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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泽论说集录 宋 吕祖谦门人杂录其说 吕乔年 编

9-麗澤論說集録卷八
  麗澤論說集録卷八

  宋 呂喬年 撰

  門人集録史說

  大抵史有二體編年之體始于左氏紀傳之體始于司馬遷其後如班范陳壽之徒紀傳之體常不絶至于編年之體則未有續之者温公作通鑑正欲續左氏左氏之傳終云知伯貪而愎故韓魏反而喪之左氏終於此故通鑑始於此然編年與紀傳互有得失論一時之事紀傳不如編年論一人之得失編年不如紀傳要之二者皆不可廢韓魏之事温公論之詳矣今姑言看通鑑之法昔陳瑩中嘗謂通鑑如藥山隨取隨得然雖是有藥山又須是會采若不能采不過博聞強記而已壺丘子問於列子曰子好游乎列子對曰人之所游觀其所見我之所游觀其所變此可取以為看史之法大抵看史見治則以為治見亂則以為亂見一事則止知一事何取觀史當如身在其中見事之利害時之禍患必掩卷自思使我遇此等事當作如何處之如此觀史學問亦可以進知識亦可以高方為有益

  温公論才德自分明但說德者人之所嚴才者人之所愛愛者易親嚴者易踈是以察者多蔽於才而遺於德此却更須推求如汲黯以嚴見憚東方朔朱買臣之徒常在武帝左右蓋所尊非所用所用非所尊又如唐太宗最善用人若王魏温薛雖曰尊用而封德彛宇文士及之徒日夕狎愛此所以不能致三代之治然此又當求其本源凡人胷中本自有德則見有德者自然與我合若自有才則見有才者自然與我合如唐德宗初雖用崔祐甫陸贄後乃用盧杞裴延齡韋渠牟之徒以成禍亂蓋德宗胷中與小人合故見盧杞之徒自然與之親合也以是知得天下病根本不在外

  知氏趙氏之興衰不在於晉陽交兵之日而在於立後之初天下之事正其本而已矣

  天下之言有近理而非者此最難辨如趙魏二子解絺疵之言而謂知伯曰夫二家豈不利朝夕分趙氏之田而欲為危難不可成之事乎此兩句最近事情然自古䧟於詐謀者多以此等語言蓋論目前之利害似是切要而其中則不然也

  豫讓為智伯報仇此雖未中節然亦難事其言有可取者有害理者如曰既已委質為臣而求殺之是二心也此說甚正至於所謂所以為此將以愧天下之人臣懷二心者此則甚害理蓋愧之一字見豫讓處心錯處大凡見危授命乃是道理當然豈因有心愧不受命者然後為之

  魏文侯號為當時賢君然所以號為賢君者蓋當時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之徒相與扶持之故也然亦是聖人之功蓋孔子培養許多賢才在數十年之前散在諸國臣能使其君為賢君如文侯問鐘聲心術微著便有田子方救正又如樂記載古樂今樂一段可見文侯之賢皆賢人扶持之力

  人心各有所偏偏於此必廢於彼如楚之鐵劍利而倡優拙蓋一心於武則倡優自然拙此所以審於鐘聲必聾於樂官也

  子擊曰富貴者驕人乎貧賤者驕人乎子方曰亦貧賤者驕人耳富貴者安敢驕人夫富貴固不可驕人貧賤亦豈可以驕人驕之一字使周公有之尚不足觀况其下乎子擊欲以勢驕人子方欲以學驕人二者之失則一子方本子夏門人歷於戰國不免為風聲氣習之所移故有驕人之失其後子方之學流為莊周之傲物輕世

  魏文侯問相於李克克對極有體大凡不在朝廷而論朝廷事止可泛論大體不當明言某人可用某人不可用故李克初只說卑不謀尊及文侯再問之克亦不明言成可璜否止言觀人之法使文侯自觀而得之及李克出見翟璜璜忿然作色而終屈服者蓋始謂克明薦魏成而不知克止泛論大體也以是知不在朝廷而論事者止可泛論不可指名對州縣官言亦然

  吳起為魯將取齊女為妻魯欲伐齊遂殺妻求將起未必專是貪官只緣起學得兵法精便被他使作求逞其技能以此知不為技能所使者難然吳起卒為魯人所譛人言樂羊伐中山對使者食其子文侯賞其功而疑其心易牙事齊威公公盡嘗天下異味獨未嘗人易牙遂殺其子以進樂羊食子易牙殺子吳起殺妻皆是於所厚者薄凡人於所厚者厚之則人亦厚之於所厚者薄之則人亦薄之此其所以終於致疑也起為人貪財好色及為將則與士卒同甘苦非起前貪而後亷也前之貪貪財也後之亷貪功名也漁人以餌致魚非能捨餌也欲得魚耳

  田文乘問謂其父曰君私家富累萬金而門下不見一賢者又尚厚積貨藏欲以遺所不知如何之人文竊怪之於是嬰乃禮文使主家待賓客自常人觀之田文之豪似勝田嬰之吝殊不知二人皆是私心田嬰之私心人皆知之少有以田文為私心者田嬰蓄財不肯自用乃欲留以遺不可知之子孫固是不是田文取其財而用之又不過養許多鷄鳴狗盗之徒又爭得幾何嬰之失在於貪財文之失在於貪名二者之失則一須於此事求其酌中乃可大凡天生萬物將欲留與天地間人同用須使人人均足方是天之正理一或不均便是暴殄天物且如布帛粟米人人所須泉貨金貝人人欲用今富者乃封之於已至於腐壞貫朽豈非暴殄天物此所謂閉天之惠正是靖郭君之病天生萬物人皆可用今乃欲積以為已有然後散之及人此所謂盜天之權正是孟嘗君之病閉天之惠其罪固大盜天之權其罪亦大古語云廣取不如儉用此語亦有理所以不敢廣取正是不敢閉天之惠所以必儉用亦恐盜天之權故也

  楚元王為穆生設醴及王戊即位忘設焉穆生曰可以逝矣申公白生止之不可竟謝病大凡看人最不可就事上看如就事上看則是按本之學此一段固是穆生知幾或有人尋常待我厚一旦偶遺忘終不成便去須是心地明白瑩淨如禮記所謂清明在躬志氣如神至誠之道可以前知須自此學中來然後事事看得破申公白生曰獨不念先王之德歟今王一旦失小禮何足至此此三句最為近理移換得人自非穆生守之堅見之明安得不留今有勸人殺人而人不從者以其不近理也至於以近理之言勸之而終不為所移斯可以為難矣

  魏其為丞相籍福賀因弔曰君侯資性喜善疾惡方今善人譽君侯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惡惡人衆亦且毁君侯君侯能兼容則幸久不能今以毁去矣大抵兼容善惡有為身計者有為國計者為身計者善者吾用之惡者亦用之不過朋黨衆盛更相輔助此不過持禄保位之小人不足論也若為國計則善者使居於内當陳力就列之任惡者因其才出居於外或使效一小官守一小職處之各當其任如此乃是通達治體之君子大凡天生萬物不無善惡要之欲各得其所如城邑市井則人居之山林藪澤虎狼居之江海沮洳魚龍居之雖有善惡而各得其所故謂之兼容非必黑白不分賢愚混雜始可為兼容也籍福談說之士觀其語意不過勸竇嬰為已耳然其言亦有可取者如戒以喜善疾惡此四字最好善者以為善惡者以為惡此乃是正理若善上添一喜字惡上添一疾字便是為他善惡動了祗緣義理之上不可增减分毫大抵常人之言有與聖人之言相近者最不可不察如籍福所言竇嬰喜善疾惡與聖人所謂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大率相似然竇嬰反以此敗者何故只緣聖人之言求諸内竇嬰之事求諸外聖人使人見善則省察自已常恐不能及見不善則省察自已恐被人染着此所以為聖門學者之事至於竇嬰之喜善疾惡則此心一向在外只管看它人善惡却都不自點檢此其所以招怨而取敗也

  漢至成帝百餘年矣文景武昭宣之盛為兩漢之冠永光元年以詔條責丞相御史猶云方今承周秦之敝俗化陵夷民寡禮義風俗之難移如此

  桓帝為蠡吾侯受學於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為尚書時同郡河南房植有名當朝鄉人為之諺曰天下規矩房伯武因師獲印周仲進二家賓客互相譏揣由是甘陵有南北部黨人之議自此始天下之事最是互相譏揣妄分清濁為禍最大此一段正是學者大戒且如房周賓客初時說此二句實學舍中相譏誚戲笑亦豈知自此致天下之大禍大扺此等語相傳一人傳二人自二人傳之至於一州一縣夫以一人而當一州之怨自然必致殺身又推而廣之豈不大可畏哉大抵為學須當推廣大心凡執卷皆是同志何必與親厚者及相近者方謂之同志而疎遠者便不是同志之理此只是一個忌心又如朋黨之禍亦有兩等一等是輕薄如房周之賓客一等是介亷高自摽置如范滂李膺之類其賢愚雖如霄壤之不同其禍天下則一大凡人處心賢者敬之不肖者憐之庸常者容之知此便好孔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此三句便見聖人廣大氣象又如何有可厭可棄之人蓋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嘗有内外人人有此心和氣自然薰蒸太平豐年之氣自此感格

  左原為郡學生犯法見斥郭林宗遇諸路設酒肴以慰之謂曰蘧瑗顔囘不能無過况其餘乎慎勿恚恨責躬而已林宗此言極得中尋常人見人見斥必以桀跖視之林宗提起蘧瑗顔囘以告之所以開其善心其實亦非過譽之蓋善與惡隔壁耳東漢風俗善善同其清惡惡同其濁見人見斥者誰肯與之語亦如今世士大夫遇此等人其上者必指目之下者設酒肴慰之以助其怒或雖設酒肴猶責讓之以增其怒唯林宗言最得體蓋林宗乃一時名士原既見斥忽得一名士與之語又舉二賢者以告之此其所以終於悔怍也

  薛包父娶後妻而憎包分出之包號泣不能去至被敺杖不得已乃廬於舍外旦入洒掃父怒又逐之乃廬於里門晨昏不廢居歲餘父母慚而還之大抵暴戾之性凡人有此根者終必發露惟其本無者雖屢撓而莫能有如油麻之為物其中本有油故一加砧杵則油便出如使以杵舂米雖如粉亦無油矣薛包之事父母父母逐之其始則居於里門自常人之心父母逐之至于再至于三則必有不能忍者今包也終不能去而晨昏之奉益勤蓋其無暴戾之根故也

  郭林宗宿茅容家殺雞為饌林宗謂為已設既而以供其母别置果蔬與客同飯林宗起拜曰卿賢乎哉林宗名重當世時人蒙其題品者如馬之遇伯樂價增數倍人與之共舟車者尚謂登仙况林宗宿於容家其榮亦甚容乃視之為常物初不以此動心自非其有所容安得如此引之愈深作之愈安

  漢末范滂之徒各持私議以是非天下而申屠蟠獨翩然遠逝絶迹梁碭因樹為屋自同傭人及黨錮禍起獨免疑論蟠固知微矣然亦未盡也蓋君子思不出其位一出其位而唯務點檢他人之得失利害則於本位必不子細何者心無二用故也蓋君子所以思不出其位非固不敢出位乃不暇也蟠雖能終免疑論然其所以絶迹者亦由其始不能磨隴圭角故必強制力拘方免於疑耳自古多謂和光同塵亦由其不能全之常欲強揜之也若本無迹何用絶迹山林若本不高何用自同傭保蓋蟠始初不知己之所為無非常之事故見其異而制之也

  竇武等欲誅宦官中道事泄曹節等矯詔作亂以張奐新徵不知本謀遂令與周靖圍武武自殺陳蕃亦死張奐雖素為忠直剛正之人緣在外只理會邊事都不知朝廷士大夫賢愚忠邪一旦被召遂為姦人所賣反害正人後雖悔痛因青虵事上疏乞改葬蕃武已無及矣以此觀之士大夫在外切不可不知當時朝廷之忠邪若都不講究一旦見用雖剛正如張奐尚不免為姦人所賣况其下乎

  華歆少避亂與鄭泰等同志六七人步出武關道遇一丈夫獨行願得俱皆哀欲許之歆獨曰不可今已在危險之中禍福患難義猶一也無故受人不知其義既已受之若有進退中可棄乎衆不忍卒與俱行此丈夫中道墜井皆欲棄之歆曰已與俱矣棄之不義相率共還出之而後别去衆乃大義之如今人多是倒做且如初時見人不問可否輕受之後來不能承當事又輕棄之觀華歆此一事當時若無後一段人只道華歆是一个忍人有後一段方見華歆子細不苟處天下之事最不可容易老子曰輕諾則寡信禮記曰與其有諾責也寧有已怨始初若容易輕諾後必不能了事若子細審諦故有所不做做須做得徹大抵處事容易是涉世為學之大病然華歆少年處事子細可謂極有資質自可為後世法及在曹操之朝乃輔之以傾漢室此蓋有資質無學問之過也以歆之資質其終猶如此况始失之輕易者乎若看一事則歆亦可法若看終身則歆為可戒

  管寧與邴原至遼東原性剛直清議以格物公孫度以下心不安之寧謂原曰濳龍以不見成德言非其時皆招禍之道密遣令還處危亂之際正不可露圭角邴原干戈擾攘盜賊之區乃一一欲以清議格之自然招禍此不知與時消息之理坤之六四括囊无咎旡譽夫六四處危疑之地與六五无相得之義正當如囊之括其口更無一毫露出便是括囊若有分豪露出只是招怨須是看時節方得又如寧遣原西還此又是處朋友道理蓋度其情性知其未能亟改故遣令西還所以全之也

  劉廙弟偉為魏攸所引坐誅初偉與魏諷善廙戒之曰世之交者不善擇人務合黨衆非厚已輔仁之謂也吾觀魏諷不修德行而專以鳩合為務華而不實卿其勿復與通偉不從故及此一段於交際最緊要大抵人之交際最要看一個虛與實如今人閭巷酒食之交當時非不甘若醴及一旦遇事則都不見緣其初交本不曾理會著實底事若交際之間始若淡薄無味然其氣味却長始若親眤其終必不久如東坡剛說兩句極好全我者皆平日所畏人也誤我者皆平日所愛人也平日所畏敬之人終必有益劉廙弟與魏諷交終及於難方其未及難時劉廙已知其必及難何故蓋其專以鳩合為務華而不實如何能久非厚已輔仁之謂也此一句極好大凡人之虛交在我有所損在彼亦無益此一等交際自孟嘗春申之徒招致賓客其後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及東漢李膺范滂結成黨錮之禍皆此類也

  張飛嘗就劉巴宿巴不與語飛遂忿恚諸葛亮謂巴曰張飛雖實武人敬慕足下主公方收合文武以定大事足下雖素高亮宜少降意也巴曰大丈夫處世當交四海英雄如何與兵子共語乎備聞之怒曰孤欲定天下而子初專亂之其欲還北假道於此豈欲成孤事邪天下之患在於妄分清濁如人之一身無手則不能執無足則不能履又何必愛手而惡足自古文武只一道堯舜三代之時公卿大夫在内則理政事在外則當征伐孔子之時此理尚明冉有用矛有若與勇士孔子亦自當夾谷之會未嘗以武事為粗西京之時亦知此理故宣帝詔黄霸曰邊境有急則左右大臣皆將帥也至於韓安國之徒亦皆出征守邊及東京末士君子高自標榜妄分清濁善惡太明流品太分遂成黨錮之禍故劉巴之徒猶有餘風宜其見棄於劉備也然當時人不必盡如此其中亦自有人如鄭康成後世只視為箋注腐儒至劉備論赦事曰昔予在陳元方鄭康成之間終身佩服其言語不忘則其所以相與語者必不止箋注之間矣

  諸葛亮治蜀之規模有後人不能盡知其耕戰之法立國之紀綱賞罰之信必此人所共知最是亮死後其規模猶足以維持二十年以劉禪之庸菽粟不分而蜀不亂此誰能及後之為相者身在時尚不能無失而亮死後猶若此只緣亮當初收拾得人才在故亮死後蔣琬代之琬之後董允代之允之後費禕代之皆是賢者此亮之規模足以維持之也

  漢蔣琬為大司馬東曹掾犍為楊戲素性簡畧琬與言論時不應荅或謂琬曰公與戲語而不應其慢甚矣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從後言古人所誡戲欲贊吾是邪則非其本心欲反吾言則顯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戲之快也又督農楊敏常毁琬曰作事憒憒誠不及前人或以白琬主者請推治敏琬曰吾實不如前人何可推也主者乞問其憒憒之狀琬曰苟其不如則事不理事不理則憒憒後敏坐事繫獄衆人猶懼其必死琬心無適莫敏得免重罪蜀自諸葛亮死之後而琬繼之琬以三公與戲語而戲不應或以此構戲而琬亦不之罪可謂能容物亦可謂難能然就琬所言觀之則不能無病祗緣不合作意於其間琬對或人但須言戲是簡畧其心無他足矣琬即要說我能容物如人心不同【云云】此語大是做作不是自然戲之不應亦未必是如此琬要說些道理不知却有礙理處如言戲欲反吾之言則顯吾之非此句大段礙理琬之此言止欲解戲之過不知却塞了一國言路琬秉國大政琬之非當勉衆人共言可也乃以不顯己之非者為是豈不殆哉如後一事極好無可議者史謂琬心無適莫此語甚好如與人有隙幸其以事來而加之罪者固不足論至於避嫌遠去不預其事亦未免有心琬之心無適莫非止不怨敏亦不以此自歉所以為賢也

  王昶戒子曰潁川郭伯益好尚通達得其人重之如山不得其人忽之如草吾以所知親之昵之不願兒子為之北海徐偉長不治名高不求苟得澹然自守惟道是務其有是非則託古以見其意當時無所褒貶吾敬之重之願兒子師之【云云】此一段略如馬援還書皆舉人才之可法可戒者以教之其教子之心固善矣殊不知所欲教子者本不欲其輕薄言人之過言未脱口而已反自言人之過何其反也其後馬援薏苡之謗亦正坐交趾之書未能免其子之過而已先受其禍矣

  將軍駱統表理張温曰温洪雅之素英秀之德文章之采論議之辨卓爍冠羣偉曜世世之人未有及之者也故論温才則可惜言罪則可恕權不納裴秋言以為權既疾温名盛而駱統方驟言其美何異燎之方揚又撝膏以熾之哉大凡解人之怒須是委曲做一道理順其意說彼人不是然後徐以言語解之其怒方息今不能解人之怒者他人正說彼不是我方且以為是是宜激其怒而趣其禍也如田蚡正怒灌夫竇嬰乃言夫勇冠三軍宣帝正怒盖寛饒鄭昌乃言猛虎在山藜藿為之不採二人卒不免死此皆不善解人者至如霍光怒田千秋擅召中二千石杜延年必言千秋素無持守而為好言于下至擅召中二千石甚亡狀歷數其罪以中光之意然後徐言丞相故用事不可遂棄故光卒捨之鍾期言不中以琴撞秦始皇始皇怒或言於秦王曰悍人也此一言已釋秦皇之怒氣十五六矣又曰幸期之遇明君也如遇桀紂則不免於禍如此方可以解人之怒而免人之患

  魏舒為司徒以年老遜位就第舒為事必先行而後言遜位之際無有知之者衛瓘與舒書曰每與足下共論此事日日未果可謂瞻之在前忽然在後矣謝顯道解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極好其言曰善言不發必為善行惡言不出必為惡行蓄於内者既深則發于外者不掩且以怒言之如怒一人斥罵極口此怒必消若隱忍不發一旦發之則其怒不可遏令人為善未做一分先說一寸未做得一寸先說了一尺畢竟做不成嘗見張子韶一日與衆對坐隂雲四合未雨間忽聞數聲雷子韶云此雨必不成它人問如何子韶遂引孔子說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為對蓋雲起無數聲雷則必雨先鼓數聲雷發泄了故無雨作文亦然今人學得數句言語且留在胸中涵養得熟然後將出用則若長江大河源流不可遏若方學得一二句便把出說了都不留在胸中此必終不能作文

  虞欽著書稱徐邈曰或問欽徐公當武帝之時人以為通自在涼州及還京師人以為介何也欽荅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等用事貴清素之士于時皆易車服以求高名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為通比來天下奢靡轉相放俲而徐公雅習尚自若不與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無常而徐公有常也大凡人多為世態習俗所驅有為善所驅者有為惡所驅者不為惡所驅猶可用力至於不為善所驅方始見胸中有所立

  魏臨菑侯植有奪宗之議文帝問賈詡自固之術詡曰願將軍朝夕孜孜不違于道如此而已文帝從之深自砥礪太祖又嘗屛除左右問詡詡默然不對太祖曰與卿言而不答何也詡曰屬有所思故不即對耳太祖曰何思詡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太祖大笑太子遂定詡之委曲調護可謂得其道矣若使居漢武帝唐太宗隋文帝父子之間則必無廢立之禍大凡唯賢人君子之言則有利而無害若游談押闔之士言而善則其利固大若其不善則其害亦不細如賈詡只是游談之士偶能辨此耳且亡漢者由詡之一言存魏者亦由詡之一言王允殺董卓卓黨謀於詡詡勸之攻城殺允漢由此亡今於魏父子危疑之時乃能委曲調護如此使詡能移此心說李催等散兵歸農豈不兩全漢之社稷不亡而詡亦得為完人矣

  華表年二十餘為散騎侍郎同僚諸郎共平尚書事年少並厲鋒氣要名譽尚書事至或有不便故遺漏不視及傳書者去即入深文論駁唯表不然事有未便輒與尚書共論盡其意主者固執不得已然後共議奏上表在輕薄之中而能用心如此亦賢矣同僚之心本不要成事表則視人如已但欲成國家之事所以能若此

  後魏源懷巡北邊鎮將元尼須與懷少有舊貪穢狼藉置酒請懷懷曰今是源懷與故人飲酒之坐非鞠獄之所也明日公庭始為使人撿鎮將罪狀之處耳既而表劾尼須世俗多謂公私不兩立此大不然所行若合道理則公私兩全否則公私兩失懷與尼須既是故人及其劾奏之時略無故舊之情所以前後相異只緣將公私作兩件看了不知於故舊當明輕重事若可以周旋覆護須是隱蔽以全故舊之情若是不可隱蔽亦當哀矜懲創使之去職庶或公不敗事私不傷義便是忠厚底氣象然源懷蘇章事雖與故人飲酒似乎情厚終竟發摘情實便見其刻薄蓋今日與故舊如此則他日於君可知

  隋煬帝在顯仁宫有一主帥私令衛士出入帝付大理源師據法帝令斬之師奏曰陛下初使殺之自可不關文墨此一段若源師能與人君爭曲直以生全人似亦可喜然謂初使殺之自可不關文墨一句大段害事彼徒見張釋之為廷尉嘗如此說故能全活人而不致曲法不知既如此說若人君錯認了則謂我自可殺人無人說得亦不須下廷尉是教人君任己意殺人也大抵賞罰皆出于天而寄之人君書曰天討有罪天命有德則賞罰雖皆君實天寄之而人君亦何嘗可自專哉此一句人須當細看此事王肅亦嘗論之

  太宗一日問侍臣當今何事最急褚遂良進曰太子諸王早有定分最急遂良乘間而言固是然不能繼進其說亦可責也事君阿順者固不足道至若外畏公議内為身計凡言一事只是一次建明說過初不問其聽不聽行不行及至事有失則曰吾向言矣而君不聽不行也豈非為公議而又為身計乎然遂良固非如此姑論人臣之大概耳

  高宗謂郝處俊曰朕嘗以秦法為太寛荆軻匹夫耳而首竊發始皇駭懼莫有拒者豈不由積習寛慢使其然乎處俊對曰此由法急所致非寛慢也上曰何以知之對曰秦法輒升殿者夷三族人皆逃族安有敢拒者逮乎魏武法尚峻臣見魏令云京城有變九卿各居其府其後嚴才作亂與其徒屬數十人攻左掖門魏武登銅雀臺遠望無敢捄者時王修為奉常聞變召車馬未至便將官屬步至宫門魏武望見之曰彼來者必王修乎此由王修察變知機違法赴難使各守法必成其禍故王者設法敷化不可以太急觀此則知申韓之害于後世不少然申韓之言且曰使人不忍欺不若使人不敢欺不忍欺在人不敢欺在我所以立法用刑皆嚴峻殊不知以法服人其外若密其中實疎以德結人其外雖疎其中實密

  魏徵之得伸其用房杜之功也

  楊椿戒子孫一段大抵前輩老成教人丁寧再三自有忠厚遺風周公作無逸戒成王敦樸謹重正父兄教子弟之體後魏楊氏累世孝友當時號為名家人莫能及盖緣老成之教不同觀其布衣韋帶之語可見前輩樸素如此大抵朴素簡約即興之漸奢侈靡麗即衰之漸天下國家皆然又如不與世家為昬亦是思慮得到忽值其氣習不美必為所牽染壞家法前輩教子弟每於微處防之且如子弟别室私飲食其罪亦小所以必責之者蓋以私心一萌必至爭奪異時爭鬭訴訟皆一飲一食之積本朝柳開仲塗記其皇考一事云嘗呼諸婦列堂下言兄弟本是同姓只緣異姓婦人入門教壞丈夫所以兄弟不足諸婦莫不戰慄其所以詳責婦人蓋欲使之知懼其意雖是然於理未盡殊不思孝友非男子獨有而婦人獨無只是無以感之使男子之性堅定婦人自當感化豈有反敢搆間反為轉移之理

  楊師道為中書令太子承乾謀逆事洩與長孫無忌房玄齡同按其獄師道妻前夫之子趙節與承乾通謀師道微諷太宗冀活之由是獲譴罷知機密轉吏部尚書師道貴家子四海人物未能委練署用多非其才而深抑貴勢及親黨以避嫌疑時論譏之大凡人立身行己雖不可一端盡要之不過就省力上求始若省力上求終必省力始若費力其終亦然楊師道一向只做費力事按太子之獄使其欲脫趙節之罪當直以實告太宗則恕與不恕在太宗都無後患如此便是省力想其微諷曲說費力多矣而不免獲譴豈不可惜其後又不能委練人才却乃強為介直過自嫌避以此而觀可見事事費力使其當時自知不能辭位不處豈不省力也大要人不可有機心機心一萌未有不為人窺測者

  皇甫無逸過於審慎所上表奏懼有誤失必讀之數十遍仍令官屬再三披省使者就路又追而更審每遣一使輒連日不得上道議者以此少之轉益州大都督母在長安疾篤太宗令驛召之無逸性至孝承問皇懼不能飲食因道病卒太常考行諡曰孝王珪駁曰無逸入蜀之初自當扶侍老母同去申其色養而乃留京師子道未足何得為孝竟改諡為良以此二事始終看無逸只是利禄之心重謂之過於畏謹蓋不足以盡之惟其利禄之心重故於上表必如此更審其意不過恐得禍於君故爾於他事未必如此審慎也若事事皆爾何以為官又觀無逸承問皇懼不能飲食道病而死亦可謂愛母入蜀之初想其非不欲侍母以行或其母自不欲去亦不可知無逸若能見母不行自當舍官侍養今既不然雖死何及要之只為利祿之心重故雖有孝心亦被利禄之心奪了

  麗澤論說集録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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