋螺貼蟹臍。一村風景勝,綠柳護長堤。

  蕩槳喧童稚,漁家樂趣生:帆疏如網漏,船小類瓢輕;巖樹蘇秋雨,溪霞熨晚晴。行吟歸故緩,落日扣柴荊。

  曉發後壠道中

  幽禽鳴竹杪,睍睆似流鶯;遠岫雲初動,前溪月尚明。林疏知野曠,水落見沙平。數里康莊道,籃輿快曉行。

  問渡向蘆洲,天空景更幽:霞光明似曉,露氣湛如秋。極浦雙帆定,孤村一笛愁。行看紅日上,晴色滿溪樓。

  烏眉崎遇雨

  汗多衣褦襶,峻嶺道崔嵬;酷日蒸雷出,奔雲挾雨來。溝渠鳴急水,野徑絕纖埃。頃刻旋開霽,斜陽照路隈。

  奉命辦理團練,冒暑赴郡感作

  一片旌旗事遠程,櫜鞬日日向南行;迢迢遠道征鞭急,赫赫炎空火繖擎。移筏敢辭瀘水熱,登陴長望瘴煙平;不因豺虎紛當道,盛夏何煩統甲兵!

  宿苑裏村

  狼籍殘骸痛未收,荒涼滿目起悲愁;迷人旱魃巢墟墓,拜月妖狐頂髑髏。黝黝荒林晴亦暝,蕭蕭衰草夏如秋。夜深隔岸燐光閃,知是魂從曠野遊。

  冒暑過房裏村

  觸熱長征去,勞勞暑氣侵。蜂窩民舍偪,鼠穴賊巢深。張繖愁炎景,揮戈激壯心。簡書催就道,無暇憩松陰。

  途次西螺驛口號

  鎮日旅塵侵,沿溪復出林;隨行三尺劍,伴睡七絃琴。瀹茗消塵慮,觀書靜道心。筍輿雖逼仄,興到亦高吟。

  薄暮次羅山野望

  長征此去路無窮,漠漠征塵逐晚風;一片孤城哀角外,千竿修竹夕陽中。血腥戰骨爭饑犬,雨打荒營沒亂蓬。但願牧民來召、杜,笙歌重見舊瀛東!

  過茅港尾莊

  腥血吹風撲面涼,蕭條何處覓村莊?千堆白骨皆新塚,十里平沙是戰場。落日昏黃聞鬼哭,啼禽嗚咽斷人腸。當年此地人居密,轉眼荒涼倍可傷!

  暮次麻豆道中

  暮雲黯黯欲黃昏,縱轡狂隨夕照奔;僕馬馳驅嗟遠道,田園荒廢賸空村。林煙慘淡疑烽火,磧草糢糊認血痕。今夜不知何處宿?啼鴉繞樹對消魂。

  赴郡苦熱,得雨偶作

  酷暑風來亦為戹,暖風熛怒幾爍石;惡氛矧復逐征塵,白晝道傍鬼捉客。嘆我南行當其時,健夫十人九喪魄;徹夜傳呼巫與醫,身心交瘁莫安席。想見武侯渡瀘時,精誠在抱消癘疫;古今無數匡濟才,許國御微敢自惜!捧檄我亦奉命來,旅次焦勞熱反劇;欲逃樂土苦無從,救兵一夜來風伯。大塊噫氣夾雷鳴,俄頃滂沱勢漂麥;此時消盡胸中愁,旱魃成群皆辟易。自是天心協人意,遇難成祥由善積。遙思七省臨欃槍,殺人如麻地流赤;吁嗟乎!安得王師如此雨,露布一朝傳遐僻!

  呈台澎道徐樹人廉訪(宗干)四首

  價留鸞掖有文章,此日旌旄鎮海疆;眾望巍巍崇魯殿,輿情歷歷數甘棠。培才不惜金針度,選士頻操玉尺量;喜看公門桃李樹,秋來並作桂花香(邇年公所選士,中式最多)。

  黃初七子仰前基,廿載廉勤受特知;講學堂高施絳帳,宣威部肅擁朱旗。人瞻北斗欽風度,我向龍門愧品題;最羨聯輝花萼貴,阿連並侍鳳皇池(公弟霽吟先生登辛亥榜,欽點中翰)。

  辭章、經術兩超然,海內聞風亦有年;文信豚魚韓子檄,恩賙粟麥范公船(今年春,澎湖大饑,公專員運粟賑之,民賴以生)。東南任重屏藩寄,教化功深禮樂宣。愧我駑駘無報處,惟將椿樹祝青天!

  聽訟堂閑可設羅,遂教僻壤遍絃歌;良籌既殛螳當轂(去冬賊匪洪紀等謀逆,公先事檄台、嘉兩縣會營弁登時撲滅,民藉安堵),善政曾聞虎渡河。弼教以刑持己重,無心之德感人多。滔滔世澤如滄海,會見庭槐百尺過。

  山陰余慎齋(祖恂)先生性長厚,幕遊東瀛數十載,予師事之。別後至甲寅夏,聞復奉命抵郡;方擬趨謁,而先生已捐館十日矣。嗚呼!何一見之慳也。因輓以詩

  函丈追倍已廿年,何期此日遽登仙!身遊蓮幕公門久,家與蘭亭勝地連;金石交情能慎重,斗山學業嘆精專!望風猶想儀型在,觸目遺容總愴然!

  送徐樹人師內渡

  甫許春風坐,誰知遽別離!識韓空有願,御李悵無期!豸服威名著,鱣堂教化施;受恩嗟未報,有淚灑臨歧。

  奉答樹人師復用送別(有序)

  甲寅之夏,余因公晉郡,並送樹人師內渡。謁見之際,情辭溫渥;繼以詩學受知,益蒙契重,錄置門牆。暇時晤對,談及家常,知先母畫荻維勞、含飴莫逮;矧年逾而立,蘭夢無徵,不勝嘆惋!隨以育麟方見貽,復錫教言;法帖諸珍,拜領之下,感愧交深。因賦七律二章,用表微誠,並鳴謝悃。

  平生遭際話辛酸,感遇如公意一寬。不孝原知無後大,厚施惟愧報恩難;育麟方妙青囊貯,舞鳳書珍墨寶看。最是關情同骨肉,此行洵不負瞻韓!

  簫鼓嗷嘈士庶喧,苦留無計共攀轅;推袁志切門牆遠,說項情殷獎譽繁。未得黃金摹賈島,聊思彩線繡平原;鄉愚此後空翹切,不復慈雲護覆盆。

  赤嵌城野望

  登城閒眺望,觸目起離愁;荒草迷行徑,斜陽黯戍樓。壯心磨盾鼻,歸思指刀頭。滄海茫無際,誰乘破浪舟?

  過郡城北口號

  日斜閒步屧,郭外偶經過;廢塚無翁仲,空山遍女蘿。牛羊看臥起,樵牧聽謳歌。故址糢糊甚,神傷吊古何!

  開元寺吊古歌(寺在台郡城外東北隅,相傳為鄭成功故府)

  君不見錢武肅王鎮吳越,知命舉家朝宋闕;由來一國無二君,臥側豈容鼾聲發!當年鄭氏踞東瀛,建牙賜姓劇威名;兵窮鷺嶼雄心喪(鷺嶼,乃廈門別名),戰捷鯤身霸業成(即台郡港口;紅毛揆一王兵敗,逃去)。帶甲稱戈據窮島,居然倔強比田橫。時方壯盛三十九,氣沖牛斗辟鯤鯨;定是天心厭禍亂,故蹙其年致太平。喧傳一夜將星墜,編氓僚吏齊傾淚。嗟哉子經(其子名經)事豪奢,監國藩臣直兒戲。無常出沒繼孫恩,徙民失業咸受累(時沿海棄產業、徙內地者,慘難言狀);誤將扼要託健兒,七府功成旋復棄(驍將許耀駐興化,知大兵難抗,屢辭重任;經聽馮錫范之言,不許。遂失七府,復歸臺灣)。金甌多缺力難完,日遊別墅強偷安(於洲仔尾建園亭,縱樂其間);傳位克■〈臧上土下〉差得主,善政能教百姓歡(經寇沿海,克■〈臧上土下〉監國;其妻父陳永華輔之,數年極得民心)。無端變起毒謀設,伏甲都堂地流血;別妻、為奴兩不容,砥柱中流遽摧折(錫范與鄭聰定謀,矯董國太令召克■〈臧上土下〉入中堂,命賊黨蔡添等弒之;共立克塽)。奇勳未廓唐莊基,慘禍復蹈荊州轍。勢成累卵復何言,主君懦弱賊臣尊;嚴刑重斂疲民命,日望王師振覆盆。果然聖祖動矜憫,王濬船從海上屯;梅花一陣收澎島(時靖海侯施琅麾下總兵吳英,見敵勢雖勁,而戰艦無幾,隨獻「五梅花陣」以五敵一、以多制少之法,遂破澎湖;克塽喪膽矣),吼門勢窘國軒奔(吼門為澎湖口險要,行舟誤觸,多碎。國軒被困,從此遁回。盡節者,祗江勝、邱輝等耳)。乘桴尚欲友邦奪(時有舉帆打暹羅之議;踟躕間,大兵已將入口,始輿櫬出降),啣璧難將祖業存。隨行那有卻正疇,可憐無淚別山邱;朝班幸執降王梃,錫爵仍叨歸命侯(入正黃旗)。卅載海氛從此息,雨澤均沾教化週;即今繡陌連千里,禮樂文章遍海陬。靈光寂莫成蘭若,荒煙蔓草蟲啾啾;我來憑弔故宮過,捫碑剔蘚費摩挲。自古握符有真命,枉思撼樹蚍蜉多。英雄我羨虯髯客,太原一見輒投戈。不然當時楚項籍,喑啞叱吒徒銷磨!舉鼎之雄拔山力,神州赤縣思包羅;豈知自刎烏江曲,「虞兮、虞兮奈若何」!勸君莫妄窺神器,一局棋終已爛柯。

  過謝氏廢園

  壞甃荒階遍綠苔,修篁左右水瀠洄;玉釵珠履歸何處?惟有山禽自去來。

  過鄭東平王墓

  一旅抗王師,東瀛首建基;衣冠存故國,韜略懾東夷。大海長鯨杳,荒墳石馬欹;雲礽猶建節(入正黃旗,世襲一等漢軍公),聖代有恩施。

  題五妃墓

  薇蕨悲歌後(寧靖王絕命詩,有「無復採薇蕨」之句),羅巾染血痕;五人同畢命,一死足酬恩。入地鴛鴦隊,生天杜宇魂。可憐環珮冷,荒塚易黃昏!

  雨後遊竹溪寺題壁

  雨氣含涼暑氣微,小南門外叩僧扉;攜樽有約同消夏,聽磬無言共息機。竹影環階青欲滴,苔痕上壁翠成圍;蒲團枯坐清塵慮,禪榻茶煙興不違。

  嵌城東園小住

  行行曲徑經池北,隱隱名園指郭東;籬角斜分鄰竹綠,牆頭高映野花紅。淨鋤蔓草培新筍,細引清泉灌晚菘;我與子猷同好竹,入門賓主不曾通。

  贈海東山長黃小石比部(紹芳)

  海內經師位望尊,登龍我亦仰君門;親人叔度波千頃,好客陳遵酒一樽。談劍氣豪肝膽露,論詩律細性情存。道傍傾蓋交如故,知己由來勝感恩。

  書感

  自知坦率性難除,肆口雌黃任毀譽;心似桔槔頻輾轉,名非觱篥待吹噓。煩勞事業鮎升竹,辜負勳名鶴在車。況道不同謀寡合,家園念切賦歸歟!

  留別黃小石

  天上浮槎到賞音,班荊未久惜分襟;心香一瓣長望汝,韓、孟交情深更深!

  談元話古意尤同,無限精神別後通;但得吟箋頻惠我,十年已備碧紗籠。

  遊漱石山人幽園,題壁即贈

  鎮日幽齋事嘯吟,池前漱石映清陰;蒼松偃蓋渾難畫,白鶴登堂為聽琴。重疊圖書張鄴架,玲瓏秘閣肖雲林。羨君獨得岩棲趣,地僻塵音未易尋。

  羅山道中口號

  倦鳥尋窠下,幽花隔樹香;晚風清暑氣,客路繞愁腸。馬戀平蕪綠,旗翻落日黃。費公仙術短,坐嘆道遙長!

  遊大仙巖,復題寺壁

  遠望峰巒畫本張,鐘聲迢遞度禪堂;一溪沙石晴波潔,半嶺松杉午氣涼。雲裏僧歸衣帶濕,花間客過屐生香。重來勝地酣憑眺,掃壁尋詩興更狂。

  重晤丁鳴皋道人於大仙寺,作詩贈之

  重晤遼東老令威,方瞳碧眼世間稀;劍光出袖青蛇活,舄影翻空白鶴歸。閒理素琴調道性,靜參秘籙悟元機。遙知雲履星冠客,即日丹成列紫薇。

  觀水火穴紀事

  聞說火山奇,共入火山去;遙望白芙蓉,排列白雲處。廿里大仙巖,寄宿許小住;俯視來時途,白雲積如絮。破曉乘籃輿,重覓火山路;沿徑詰曲行,四塞皆煙霧。林外聞清鐘,引向禪堂駐;老僧瘦於猿,問答多妙悟。引我觀火穴,舍輿著芒屨;崎嶇歷蠶叢,陰翳入深樹。攀蘿數里餘,倏忽睹奇趣;山頭曲突如,火光爛飛炷。其穴乃有六,穴烈燄競吐;中有清泉流,如瀑勢奔注。水火同一源,上炎下流溯;有樹奇不枯,去火甫兩步。青草環四傍,土色儼鐵鑄(原稿「儼銕」下有一聯:『洵為海上奇,咫尺五行具』;業已刪去,可無庸此註矣)。煮茗有異芳,飲之等甘澍;對此共稱奇,莫能明其故。徘徊同忘歸,不覺碧天暮;紀異愧無才,即景詩聊賦。

  觀瀑布泉二首

  絕磴捫蘿上,奔泉擅異觀;長虹懸樹杪,飛電落巖間。常引千尋響,能生六月寒;我來當盛夏,漱石聽淙潺。

  日麗全融雪,峰晴陡溜冰;絳河波驟瀉,白練色如凝。綃豈鮫人織,梭疑龍女騰。夜來臨皓月,掩映倍清澂。

  遊清水巖

  絕壁攀蘿上,巖高一磴通;泉清烹苦茗,籟靜撫焦琴。訪勝碑重撫,談禪偈亦空;山僧留話晚,歸路月明中。

  宿清水巖題壁

  野寺雖蕭瑟,禪房結構精;清泉流月出,疏磬逐雲行。地僻人蹤斷,松高鶴夢清;何時脫塵網,居此息勞生!

  旅次大甲,夜醒口號

  夜闌燈欲滅,四壁聽喧闐;黠鼠欺生客,荒雞攪熟眠。神煩塵夢雜,身倦慾心捐。苦歷礌硠道,今宵暫解韉。

  後壠道中,小憩佃屋

  歸途風景暮,放步愛康莊:落日紅溪樹,奔濤白野航;酒旗招客興,村笛斷人腸。待渡沙灘上,柴門已在望。

  後壠道中曉發作

  旅夜不成眠,櫺風吹敗紙;駕言向中途,町蹊隨迤邐。孤月憩巖巔,遙山潛霧裏;村雞聽三號,輿夫行五里。曙色猶朦朧,道旁暫休止;星影辨前林,灘聲知近水。臨流掬月光,一漱涼侵齒;欲下輿輿眠,吟情時復起。

  中港待渡

  歸途心怯遠,曉夜厭奔馳;馬健兼程疾,潮平待渡遲。遙山斜照薄,極浦晚霞移;佇立垂楊下,搖鞭且賦詩。

  中港海瀕,曉行遇雨

  曉行多犖確,勞悴欲消魂;遠嶼濃雲沒,長空旭日昏。風高帆競捷,雨急樹齊喧。曠野無從避,揮鞭指近村。

  鹽水港歸途

  嶺下多沙磧,彎環出水濱;山雲堆臃腫,海日散輪囷。潮勢狂吞艇,風威猛撲人;輿窗時半啟,放眼盡埃塵。

  論詩

  杜、蘇以外豈無詩,界宋分唐祗自欺;何必尋仙蓬島上,性情相合即師之。

  性靈、學問兩宜兼,老嫗能知律轉嚴;俗語都從書史出,一經鎔鑄值千縑。

  撫琴

  夜靜碧天淨,萬籟響沉沉;捲簾佇明月,焚香調素琴。泠泠七弦趣,山水始同心;聲希而味淡,俗耳無知音。顧我獨樂此,摩挲情更深;一彈滌塵慮,再鼓發清吟。朝遊共一輿,夜眠共一衾;晨夕永不離,生死盟誠忱。興至作「三弄」,趺石坐松林;遠招雲間鶴,飄然落前岑。攜琴騎鶴去,天風盪虛襟;汗漫九垓上,高蹤誰能尋!

  園中木蘭盛開,偶題一絕

  綠葉扶疏勢復斜,馣馣撲鼻氣無涯;遙看錯道如來粟,滿樹黃金綴桂花。

  登香山港市樓晚歸

  樓外蒼茫日欲傾,眼光惝恍耳交鳴;滄溟雲暗垂鵬翼,林樾風狂起虎聲。動地波濤攻斷岸,漫天沙土障遙城。匆匆僕馬歸來晚,壘塊時消酒一甖。

  閒中感述

  匿采韜光戒妄求,數年世事半牢愁;讀書有癖同元凱,生子何須肖仲謀!天道微茫難遽信,國恩深重敢忘憂。可憐日望干戈息,襪線才疏志未休!

  潛園主人歌

  試問潛園主,鎮日何所為?開軒納遠岫,種竹沿水湄。清談招樂廣,大睡彷希夷;睡足啟雙眸,窗外日遲遲。息機常抱甕,窺園不下帷;跏趺撫古琴,偃仰吟小詩。琴亦無定曲,心曠神自怡;詩亦不拘體,意到筆自隨。龍涎爇一餅,雀舌歠一卮;詩清為茶甘,琴妙覺香奇。愛聽竹窗雨,虛枕夜長欹;愛玩溪樓月,洞簫時獨吹。冬愛暖閣臥,爐火溫肌肢;夏愛涼亭息,巖泉沁心脾。偶動登山興,謝屐凌嶔■〈山上〈奇攵〉下〉;偶□垂綸興,嚴竿釣漣漪。放鶴向北亭,觀稼過東菑;種梅入西園,蕩槳泛南池。曲折行三徑,藥圃連菊籬;徘徊度雙橋,蓮島續楊陂。花舒當檻錦,柳掃緣岸絲。眼闊胸次曠,心摹手足追。謂我終日閒,韻事勤紛馳;謂我終日忙,幽情樂莫支。無事乃汲汲,有事竟嬉嬉;有事、無事間,樂此不知疲。為閒或為忙?問我我亦疑。素希晉陶潛,北窗傲皇羲;復擬唐李約,南山友鹿麋。瞰破名利場,變詐祗自欺。富得朱頓富,財聚名受訾;貴得金張貴,位高身心危。可知冥冥中,飲啄皆有司;弄巧反為拙,謀盈反成虧。古來知命者,樂自恬熙;我非昔賢比,襟懷不外斯。嗟自棄養後,百念早灰之;久憑鄧禹笑,長抱毛義道悲!陳、張成仇怨,友道更難持;已作傷弓鳥,擇交當再思。況繫閒散人,性嬾不受羈;不若長掩關,悠悠學叔癡。貲產永不營,榮辱總不知;但求常安飽,此外聽天施。如問意云何?黃、老是吾師。

  贈宗朗如

  平生同譜傾心少,此日論交見面遲。琴不安絃希靖節,詩多入畫肖王維。門無俗事清閒慣,家有幽軒結構奇。最羨一堂聯棣萼,天倫樂事慶怡怡!

  勉五舍弟

  閉門思過過應刪,懲創從茲力莫孱!試軛稚駒難就範,入雲倦鳥好知還。能敦品節士方正,不讀詩書仙亦頑。如得宣尼真樂趣,曲肱飲水總怡顏。

  功名自重求非妄,物欲能蠲害不侵;見義須逾謀利意,待人勿用作文心。立身曾子常三省,勵志程公著四箴。愧我綺年耽逸樂,詩書功望阿連深!

  霞漳江叟,樸實人也。冠式奇古,見之無不捧腹;笑贈以詩

  欹側巍峨態似慵,傍人為正始溫恭;方山製古宜狂客,高屋形奇稱野蹤。仿似小冠分子夏,也因折角重林宗。勸君勿赴重陽宴,醉後宜防落九龍!

  秋夜

  嫋嫋茶煙颺小樓,樓頭風月趣兼收;寺鐘韻遠傳清夜,塢竹聲多報早秋。半部詩篇宗白傅,一生心事肖黃州。燈前重覽南來信(時聞佛山已失),綠綺頻彈莫解憂!

  秋夜感舊作

  秋風從西來,蕭蕭鳴紙閣;百感忽然生,四顧歎離索!憶我束髮時,壯懷亦磊落;買櫂遊江湖,走馬入京洛。文士交何、劉,俠客結朱、郭;攜酒上歌樓,揮金恣歡樂。歸來曾幾時,家居漸落寞;兩鬢驚蕭疏,一身苦羈縛。已敝蘇子貂,不舞羊公鶴;負此七尺軀,鑄就六州錯。安得請長纓,直掃單于幕!射虎彎星弧,斬蛟拭霜鍔。已矣復何言,此想真虛作;中夜起披衣,轉覺雞聲惡。

  秋遊隙溪,飲草亭作

  修篁簇簇連沙汀,秋色蒼然來草亭;巖雲片片忽飛去,送到群峰入眼青。杖頭幸有百錢挂,村沽飲共桑麻話;曲澗清泉鳴似琴,平林冷淡秋如畫。樽前暢飲杯復杯,陶然詩興酒邊來;吟秋步入菊畦去,寒香插鬢笑顏開。人生自古貴行樂,明朝還把遊山約;數聲牧笛催人歸,前村已上如鉤月。

  甲寅八月望兒生,賦答諸親友

  鬢毛將見白,慚愧乍懸弧;半老篁添筍,中年鶴哺雛。謬褒池上鳳,敢比掌中珠!欲種兒孫福,心田是遠圖。

  祉亭大姻翁以詩見賀,回疊原韻答謝

  甲第欽前輩,詩書切後圖;竊符歌采苢,敢道夢懷珠!公愛烏因屋,人傳鶴引雛;來年如再索,湯餅報懸弧。

  望兒彌月述懷,寄內兄黃偉山廣文二首

  笨車羸馬可為方,稱善毋須去故鄉;但願生兒愚且蠢,肯教對客瘦而狂?心存濟世談何易,事不欺人意自良。但免饑寒無逼鬱,相承葉葉學劉蒼!

  那堪遠處在瀛東,滿目妖氛道未通;寂寂親朋音信外,悠悠國家感懷中。宦途此際多彈鋏,世事何時早橐弓!但得陞平如舊日,同遊有約到華嵩(時海氛大起,信息難通)!

  香山海堤晚歸

  沙鷗翔集渚蘭芬,千尺長隄傍水墳;來往帆乘潮汐掛,高低田賴陌阡分。波平落日徐沉海,風定孤煙直入雲。繚繞歸途天漸晚,鏗鯨百八已遙聞。

  聞警

  夜上高樓望,欃槍徹夜明;無才悲亂世,遭劫痛編氓!武略籌邊重,文章報國輕;連朝聞警報,投筆欲談兵。

  洋盜竊據雞籠汛,聞警感賦

  惡浪翻空毒霧浮,孽蛟營窟蜃噓樓;連天烽燧驚風鶴,入夜欃槍犯斗牛。義旅同心齊結壘,奇兵扼吭孰焚舟!何時橫海來飛將?極目滄溟起暮愁。

  秋思

  秋英開後已無花,征戰頻年悵海涯;獨對西風起愁思,孤城落日又鳴笳。

  高樓秋望感賦

  海門雨過遠天清,萬類都從眼底呈:秋水盈盈回島嶼,晴沙漠漠下鵁鶄。東來邊信師將老,北望中原寇未平;獨憑危樓惆悵久,日斜鼓角又悲聲。

  金門溪上晚歸,觸懷口號

  西風凜凜送悲笳,極目寒雲磴道遮;柳外夕陽紅漾水,渡頭衰草白沉沙;戀駒羸馬歸蹄健,失侶孤鴻倦翼斜。對此蒼茫生百感,終天抱恨痛無涯!

  因公自後壠歸,行高崖上,感懷口號

  遙遙天水渺茫間,長嘯登臨意覺閒;世事無常如白浪,交情不改只青山。烽煙日熾頻聞警,原野秋清獨往還;每嘆濤斜軍誤舉,匡時無術反投艱!

  登內灣巖

  百尺危樓峭壁懸,元龍那有此天然!迎眸山色無今古,悅耳泉聲有管絃。野鷺行行投晚浦,叢篁歷歷數平川。可憐大道皆荊棘,勝境睽違已廿年!

  香山口防堵作

  警報紛傳亂未平,戒嚴此地設防兵;鯨鯢跋扈狂翻浪,鵝鸛成軍密結營。一片旌旗搖月色,五更刁斗答濤聲。書生小試籌邊策,不負雄心是請纓。

  報國生平矢效忠,毛錐一擲便從戎;世無俞、戚誰籌策?賊是孫、盧易建功。壯志欲除蛟虎害,近災莫謂馬牛風!海門潮急欃槍閃,劍氣沖霄已化虹。

  雞籠事平撤防,喜賦

  蛟害欣聞仗劍除,喜看寰海鏡清如;孤軍扼險當關虎,小醜跳梁詠釜魚。兵氣全銷吟望愜,饒歌高唱凱旋徐;旌旗煥彩鞭絲軟,整策花驄返草廬。

  秋望感懷

  干戈愁滿地,悵悵欲何之!天步艱難日,民生困厄時。笙歌聲已歇,鼓角聽尤悲;小立河橋上,斜陽照大旗。

  城南與城北,滿目景蒼涼:村舍焚餘廢,田園戰後荒。戒嚴多斥堠,伏釁懼蕭牆。不忍談時事,西風易斷腸!

  秋夜書懷

  空齋寂坐感牢騷,一片秋聲起怒濤;大海魚龍方叫嘯,中原鴻雁更哀嗷。四城殺氣傳金柝,萬里雄心付寶刀。聞道神京呼癸切,輓芻無計首空搔(倡運津米,請諸當道;不果)!

  書生白面亦談兵,殺賊無人孰請纓?憂國何須論在位,輕財未必盡沽名。劍鋒未試光騰嘯,棋劫難消尚戰爭。寄語運籌帷幄者,好須努力答昇平!

  詠三貂嶺(並序)

  三貂,原名三朝;極言路險且長,非三朝不能越。日久,訛傳作「貂」。蓋是處皆峻巔崇山,地為臺灣發脈之始,淡、蘭分界之域。

  疊壑重巖百狀呈,淡、蘭於此判疆城;山深路自雲中出,嶺峻人從樹杪行。夾道花從風裏馥(其嶺多秋海棠花),懸空水帶石頭鳴。嵯峨幾欲登天似,濃靄還多撲面生。

  率練丁自中港還,馬上口號

  沙平衰草沒,按轡路迢迢。地曠容盤馬,霜高好射鵰;弓聲風力勁,鞭影日光搖。小隊鳴刁斗,雄心壓海潮。

  寒夜樓前對月(有序)

  日來連接三內弟急札,知偉山內兄瘵疾已篤,家中將次斷炊,望濟甚急。際此歲暮天寒,家計支絀;誠進退狼狽時也。愁懷不寐,起立樓前,對月長吟,以寫憂思。

  月華如水中庭潔,寒風掃面膚欲裂;危樓立久悄無言,繞樹啼烏聽悲切。此時卻憶黃叔度,廣文先生寒更絕;體孱已肖衛玠形,病亟復嘔周瑜血。可憐酒債負尋常,貧病交侵愁鬱結;愧我年來遭轗軻,范舟難補曼卿缺。那堪屢接阿連書,已知委傾將摧折;呼癸頻頻似燃眉,筆墨慘淡如嗚咽。與君至戚同李、盧,重洋遙阻腸空熱;此際遙知館已捐,哭望天涯奠空設。翹首寒空洒淚多,涼月侵人比冰雪。

  冬杪忽聞內兄偉山廣文訃音,不覺五中如裂,淚沾襟袂;感今憶昔,以歌當哭

  蒼天曷有極,悠悠恨莫平;年殘家計窘,又當痛內兄!內兄在榕省,廣文官獨冷;半世歷窮途,壯年當逆境。孀婦賴以全,德門賴以整;弱弟躬提攜,慈親勤定省。苦志長下帷,鄉薦幸早領;藉此開親顏,飽煖猶難永。我誼忝葭莩,與粟常五秉;得此為西江,一飽無奢請。羨君真血性,孝友復溫醇;喜怒不形色,毀謗不沾唇。能文驚筆陣,飲酒見天真;因飲生議議,可嘆少完人!荷鍤方劉伶,投轄類陳遵;三百六十日,狼籍汙車茵。小飲能養性,大飲定傷身;嗜痂已成癖,戒語徒書紳。粉白與黛綠,妍媸無別甄;每值如泥時,醉眼睨橫陳。旦旦雙斧伐,枯樹難復春。相別始六載,遠隔滄海濱。我家被災後,二年絕指菌;欲援無餘力,惆悵乃傷神!近來多筆札,覺非君所親;識為三弟書,句句是吟呻。中皆訣別言,辭簡意切要;家貧事事難,兒稚弟猶少。與我隔重洋,兩心諒相照;都此悽愴辭,不覺涕傾掉。緬憶弱冠時,隨侍居京師;我亦從負笈,東床坦腹嬉。我少也落拓,邊幅不修治;每至顛沛際,輒賴君扶持。比予歸海上,迢迢送不辭;解裝未閱月,一病幾垂危。幸得逢盧、扁,半載始展眉;回京拜膝下,相見喜復悲。椿萱能承順,侍奉無差池。前年琴斷絃,是歲失填篪;嚴君忽棄養,闔家困莫支。況復家萬里,廿口無歸期;尚幸賢喬梓,美譽久颷馳。宗有名公在(年伯黃壽臣先生(宗漢),時為兵科給事中),倡義首捐貲;集腋充囊橐,輿櫬始有資。死生關情處,盡入人心脾。阮籍悲窮途,楊朱哭路歧;況君恂恂者,賴公免流離。奉母及幼弱,跋涉相追隨;教弟更成立,學行無瑕疵。咸謂可安享,食報固其宜。豈意天難測,理者不可推!老母遽終堂,弟媳喪在茲。苜蓿一散員,俸薄官似橘;加之數年來,蔦蘿共蕭瑟。自贍猶未能,何暇相周恤!稚小口嗷嗷,待哺紛繞膝;窀穸並婚姻,更僕數難悉。苦況百端凌,沉痾一朝劇;伏枕囑遺言,字下血隨筆。其言猶哀慘,泣讀不忍畢。嗟予自斷絃,伉儷虛正室;嘒彼雖小星,聊足侍中櫛。知予故劍懷,終始情如一。但願常聚首,暢敘共披襟;不圖溘然逝,魂夢何處尋!絮酒及烹雞,遙奠窆莫臨。思君命坎壈,嗟我步崎嶔;我興琴自鼓,君樂酒頻斟;我有阮瞻癖,君同潘岳心。恰好亦郎舅,總角結誠忱。望君我本奢,平地冀高岑;詎知壯志日,作此斷腸吟。君已辭杯酒,我亦嬾鼓琴;問我何不鼓?從此少知音!

  哭黃偉山內兄

  世事滄桑歎不常,死生大矣豈徒傷!酒壚感慨懷中散,琴曲淒涼泣孟嘗。念舊重揮今日淚,招魂幾斷故人腸。素車白馬何由達?營奠空持一瓣香。

  閒座寒氈歎也無?樽中常滿不愁沽。死生有命偏憐汝,休戚關情素悉吾(君寓書云:『某與妹夫交數十年,素悉妹夫憐孤卹寡,不遺餘力』)。設帳生徒多就馬,連床兄弟久方蘇;他時處仲如相遇,惟見黃公舊酒爐。

  寒夜痛懷偉山內兄

  凄凄風雨逼宵寒,愁緒纏綿夢未安;但覺眼前知己少,可憐世上作人難!六年闊別空通柬,一旦長離竟蓋棺!魂隔重洋招未得,「楚騷」歌罷淚頻彈。

  寒燈夜雨,獨坐有感;賦成七首,以述懣懷

  人心叵測此時多,汎愛難施可奈何!坡為濫交冤獄累,樂原無咎謗書苛。幾回往事誠堪嘆,半世虛名未易磨!月旦有評公道在,含沙射影莫為魔!

  人事年來嘆不常,集枯集菀幻滄桑。持身擬作三燒玉,閱世應同百鍊鋼。學問益人休自足,功名隨分莫徒忙!於今只學陶貞白,上下樓高寄隱剛。

  半壁縱橫遍虎豺,北來音耗聽多乖;螳螂詎信能當轂,虺蜴無端起禍階。嚼齒空存吞賊氣,拊膺難遂報君懷。可憐數郡遭荼毒,血肉為泥骨作柴!

  軍中安得奮空拳,敵勢猖狂壁壘堅;爭戰年深稀露布,相持日久合屯田。獻謀豈少徐洪客,抗節誰為魯仲連?愧我昂藏身七尺,渡江未敢著先鞭。

  國計艱難帑藏傾,一波甫息一波生;牢騷詩有傷時語,憂憤歌多變徵聲。惟有癡頑蠲未了,尚餘壘塊嘆難平!自嗟身世同狼狽,薪米營謀亦屢更。

  從來泥古病難瘳,千載濤斜話柄留;報國文章成下策,勤王武略見高謀。關中轉餉功多矣,海外徵糧事就不?但有蕭公經濟在,酬庸差不愧封侯。

  碌碌塵中少賞音,此生風骨自崎嶔;迎人肯作宣明面,謀國當如汲黯心。但得山中長嘯傲,何能澤畔免謳吟!知幾自古惟明哲,事到非常豈易任!

  ●乙卯(咸豐五年)

  元旦花前小宴述懷

  瑞日瞳瞳正曙天,屠蘇新釀出佳筵;會宜花下浮三白,又在詩中過一年。報國無謀唯助餉,生兒好學勝營田;身閒最易光陰老,自笑光陰浪擲偏。

  依韻和籋雲先生「百葉白桃花」

  黛綠盈盈粉白堆,瑤池佳種想分栽;風流欲併梅為偶,隱約渾看玉作胎。一樣天台雲影簇,幾分露井月痕猜。平明移向宮門外,錯認娥眉淡掃來。

  閒居

  深觀事理歷時艱,養拙年來獨閉關;閱世真如棋局變,辭官始覺布衣閒。酒懷冷落愁中減,詩草零星病後刪;賴有小園堪涉趣,何須笠屐遠看山!

  鳳鼻嵌頂晚眺

  巒嶂層層景不凡,探遊有客履巉巖;披圖碧海窺無際,攜句青天問亦堪。咳唾峰頭驚倒瀑,糢糊雲際辨歸帆。登臨饒得精神曠,野草塵心一樣芟。

  黃莘田端硯歌

  得來好硯同好友,日日摩挲常在手;伴吟墨使陳靜軒,資寫「黃庭」向晴牖。閩中同嗜本有人,十硯老人莘田叟;直如硯癖子瞻翁,不讓風流錢可久。湖曲百篇擅竹枝,草箋一部描花柳:楊(次也)、李(嘯村)當時並盛名,津津膾炙千人口;許都高士媲雙丁,鄴架連篇方二酉;行遍江南又嶺南,喜近素馨田百畝。平生作吏拙催科,能扇仁風遍原藪;放衙花底紙揮毫,判牘筵間盃在口。相關性命硯兼花,自寫胸懷詩與酒;因此罷官歸去來,清時何害風流咎!囊中祗賸二千金,半購端溪紫雲母。歸裝十硯剩餘貲,還取珠江兩姝秀;桃葉、桃根泛棹歸,燕子樓中甘白首。陳跡回頭百十年,浮雲變幻成衣狗;舊物星分到海東,連城荊璞為吾有。「香草箋」中此硯詩,玉堂佳句鐫其後(「香草箋」有詩曰「何年修斧屬吳剛」云云;即鐫於此硯之後,隸書、篆印俱佳);漫說牛毛白蕉鑱,勿誇鵒眼青華剖。賺稱銅雀贗未央,泥瓦尤嫌難滌垢。茲珍潤發細如脂,元玉之聲清越扣。我有清夜■〈?遞〉鐘琴,棐几明窗堪配偶。吾儕立腳重彝倫,大德不逾何足醜!自來物固因人傳,花木亦當敬歐九;君不見信國當年玉帶生,珍同圭璧輝琮玖?造就金剛不壞身,二謝之名隨不朽。我硯人間亦既稀,無德以資良愧忸。於今猛省修虔,善行嘉言書座右;化為丹篆吐紅光,萬丈沖霄懾星斗。

  與容談及嵌城妓家風氣偶成

  台郡盛秋娘,相欣馬隊裝(各境七月盂蘭會,夜放水燈,多以妓女裝成故事。年紀至二十餘者,尚辦馬隊;殊不雅觀);倩粧簪茉莉,款客捧檳榔。最尚巫家鬼,頻燒野廟香;儘觀花與柳,須待送迎王(有神曰南鯤身王爺,廟在鹿耳口。每年五月初至郡,六月初始回;迎送之際,群妓盛服,肩輿列於衝道兩傍,任人玩擇)。

  劉將軍殺賊歌(並序)

  將軍名飛龍,漳之龍溪人也。偉貌多力,善騎射。任俠使氣,有古烈士風。然樸直,少文口吶,簡酬應;因是忤大帥意,卒受讒謗,去官落職。後僻處城南隅,茅屋數椽僅蔽風雨;課妻子,賣漿種菜,藉以自給。窮居六、七載,晏如也。咸豐三年,土匪騷動,匆猝變起,台、鳳二邑令均及於難,郡垣聞警大震。鎮軍某,以勳蔭得官,未經行陣;逼於時勢,勉強出師。行半里而止,屯營於大北門外。都閫倪君敏堂(名捷陞,晉江人)以將軍薦,遂引置行間。時賊匪圍迫城下,勢甚猖獗;將軍以單騎破賊壘,斬其渠魁。乘勝長驅,獲奏肅清之績。事定後,鎮、道錄功入告;乃酬庸之。詔未頒,而將軍竟以積勞病歿矣。功成而身遽隕,抑何其數之奇也!身後寡妻弱息,煢煢無依;知者為之太息。予聞將軍遺事,痛其功之未旌、其名之將泯也,因賦長句以紀之;以俟採風者錄取焉。

  將軍騎馬如乘龍,將軍殺賊如屠豕;將軍之命雖太窮,將軍之功猶可紀。昔時妖氣警欃槍,伏莽忽然揭竿起;星星之火倏燎原,迅雷不及防掩耳。紈褲子弟方將兵,驚聞警報魂魄褫;畏賊如虎思遷延,師出北門行復止。時危勢急思英雄,將軍起自草茅裏;壯志常嗤半段槍,微軀幸未三遺矢!據鞍顧盼殊自雄,登壇頓令軍中喜;小醜跳梁不足平,朝食還當約滅此。紛紛賊隊薄城陬,猛似虎狼多似螘。諸營瑟縮不敢前,將軍獨自策鞭棰;單騎奮勇衝重圍,揮刀一躍入敵壘。驚沙撲地掠腥風,白日沉沉魯戈指;雄姿颯爽酣戰來,霜鋒■〈火閃〉爛霜蹄駛。力強刀脆斷連肩,刀光電落渠魁死;萬夫辟易不敢當,猛虎驅羊差可擬。俄看賊勢如冰消,車轍散亂旌旗靡;率師乘勝還長驅,搗巢勢恰摧枯比。獻俘獲馘凱歌旋,萑苻從此消奸宄;破敵同推第一功,勳名首列奏天子。方欣丹詔渥酬庸,皇衢展足馳騁駬;豈期功大數偏奇,未膺寵命先頹委。將星半夜落城南,空留大樹供銘誄!我聞將軍生不凡,性情爽直鬚眉美;阿諛不屑學脂韋,讒謗遂教興薏苡。罷職常遭醉尉呵,窮居屢受庸人訾。種菜無聊苦閉門,賣漿自給貧居市;家徒壁立甑生塵,可憐命運真遭否!一朝得意立功名,窮途方幸逢知己;詎料天不假之年,功成弗獲披金紫!且聞身後剩妻孥,孤寡無依呼庚癸;嗚呼天道真夢夢,斯人困厄乃如是!太平不聽鼓鼙鳴,誰復聞聲思戰士!我懷遺事聊長歌,褒揚勇烈待青史。

  偉山內兄歿於榕城,眷屬十餘口渡海遠來相依;安置已定,作詩以志感傷

  寡鵠啼哀哀,孤雛鳴唧唧;相依渡海來,可憐皆弱質!無食號餒饑,無衣苦寒慄;居住復無廬,何處堪容膝!舉家十餘人,謀生計安出?睹此懷故人,我心倍愴惻!葺我南園居,細小藉棲息;分我布帛衣,寒威免侵逼;指我北莊囷,三餐聊飽食。男課以詩書,女課以紡績;有井可汲炊,有圃可藝植。半載經營心,聊以盡吾力;唯稍分潤之,豈能俾充實!但期教有方,諸雛振雲翼;庶幾入九原,相見無慚色。

  遣懷

  虛堂清且潔,儘日快吟身;硯潤窗臨水,茶清几絕塵。琴心精後覺,詩思悟中真;即此舒懷抱,何須訪隱淪!

  事省懷常放,居閒性自恬;園池卅畝闊,僧俗一身兼(予奉先祖母命,每朔望禮佛持齋,二十年矣)。博覽欽匡鼎,幽栖慕宋纖;魏三經濟拙,林下自稱潛。

  藤床常抱膝,四壁愛虛明;坐擁圖書富,居環竹木榮。投壺聊代射,對局當觀兵。無力排時難,於茲合耦耕。

  觀盂蘭放水燈

  一派繁華眼欲迷,瑜伽接引向西溪;燈光燦爛千家共,人語喧呼百戲齊。直使水神驚耀蚌,重教鱗族詫燃犀。今宵暫弛金吾禁,歸路頻聞報曉雞。

  族姑余母貞節孝詞

  駭浪橫吞兮片板況,颶風怒掣兮孤舟覆;余家有子聰明郎(名榮春,時十六歲),貨殖經營往彰鹿(彰邑鹿港街,為台地大口市。時直械鬥,故從海道歸)。傳來死信到家鄉,母痛嬌兒徹夜哭;血淚流殘竟失明,時時首向衾中縮。井泉漱口舐昏眸,岩電光瞳開曤目(姑每曉舐瞽姑之目,歷年餘復明)。襁褓于歸姑是親,孩提為媳夫同鞠;望門寡婦直比兒,織席樵蘇甘婢僕(夫歿時,始十二歲;苦節為吾台僅見)。哀啼恐痛老姑心,范氏悲同向山谷;柏舟有志矢髫齡,「之死靡他」向天祝。遂將宗子作嗣男(子名致祥),大廈無傾支一木!養生葬死教子成,數十寒暄嗟迅速。畢世孝貞天地知,平生節義鬼神服;可憐子死媳亦賢,膝下孤雁同撫育。曹、黃二公重倫彝(曹公士桂、黃公開基),婦德歷陳申憲牘;綸音一旦降海邦,幽光此日顯煌煜。首倡捐資助建坊(曹、黃二公捐俸金各數十,余首助三百金以成之),艱難海運稀艫舳(坊石須內地儎運,每柱長丈餘、數千觔;大甲口小船稀,千餘金立一坊,數年不能報竣);德可感神非偶然,無端巨石浮溪澳(時溪邊突起一石,適符坊料之用)。造成坊表立河頗,姑來一拜旋平矗(初立時,坊勢欹斜,無不失色;及節母下拜,立時平正,眾皆喝采)。次年苦旱過夏初,四野焦枯傷黍菽。官民叩籲總無功,面面相覷額頻蹙;咸請我姑出禱祈,千人萬姓同匍匐。我姑節操凜冰霜,豈有元冥不聽服;歸途衣袂盡沾濡,幾日淋漓失平陸。頻年數出應同前,風伯雨師相隨逐;共道雨如藏袖中,抖袖登時紛霢霂。由來節孝眷兩間,故為我姑揚芬馥。八十餘齡大耄身,依然處女範清肅;請看大甲貞孝坊,萬載姑名書帛竹。我今作詩慚直詞,才薄書難盈尺幅;須知風化繫全台,豈獨徽光歸兩族(謂林、余兩姓)!重計東瀛節孝坊,我姑之外餘五、六;僅有我姑〔「貞孝坊」〕,「節孝貞」能三字讀。

  秋感五首(用放翁句作興起)

  一年客易又秋風,枕簟涼生竹院東;斷續戍樓聞畫角,翱翔雲路起征鴻;興悲宋玉情堪託,作賦歐陽句自工。中夜偶然驚夢覺,挑燈我亦問奚僮。

  世事紛紜似亂蓬,一年容易又秋風;連營刁斗音相遞,隔地烽煙道未通。騏驥已空今冀北,鴟鴞猶踞古江東(聞江寧尚未恢復。江寧,即三國時石頭城也)。中流擊楫平生志,無米之炊計易窮!

  火雲收盡見長空,獨憑危欄遠望通。幾日寂寥因醉酒,一年容易又秋風。鄰碪聲急傳深巷,牆柳陰疏憶故叢。最是落花如雨後,不堪回首向城東。

  月冷霜高夜氣沖,殘燈四壁遍吟蟲;琴書有味堪為伴,山水多情最繫衷。半世浮沉嗟往事,一年容易又秋風,可憐早歲干雲氣,浪擲居諸玩愒中!

  柴門深閉寂寥中,抱甕攜鋤興未窮;詩思滿懷宗白傅,菊花盈把感陶公。氣消溽暑來新雁,韻易清商入爨桐。靜裏不知時序改,一年容易又秋風。

  友人詢潛園近景,作此答之

  自笑身如蠖,潛居稱此園。在山消遠志,近市隔塵喧。寫興詩千首,開懷酒一樽。茶甘留舌本,香妙淨聞根。鼓鍛懷嵇灶,圍棋慕謝墩;撫琴欣有趣,讀畫悟無言。水活泉通沼,城低堞當垣;亭台開月榭,樓閣接雲軒。梅繞東西院,花迷左右村;槿籬圍藥圃,竹徑隱柴門。吟社新盟結,歌場艷曲翻;愛才頻說項,賭醉每留髡。笠屐身猶健,林泉樂弗諼。君生知足甚,名利不須論。不官如栗里,此地即桃源;入世嗤牛馬,歸山約鶴猿。

  余園中多蓄怪石,有合於「縐瘦透」三字者,峭立可人;因賞以詩

  東海攜歸怪狀呈,髯蘇當日最留情;靈通說法頭應點,峭合論文勢不平。思黯品題宜列甲,元章參拜定呼兄。故知上世媧皇力,瘦骨玲瓏煅煉成。

  家翔秋(鷲翔)茂才以為「兄」字難次,復疊前韻戲成

  陡峭巉巖骨相呈,苔紋如繡倍生情;倘投淺水心相契,為漱流泉勢不平。解酒能醒沉湎客,點金隨化孔方兄。可人自有天真在,詎藉神工鬼斧成!

  歲暮雜感

  烈風動地來,歲月暮何速!近事不忍聞,世途尤窘蹙。中原苦甲兵,元氣猶未復;又加警報頻,北顧悲蒿目。當茲歲暮時,天寒聞野哭;造化本仁慈,劫運何殺肅!天王原聖明,荒裔同滋育;肉食無遠謀,臨事乃退縮。愧我無寸權,庸才復碌碌;憤來學漸離,悲歌自擊築(此首憂君國也)。

  寒風號聲哀,白日忽西昃;翹首呼蒼天,此心曷有極!痛余生不辰,孤提遭苦棘;慈親憐我孤,柏舟矢型式。畫萩志拳拳,望兒振雲翼。其如姓豪強,骯臟矜勇力;結交郭與朱,鄉閭目鹹側。慈親暗中悲,儘日愁胸臆;輾轉再籌思,事窮計忽得。第使遊大邦,閱□多聞識;理明禮義諳,或可受羈勒。婦翁正北轅,□攜適京國;數載始歸來,自愧無樹植。王母旋棄養,哀痛竟交逼;季父復繼逝,災禍悲莫測!家事一身承,重荷愧弗克;薄祚傷衰微,慈闈多憂色。未獲睹抱孫,每飯不甘食。無以報春暉,自愧虧子職;方謂待須臾,此望或可即。一旦秋風悲,萱草萎堂北;白日慘無光,黃沙障昏黑。抱恨無窮期,我心徒引慝;嗟我空言詩,開篇羞屺陟(此首痛骨肉也)!生離已吞聲,死別長惻惻!寒宵臥空床,悼亡長太息。憶昔我岳翁,舉家之燕北。因憐道路長,纖弱難遠適;挈送入我門,母女淚漣淢。其時年十五,釵裙無華飾。十六余遠行,代我供子職;盡孝事重闈,承歡多順色。三載余歸來,下機喜停織。十九始成婚,閫儀殊謹飭;親戚同里閭,齊聲稱婦德。病忽入膏肓,薓苓醫不得;零落歸山邱,長隔如異域。魂夢空相親,音容忍回憶;一燈雨夜寒,凄絕空房黑(此悼溘逝也)!

  寒風吹林木,蕭蕭不忍聽;昔年親與友,今日半凋零。我憶陳無已(鳳阿孝廉名維藻),壯歲能窮經;據案探墳典,永晝長掩扃。秋風欣折桂,鵬方奮南溟;詎期壽不永,齎志歸幽冥!憶我初定婚,其時始十齡;岳翁黃叔度(雨生先生名驤雲),一面眼垂青。相隨侍京邸,訓誨時親聆。賢梓更愛我,感之常鐫銘;泰山忽然頹,慟哭思儀型。別來曾幾時,音訊方欣聆;豈料溘然逝,身後遺伶仃(內兄偉山孝廉名延祐)。復憶高達夫(揚之司馬名華),玉樹立亭亭;訓我以正語,如鐘警夢醒。一朝相永訣,延壽無薓苓。祗今頑鈍時,誰復為磨硎!古人去已遠,知己如晨星;夜深思顏色,悲風吹素屏。魂兮不可招,懷舊心愴惻;涕泗流泠泠,楓林青復青(此懷親故也)。

  歲暮氣陰森,嚴風萎百草;長空死白日,黃塵飛浩浩。苦見挑負徒,悠悠涉長道;短褐不蔽膚,形容更枯槁。饑來不得食,妻孥豈復保!會見老與弱,身填溝壑早。嗟予數年來,命蹇身潦倒;產業漸凋零,田園苦旱潦。博施力未能,痌瘝空在抱!慚顏對里閭,中心惄如擣(此傷閭里也)。

  ●丙辰(咸豐六年)

  錯成

  錯已錯成可奈何?黃金虛擲任媕娿。悔將肘腋飧狼腹,忍見門庭置雀羅!卅載交人知己少,半生累我愛根多;古今二者同堪嘆,太息魚門與老坡(程魚門太史)!

  頻年曲,答蕭薦階(國香)茂才見贈之作

  贈作以「頻年」二字為起句,故仍用此作答,命曰「頻年曲」。

  頻年不見蕭子雲,今朝得挹芝蘭芬;握談入座未數語,意味如飲香醪醇。西窗剪燭認反覆,訝非昔時舊面目;問君緣何太瘦生?道是頻年困場屋。有命休同平子愁,失時寧作劉蕡哭!羨子藉藉名,羨子便便腹;似此英才久不售,我欲更向成都為君一問卜。如謂文無靈,韓潮、蘇海豈非兩文星?千年萬載常如在,文章竟是馳風霆。廬陵先生留青盼,能以文章別真贗;暗裏朱衣不點頭,高名依舊羅昭諫。畢竟老輩能憐才(時黃辛農先生,以正主考留任督學閩中),不因棄甲笑于■〈髟上思下〉;客榻預因徐孺下,幕寮獨為郄超開。由來愛士同愛將,黃金怎比讀書台。春風桃李開芳宴,棨戟遙臨森鎖浣;花香驛路酒頻斟,醉來兩眼直巖電。雖說為人作嫁衣,所取無訛盡黃絹;一枝玉尺代量才,權衡已操八閩遍。聊此揚雄作解嘲,得士千人多邦彥。不到九轉功,那識金丹鍊;不步雲梯難,怎達凌霄殿!豈無登科年少人,自謂一第能榮身?我知天欲為君留後福,故使蹭蹬相折服。歷盡錯節與盤根,大器晚成防其速。願君勿牢騷,願君勿退縮;從此加精進,中原旋得鹿!吁嗟乎,梁灝、唐皋下第時,落魄歸來還苦讀;旋聞杏苑傳臚聲,千古美談鐫帛竹。況君正值強壯年,氣宇飄飄渺列仙;採我蒭蕘休自餒,管教穩步瀛州最上巔。

  小憩龜崙嶺觀音菴題壁

  拾級上層巔,塵襟一灑然。篁幽陰夾道,樹老幹參天。汲水僧烹茗,焚香客問禪。我來欣晚眺,暮靄裊炊煙。

  內湖莊偶成

  郊原春暖草勾萌,叱犢聲高遍耦耕;煙景不分三月暮,子規啼歇亂蛙鳴。

  曉晴復幻密陰天,漠漠平疇盡水田;野屋萬家春樹裏,午風吹得雨如煙。

  雙溪山登眺

  群壑開還合,濃雲鎖幾重;亂流奔石瀨,遙翠襲巖松。鳥語深林答,蠶叢曲徑通;人家何處是,可許結茅從?

  自雙溪石閣晚歸

  東皋回首白雲巔,竹策芒鞋度曲旋;峭壁每生懸澗樹,層巒難阻出山泉。一溪流水回芳磴,十里平蕪際暮天。待得漁樵歸去後,渡頭落日上輕煙。

  題劍潭村家書屋

  富貴、神仙未易兼,貧饒清福復何嫌!一灣流水青環屋,萬笏群山綠入簾。攤飯人方眠石倦,品茶我亦飲泉廉。眼前風景皆詩料,好句誰能信手拈!

  大雨颶夜宿官道小樓

  危樓搖曳入雲高,六月寒生范叔袍;雨陣射窗同勁弩,風威撼屋肖狂濤。乾坤若磨隨旋轉,草木皆兵聽怒號。徹夜驚魂憑酒壓,詩成耳熱興猶豪。

  鳳山崎歸途口號

  盡日筍輿間,軋軋聽繁響;薄暮鳳山巔,憑高時俯仰。城垣一氣中,迷離渾灌莽;日入家尚遙,性急心如癢。努力飧輿夫,踉蹌促前往。妻孥盼我歸,久候皆悵惘;瞥然已到家,相見襟懷爽。

  感時

  禦敵鎗多半段才,江南江右總堪哀;六朝金粉千行淚,三月煙花一劫灰!戎馬不看行掣電,糗車空聽動鳴雷。醉來掣劍頻歌舞,抑塞胸襟痛莫開!

  感述

  愁緒牢騷可奈何,不堪子夜又聞歌!人情陰險魚藏劍,世態炎涼雀設羅。好客方思追北海,吟詩詎料累東坡!雨雲翻覆渾無定,負義人真世上多!

  填胸礧塊鬱難開,遙望中原總可哀;伏闕賈生空上策,助邊卜式肯輸財?螳螂枉奮當車臂,騏驥終非伏櫪才。入市無人收駿骨,黃金何日築燕台?

  望兒既歿,劉姬因痛子,病將不治;又值時艱,感述一首

  翀霄無翼可高飛,默計平生志總非;盛世功名羞卜式,傳家世業愧宏微!營謀幾肖鮎升竹,動作頻同馬受鞿。難得童時真樂境,卅年回憶尚依稀。

  內湖夜泊

  修竹環村柳繞扉,小舟移向綠陰依。疏林霜冷鴉聲咽,遠浦星疏蟹火微;亂葦搖風喧斷岸,孤篷引月近寒磯。忽聽笛韻滄浪起,知有漁翁罷釣歸。

  感述

  可憐強壯日,幾斷別離腸。作誓悲秦穆,長歌嘆楚狂;妻兒雙別淚,家國九回腸。且復居偏陋,鞿羈水一方。

  有感

  成文時怒罵,對酒每悲歌;世亂腸空熱,家貧累更多。功名羞捷徑,身世寄吟窩;未遂封侯志,樽前劍自摩。

  秋感

  秋色蕭蕭院落深,捲簾人怯暮寒侵;胸多磊塊聊拚酒,調帶悲涼怕鼓琴。斷雁唳霜傳遠信,哀蛩嚥月和微吟;劇憐長夜空房寂,燈影搖青刻漏沉!

  自雙溪石

  一雨田原足,芳蓀夾岸生;身輕爭馬健,徑窄讓牛行。溪樹連空遠,山雲積澗平。清遊歸去晚,數里夕陽明。

  自芝蘭歸新莊途次即目

  晻曖溪山起暮煙,平蕪十里盡園田;籠籠翳景看遙樹,虢虢清流愛細泉。放牧馬嘶芳草岸,泊船人語夕陽天。最欣一幅營邱畫,坐對茅亭意灑然。

  重入雙溪

  浪跡頻年事,耽吟快嘯遊;溪山雙隻屐,煙雨一孤舟。放鶴來亭上,尋梅過隴頭;吾家有衣缽,高尚自千秋。

  成都馬叟年屆八旬,隻身作萬里歸計,聞者莫不嘆息;口占送之

  夕陽亭畔送征鑣,雲擁峨眉首屢翹;萬里關河身踽踽,五更風雪馬蕭蕭。境窮始肯刀環唱,氣壯休愁劍閣遙!只嘆是翁真矍鑠,玉門今日返班超。

  節烈行

  吾家有姑端且莊,廿載依依事高堂;長成遠嫁溫陵客,天遣梁鴻配孟光。夫婿本多才,勵志帷常下;伴讀操女紅,一燈共深夜。第思戰捷可救窮,摶風苦盼鯤鵬化;詎知郎命生不辰,文章憎達遭邅迍!再戰再北筋力盡,嘔心有血長吟呻;淒風慘烈鵂鶹叫,才人竟赴修文召!孤雛寡鵠悲■〈焭,丸代几〉■〈焭,丸代几〉,入門惟有青蠅吊。撫棺慟哭思捐生,決欲相隨到玉京。諸親勸姑慎勿死,謂姑關繫誠非輕:爾身無姑舅,爾夫無弟兄;兩孤、三尺土,死後誰經營?吾姑始悟肩荷重,日勤操作夜飲泣,節操凜懍冰霜清。儇薄少年悅姑美,餌以黃金置諸几;姑不之顧中赩然,手浣衣裳心似水。深霄感帨驚吠尨,強暴居然敢窺伺。烈哉矩姑,握刀而起;先斷己髮,後斷傖趾。狂夫跪呼救,號聲動鄰里;眾人代乞命,捨之不足齒。姑曰惟恐污我刀,不然一殺直屠豕!攜兒哭訴我祖前,祖重其節籌保全:謂爾無所居,我有居三椽;謂爾無所食,我有數畝田。寒則遺以衣,貧則遺以錢;困乏不必慮,撫孤心可專。我母亦少寡,同病乃相憐。我初出母腹,愛我意拳拳;日哺我食、夜鳴我眠,我身成立,姑首皓然。無以報姑德,寸心常歉然。豈期姑子懦而弱,娶婦任其肆奇虐;因之憤病入膏肓,延齡竟少神仙藥。吁嗟乎!我聞節烈格穹蒼,作善之理宜降祥。姑乃命乖蹇,其後復不昌;修德弗獲報,天道殊茫茫!我欲請旌表,為姑建高坊;大書特書「節烈」字,垂諸不朽長煌煌。

  ●丁巳(咸豐七年)

  夜同戴芝軒煮茗彈琴即事

  小閣絕纖埃,巖隈際水隈;池波清浴月,林鶴老巡梅。茶煮團名雀,琴彈曲作雷;戴逵高興在,良夜喜同陪。

  雨夜聞蛤

  瀟瀟細雨養苺苔,杏臉初舒柳眼開;夜靜倍知春意好,晚風時送蛤聲來。

  上巳日張筵池東軒,邀曾籋雲先生、葉松潭廣文、內弟黃翼南孝廉暨諸同好詩歌射奕,作修禊韻事

  滿軒佳氣襲和融,正值蘭亭樂事同;水色浮嵐濃淡碧,花顏映日淺深紅。當筵有令人三雅,對景無詩我一中;醉後連襟池上步,又隨蜂蝶入芳叢。

  題武林王棣香二尹(兆鴻)詩集並以送別

  淵然性格是吾師,華翰何、劉喜並之;東野官閒聊寄跡,西湖家近稱吟脾。篇皆邁古騷人筆,句盡空前幼婦辭。尚有一行多惠政,策名正好值清時。肯從矮屋忍抬頭,中穩曾看白傅謳;濁世能廉誠雅度,高名不墜乃風流。慈祥化贊弦歌洽,淡薄交真氣味投;已覺相逢惆悵晚,驪歌倏忽又滄洲。

  姿神恬默性潛沉,兩載知交泐我心;射鴨堂幽欣躡履,種松庭廣快披襟。事能持重行常穩,物到難移識轉深。何幸南行來召伯,口碑從此遍佳音。

  壽芷亭大姻翁七十

  祥光糾縵擁門眉,富貴雙兼壽考垂;風度曲江瞻氣概,精神潞國仰丰姿。地仙有福善清享,天爵尤全端始基。更羨傳經能繼美,彈冠早到鳳凰池(令嗣蔭坡中翰)。

  蒼顏白髮眼方瞳,到處爭看矍鑠翁;班列文鵷翎本翠,健如老鶴頂新紅(時初換二品誥封頂戴)。詩書裕後傳山左,甲第開先冠海東;我亦榮施誇梓里,蒹葭叨倚玉蘭叢。

  聖謨七十許懸車,況著斑衣早遂初。萬石君多賢子弟,二疏老更惠鄉閭。陰濃桃李新培渥,代盛簪纓厚澤餘;自是傳薪好家世,皋比位重共稱譽(曾為明志書院山長)。

  在弧耿耿見星躔,門第端卿仰望先;百畝園居名「北郭」,七旬觴慶際中天。幔亭宴喜今朝設,海屋籌看比歲添;從此靈椿增秀茂,九如長願祝年年!

  購花難行

  吾生愛花真有癖,開場築圃甘形役。堪嗟僻壤小於拳,且復海陬傷風伯;唯有春時野草花,閒生雜樹連阡陌;幾雙不借踏將穿,走遍溪山覓無跡。雖然籬畔紫與黃,俗卉凡葩興莫適。袁保能司玉骨銷,河陽雖美滄波隔。吾儕本是愛花身,結習何能空晨夕!遍詢眾口皆同聲,言從海內恣求擇。求擇雖易運歸難,駭浪號風簸海舶;欲將佳植置艎倉,熱氣薰蒸無空隙。無論珠玉一登舟,舵工土視不知惜。重洋春色望年年,枉把黃金浪虛擲。無花覓句句難佳,有意求花花莫得;費盡園居早起心,替花攢眉求妙策。當時靖海收澎島,梅花一陣旋降敵;我今四訪購之歸,用多運少花終集。點譜惟無鳳閣書,累篇笑有兔園冊;春蠶燈下食葉聲,剡藤簌簌雞毛力。豈擬平泉花石綱,開列成編寄吳、越;一航囑儎十缸回,十舸運來花成百。遂把荊榛荒蕪園,化成錦繡幽香窟;雅趣並誇殷七家,高風敢併魏三宅。人生不得拓胸懷,雖壽亦夭頭空白;從此群芳解語迎,一水毋須長脈脈。抱鶴攜琴任徜徉,烹茶覓句供游息。坦腹篷窗鼓枻時,夾岸飛英落吟席。回想十年乞購難,愛護栽培比瑤璧;重申童約課園丁,桐帽棕鞋親週歷。守戶猧兒綴樹鈴,繚垣青士幔天冪。君不見顧家國園但接騷人與隱流,不容傖父和狂客?

  聞揚州失守感賦

  兵燹誰能浩劫逃,平山堂外雁哀嗷;三千殿腳紅頭盡,廿四橋頭白骨高。滿地狼烽摧鼓角,故宮螢火沒蓬蒿。綠楊城郭成焦土,回憶繁華首重搔!

  感時

  艫舳乘風趁順流,妖氛慘慘秣陵秋;如何赤纛臨江口,卻被黃巾據石頭?避敵已拋丞相節,逃生先走太師舟。東南半壁容巢穴,從此殘棋劫未休。

  述癖

  痂嗜何須笑古人,天將奇癖付吾身:購琴價重甘捐產,養鶴糧多肯指囷;藏酒款賓非自飲,解囊贈客不言貧;耽吟更至忘眠食,一字推敲苦費神。

  登牛欄坑後山憩野人家

  寒煙凝聚暮雲飛,嵐翠霏霏欲濕衣;峭壁蘿垂泉脈細,層巖竹密日光微。山多樵徑愁迷路,林有人家許叩扉。小坐暫將清茗酌,階前猿鳥亦忘機。

  自芝蘭晚歸新莊

  馬蹄輕健快平坡,歷落村莊近水多;乍退潮沙紋綺縠﹐暴長籬筍簇矛戈。濃雲陣陣方漫野,細雨霏霏尚隔河。行到渡頭天欲曉,待船時聽打魚歌。

  雙溪即景

  山禽啼罷水禽啼,煙樹雲泉愜碧棲;待得兩隄桃盡放,雙溪即是武陵溪。

  夜宿觀音山

  秋色蒼茫黯遠岑,亂山匼匝白雲深;雁傳寒信月千里,鴉咽啼聲霜半林。遠浦帆檣煙隱隱,下方鐘鼓夜沉沉。幽香聞道生空谷,欲譜猗蘭一曲琴(傳聞山有異蘭,無意中可遇之)。

  雨後艋舺溪歸舟汎眺

  蓬中朗爽似虛亭,高眄平望極杳冥;遠水併分雙澗白,遙山特插一峰青。隄前林樹號秋籟,雨後溪流帶晚腥。我亦志和懷浩落,煙波儘日汎孤舲。

  宿擺接山家

  勝地客樓宿,煙巒快入眸;秋深山月冷,夜靜石泉幽。引水通茶室,攜琴上竹樓;悠悠「三弄」罷,簷際白雲浮。

  由芝蘭山過金包裏

  蠶叢行十里,勞頓漸難禁。嶺峻人如豆,山荒草似林;澗泉奔瀨急,巖徑入雲深。小憩茅亭下,烹茶許細斟。

  棲雲崖晚眺

  遠望生吟興,山深景倍幽:斜陽修竹外,疏柳板橋頭;港小舟成市,崖高屋比樓。豁然開眼界,憑眺起長謳。

  遙望長隄外,清波自淺深;潮回沙漸隱,雲暝日將沉。漁火明孤嶼,巖鐘度遠林。俄看涼月吐,幽趣契胸襟。

  官渡舟夜

  澗雲銜日孤鳥度,欲落未落天已暮;何來耳畔櫓搖聲,煙水蒼茫不知處!

  青潭晚泊

  晚泊澄潭上,遊蹤寄短篷;溪煙生落日,野燒極遙空。艇小閒漁父,牛高穩牧童;自然成習慣,所業在其中。

  官渡舟行

  十里平波碧似油,一帆風好送輕舟;悠然獨倚篷窗望,看貪青山不掉頭。

  雙溪口號

  石田茅屋正當溪,綠葉陰森萬木齊;一徑飛泉懸峭壁,夕陽時節過山西。

  駕石為橋竹作笆,縈紆流水護人家;輕風幾陣清香送,開遍田間晚稻花。

  雨後泊劍潭作

  雨晴添霽色,天氣又晴和;橋岸垂疏柳,溪沙養綠■〈艹紗〉。半林鴉背日,十里鴨頭波;何處滄浪笛,隨風和櫂歌?

  推篷看夜色,四望思依依;酒斾前村隱,魚燈遠岸微。鐘聲催客枕,月影度漁磯。領略清宵趣,吾生久息機。

  秋夜宿劍潭寺

  怪石澄潭繞徑長,登臨鎮日任相羊;著衣欲濕皆嵐翠,度水尤清是桂香。松引巖雲環客榻,竹招山月下禪房。停琴品罷支公茗,又鼓談經廿一章(琴曲釋談二十一章)。

  偕戴山人宿棲雲巖

  泠然聽罷戴逵琴,翹首寥空互嘯吟。一榻松雲秋瑟瑟,半簾竹月夜沉沉;丹崖境靜清塵夢,碧澗泉幽證道心。相約明朝遊眺去,安排笻屐上層岑。

  宿內湖祖師巖

  道人栖隱處,高在白雲端;竹露滴清籟,松濤生暮寒。靈猿眠石洞,老鶴守香壇;夜靜來明月,瑤琴獨自彈。

  薄暮潭底道中

  霽景豁吟眸,身閒愛浪遊。波光搖落日,山色淡深秋;遠樹籠僧舍,歸雲擁戍樓。徘徊驢背上,詩思更清幽。

  雅集新莊別業賞菊

  賞菊持螯互品評,清秋日日接群英;對花我愧陶元亮,把酒誰為阮步兵?聊藉高吟抒雅趣,敢從豪飲得狂名!興酣擊缽摧聯句,燭盡三條百韻成。

  霄裏曉發

  雞聲三唱後,攬轡度征郵;殘月溪村曙,清霜野徑秋。聞鐘驚旅夢,看劍起離愁;曉色蒼涼甚,風來撲馬頭。

  冒雨曉行新埔道中

  林際雨冥濛,郵程一徑通;衝寒嘶健馬,破曉逐征鴻。山色涼雲外,溪聲宿霧中;欲尋沽酒處,茅店記橋東。

  自金門溪晚歸

  山容環列幛,雲氣薄於羅;夕照明煙樹,風寒亞晚禾。渡頭芳草斷,牛背暮鴉多。村舍蔥蘢裏,誰家起晚歌?

  曉發上杞林,避寒憩莊家書屋

  扶夢上箯輿,猶戀黑甜美;睡眼尚朦朧,倏行二、三里。犬吠曉煙中,泉鳴陰澗裏;平楚日未升,前村人乍起。衝寒涉重溪,霜風捎兩耳;苔石險且滑,奔流互爭駛。輿夫腳瘃皴,凌競不敢履;歷盡礌硠途,力疲欲暫止。瞥見一星光,殘燈深竹裏;少憩共圍爐,簷前息行李。啟口答主人,欲言猶震齒。

  客有自程鄉來,云黃香銕(釗)先生已歿於江右撫州任內;驚悼之餘,作長歌哭之香銕先生我岳伯,讀書萬卷長為客。囊中傑句天無功,筆下顛書風借力;文章立綴咄嗟間,紛紛餘子無顏色。嘗聞生長自吳中,姿神瀟灑多其風。十六歸鄉應童試,玉樹翩翩眾譽同;生花不律三峽瀉,如錐脫穎驚文宗。謂折桂枝如拾芥,燒尾龍門嗟屢敗;日向長潭事嘯遊(長潭,為鎮邑最名勝。先生家居,與諸韻士遊詠其間),巖花社酒亦稱快。五羊城裏中副車,落寞頻年意不如;鴻文只作成均貢,從此才名競應徐。例同過夏三冬貯(會試留京者,古時謂之過夏),京兆賢書欣得舉;南官報罷陸莊荒(先生數上不第,家園又遭水荒),欲去仍留同首鼠。可憐一第費經營,昔日黃童已得名;詼諧能動公卿色,詩句曾傳粉黛情。萬卷鵰龍吟律細,一閒揮塵論衡精。到處逢迎珠履趿,諸侯賓客幕中入;宰相堂前許縱談,將軍麾下容長揖。晚筵客散獨留髡,入座重聞絲竹急;倦還遽授一官歸,廿載潮陽列絳幃。皋比復設韓山院,春官桃李成芳菲。天下廣文官獨冷,先生裘馬何輕肥!天下廣文飯不足,先生黍稷滿囷圍。先生平生嗜俠義,當仁強項無趨避;京邸歸來見末由,詢公行止感公誼。詩篇自昔雞林通,題名處處碧紗籠;鄭虔事業子雲札,杜牧情懷短簿容。天性由來好詩酒,諷詠杯鐺不離口;四集詩編「讀白華」(先生著「讀白華草堂詩」四集,風行海內,膾炙人口),一區寓室名「香韭」(吳太守贈先生寓室榜曰「香韭老人之室」)。丹青嘗畫醉禪圖,高聳吟肩復露肘;蒲團箕踞赤雙趺,笥腹便便光禿首。一浮三白作鯨吞,掌上癭瓢大若斗;天花醉裏落繽紛,神女維摩互纏糾。白鶴朱霞幻合離,龍象爭拏獅子吼;嘻笑怒罵皆文章,狡獪中間戒律守。詩佛同登彌勒龕,智珠一串菩提手;興豪走馬章台街,折得春風兩枝柳(會有巨公贈買二姬人,為先生晚年最得意者)。詩人少達而多窮,揮霍如公復何有!晚年需次向豫章,蠟屐廬山再徜徉;撫州司馬青衫客(先生以軍功分發江右,曾署理撫州事),又作黃粱夢一場。巫陽促赴修文召,遺金難買返魂香。鄙人本是公家婿(先岳為先生從弟),蒙公一見垂青睇;海外瞻韓益壯心,何期此日已集逝!知己不聞勝感恩,天涯哭當寢門例!太息桃夭古渡頭(先生家,門臨溪水,夾岸桃花,名桃壩;邑中八景之一),蕭寥最是鐵耕樓(先生書樓名)。抱琴鼓罷平陵曲,七條絃上一時愁;年來春日下黃路(下黃,乃先生鄉村名),唯有桃花逐水流。

  讀香銕先生「白華草堂集」「感懷」題後

  可憐再見永無期,曲贍高華筆一枝;名士儘多生亂世,詩人難得見清時(先生樹太平騷壇之幟四十餘年)。與花同福常關眼,對酒長春自介眉(先生有「與花同福」、「以酒自壽」之齋)。竊把先生方杜牧,情懷氣概兩相宜。

  ●戊午(咸豐八年)

  聞內地近信書嘆

  世事亂如麻,聞來痛益加;有兵皆掃籜,無餉轉量沙。浩劫三千里,沉冤百萬家;城廛邱隴似,寂寞只啼鴉。

  與張鑑三(朝綱)封君重話舊事感贈

  燕翼謀貽老景饒,平居無諂復無驕;家庭德譽原功藝,幕府才名比郄超。廿載時光嗟浪擲,半生交好嘆凋寥。不堪重話愁中事,昔日干雲氣已消。

  籋雲先生、松潭廣文(清華)、若癲上人雅集園齋即事

  陰陰萬綠隱吾家,地僻懷幽靜不譁;滿座春風追北海,一簾秋水讀「南華」。塵心滌盡琴同撫,舊釀藏多酒不賒;更愛談禪揮玉塵,何須顧曲聽箏琶!

  勝景都收付錦囊,卜居漫羨白雲鄉!花教環屋三弓闢,書可傳家萬卷藏。在手酒杯堪遯世,隨身竽木偶逢場。年來學得嵇生嬾,盡日園林日徜徉。

  雨後行金包裏道中

  筍輿隨屈曲,數里入金包;急水號魚■〈?齒〉,深林隱鳥巢。石奇巖踞虎,藤老壁蟠蛟。

  客過層巔路,如行遠樹梢。

  宿大坪林祖師菴

  禪堂真寂靜,小坐愜幽情:林密泉聲隱,花深夜氣清;窺琴松月下,扇茗竹風迎。我欲誅茅住,巖邊構兩楹。

  平林莊過孫愨民處士園作贈

  寂寂柴門短短籬,群山環繞水漣漪;花因露潤香生座,竹到春深翠入池。靜院談心閒品茗,虛窗抱膝暢評詩;翛然頓覺塵襟淨,棲隱真惟此地宜。

  八六堵口號

  芙蓉匼匝亂煙堆,欸乃歌中峽罅開;垂釣卻嫌新漲長,張帆恰愛好風來。溪聲亂吼知灘近,水勢橫衝覺岸回。我欲是鄉招隱侶,堤邊添箇子陵台。

  登大屯山口號

  腥風掠地戰荊蒿,原獸驚人競遁逃;回憶舊時較獵處,鼻端出火血沾袍。

  七星墩即景

  歷盡嶔■〈山上欹下〉路,山坳又水坳;溪橋危駕竹,野屋老編茅。日落鴉爭樹,雲深鳥戀巢。蔥蘢欣滿目,正值夏秋交。

  偕友登棲雲巖留宿

  共宿遠公社,碧蘿欣可攀;鳥歸仍認樹,日落尚銜山。蠟屐跡逾遠,蒲團情自閒。我非陶元亮,煮茗且怡顏。

  迴疊前韻

  跣足登■〈石犖〉確,支頤對孱顏。竹間暗水咽,巖際栖雲閒;花氣襲幽壑,嵐光生遠山。少文應識此,勝處相追攀。

  棲雲寺即事

  巖穴雲歸雨氣收,欣晴林鳥聽鉤輈。引泉修筧通廚下,緣木虯藤掛壁頭;竹密行隨三徑曲,花深坐對一庭幽。可人最是松間月,似為聞琴上小樓。

  芝蘭莊

  北莊已過又南莊,雞犬桑麻趣味長;一路平疇環峭壁,芝蘭香帶稻花香。

  出雙溪,再上芝蘭圓山頂寺中小憩

  澗泉漱石徑幽隘,茅屋橋頭醇酒賣;送目溪山可入詩,賞心雲樹渾如畫。蹇驢磴曲轡頻停,舴艋風輕帆乍挂;巖畔夷猶意自然,又過竹院尋僧話。

  內湖田家

  修篁夾岸水環村,屋後高峰護短垣;度過板橋三五武,稻花香裏是柴門。

  鳳山崎歸途暮望

  海嶠憑高望,垂鞭馬暫停。雲低連浪白,野闊混天青。長嘯傳空谷,遊蹤寄驛亭;蒼茫歸路遠,落日照林扃。

  潛園適興六十韻

  不作封侯想,潛蹤已十年;屢因圖畫興,輒起眺遊緣。群峭嶔■〈山上欹下〉度,重巒崒嵂遷。商羊聊拄杖,款段忍加鞭;出既胸襟曠,歸尤景物全。靈區瞻谷口,勝處接城邊;頗得淵明趣,非同仲子賢。築園容寄傲,著屐任周旋;適意欣孤往,娛情倦忘還。崖高堪望遠,地靜覺居偏;評石方僧孺,移花法道筌。斑紅階蘚潤,茸碧屋蘿牽;水闊波跳鯉,林深樹曳蟬。撫松憑偃蹇,趁鶴步翩■〈■〈遷,去辶〉羽〉。淡淡堤搖柳,泠泠沼瀉泉;春融芬岸芷,露浥襲汀蓮。舞蝶翻歌扇,浮鷗傍釣船。橋多修澗繞,路杳隔牆連。芡實雞頭剝,蕟藤鴨腳纏;門低榕並亞,籬密槿添編。引蔓葡萄架,薰芳茉莉田;果垂羅漢熟,花綻佛桑妍。泛鷁回塘曲,盤蛇造洞巔;苔滋層磴滑,巖瀑一流懸。題壁鴻留爪,窺渠鷺立拳;荷喧池過雨,竹暝徑籠煙。撒網危磯上,投壺小院前;蔬澆抽甲壯,菊種課丁虔。穴土挖成室,誅茅構數椽。清宵蟲語碎,晴晝鳥聲穿;格磔啼秦吉,■〈車勺〉輈叫杜鵑。百株栽絳雪,萬卷錄丹鉛;風定雲橫岫,星稀月在天。樓台皆倒影,亭榭盡臨淵;避暑賓攤簟,嬉春女落鈿。奚奴隨倜儻,侍史列嬋娟;阮籍遊而嘯,嵇康懶與眠。茶甘烹雀舌,香靄爇龍涎;古劍求三尺,名琴操七絃。詩觀辭駱什,帖檢換鵝箋;妙筆揮毫素,寄書問太元。錦贉裝玳瑁,繡褫記嫏嬛;鐘鼎周陶鑄,圭璋漢泐鐫。愛根何日了,吟債幾時填?思苦陳無已,脾幽孟浩然。論文憑隻眼,索句聳雙肩;枕上「逍遙傳」,床頭「內外篇」。師坡常說鬼,學晉每逃禪;交摯相傾蓋,謳和共扣舷。南皮從葉後(松潭廣文),北面事曾先(籋雲先生)。射覆詞壇立,猜枚酒令宣;笙簫分雅部,醽醁醉華筵。釀厭中山困,車乘下澤便;衷懷希魏野,氣概仰張顛。性拙薄戎算,平生輕嶠錢;言狂人竊笑,癖怪我難悛。默默囂塵減,悠悠俗慮捐;有心追隱逸,無志慕騰騫。況免饑寒逼,猶兼疾痛蠲;曾聞唐白傅,閒散即神仙。

  久旱得雨,霽後週涉園池,乘興吟示松潭廣文

  一雨新眾綠,草木知來蘇;榮滋欣滿目,密篠連平蕪。負耒親巡歷,曲徑行縈紆;栽竹補籬落,引泉通園廚。花好當我檻,風涼快我軀;跣足豆棚下,溽暑倏然無。即事多欣賞,歠茗同追呼;人生貴適意,意適情自娛。何必慕富貴,金張與陶朱;匆匆擾擾間,終日奉馳驅。堪嗤世上人,病此心不殊!我慕香山老,到處無嶔■〈山上欹下〉;利祿不營謀,權勢不爭趨。優悠居里道,歌舞園亭俱;退老樂天年,清福人莫逾。本其能知足,平生多歡愉;歷數詩人中,惟公高且孤。舉此示同調,豈以我為愚?

  書嘆

  陵谷無常嘆若何,可憐陸海遍揚波!秋風客路行人少,落日荒郊戰骨多。閱事十年頻俯仰,壯懷半世付悲歌。遷延歲月師將老,殺賊曾無喚過河?

  鳴琴曲,次朱竹垞先生「聽韓七山人彈琴」原韻

  我性嗜鳴琴,抱琴夜共宿;琴宜近水與高樓,琴樓構在池西曲。爐香裊裊絃初更,泉水流灘漱玉聲;少時變幻調重轉,萬壑松濤頃刻生。海上移情歷欲遍,蔽魯龜山傷不見;抑揚揮灑神自閒,手揮目送長空雁。雁斷衡陽聲已悲,胡笳一曲倍凄其;我有名琴含太古,斷絞斑剝光陸離。落指按絃吟注撞,清鐘夜遞來遙巷(齋中存第一吉琴,名「清夜遞鐘」);逸韻悠悠夜未央,幽音嫋嫋霜初降。跌宕中間復寂然,萬籟無聲月在天;淵明嗜好嵇生癖,趣味深嘗十六年。盟交願與託終始,一生長伴閒園裏;晚晴抱向池前鳴,引出波中雙金鯉。

  入金包裏莊憩佃人家

  層巇氤氳散午煙,潺潺流水下梯田;數家聯絡依山塢,一徑縈紆上嶺巔。犬吠有聲樵客過,鳥啼隨意野人眠。扣門少憩茅簷下,村酒留賓不用錢。

  入橫坑深山迷途,夜宿茅菴題壁

  攝屐踏怪石,振衣度危磴;水流花自開,引人欣入勝。逶迤欲窮源,忽覺巖穴暝;空山不見人,何處問行徑?松杉大十圍,行倦此聊憑;白雲深復深,戛然一聲磬。尋聲來芳菴,叩門行者應;佛光映蒲團,老僧初出定。留我宿禪房,三生喜可證。更深山月高,清景愜幽興;何當脫塵鞿,同參最上乘。

  偕友遊祖師巖贈蓮汀上人

  野竹環階密,巖泉繞樹流;疏鐘敲落月,冷榻臥清秋。訪勝僧能導,談禪客且留;參寥詩思好,試茗意悠悠。

  遊青潭山

  晝永巖栖靜,逍遙意適然;倚松觀舞鶴,枕石聽流泉。樹遠籠煙沒,雲歸讓鳥先;蒼茫秋色裏,獨自下層巔。

  月夜泊官道

  秋深泬■〈氵寥〉天,遙望空水連;犬吠嶺頭月,舟衝波上煙。朝雞客驚起,村火人未眠。巖下足幽趣,清鐘搖枕邊。

  金門溪晚歸

  秋晴行旅快,縱轡過沙陂;絕壑歸雲早,平川落日遲。鴉喧爭樹宿,馬健逆風馳。吟興忽然動,微哦便得詩。

  本廳侯恩子榮(熅)太守六十壽詩

  觴祝茲逢耳順年,遙遙花甲正週天;身當老境筋骸健,名策清時福壽全。袁守心田同佛子,鄴侯氣概擬神仙。會看玉杖扶行穩,與宴欣符叟滿千。華冑巍巍豈等閒,春官曾列鷺鵷班;一麾出守歌千姓,萬里晨昏到百蠻(常隨其先尊人宦遊,南蠻、西藏,足跡幾遍)。德可化頑龔渤海,智能鎮靜謝東山;共稱制錦真神手,昔日淳風喜漸還!

  次韻答白仲安明府「賞菊」作

  最羨君高雅,何年共結鄰!詩情工寫景,筆意善傳神。把酒常邀月,看花不在春;能知閒淡趣,自是箇中人。

  次韻答松潭廣文「園中詠菊」

  費盡經營計,纔成滿圃香;黃疑橙纍顆,白肖鴈分行。晚節欣佳色,平明愛淡粧。一觀珠玉句,累我興難償。

  次韻答蘇崑山(國琮)上舍「乞菊」

  晚節無佳色,籬英放最繁;忘憂供隱逸,適趣笑溫存。錦賽三春圃,芳孤九月園。長公多興事,既得復何言!

  九日偕葉松潭廣文、陳性初(應元)茂才土地公坑登高即事

  攜朋得得共登臨,無數啼禽競好音;路轉板橋重拾級,羊腸徑繞白雲深。

  危巖萬仞瞰平阿,海甸秋清氣候和;一帶雲林環雉堞,望中城闕失嵬峨。

  回首兒時一剎那,雪泥鴻爪漸消磨;構亭親友今何在?獨對西風起浩歌(山上有亭,繫先叔靄亭公所構,先岳黃公雨生水部、表叔高揚之司馬題額立石以紀之。迄今數十年,老成凋謝,能無觸目神傷)!

  亂插山花枕石眠,敢將落帽慕前賢!醉來不管牛童笑,狂態隨他到處傳。

  長嘯臨風醉半醒,狂歌唱與座賓聽;此遊不亞神仙樂,直把山亭作幔亭。

  題罷新詩興未休,一聲「去也」唱清謳;山靈若不嫌奴放,攜酒明朝訂再遊。

  勦禦會匪勞績,加鹽運使銜;恩重功微,詩以誌愧

  報國無才意卻虔,頭銜此日戴青天;枕戈未遂澄清願,拜命真慚魯仲連!

  寄感

  茫茫人海久浮沉,兩鬢蕭疏百感侵;獻策無才宜潦倒,耽詩有癖自呻吟。斬魔劍鈍情難斷,結客囊空累更深;安得攜樽招隱侶,相將把臂入嵇林?

  香石山房煮茗寫興

  掃地焚香俗念輕,翛然時見此心平;詩宗白傅言多達,琴學嵇康韻自清。澹泊家風梅與鶴,回環地勢竹依城。滿園無限幽奇處,竊學騷人結構成。

  ●己未(咸豐九年)

  廳幕張君秋汀(敬)觀潛園山水冊索晝未果,愛慕心殷,常形齒頰;賦詩感贈

  錯愛如君愧不勝,通靈有筆遣閒憑;原非米石承稱賞,若寄桓廚必化騰。巨眼一雙殊阮籍,置身百尺擬陳登;殷殷雅誼常銘感,此債思償恐未能(自己酉丁艱後,家道迍邅;丹青一事,杳如隔世。荊棘手生,實難應索)!

  書嘆

  落寞棲遲愧壯猷,凌煙事業已潛休;持家苦被宏徵笑,無位甘憑鄧禹羞。賴有園林容嬾拙,聊將諷詠遣煩憂;胸中不盡佳山水,何日匡廬快浪遊!

  俗訛嘆

  俗語傳易訛,方言洵可嗤。清晨來婦子,自謂娘與兒;詢渠來何故?云欲請「布司」。此地非省會,其言實可疑。兒謂母言誤,繫欲延「布師」;茲語更莫解,盤問轉支離。囁嚅重申告,被盜不知時;昨日始覺察,尋蹤嘆已遲。欲請「布師爺」,神靈為覓追。廳幕無此姓,即有不在斯;沉吟忽噴飯,憬然心已知。乃繫城隍廟,兩廡六司隨;一司曰「速報」,顯赫有威儀。凡有被盜者,請禱無停期。聞神在我家,半嚮致嗟咨;方言訛相襲,俗語真匪思。「速」字簡截去,「布」「報」渾參差;足見抄舊方,不可輕為醫。因訛而傳訛,日久誤愚癡;然亦未足怪,曾聞杜十姨。

  與客談乾草湖山景偶成

  瘴重雲封密,山高日出遲。巖腰樵徑險,嶺脊戍樓危;亂樹纏長棘,深林叫怪鴟。燐燐多鬼火,隱約夜闌時。

  秋夜述懷

  『竊聞三十九,勞生已強半』;此是坡公語,驚心發長嘆。嘆我值其年,無成徒愒玩!矧復遭喪亡,喪亡傷舉案。「關睢」賦「好逑」,調和琴瑟讚。素性樂恬幽,高懷喜文翰。照戶無小星(自丙辰後,諸姬物故,閨中惟荊妻一人而已),房幃絕妒悍;猶如影隨形,儘日陪坐畔。可嘆結褵時,台疆際離亂;兵燹復年荒,橫流嗟浩漫。加之二豎來,為災骨中鑽:有時災於齒,焦灼同爐炭;有時災於足,始痛終潰爛。乃復災於目,咫尺不能看:如居土穴中,四堵皆昏暗;如墮苦海中,茫茫無涯岸。幾至不欲生,心急莫能按;幸賴閨中人,刻刻侍幃幔。焚香禱天佛,叩頭同搗蒜;但期夫眼明,自甘減壽算。至誠果感神,比理可一貫;金■刮雙睛,巖電時忽燦。可憐伉儷情,三載同患難;永願相倡隨,何期遽分散!當此深秋時,連宵倍凄惋;一紙隔陰陽,儼若千里判。果能姍然來,念切心無憚;世世為夫婦,誓詞豈河漢!髣佛聽悲聲,林風似呼喚;凄愴不成眠,擁衾以待旦。

  感懷

  骨肉頻年痛別離,干戈滿地欲何之?清流本恐名難副,才士由來數總奇!琴鶴遣懷聊結伴,園池藏拙且歌詩。吾家況有孤山在,終老林泉更合宜。

  哭彭遜蘭師

  治任歸去後,空憶幔亭晨;畢世雄談爽,平生率性真。明經經學博,作賦賦編新;筆陣降多士,書香繼有人(雅夫世兄己酉科選拔,召考二等)。及門誰立雪?入室我書紳。已圮靈光殿,難扶大雅輪;徒然稱沆瀣,竟敢詡荀陳!賻奠余孤往,能禁淚滿巾?

  ●庚申(咸豐十年)

  遣懷

  鷓鴣聲裏盡荊棘,幾度欲行行不得;辜負名山滯浪遊,神情慘淡無顏色。床頭欲置少文圖,觸景生情頻轉側。嗟余生晚值時艱,關河萬里悲風寒;何時特出披雲手,殲滅豺狼類屠狗。王道平平汗漫遊,貯滿奚囊詩百首;千尋峭壁落雲煙,準備兔毫大如帚。

  月夜清吟

  露天翹首聳肩高,閣下曲池前;幽花照水,嫩草含煙。繞廊時覓句,愛月夜遲眠。巖畔長松拂塵,橋頭弱柳飛綿;吟能變化詩稱佛,家有園林境比仙。

  過青草湖有感

  群峭漸豐肌,層巒皆沒骨;沮汝踐溪毛,蒙茸披石髮。四顧盡芳蓀,蒼然欣秀越;凋零曾幾時,萬綠來何突!野草自無心,春風吹亂髮;中含造化機,乘勢不能歇。對此觸我懷,低頭頻咄咄;傷我同心人,一朝遽頹蹶。華、扁難回春,千秋感存沒;祭掃罷歸時,沾襟淚連滑!

  譚生行(有序)

  譚生者,江右世家子也;名德瀛,字玉洲。風流自賞,任俠不羈;以聲妓、六博蕩其產;乃橐筆遊閩。甲寅歲,予識之於魏司馬座中。時管絃嘈雜、簪潟縱橫,生獨持羯鼓登場,為漁陽三撾曲;淵淵乎聲裂金石,凡耳為之一清,真絕技也。別後五、六載,忽攜其細小至,予方訝其形容枯稿;生曰:『得無駭鄙人之將死耶?爾來貧病劇,諒不久於人世。死奚恨,恨無死所!竊計可託死處,無如潛園。此來,實就死所耳』。予詫其言之奇而重憫其情之窘也,乃憮然指屋與居,月給薪水。追倍甫兩載,生與妾竟相繼歿。身後煢煢,僅遺幼女;為之撫育及笄,擇予宗之士人嫁焉。清明日,予以杯酒奠其墓門;則風景依然,而〔墓〕木已拱。感今追昔,不禁悲從中來;為賦「譚生行」吊之。

  譚生家近滕王閣,文酒笙歌恣歡樂;輕擲珍珠買綠娥,高吹玉笛招黃鶴。興酣好作狹邪遊,六博還揮十萬籌;囊金散盡不復惜,由來浪子難回頭。繁華轉盼悲蕭索,歌場幾唱「蓮花落」;肯為饑驅重出門,遠抵閩中事遊幕。鐵板長歌海上來,耆卿到處綺筵開;銷魂重作揚州夢,落魄誰憐記室才!輕靴窄袖自豪舉,逢場肯演參軍舞;酒酣耳熱起催花,當筵笑擊三撾鼓。白雪紛飛曲調成,銀箏錦瑟停無聲;主人不語客不飲,如聞仙樂同移情。閒來訪我潛園裏,郄生一見令人喜;花晨月夕時過從,論交敢信成知己!尊前忽聽翻驪歌,送君南浦愁春波;飄梗可憐遊子苦,贈綈莫道故人多!求名謀利都難遂,途窮轉恨妻孥累;一朝挈眷入吾門,當年張緒傷憔悴。容顏異昔堪驚疑,躊躇未語生先知;細訴別來不得志,貧侵病迫難支持;形骸消瘦態衰老,深恐微軀同露草;茫茫海內無知音,就化無如此地好。我聞其語駭且憐,急開客座相留延;閒居不使籌珠桂,佳日依然樂管絃。詩酒盤桓將兩載,膏肓二豎終為害;身後能教碧玉隨,膝前祗剩文姬在。滄溟浩渺魂難還,骸骨何由歸故山!一坏新穴堆黃土,五夜空閨泣綠鬟。嬌雛轉瞬年十七,為賦桃夭吾事畢;九原相見庶無慚,一肩重負欣差釋。清明時節雨瀟瀟,自傾杯酒墓門澆;回思舊事淚痕濕,翻成楚詞將魂招。我為譚生歌一曲,魂兮若在暗中哭;靈風捲地是耶非?墓畔白楊飛蔌蔌。

  虹貫月樓為先世藏書處,瞫褫富繁,日久多致殘蝕;修葺之餘,感賦此詩

  貫虹樓上舊藏書,充棟橫陳富五車。亂部柳州屯野馬,倒流蘇海簇蟫魚;多同魯鼓亡章法,恰肖秦篇拾燼餘。閱月晴窗勤檢葺,已從玩愒悔當初!

  讀家和靖公「書孤山隱居壁次」韻,題青草湖孤山別業

  山水未深猿鳥少,幽清人境便為居;雖睽天竺三千里,此亦孤山可結廬。

  答友人

  ●辛酉(咸豐十一年)

  有感

  殺賊無人喚渡河,瘡痍滿目苦干戈!可憐豎子成名易,太息英雄失路多!興到逢場聊作戲,憂來對酒每當歌。數奇辜負封侯相,四十華年付逝波。

  諸子姪入塾,題書齋南壁;並奉正楊明浦先生

  璃窗四壁張,清趣味尤長;風帶書聲朗,花資墨氣香。作文師永叔,下筆羨江郎。此塾誠幽爽,陰陰護翠篁。

  入塾年親送,尊師藉訓謨;最難唯際遇,切勿浪功夫。機慧煩先導,專勤亦要途;破蒙三載矣,詩禮重庭趨。

  倪敏堂參戎四月十四日病歿於台鎮中營任內,驚聞訃音,作詩哭之

  驀地驚聞到訃音,台陽又見將星沉。朋情金石君為最,交誼芝蘭此獨深。被謗馬援冤刺骨,難封李廣痛銘心!伏波橫海功何在,舉目諸孤淚不禁!

  廈門楊石松(元華)司馬,六藝、星數,無不淵精。頃遊嵌城,耳余名,雅蒙愛慕。第欲之官嶺表,行期既促,一見末由;切託鄭培之二尹致意,情詞殷渥,深足銘感,作詩寄懷

  家風無敵北而南(君原籍直隸;其先尊甫為本省提督,遂居廈門),列戟門資六藝諳;元、白名高皆壓倒,程、朱道廣已同參。鳴琴和卜羊城治,作畫奇從鷺嶼探。結契願如韓與孟,聯吟何日共詩龕?

  當年盧、駱本齊名,華萼樓高播遠聲;才得十全真曠代,交無一見信多情。推袁雅誼殷勤甚,御李微忱企慕誠。行見炎州歌五褲,鱣堂世澤定公卿。

  悲歌行

  錢塘筮仕為西湖(余以道員,分發浙江),前輩風流慕白、蘇;吾家況有棲幽處,孤山蹤跡老梅逋。嗟余少日性莽魯,六歲伶仃痛失怙;結納少友事嬉遊,一班牙爪利如虎。王母(羅老大夫人)、寡母(生母楊太夫人)雙倚閭,幾度呼來復絕裙;暗中痛切淚凝枕,我家生兒破我車。三世伶仃寡弟昆,忍心將毋置之死;易子而教古有方,割將塊肉託舅氏(外舅水部黃雨生先生,適入京供職)。舅氏部曹值北行,余乃從之遊帝京;自覺一朝身逸樂,離家那顧淚縱橫。乘風破浪意豪放,銅琶鐵板江東唱;旗山、鼓山豁兩眸,仙霞峻嶺搖鞭上。北馬南船快騁遊,小陽春日入皇州;生來佚蕩難馴伏,舌爛生公不點頭。虎坊橋畔交儔伍(時寓虎坊橋,粵東鎮平邑館),馳毬擊劍金揮土;菊部欣聆薊苑歌,犁園飽看羅門舞。泰山高今祖帳設,蘆溝橋水添嗚咽;但云勉我弧先行,不道從茲是死別(先岳旋於二十一年謝世,此別遂成千古)。行盡燕南遍魯、齊,騑騑駟牡無停蹄;風塵澒洞人如鬼,渡過黃河日已西。日西旅舍同沽酒(命內兄偉山廣文同葉四伯送予南歸),一路風光數諸口:揚州明月、姑蘇台,洞庭群峭、西湖柳。建河灘險魂欲銷,荒陬除夕倍無聊(時因河中水涸,趕赴建寧不及,夜宿荒野;倍覺黯然);洪山橋畔蒲帆落,滿城燈火正元宵。因之動我浮華興,顧曲徵歌氣未定;黃金未盡不言旋,多情猶把南樓憑(常留南台園內樓屋)。葉翁帆海往復回(時葉四伯候久不耐,先歸;往來相促者數),沙哥祖道送行盃;七月之秋猶未望,鯨波一舸賦歸來。舉家狂喜牽我衣,王母扶姑顫巍巍;低頭下拜天性見,滿門喜極轉噓欷。北堂擇吉命成婚,賀客盈堂吊在門(予成婚七日,先祖母即棄養吾身);王母抱孫□抱子,臨終有語願勿諼。三載杜門躬守制,羸叔劬勞持家計(先叔長予七歲,童年即成痼疾);道光丙午桂之秋,羸叔沉痾旋去世。折薪肯搆一肩挑(時予年二十有五),有弟■〈焭,丸代几〉■〈焭,丸代几〉惜嫩苗(遺腹弟名修梅);始悟無學難自立,一編三絕暮連朝。昂藏年幾三十歲,妻妾死亡竟相繼;慈闈棄養亦同時,搥胸幾絕痛長逝。天昏地慘日無光,欲向泉台覓阿娘;況復惠連春草恨,死者已矣存者傷。就中一事倍淒其,予年卅六始得兒;舉眼方無伯道嘆,回頭竟抱元駒悲!未幾家室遘三喪,十年春夢徒渺茫。春夢渺茫今暫醒,琴詩陶寫賴園亭;強顏又作詹家婚(去年四月,復娶淡北詹如登公長女為室),弩末猶能中雀屏(予年已四十)。莫道膏肓貪泉石,慚處鄉閭乘下澤;蕭蕭風木悲重興(時丁先繼母溫太夫人艱),捧檄難追毛義跡。衣紫腰金念已收,覓水尋山興未休;何時得識匡廬面,又造飛來峰上頭!不圖遍地皆狼豕,海內於今多事矣;方、羅時命既同悲,崔、卜功名胡足齒!子野朝朝喚奈何,平生動作輒坎軻;壁圖空掛運甓苦,愁來彈鋏哭還歌。但期郭、岳兩忠武,炙手太平立可睹;攜琴抱鶴孤山行,補種梅花三百樹。

  贈戴華庭(捷春)守戎

  待人接物總和平,韜略功深變化生;聯轡綠營時較射,當筵紅燭夜談兵。鵰天風勁弓頻響,馬埒春回草乍萌。名將襟懷儒者氣,海邦從此賴干城。

  次吳鑑堂二尹(先藻)「感懷」用連環體原韻二首

  滿城風雨近重陽,舊恨新愁總繫腸;陶令清吟惟遣興,司勳綺句豈鳴狂!絕無勢利招人妒,更有琴書累我忙。幾度欲眠眠未得,更深漸覺竹窗涼。更深漸覺竹窗涼,話到平生倍可傷;酬酢敢分青白眼,蹉跎強半黑甜鄉。人情此際嗟刁險,世事於今嘆孔章!偏是催租無計卻,滿城風雨近重陽。

  偶成

  回腸日日為愁牽,排遣唯將諷諭編;地免兵烽洵樂土,身居園墅即真仙。滇、黔到處多冰解,吳、楚誰家得瓦全?獨有東瀛偏獲福,須多為善答蒼天。

  ●壬戌(同治元年)

  青草湖晚歸

  曖曖環村樹,依依出谷煙;好山皆蘊藉,流水亦周旋。鳥散長空盡,花開夾徑妍。嶺巔回首望,夕照下平川。

  曉晴散步遣懷

  連夜淋漓春雨足,挹戶林光照晴旭;楊柳牆頭垂嫩青,芭蕉窗外展新綠。夾廊暴茁碧箖箊,繞檻爭開紅躑躅;滿園草木盡欣榮,雨力能資地肥沃。朝來屐笠自周巡,遣懷緩度池西曲。短籬羃■〈罒上歷下〉牽牛蘿,小圃蔥蘢長嬰粟;花梢雨點葉留珠,水上荷擎波漾玉。閒園卅畝堪寄情,修竹千竿可醫俗。小年日日足徜徉,何必夜遊更秉燭。列架圖書數萬篇,得意欣然自藏錄;隱囊塵尾恣清談,詩卷琴經與棋局。吾儕藉此寄天真,何必營謀傷窘促;矧今滿目盡烽煙,神州擾擾爭蠻觸。寥寥永日臥山寮,牢愁擬把「離騷」續;東瀛此際比天堂,散誕優悠無縛束。為讀移文居北山,肯因獻賦出西蜀!君不見安閒畢世香山老,祗緣知命無貪欲?

  戒嚴

  誓眾登陴氣若虹,腰間寶劍玉瓏璁;戒嚴已賴成城志,禦敵還憑背水功(團練各鄉義勇,皆沿溪紮營)。慷慨請纓差可擬,笑談揮羽敢從同。王師指日從天降,會見奇勳著海東。

  得徐樹人師撫閩信,賦此誌喜

  乾鵲連朝噪不停,郵書遙達好音聽;東瀛感德懷甘雨(曾綰台澎道篆),南國傾心仰福星。日麗蜺旌看建節,春生馬帳記傳經。更欣橫海樓船集,一旅能消孽氣腥。

  聞警戒嚴作(戴匪滋事,彰城失守)

  腥風吹海嘯長鯨,小丑跳梁聽橫行!毒霧迷漫沉戰壘,大星黯淡落空營(鎮、道皆殉難)。甲溪扼險成天塹(淡、彰以大甲溪為界),丁汛分防衛石城。莫道黃巾氛甚惡,么魔螻蟻不難平。

  揭竿斬木勢張鴟,深慮難圖蔓草滋;四野聞聲多響應,孤城如卵獨支持。門嚴鎖鑰防私諜,戶奮耰鋤起義師。有備不驚風鶴警,躬擐甲冑日登陴。

  團練

  義旗高建奮先聲,唇齒相依共結營;自許孤忠能報國,還期眾志果成城。連鄉各為身家計,協力原推子弟兵;守望祗期吾圉固,瞬看渡海有飛旌。

  兵餉支絀,勸輸感作

  肉食何人有遠謀?可憐未雨失綢繆!一朝聞警忙擐甲,半夜量沙枉唱籌。中澤嗷鴻聲倍苦,孤城掘鼠事堪憂!男兒莫作守錢虜,納粟曾聞卜式侯?

  大甲土堡失守,賊勢將欲北趨,義勇力戰攻復之,扼溪而軍,塹城始能安堵;聞捷喜賦

  一軍血戰搤咽喉,賊勢終難犯上游;堅壁氣能通鹿港,扼溪界似劃鴻溝。四郊義旅興傳檄,千里兵機決運籌。瞬見鯨鯢就誅戮,酒□大笑看吳鉤。

  丁述菴觀察督師剿匪至淡,賦呈

  橫海旌旄駐水濱,臨淮壁壘一時新;東瀛建節來儒將,北道輸糧作主人(時餉項支絀,頗費籌畫)。制梃民皆懷舊德(觀察曾理淡水廳事),揮戈軍定掃妖塵。執殳我願前驅作(觀察議以餘軍為鄉導),報國酬知敢惜身!

  ●癸亥(同治二年)

  癸亥元旦踏春自東城歸,與陳榕士、葉松潭、家薇臣坐譚,首唱一律

  下元甲子數將周,又到清時景運頭;四野綠疇忻歲首,一輪紅日豁晴眸。關河完固驅狼豕,刀劍銷殘買犢牛。我是西湖閒散吏,幾時同泛木蘭舟(榕士曾需次浙省,故云)?

  疊元旦前韻示陳、葉諸君

  干戈擾攘歲云周,百計焦勞幾白頭;歷過功名堪冷齒,閱來世事愧昏眸!利心皆是爭趨鶩,人意難如任喚牛。攬轡澄清原夙願,中流敢後祖生舟!

  再疊元旦前韻

  圖忠體孝兩難周,但得無慚在念頭;誓眾無須呼祖臂,知人畢竟善垂眸。戈聲晝靜閒弓馬,劍氣宵清射斗牛。此日淡疆成樂土,撫綏尚賴濟川舟!

  送陳榕士(尚惠)歸嵌城,即次「留別」元韻二首

  廿載芳名貫耳知,於今霜鬢已離離;嗟予廢學慚中令,羨子高才媲左思。腹有詩囊憑嘯詠,眼看墨盾佐驅馳。從戎莫道書生氣,下馬當先露布移。

  幾回欲別復攀留,纔渡重洋又買舟;對菊定增他日淚,脫刀暫解別時愁。秦川地勝忻隨侍,華嶽峰多快壯遊。幕府從茲憑借箸,淵源曲逆本封侯(時有往參鹿港曾提軍提務之說)。

  春郊即景

  沿村蘿蔔白於霜,油芥花多匝地黃;開遍夭桃與穠李,春山如笑亦如粧。

  紅塍十里盡平坡,綠樹青山野趣多;行過村南與村北,好風處處送秧歌。

  啁啾村學草堂前,咕嗶聲中一叟眠;赤腳蒙童三五個,案頭猶倚牧牛鞭。

  驚人婦女笑言譁,紫面紅唇半黑牙;最是村莊異粧點,鬅鬠亂插一頭花。

  如虹日腳下平川,無數樵歌後復前;我亦筍輿回去緩,輿夫齊唱「鷓鴣天」。

  廿里芳原去路賒,環村老木鬱槎枒;牧童歸晚不吹笛,跨著閒牛數暮鴉。

  初晴,祭掃青草湖有感,歸成四律以寫哀衷(仍用「長恨歌」斷句作起。有序)

  夜雨淋漓,春山慘淡:躑躅成蹊,盡是啼鵑之血;棠梨幾樹,卻疑化蝶之灰。果馬加鞭,乘今朝之款段;奚奴捧榼,非昔日之崑崙。一盃甫奠,兩淚頻彈。睹墓木之陰森,松長匼匝;訝土花之駁蝕,片石斕斑。啁啾亂鳥,添滿耳之悲聲;蒨鬱芳蓀,送盈眸之慘色。嗟逝水兮無邊,挽流光兮莫往;紅顏命薄,倩女魂離。蛾眉日暝,難開繡嶺之雲;螺髻煙迷,空釣珠江之月。院落霜寒,已失桃花映面;樓頭風約,奚追柳絮前身!比翼情深,連枝分淺。三生石上,已分鈿盒之緣;連理枝頭,曾設玉簫之誓。傷哉不已,恨也何如!即今凄迷灌莽,零落山邱;慼慼終天,孜孜永夕。騎省歸來,不盡哀蟬之賦;秦嘉悼故,無非別鶴之篇。卿誠謫女,僕本恨人。愁緒纏綿,每寄詞於芸簡;憂懷悱惻,常託句於霜毫。爰吟零露四章,以當臨風一哭。

  一別音客兩渺茫,不歸西土定仙鄉;生前枉綰同心結,死後難尋入夢香。石塚寒蛩迷亂草,墓門啼鷓苦哀楊。歸來笑語人何在,寂寞燈前意轉傷!

  秋雨梧桐葉落時,淒涼枕簟最縈思;雕欄月上追攜手,寶鏡塵生憶畫眉。作賦江淹常寫恨,多情宋玉為興悲。只今淒寂粧樓下,深院無人屬阿誰。

  臨別殷勤重寄詞,一番叮囑一番悲;玉簫誓切多生願,金屋緣慳隔世癡。三疊琴心妻即友,兩行珠淚母傷兒(亡兒祖望為所鍾愛)。不堪追憶前時事,對酒看花痛不支。在地願為連理枝,孜孜私語鬼神知;死而有識應留憾,病到無名倍可悲!傷逝惠連留短句,悼亡潘岳費新詞。數年別淚知多少,和墨頻吟薤露詩!

  夜醒有感

  燭影搖紅月影低,唾壺擊缺氣如霓;丁年壯志空彈鋏,午夜雄懷數舞雞。未得請纓狂寇繫,何期磨盾捷音題!關中轉餉今非易,功狗功人自可稽。

  山陰陸少海(翰芬),浙東名下士也;每過從潛園,潛園待之逾於常客。促膝論文,口占以贈

  腹笥便便學問充,機、雲想克嗣宗風;筆鋒秀穎蘭亭近,文境恢奇禹穴通。略有牽情方杜牧,竟無識字類揚雄!醇醇儒者彬彬質,賞曲聆音自不同。

  內湖道中

  日暖風和正插田,嫩苗遇雨倍芊芊;營巢鳩拙呼雌共,放軏牛閒帶犢眠。四壁雲煙供嘯傲,一村泉石足流連。何時結屋雙溪畔,抱鶴攜琴擬散仙?

  獅頭崖高望

  梯田級級徑盤盤,立馬層巔望眼寬:茂樹千章雲外出,扁舟一葉浪中攢。覓魚沙鳥棲無定,茹草村羊飽自還。避雨茅亭時少憩,松聲瀟颯似鳴灘。

  過陴角莊(亡室陳夫人外家住處)

  今來時異昔來時,滿目蕭條痛亂離;碧海那能鉤桂魄,藍田何處覓瓊枝?神傷故里鸚哥喚,淚洒空山杜宇悲。江令有情還賦恨,徐姬無命為情癡。生前意態堪追慕,別後容光費夢思。回首墓門斜照外,松楸謖謖影參差。

  薄暮過新莊山腳

  芳塍歷歷徑平沙,修竹柴門野老家;牛背數聲村笛遠,渡頭十里酒旗斜。晴雲曳白歸春岫,落日搖紅幻暮霞;此際吟情溪上好,閒看田父話桑麻。

  贈白少溪(驥良)司馬

  青衫此日著瀛東,司馬風流與眾同;幾卷歌詞流倒峽,一枝畫筆健生風。鶯花逸趣消行旅,詩酒餘情話退公。珍重年來親炙意,微名已入品題中。

  有感

  於今世事總難吁,糜爛尤深越與吳;為國釋嫌唯藺子,毀家紓難只於菟。君臣義重宜同曉,盜賊仇深切共誅。剩有荊卿囊劍在,餘腥猶帶血糢糊。

  感懷

  頻年籌餉復籌兵,竊愧中流砥柱名(去年三月間,塹垣瀕於失陷者數;台北數百里岌岌,幾為賊藪。予竭力支撐,淡、蘭二屬幸獲安固;咸以予為中流砥柱。迨今彰邑猶未能克復,予竊愧焉)!即日論功應進戰,前時破敵已先行(本年三月初,破產捐資,親提一旅欲往會剿;前鋒五百軍已收復五入(?)等處,斷絕賊人接濟要津。旋為當事者掣撓,罷歸;將成之功,廢於一旦,惜哉)。樂羊無過頻遭謗,召虎全師豈擅征!鼠輩直宜高閣束,免教房琯累書生!

  書嘆

  半世支離愧此生,咨嗟儘日困愁城;交情碌碌少知己,歧路迢迢幾失聲。撥亂有心遭嫉謗,斂財無術懶逢迎。小園能否容肥遯,願藉村歌頌太平。

  非武非文疣累同,經年躍馬愧從戎!毀家不作宏微計,策杖難追鄧禹蹤。戚戚襟懷傷永日,堂堂旗鼓想英風。丈夫快意崑崙夜,未歇笙歌已立功。

  連朝咄咄自書空,蠖屈胡能氣若虹(前有誓眾登陴若虹之日)!望重籌謀方有濟,權輕韜略總無功。雲山何處堪棲隱?海甸於今尚擾戎!回憶去年當此日,墮鳶跕跕炎蒸中。

  成敗由天豈易知,悠悠浩劫孰能移!枕戈待旦眠難穩,運餉量沙勢不支。制勝何曾胸有竹,擔憂徒見鬢成絲!相如已去廉頗老,將帥中原少白眉!

  偕諸友人西池泛月,分韻詠洞簫得「城」字

  狂歌常作不平鳴,和我陽阿激楚聲;孤鶴唳空音斷續,老龍吟水韻淒清。道人筠管高低奏,學士匏樽慷慨傾。共泛西池今夜月,不堪回首闔閭城!

  予四十有三初度日,家薇臣以詩見贈;步原韻答之

  落落生平少見長,況當狼豕遍台疆!廣交北海君投轄,團練東瀛我濫觴。薄有微勞傳梓里,屢承高譽錫華章;讀來雅頌顏尤赧,無善何當費贊揚!

  六言絕句四首

  高擬玉皇案吏,靈山會上因緣;瞰破人情險惡,於今願作頑仙。

  橫江一鶴高飛,下看鷺鷗遊戲;除卻覓食閒眠,那識仙禽意氣。

  怪石清流回繞,奇花瘦竹回遭;有此閒情不領,肯與傀儡爭高?

  無數含沙射影,追隨牛鬼蛇神;莫道憑空說怪,紅塵吾見其人。

  遊內湖莊雨後偶成

  南山驟雨北山晴,半樹猶餘夕照明;獨向小橋閒立處,倚欄得得聽泉鳴。

  晴雲初見濕雲忙,天外虹腰耀眼光;漁艇二三垂柳下,迥橈打槳唱「滄浪」。

  泉聲■〈氵厥〉■〈氵厥〉樹蒼茫,笠屐前村趁晚涼;行過小籬頻駐足,誰家蘭蕙正芬芳?

  偕友人劍潭品茶

  怪石嶔■〈山上欹下〉俯水涯,垂籐聯絡樹參差;花梢山色含晴靄,雨後溪光漾暮霞。半晌吟蟬添野趣,數聲清笛出漁家。披襟赤足苔磯上,坐對滄浪共品茶。

  自雙溪歸,復泛劍潭

  暗川如畫入眸賒,百轉清流曲復斜;岩畔風微修竹靜,松巔日冷片雲遮。穿林野蝶隨樵擔,掠水魚鷹避釣槎。我愛澄潭好煙景,尋幽幾度欲移家。

  入南港山莊口占

  孤村重掩裏,風趣喜無涯:水碓時舂麥,山園遍種茶;牧童牛代步,漁父艇為家。嶺峻雲巢樹,泉流澗漾沙;亂松蟠石偃,一徑趁巖斜。薄暮耽臨眺,行吟不覺賒。

  雨後移船泊新莊港

  喧嘩萬葉擾吟脾,頃刻陰暗變幻奇:雲霧漸開山露處,虹霓初見雨殘時;一峰陡立天撐柱,眾水爭奔壑作池。此際輕橈溪上去,乘涼不厭放船遲。

  劍潭晚泛

  溪南溪北遍桑麻,極目芳塍稻未花;野渡人歸樵擔滿,巖阿客散鳥聲嘩。蒼茫雲樹崖前寺,杳靄煙村竹裏家。共對雨餘好風景,澄潭如鏡泛輕槎。

  內湖莊登眺口號

  陰陰夏木聽啼鶯,歷落雲巒自送迎;山欲抱村先作勢,水將下瀨始聞聲。千盤蘿磴攀登險,十里芳疇遠望平;陡立層巔長嘯起,胸懷慷爽俗塵清。

  自內湖歸,道中題壁

  倦遊歸去意如癡,巖谷何曾有色絲;寄語是鄉諸父老,種花且漫種胭脂!

  南征八詠(有序)

  臺灣乃漳、泉、粵三籍雜處之區,小醜跳梁,不難撲滅。去春彰邑會匪戴逆等滋亂,震動全台;節次興師,未能蕩平。稽自內附以來,叛服不常,共二十次。最能久延者莫如林爽文之〔亂〕,然亦未嘗如是之久。予今春兩番出師,均為嫉妒者所阻。前鋒五百軍已克梧棲,絕賊人內通要隘;惜不果行。此次兵備道述安丁公曰健奉命剿辦,余因餉項維艱,至十月十八日始親統一軍直抵山腳莊紮營。二十六日開仗,三十日收復葭投等數十莊;移營大渡,乘雨夜冒險逼攻,隨克復彰城:時十一月初三寅刻也。計開仗至克復,只七日間,誠大幸事。第素耽吟誦,戎馬餘閒,不忘結習。凱旋時,因就途次所得之句,命之曰「南征八詠」,存為記事之篇;至其工拙,所不計也。

  師出香山途中作

  吹篴平明按隊行,旌旗映日向南征;斬蛟膽氣豪看劍,汗馬功名壯請纓。社勇練成弓箭手,軍心奮起鼓鼙聲。釜魚穴蟻終誅滅,何事潢池敢弄兵!

  營山腳莊,夜望賊壘作

  燈火如星幟若雲,眼中螻蟻尚紛紛;三申平日嚴師律,一戰明朝掃寇氛。背水宜排韓信陣,撼山難犯岳家軍。料他破膽將宵遁,班馬聲喧徹夜聞。

  一戰獲勝,進攻葭投村,破之

  鼓聲雷動陣雲浮,破竹長驅隊不收;拔幟一軍雄背水,用矛三刻壯逾溝。焚巢竟使梟群散,入穴真能虎子求。奪險料應寒賊膽,降幡瞬見豎城頭。

  十一月初一二鼓,所部全軍過大渡,冒險疾趨。彰城內應外攻,奮勇爭先,隨即克復城池,聞雞初唱;止寅時二刻也

  啣枚夜半越陰平,冷雨寒風撲面迎;箐密鴟鴞啼類鬼,途危草木動疑兵。行軍雅比龍驤壯,入穴居然虎子阬。恍似鸛鵝行雪夜,蔡州一鼓報功成。

  初三日,全軍入彰化城,呈丁述菴(曰健)廉訪、周子玉(懋琦)主政

  屏息啣枝枚疾趨,驚逃蟊賊尚糊塗;樓船驀地來王濬,金鼓從天降亞夫。再歲相持同伐魏,經旬克捷笑平吳!瘡痍滿眼堪嗟悼,全賴諸公善後圖!

  傍晚登西城樓感述

  極目烽煙接遠蒼,哀聲幾處斷人腸;雲含殺氣迷征旆,沙逐腥風過戰場。四野荒莊同陸氏,滿城廢屋類昆陽。撫民但願來陽寇,卹典頓邀降建章!

  凱旋大甲道中作

  靈夔競歇鶚爭興,金鐙聲中日乍升;到處逢迎笳鼓奏,逢場作戲士商騰(余凱旋道過鹿港、梧棲、犬甲各處,諸紳商咸為演唱作賀)。匡時有志緣知義,撥亂猶人敢曰能!掃盡妖氛歸去後,此心依舊玉壺冰。

  回軍將入竹塹城作

  親友何勞遠出迎,悠悠一片管絃聲;全軍甲冑歸戎伍,夾道衣冠迓凱兵。鼉鼓□鳴山岳壯,雲麾招颭海天晴。回時製就「南征賦」,長為熙朝頌太平。

  寄懷周子玉(懋琦)部郎

  西泠名士周公瑾,書船畫舫終難隱;乍觀才略著遐荒,草有聲華傳禁近。崇山大老最憐才,名流物色從塵埃;裴相新道崔湜坐,狐公東閣玉溪陪。羨君才氣本橫逸,縱論雄談常捫虱;撐腸富有五車書,運腕力扶一枝筆。是時我師正朝天,攜往長安看畫日;典冊曾希司馬工,馳書更羨枚皋疾。驅車復出皇都門,餘子紛紛安足論!克日筍輿指閩嶠,綠榕陰接荔陰繁。繁陰中有越王宅,諸侯幕內為賓客;烏石山前春酒醲,江瑤、荔子日三百。劍池玉尺瓣香亭,昌谷囊中多古蹟;終朝據案惜分陰,論衡擬就平南策。是時海外屢徵兵,台疆鼠子猶縱橫;如君韜略本兼著,壯懷正合請長纓。乘風一夕破鯨霧,瞬息三山渺回顧;半肩行李竹城來,相攜一笑渾如故。臭味芝蘭意氣投,當筵借箸為籌布;述安廉訪我召公(丁公曾任淡水),謂予一臂堪相助。君也賞識□倍拳,有心攜我上凌煙;平生氣概重然諾,請君且著祖生鞭。椎牛誓眾向南發,馬蹄風疾無留連。一旦聞予到尺咫,聯營將弁皆歡喜;已教大師待留餐,更賀監軍迎倒屣。謀定同君虎穴探,執殳竟向前矛徙;葭投一戰逆魂飛(葭投踞彰邑要地,為全台南北衝道。竹圍巨池,匪徒恃為天塹。破此,而彰城隨克矣),當道老熊立披靡。積年天塹一宵平,奔鼠么魔若狼豕;彰邑城頭羽扉揮,東北西南盡解圍。連鑣固欲台南去,轉餉無方乃告歸;歸時日日思良友,琢句論文數歐九。君雖隔地自同情,說項推袁不離口;頻聞畫策中機宜,殲厥巨魁滅群醜。邇日欣看入告章,顏色腰間懸紫綬。何時返旆竹城來,蓬門端得為君開!楊柳畫橋並釣艇,梅花書屋嘯吟台。吟台幽處琴樽設,十日平原腸更熱;長嘯高歌召鬼神,案上銅壺扣欲缺。眼前世事任況淨,何暇與人爭論列;我有心願人不知,所願無妨為君說:隨君一棹入榕城,陪向程門同立雪。

  哭曾籋雲先生

  命宮磨蠍因儒冠,入地應知瞑目難;弟子招魂悲宋玉,才人落第痛方千。一生潦倒愁拚酒,兩字「清高」定蓋冠。海內知音今有幾,傷心不忍抱琴彈!

  襟懷卓犖步蹁躚(少有腳疾),文酒相陪二十年;下筆千言詞亹亹,撐腸萬卷腹便便。交情韓、孟能居左,才藻何、劉肯讓先!為檢遺珠壽梨棗,九泉如覺料怡然(時為匯集遺帙付諸剞劂)!

  南征紀事

  日閃旌旗小隊行,前鋒鼙鼓振威聲;招降喜用攻心策(馳檄諭附逆各村,告以脅從罔治;解散者甚多),翦助先攻犄角營(先攻破葭投數十莊,賊勢遂蹙)。破竹一軍成勝勢,銜枚半□出奇兵。得他虎子須探穴,入蔡功從冒雪成(夜半,冒雨直抵彰城,奮勇進攻;遂即克復)。

  ●甲子(同治三年)

  甲子元日,酒筵中示陳榕士、葉松潭、鄭貞甫(秉經)茂才諸君暨舍弟若村

  旭彩瞳瞳照綺筵,花枝池上弄晴妍;人逢甲子更新運,地息兵戈勝舊年。籌餉免為愁裏客,啣杯且效飲中仙。諸君已具匡時藻,綸綍旋看降日邊!

  元宵延陳榕士、葉松潭、鄭貞甫茂才、家薇臣上舍宴賞龍燈煙火諸戲,竟為風雨所阻,不勝懊悶;漫成一律,並示諸君子

  陰雨寒風日夜摧,良宵燈月費徘徊;火龍得水因潛避,銀樹逢春竟不開!是處鞦韆虛院落,幾家歌舞罷樓台。清齋寂坐添惆悵,空負多君作賦才!

  周子玉部曹軍務告竣後告歸榕省,送別二首

  處事交人出自然,姿神慷爽致翩翩;胸中兵甲希前哲,海外經綸繼昔賢。子駿來途隨降福,班生歸路儼登仙。襜帷已歷台疆遍,載道芳名到處傳。

  纔經聚首頓離群,執手躊躇袂忍分!子比晉卿真似日,我如吏部願為雲!才情契重誠知己,道誼交深獨有君。飛鷺亭前惆悵甚,何時剪燭再論文?

  送陸少海往郡城就館

  驛路慎風霜,嵌城樂事長;詩書常據案,花月偶逢場。作客名爭羨,閒居業慮荒。有人勞引領,珍重勿相忘(其如君尚留塹垣,故云)!

  金山面平岡口號

  芳草遍萋萋,林梢綠漸齊;雲屯平楚失,野闊眾山低。亂鳥栖牛背,長坡快馬蹄。嶺頭時小憩,日影已傾西。

  青草湖祭掃口號

  岡巒匼匝水回縈,野鳥山花到處迎;溪上煙雲開遠景,巖阿松竹自長生。登臨地勝供遊眺,感慨詩多見性情。太息吹簫人葬處,年年唯有子規聲。

  淡文山留宿佃屋,馬上口占

  馬蹄風疾步踉蹌,長嘯揚鞭興欲狂;遠水波澄如疋練,高山雲截肖平岡。炊煙歷歷浮春樹,返照匆匆下晚堂。度過斜陂田屋近,四圍嵐氣倍蒼茫。

  自大坪莊晚歸口佔

  夏木懸崖萬葉繁,平疇俯矚遍煙村;雲移林影封巖屋,山趁溪流出海門。極浦一輪紅落日,接天十里綠平原。獨行始覺歸途遠,新月如鉤色尚昏。

  過頭分莊

  山明空翠繞,水秀活流長;劚土培新筍,編茅護嫩秧。門幽知客少,村寂正農忙;何處書聲朗,林門隱學堂?

  近接移知,以克彰微芳,蒙上恩賞加布政使銜;三月十二日,望北叩謝恭紀

  一朵紅雲下闕廷,九重恩重永心銘;紅光爵晉珊瑚頂,華采冠加翡翠翎。既少勳勞酬厚澤,更無善譽答先靈!崇朝北望頭頻叩,靄靄爐煙滿袖馨。

  曉晴由霄裏過桃園道中,小憩佃人家

  崇朝雨過見晴暉,土脈膏深筍蕨肥;黃鼠倒懸瓜蔓走,烏鶉斜掠稻花飛。幾家村塢流如帶,數處陂堤樹作圍。每到此間留戀甚,雲巒萬疊對柴扉。

  上大姑嵌觀音亭,馬上口號

  馬頭陣陣起浮雲,履險臨深一徑分;急瀨橫流無定處,頑山亂疊不成文。人爭野渡灘將雨,猿嘯陰箐晝欲曛。翹首苾蒭重拾級,巑岏屹立向溪濆。

  四十初度感賦

  桑弧蓬矢志空存,霜雪驚看兩鬢痕;手板嬾持銷宦興,頭銜寵賜感君恩(錄克復彰城功,蒙賞加布政使司銜)。性情自覺難諧俗,身世惟宜老灌園。四十華年彈指過,蹉跎如此復何言!

  初晴艋溪小泊

  繞峽穿崖曲折行,朦朧旭日弄新晴;雲埋林麓山家隱,雨漫溪流水道平。沃野青黃禾半熟,沿隄斑駁筍初生。吟航小泊垂楊下,欹枕篷窗聽語鶯。

  入青潭口占

  蒙葺蘿徑遠,數里過橋東;羅鵲閒林叟,撈蝦鬧澗童。藤修籬罥綠,瓜熟架懸紅。掃石客孤坐,迎眸盡化工。

  溪流千折轉,雲壑萬重深;古寺穿危磴,孤村隱茂林。山幽無瘴氣,地僻有灘音。偃息長松下,跏趺復鼓琴。

  由觀音山晚歸,過棲雲寺

  詰曲度芳陂,巖阿拾級遲;看山憑款段,倚樹聽流離。花氣晴頻送,嵐光暝忽移。荼■〈門外黎內〉能好客,數里尚追隨。

  劍潭偶成

  攜笻拾級向高坡,縱目情幽步不頗。群巘如飛爭拱寺,澄潭雖滿不興波;林間樵徑穿巖遠,水上魚家傍竹多。我愛繫船當夏夜,清鐘縈榻月浮波。

  雙溪醴泉窟晚興

  薄暮快披襟,風蟬斷續吟;樹交陰澗冷,雲擁晚山深。好月臨幽壑,流泉響隔林。逍遙盤石坐,煮茗復鳴琴。

  入內湖山

  亂流奔瀨急,仄徑入山多。榕老根盤澗,門低屋挂蘿。夕陽明野樹,晴翠襲巖阿。鴶鵴聲何處,隨風似詠歌?

  繫船登石巖,烹茶晚眺

  綠樹陰濃處處蟬,溪山如畫晚晴天;烹茶趺坐西巖上,閒看遙村起暮煙。

  登棲雲巖,偶晤家琴樵(鯉飛)茂才題壁(時茂才設帳寺中,茶話竟日)

  艤棹尋幽到上方,故人邂逅永公房;蟬聲時趁鐘聲遠,書味應兼道味長。四壁風騷留草字,一區水石佔梅香。評茶坐話苔磯久,巖畔歸雲已夕陽。

  艋川登眺

  溪流浩淼勢爭奔,獅象交牙鎖海門;沃野闢成香稻界,群峰環護綠篁村。樓台傍岸閭閻壯,檣楫迷津賈客喧。別有幽棲山水趣,江南而外漫同論!

  哭吟村弟(有序)

  弟名修梅,吟村其號也;為先叔父靄亭公遺腹子。聰明穎悟,余嘗目為吾家千里駒。但軀體羸弱,少多疾病;心竊憂之。癸亥春,忽沾惡疾,兼有忌醫之癖。軍務旁午,寢食不遑,比稔已入膏肓;至是,竟以不起。寒門祚薄,三世伶仃;悠悠被蒼,曷其有極!連宵哀慟,眠不安席;挑燈揮就一律,以寫悲哀。

  骨肉凋殘祚已衰,雁行中斷更傷悲;九原相見方知父(弟為叔父靄亭公遺腹子),一病難延為忌醫(生平有諱疾之癖,漸入膏肓,遂至不起)。踽踽吾身嗟獨在,茫茫天道苦無知!聰明福命兼原少,夭折翻嫌汝不癡。

  初晴過北勢湖莊舟中偶成

  竛竮修竹俯雙荊,幾道流泉下澗鳴。暑雨乍晴虹未落,暝煙欲起日初平。勞形仕宦輸棲隱,適趣溪山愜性情。自把綸竿歌款乃,布帆無恙晚風輕。

  自南港到雞籠道中口號

  群峰勢何奇,追隨十餘里;回首及斜陽,始入昏靄裏。

  小住楊山人棲隱處題壁六首

  長松無數護吟樓,一派濤聲枕上幽;讀罷「黃庭經」一卷,橫琴再鼓「碧天秋」。

  雨後空山夜氣清,如銀月色遠峰明;翛然久坐雲根上,雲裏幽泉自在鳴。

  藤床竹檻晚涼多,無數嵐光四壁羅;坐愛午晴新夢覺,穿窗時有白雲過。

  成蹊瘦竹間寒梅,巖畔幽軒晚尚開;別有鐘聲清似水,竟隨歸鶴入林來。

  抱膝長吟興不違,山居儘日掩荊扉;焚香默作楞嚴課,幾縷爐煙繞翠微。

  盤根老樹倚雲煙,斗室濃陰欲暮天;一道寒流穿石出,品茶喜有自來泉。

  有感

  南征一劍久摩挲,殺賊曾經夜渡河;萬灶煙青軍旅壯,千村地白戰場多。兵機秘密親磨盾,狼焰消沉盡偃戈。太息編氓蹂躪甚,不堪此日又興波!

  晚過劍潭寺留題二首

  煙水泛蒼茫,澄秋夕照光;漁磯潭蘚滑,樵擔野花芳。掃榻延居士,鳴鐘禮法王;禪關隨喜處,緩步上高岡。

  放眼騁吟情,吟情此際清;詩成憑竹枕,茗熟話松棚。鳥掠晴波遠,蟬摧暮靄生。坐來群動息,新月樹端明。

  題林山人草堂

  蒼松翠柏盡成蹊,籬落周遭護碧棲;水底波搖潭鯉戲,山坳晝永竹雞啼。小樓坐眺時扶檻,曲徑行吟每杖藜。我愛溪前平野外,層巒如畫白雲低。

  過北勢內湖再訪林山人題壁

  峰回流水轉,徑曲小村偏;松竹門庭外,山池几席前。高吟蟬和韻,罷釣鷺同眠。賞遍幽棲處,吟懷此渺然。

  水返腳莊雨後晚話

  俗冗經旬漸次除,溪山似畫對幽居;號灘流水回潮後,撼樹狂風驟雨初。林外乍晴斜照見,巖阿欲暝積雲餘。晚來共話瓜棚下,汲井評茶興自如。

  再題林山人齋壁

  石遏鳴流樹壓崖,岡田級級似梯階。波紋淨印秋光好,山氣晴和日夕佳。十里煙霞遮古渡,一庭松菊繞幽齋。詩筒畫本添新科,得趣時時自遣排。

  由南港入暖暖莊口號

  瓦屋茅簷傍水濱,家家織竹自成鄰;村童夾道隨看馬,野老攀輿笑款人。高下園田皆沃土,紆回溪澗自通津。鄉風到處爭延致,禮貌依然古處純。

  暖暖山莊夜步

  歷落芳籐棘作笆,護堤老木鬱槎枒;灘頭作響泉添韻,露腳聞香稻著花。隔水螢光疑鬼火,前林雞唱有人家。半規殘月蒼涼甚,興盡方知去路賒。

  晚泊嶺南,明朝擬過雞籠

  晚泊蒼崖旅思寥,鄰舟有客和吹簫。林端兔影中秋月,嶺下雞聲半夜潮。勝概卻憑毫底寫,悶懷長藉酒中消。來朝又跨征驂去,浩渺煙波第幾橋?

  泛舟雞籠

  山勢若羅城,茫然晚趣生:水天秋一色,風月夜全清;石亂層崖險,煙沉遠嶼平。滄波時極目,漁火半江明。

  金包裏橫岡遠眺

  險峻金包路,籃輿不易躋;漁家看蟻聚,鳥道聽猿啼。沙霽田沿嶺,崖懸樹隔溪。明朝石門去,詰曲入雲迷。

  金包裏旅舍午霽偶成

  當戶群峰好,溪南雨乍晴;嵐光浮日影,林韻挾泉聲。連陌禾登隴,低簷豆壓棚。我來時八月,籬菊未含英。

  金包裏夢覺口號

  孤村深夜覺,輾轉思無涯。撼枕濤聲壯,穿櫺月影斜。勞形因作客,不寢每思家;況值中秋後,林風似曉笳。

  由金包裏過石門

  崱嶪嶕嶢百怪呈,危途嶄絕倍心驚:馬從密篠穿雲出,人向懸崖附葛行。匝地揚沙風料峭,漫天飛雨浪砰訇。搖鞭陡立峰巒上,俯首群山似閱兵。

  暮止竹山山家

  蠶叢回轉處,曲折度荊笆;馬闢雲中路,人居樹杪家。樵斤深谷集,水碓亂流譁。暝色前山起,蒼然綺暮霞。

  小坑道中

  歷歷吹煙起,逶迤近小村;千林蘇宿露,一鳥噪朝暾。雲為穿巖滯,泉因下筧奔。曉炊叢竹裏,隱約露柴門。

  雨後石門道中

  時雨川原遍,巖扃日未昏;濕雲填斷壑,雜樹隱孤村。徑為隨田曲,泉因漱石喧。幾家山塢裏,修竹護低垣。

  由石門過圭柔山道中口號

  歷過峰巒又水濆,岡田萬頃一溪分;幾多黃鳥棲紅樹,無數青山隱白雲。詩思劇憐秋色晚,客途常怯夕陽曛;馬蹄踏遍嶔■〈山上欹下〉路,林外西風牧笛聞。

  石門道中遇雨,輿中悶臥口占

  危途泥滑滑,僕馬欲消魂;霧重埋山市,濤狂撼石門。溪橋經雨斷,嶺樹受風喧。彷彿聞雞犬,欣然已近村。

  過阿裏旁有感

  鳥道盤危磴,蝸居聚小莊;褊衷常忐忑,舉步遍礌硠。僕馬連朝困,家園數月荒。何時超坎壈,觀景愜詩腸?

  連日為風雨所困,留宿圭柔山田家,□以遣悶

  魂夢頻驚動地雷,爭奔萬馬競喧豗;崩崖駭浪乘潮至,撼屋狂風挾雨來。水漫溪渠流更急,雲封林壑閉難開。連朝悶臥茅齋下,一卷新詩手腹裁。

  大屯頂登眺

  飄渺雄觀一望收,遙遙島嶼浪中浮;看山興適行無定,困雨心煩醉即休。雲影日移巖穴暝,濤聲夜吼海門秋。從今詩骨添雄健,勝臥元龍百尺樓。

  聞曾滌生大師(國藩)克復江寧,諸賊殲戮殆盡,不覺狂喜

  海天遙處日頻瞻,喜信聞來葉夢占;白下輿圖歸治化,紅頭仇寇盡除殲。十年壯志冰霜勵,百世勳名竹帛添。我願隨鞭憑遣策,瞻韓何日向帷幨?

  江寧克復,曾滌生先生功績偉甚;敬賦二律,以誌欣仰

  石頭城闕下,又見出降旗;巢破林鴞殞,壇焚社鼠悲。跳梁終膽折,讀檄足心夷。會待昌黎筆,重吟警惕詩。

  聖世綏屏障,臣窮勵雪冰;回天資大力,指日見中興。野寇黃巾盡,元戎白旆稱;從茲安堵臥,擊壤看豐登。

  重登大屯山暮望

  蠟屐尋幽未覺勞,幾回暮望向東皋:懸崖砌石盤雲棧,斷澗通流架木槽;林外夕陽歸牧笛,山中空翠落吟袍。回途領略溪村景,謖謖松風似晚濤。

  步家薇臣「歸赴秋闈」原韻送行

  乘風指日返仙鄉,炯炯文星百丈光;折桂定躋蓬苑選,看花詎把小園忘!翀霄力大鵰方健,緩轡吟閒馬不忙。會見掇科如拾芥,功名事業兩難量。

  三角湧山莊晚眺

  戍樓絡繹似連營,入谷樵歌邪許聲;澗水倒懸林杪下,山雲斜掠市簷行。巖巔落木秋容瘦,溪上層巒夕照明。獨踞胡床空翠裏,雙峰如揖更生情。

  溫陵故友翁汝哲茂才(佩元)物化數載,其嗣君克剛(應旌)抵艋見訪,盤桓旬日赴彰春試,握手依依,口號送之

  具有凌雲志,相期豈一衿!佳音頻洗耳,制課望關心。學羨三冬足,交論兩世深。臨歧重握手,惆悵漫成吟。

  題熊靄堂明府「烹茗賞菊圖」小照

  我慕栗里翁,東籬自怡悅;莫道淡逸嗜秋容,吾人由來重晚節。我希玉川子,龍團手自烹;浮乳數碗塵慮脫,習習清風兩腋生。坡前叢菊琖中茶,柳邊花底時放衙;海上宦遊喬與梓,棠陰垂處可為家。當日誠君維我早,相看裙屐欣同好;流光轉瞬曾幾時,兩鬢霜華各蒼老?感君至性方閔、曾,養志承歡登壽考;海上羈留返棹難,家園遠阻三千道。作圖明志淡而真,琴鶴居官豈潦草!我展茲圖已憬然,知君一邱常在抱。雖然畫裏非家園,如此高風豈易造!我家有園同畫圖,習池牛石殷花俱;嘆我年來事馳驅,笠屐未遑留須臾!矧今即欲飛雙鳧,重負風月堪嗟吁!覽君此圖心頓輸,嗜癖尤欣還不殊;衣冠桎梏非吾徒,何如脫簪散髮相追呼!異時勇退東籬下,與君坐對南山品茗評花興不孤。

  艋川書嘆

  古道誰云今尚留?鄉閭時抱杞人憂。平生意氣吞湖海,此日奔馳歎馬牛!盡覺世情如紙薄,肯將時事等雲浮?從茲敢鄙王戎吝,和嶠應推第一流。

  家計時艱兩未平,勞薪儘日事非輕;蚍蜉撼樹庸何怪,鬼蜮含沙亦足驚!忍把貨泉填欲壑,遂教樂土變愁城。歸來默默蒲團坐,魔障於今願不生!

  ●乙丑(同治四年)

  往觀音山祭掃,小憩佃人家

  籃輿隨徑曲,四顧愛晴妍;吠犬喧村舍,飛禽集墓田。巖阿穿汲井,竹杪散炊煙。偃蹇茅堂下,清哦意灑然。

  二月二十四日遊登棲雲巖、觀音山諸勝

  依舊閒情物外心,除將靜養輒登臨;石羈澗水潺湲下,徑入巖松婉轉深。無數白雲眠永晝,幾多黃鳥鬧春陰。山亭小憩欣烹茗,又自攜笻上遠岑。

  詠金銀山

  長挂柴門短絡籬,生成活計藉扶持;記名何事黃兼白?富貴驕人更可嗤!

  讀卓人孝廉「逐疫行」,走筆率成絕句

  嗷嗷到處聽哀鴻,鵑血今尤匝地紅;召伯不來屠伯至,欲教浩劫遍瀛東?

  鼓吹聲高獨喜聞,朝朝挖眼復抽筋;最傷炮烙過鉗網,入甕何時請此君?

  人命庭前等草菅,可憐十室九沉癏;果然一笑方包老,不是朱提不解顏。

  太息睚眥並餮饕,擇肥而噬豈能逃!傷心最是行途者,胸次難平擬續騷。

  鬼才說鬼恰相宜,走出仙才腕更奇;一樹詩歌千變化,奸邪妖魅各支離。

  自古災祥感召多,蝗飛入境虎過河;釀成厲氣將何遣,逐疫還祈大吏儺!

  與家卓人考廉論詩

  生平趣向正無偏,使典驅墳出自然;遣興不分唐、宋格,耽吟常見性靈篇。嘔肝莫漫追長吉,得手何須託惠連!脫去浮詞醫盡俗,紅塵關過始成仙。

  雨後郊前晚歸

  溝渠■〈氵厥〉■〈氵厥〉遍鳴流,靄靄煙郊雨氣收;斜照忽明雲散盡,長虹猶挂碧山頭。

  渡頭芳草長萋迷,回首雲山在隔溪;夾岸修篁歸道好,斑鳩啼罷蟪蛄啼。

  臺灣保舉多有遺議,作詩勸勉之

  將略嘗推細柳營,純臣郭令至今稱;瘦羊博士廉猶讓,大樹將軍廣且平。謙退由來皆葉吉,驕矜自古鮮完名!不須擊柱頻揮劍,碑口傳流有定評。

  題黃香銕先生「苜蓿集」卷後(有序)

  余購鎮平黃香銕先生詩集久矣;前年春,壽臣(蕃雲)姻叔回籍,復叮囑至再,務代求全璧。邇日有客自粵東來,攜壽臣叔一緘至,內函「苜蓿集」、「史呴石窟一徵」各一冊及其嗣君(瑨元)茂才柬帖相通候。蓋自去秋七月初緘寄,迄今始至。予三復卒業,欣喜逾頰,轉復泫然;即題二律於後,並寄復壽臣叔姪。

  迢迢東海外,一晤總為難;遠信經年達,佳章儘日觀。宛如聞聲欬,不禁淚汎瀾。回憶居京邸,蒙公刮目看;姻誼方盧、李,交親等弟兄。於今殷問訊,在昔已知名;投轄貽三雅,傳薪執一經。何時聆玉屑,頓使鄙懷清?

  讀吳修軒上舍(希潛)詩集,題詞二首

  淵然學問古為徒,豈藉申、韓作遠圖!命筆每開生面目,論文曾下死工夫。書真元凱耽同癖,畫愛雲林笑並迂。角逐名場身欲老,照人肝膽近今無!

  緬憶交遊曾幾時?相看髩髮漸成絲。科名而外無餘憾,經濟尤深豈獨詩!半世庾山常作賦,平生魏野不求知。廿年嘆我同蹭蹬,覓句推敲只自怡。

  書嘆

  茫茫世事可如何,一瞬流光卅載過!座上獻酬先達減,樽前談笑少年多。巔毛漸改傷勞悴,髀肉閒消痛撫摩!竊賴家園風月足,勿教對酒不賡歌。

  觀賽社有感

  不堪回首數交親,卅載流光變換頻;鑼鼓喧天歡笑處,舉頭多是少年人。

  乙丑除夕團圓歌

  去年除夕時,淡北羈棲日;只隔百里程,歸難如有失。磨蠍坐身宮,二豎重遘疾;愁病復伶仃,苦況忍復述。今年除夕時,團圓慰胸臆;子姪隨弟昆,長幼相領率。■〈馬夸〉馬及乘輿,軋軋北城出;薦祖禮云周,酬神儀既畢。旁晚乍歸來,歡譁聞內室;內室謁慈幃(庶母陳太恭人),致詞頌安吉。慈幃雙眼枯,阿誰不能悉;舉家叩賀來,逐一名字叱。荊人復賀予,肅然見婦德。猶子女與兒,再拜立盈側;分與壓歲錢,並戒毋蕩佚。阿期(長男名祖期)年差長,垂侍狀篤實。牛兒(次男小名土牛)襁褓中,啜乳無休息;以手鳴嗚之,帶笑睡甜黑。花兒(女小名探花)學步趨,攀援繞我膝;賦性頗聰穎,青睛如點漆。見予著宮袍,掀玩呼唧唧;不獨羨他人,兼且誇己飾。滿堂百十人,一一咸能識。戲弟喚爺娘,喧騰不停刻;老牛舐犢懷,豈予獨見惑。團飲坐圍爐,宴酣弛酒律;羯鼓動摧花,觴政如鬼蜮。賭謎並猜枚,各炫所長力;上者給朱提,次者分筆墨。勝者足矜誇,負者亦悚恧;男爵背「少儀」,女使誦「內則」。啾嘈雜火爆,轟雷來莫測;耄者猶未聞,怯者兩耳塞。大僕方逞能,小婢多逃匿;一堂哄笑聲,四座欣悅色。和睦家之肥,何暇論飲食!人生重團圓,半世求不得;茲夜骨肉親,其餘焉敢必!大笑視荊人,此樂可云極!

  ●丙寅(同治五年)

  致新任臺灣道吳桐雲(大廷)觀察二首

  鳳池奏罷出朝端,晝日心誠一點丹;已見揚鞭遊絕塞,曾經決策息狂瀾。衡才惟務華而實,持律能兼猛與寬。絃誦堂幽蕭牘簡,皋比豸服共瞻觀。

  胸懷叔度嘆汪洋,攬轡澄清志四方;善政幾多傳泐頌,仁風到處羨披揚。早年詞翰齊韓、柳,此日功名媲寇、黃。厚澤如春台嶠遍,旋看斥鹵化康莊。

  感事

  狂颶飛揚徹骨寒,阿誰髮指不衝冠!休云寧越堪鞭韃,共道周興肆酷殘。含怨已多聞鬼哭,擇肥而噬任狼餐。即今重見摸金尉,睡夢家家席不安。

  哭瓊州教授印初(■〈面力〉善)師(有序)

  公嘉應州鎮平縣人,家世科第,領道光戊子科鄉薦。天性醇篤,久困公軍;以大挑,授瓊州教職。因循十餘載,年七旬,青雲之志如昔。同治乙丑歲,挈眷歸里,即欲北上;第見諸旋子學業荒廢,願息心培雨養載,俾有繼起者。即此一端,可想見先生平生為人矣。不圖竟遭髮匪之劫,臨難噴血罵賊,至死不少屈。嗚呼!詎可以尋常閒秩目之乎!睽別廿餘稔,思慕維殷;於茲遂成千古。遽聞凶耗,哭望天涯;哀痛之餘,勉成一律以當慟。京邸從遊道誼長,遙聞惡耗倍心傷;平生有累慚高足(先生門人輩計百,惟梅為最劣),此劫無辜更斷腸。冷宦家風性樸素,碩儒學術本循良。可憐垂老還鄉日,嚼齒含糊為國殤。

  遙望五指山

  遙從空際列難冠,五指森森快縱觀:時壓白雲同扯絮,還招紅日類探丸;嵐光遽隱煙初起,翠色新添雨欲殘。想到徐陵吟詠後,如椽大筆架猶寬。

  入鯉魚潭番社清丈田甲

  儘日似勞薪,籃輿俯仰頻。社丁言鴃舌,田甲冊魚鱗。面目渾疑鬼,情形不類人;除將妻子外,饜飫最相親。

  書嘆

  每從疇昔溯交親,落落平生總率真。至道堪師甘進履,善言可法即書紳。幽懷已作忘情客,潛養寧為守默人!射影頻頻災害併,懺除何處問前因?

  落拓山居志本微,形骸復自笑癡肥;不登科目才何用?他進功名願已違!畢世空題司馬柱,昔年常閉稚圭扉;即今故我林泉曲,抱甕攜鋤學息機。

  自內灣莊晚歸田舍

  攬轡層巔上,川原極目長;溪流翻夕照,山色放秋光。棲鳥喧深樹,歸牛下遠岡。炊煙三五縷,遙矚認田莊。

  自南港內山晚歸莊舍

  林坳一徑通,緩步踏蠶叢;樹老粘苔碧,崖陰返照紅。鳴流奔斷澗,平野入遙空;四顧皆蒼莽,嵐煙遠近籠。

  聞徐大宗丞樹人師訃音,集諸同人為位哭奠,餘痛縈懷,賦成哀輓三章

  雅量包荒萬象涵,口碑自昔播東南;志同范老憂勤見,名比溫公婦孺諳。本冀異時隨馬帳,不圖此日痛羊曇!他年重過西州路,掩袂難禁淚眼含。

  無從東閣復追陪,挂榻堂空漸染埃!天上箕星神已往,人間薤露曲深哀。門僚思澤陳詩誄,村嫗銜恩奠酒杯(嫗寡守撫孤兒,為仇家賄盜誣攀,已擬重辟;公察其冤,立昭釋之。聞訃,設靈哭奠三日)。一色白衣城野遍,傷心似吊武侯來。

  教化於今遍海疆,感恩知己兩難忘;因緣自結三生石,道誼分來一瓣香。繼世貽謀承燕翼,傳家經術在文章。固知霖雨多遺澤,厥後蒸蒸見克昌。

  防冬

  初冬時節屆,防守慎編氓;縱火番圍屋(番每交冬令,即夜出圍殺),鳴槍賊劫人(收成後,劫掠尤多)。村莊多「把徑」(每村各總董於要路派丁防護行客,謂「把徑」),商賈勿孤身。砲櫃隨修築(台俗:砲台曰櫃),家家擊柝頻。

  ●丁卯(同治六年)

  書歎

  惹恨牽愁總不禁,秋霜兩鬢漸相侵;仰人事少垂青眼,娛己詩多寫素心。半世詩書閒歲月,百弓園墅小山林。何時得脫維摩疾,第四禪天行始深。

  讀劉蒼石廣文(松年)「半畝軒草」,題詞二首

  絃歌此日乍聞韶,家世青田溯匪遙;夢得詩篇多典麗,道真氣宇本高標。詞源倒峽才何大,天馬行空勢更超。讀到風人敦厚處,知君著述富牛腰。

  可掬春風煦且清,持衡待士總和平;吟章藻思齊三鳳,學業薪傳在一經。黃絹選詞徵妙語,碧紗囊句護佳名。慚予禿盡文通筆,唐突西施感愧生!

  遊靈泉禪寺題壁

  靈泉繞澗瀉浪浪,匼匝峰巒護法王;梵宇時清禪定永,空山晝靜道心長。鐘魚列案知常課,花木盈階覺妙香。禮罷真如隨喜遍,龍團一琖潤吟腸。

  遣懷

  眼前世事等浮漚,日月雙丸去若流;問歲徒慚增馬齒,圖功詎肯爛羊頭!吟誇商隱千絲網,臥愛元龍百尺樓。第一養生閒靜趣,勞人利欲莫營謀!

  秋齋難感

  感慨看叢菊,悲鳴聽斷鴻;舊遊追薊北,僻處困瀛東。債與年俱積,才隨境並窮;幾多幽抑事,抒寫向吟筒。陡覺雙丸急,華顛半欲絲;問年加馬齒,撫體漸雞皮。短鬢疏如許,孱軀弱不支;蕭齋岑寂甚,回首悵芳時。此時猶坎壈,搔首輒長呼;霜鬢繁頻見,風懷淡欲無。功名同嚼蠟,隴圃望還珠;太息高堂鏡,何曾尚故吾!生計蹉跎甚,朝朝自閉門;妻勤甘併妾,子幼卻疑孫。課僕三章約,交人一念存。瘦藤隨曳履,撥悶賴茲園。戎馬親經後,勞薪累病軀;毀家寧左計,報國效前驅。我自輸人吝,人咸笑我愚;年來吟詠癖,清興敗催租。

  十月初三日納側室杜氏(有序)

  杜氏名淑雅,一字韻士;其祖父,本素封家中落者。母蕭氏,性情和婉,精針黹;為先王大夫人所憐愛,同飲食臥起。日惟勤事女紅,不輕言笑;數十年無閒語。其父為予司出納計,故幼則隨母常住予家。其性且嫻慧,凡女眷多羨愛之;因送之入女塾,復聘延金門名孝廉家卓人先生為之師,教之詩文、筆札。長而益醇靜,貌復端莊;宗族親戚間咸稱其有淑德,且以寒門人丁單薄,勸予納之以廣嗣系。承諸親友盛意,爰擇吉告廟,成此夙緣。結縭之夕,天氣和煦如春;口佔七律一首志之。

  堂前纖月鬥新蛾,入院風輕瑞靄多;恰喜楊稊生意茁,試將桃葉小詩哦。宜男冀應螽斯相,之子無慚燕爾歌。笑我喬松蒼老態,逢春竟復附青蘿。

  病中即事

  臥疾連年氣不揚,新愁舊事總回腸;兒童望色時相慰,肌肉消形每自傷。卻病無方徒服藥,求神有應願隨香(方言:遠地專誠前往焚香,謂之隨香。予許願病痊,敬詣南安鳳山寺廣澤尊王處進香叩答)。於今二豎都驅遣,積善還當答上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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