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雜學辨
雜學辨
宋 朱子 撰
蘇氏易解
乾之彖辭發明性命之理與詩【烝民維天之命】書【湯誥大誓】中庸孟子相表裏而大傳之言亦若符契蘇氏不知其說而欲以其所臆度者言之又畏人之指其失也故每為不可言不可見之說以先後之務為閃倏滉漾不可捕捉之形使讀者茫然雖欲攻之而無所措其辨殊不知性命之理甚明而其為說至簡今將言之而先曰不可言既指之而又曰不可見足以眩夫未嘗學問之庸人矣由學者觀之豈不適所以為未嘗見未嘗知之驗哉然道衰學絶世頗惑之故為之辨以待後之君子而其它言死生鬼神之不合者亦并附焉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
蘇曰此論元也元之為德不可見也所可見者萬物資始而已天之德不可勝言也惟是為能統之愚謂四德之元猶四時之春五常之仁乃天地造化發育之端萬物之所從出故曰萬物資始言取其始於是也存而察之心目之間體段昭然未嘗不可見也然惟知道者乃能識之是以蘇氏未之見耳不知病此顧以己之不見為當然而謂真無可見之理不亦惑之甚與
雲行雨施品物流形
蘇曰此所以為亨也
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
蘇曰此所以為利也
愚謂此言聖人體元亨之用非言利也
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
蘇曰此所以為貞也
愚謂此兼言利貞而下句結之也
乃利貞
蘇曰并言之也
愚謂此結上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之文與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不相蒙蘇氏之說亦誤矣
蘇曰正直也方其變化各之於情無所不至反而循之各直其性以至於命此所以為貞也
愚謂品物流形莫非乾道之變化而於其中物各正其性命以保合其大和焉此乾之所以為利且貞也此乃天地化育之源不知更欲反之於何地而又何性之可直何命之可至乎若如其說則保合大和一句無所用矣
蘇曰古之君子患性之難見也故以可見者言性以可見者言性皆性之似也
愚謂古之君子盡其心則知其性矣未嘗患其難見也其言性也亦未嘗不指而言之非但言其似而已也且夫性者又豈有一物似之而可取此以况彼耶然則蘇氏所見殆徒見其似者而未知夫性之未嘗有所似也
蘇曰君子日修其善以消其不善不善者日消有不可得而消者焉小人日修其不善以消其善善者日消有不可得而消者焉夫不可得而消者堯舜不能加焉桀紂不能逃焉是則性之所在也又曰性之所在庶幾知之而性卒不可得而言也
愚謂蘇氏此言最近於理前章所謂性之所似殆謂是耶夫謂不善日消而有不可得而消者則疑若謂夫本然之至善矣謂善日消而有不可得而消者則疑若謂夫良心之萌蘖矣以是為性之所在則似矣而蘇氏初不知性之所自來善之所從立則其意似不謂是也特假於浮屠非幻不滅得無所還者而為是說以幸其萬一之或中耳是將不察乎繼善成性之所由梏亡反覆之所害而謂人與犬牛之性無以異也而可乎夫其所以重歎性之不可言蓋未嘗見所謂性者是以不得而言之也
蘇曰聖人以為猶有性者存乎吾心則是猶有是心也有是心也偽之始也於是又推其至者而假之曰命命令也君之命曰令天之令曰命性之至者非命也無以名之而寄之命耳
愚謂蘇氏以性存於吾心則為偽之始是不知性之真也以性之至者非命而假名之是不知命之實也如此則是人生而無故有此大偽之本聖人又為之計度隱諱偽立名字以彌縫之此何理哉此蓋未嘗㴱考夫大傳詩書中庸孟子之說以明此章之義而溺於釋氏未有天地已有此性之言欲語性於天地生物之前而患夫命者之無所寄於是為此說以處之使兩不相病焉耳使其誠知性命之說矣而欲語之於天地生物之前盖亦有道必不為是攴離淫遁之辭也
蘇曰死生壽夭無非命者未嘗去我也而我未嘗覺知焉聖人之於性也至焉則亦不自覺知而已矣此以為命也又曰命之與性非有天人之辨也於其不自覺知則謂之命
愚謂如蘇氏之說則命無所容命無所容則聖人所謂至命者益無地以處之故為是說以自迷罔又以罔夫世之不知者而已豈有命在我而不自覺知而可謂之聖人哉蘇氏又引文言利貞性情之文傳會其說皆非經之本旨今不復辨
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蘇氏云云
愚謂此言聖人體利貞之德也蘇氏說無病然其於章句有未盡其說者
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蘇曰陰陽果何物哉雖有婁曠之聰明未有能得其髣髴者也陰陽交然後生物物生然後有象象立而陰陽隱凡可見者皆物也非陰陽也然謂陰陽為無有可乎雖至愚知其不然也物何自生哉是故指生物而謂之陰陽與不見陰陽之髣髴而謂之無有皆惑也
愚謂陰陽盈天地之間其消息闔闢終始萬物觸目之間有形無形無非是也而蘇氏以為象立而陰陽隱凡可見者皆物也非陰陽也失其理矣達陰陽之本者固不指生物而謂之陰陽亦不别求陰陽於物象見聞之外也
蘇曰聖人知道之難言也故借陰陽以言之曰一陰一陽之謂道一陰一陽者陰陽未交而物未生之謂也喻道之似莫密於此者矣陰陽一交而生物其始為水水者無有之際也始離於無而入於有矣老子識之故其言曰上善若水又日水幾於道聖人之德雖可以名而不囿於一物若水之無常形此善之上者幾於道矣而非道也若夫水之未生隂陽之未交廓然無一物而不可謂之無有此真道之似也愚謂一隂一陽往來不息舉道之全體而言莫著於此者矣而以為借隂陽以喻道之似則是道與隂陽各為一物借此而况彼也隂陽之端動靜之機而已動極而靜靜極而動故隂中有陽陽中有隂未有獨立而孤居者此一隂一陽所以為道也今曰一隂一陽者隂陽未交而物未生廓然無一物不可謂之無有者道之似也然則道果何物乎此皆不知道之所以為道而欲以虛無寂滅之學揣摸而言之故其說如此
蘇曰隂陽交而生物道與物接而生善物生而隂陽隱善立而道不見矣故曰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道而謂之仁智者見道而謂之智夫仁智聖人之所謂善也善者道之繼而指以為道則不可今不識其人而識其子因之以見其人則可以謂其人則不可故曰繼之者善也學道而自其繼者始則道不全
愚謂繼之者善言道之所出無非善也所謂元也物得是而成之則各正其性命矣而所謂道者固自若也故率性而行則無往而非道此所以天人無二道幽明無二理而一以貫之也而曰隂陽交而生物道與物接而生善物生而隂陽隱善立而道不見善者道之繼而已學道而自其繼者始則道不全何其言之繆耶且道外無物物外無道今曰道與物接則是道與物為二截然各据一方至是而始相接也不亦繆乎
蘇曰昔者孟子以為性善以為至矣讀易而後知其未至也孟子之於性蓋見其繼者而已矣夫善性之效也孟子未及見性而見其性之效因以所見者為性猶火之能熟物也吾未見火而指天下之熟物以為火夫熟物則火之效也
愚謂孟子道性善蓋探其本而言之與易之旨未始有毫髮之異非但言性之效而已也蘇氏急於立說非特不察於易又不及詳於孟子故其言之悖如此
蘇曰敢問性與道之辨曰難言也可言其似道之似則聲也性之似則聞也有聲而後聞耶有聞而後聲耶是二者果一乎果二乎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又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性者所以為人者也非是無以成道矣
愚謂子思子曰率性之謂道邵子曰性者道之形體也與大傳此章之旨相為終始言性與道未有若此言之著者也蘇氏之言曲譬巧喻欲言其似而不可得豈若聖賢之言直示而無隱耶昔孔子順謂公孫龍之辨幾能令臧三耳矣然謂兩耳者甚易而實是也謂三耳者甚難而實非也將從其易而是者乎將從其難而非者乎此言似之矣
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
蘇曰屬目於無形者或見其意之所存故仁者以道為仁意存乎仁也知者以道為智意存乎智也賢者存意而妄見愚者日用而不知是以君子之道成之以性者鮮矣
愚謂蘇氏不知仁智之根於性顧以仁智為妄見乃釋老之說聖人之言豈嘗有是哉謂之不見其全則或可矣又曰君子之道成之以性者鮮矣文義亦非
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
蘇曰人所以不知死生之說者駭之耳原始反終使之了然而不駭也
愚謂人不窮理故不知死生之說不知死生之說故不能不駭於死生之變蘇氏反謂由駭之而不知其說失其指矣窮理者原其始之所自出則知其所以生反其終之所由歸則知其所以死夫如是凡所以順生而安死者蓋有道矣豈徒以了然不駭為奇哉蘇氏於原始反終言之甚略無以知其所謂然以不駭云者驗之知其溺於坐亡立化去來自在之說以為奇而於聖人之意則昧矣
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
蘇曰物鬼也變神也鬼常與體魄俱故謂之物神無適而不可故謂之變精氣為魄魄為鬼志氣為魂魂為神故禮曰體魄則降知氣在上鄭子產曰其用物也宏矣其取精也多矣古之達者已知此矣一人而有二知無是道也然而有魄者有魂者何也衆人之志不出於飲食男女之間與凡養生之資其資厚者其氣彊其資約者其氣微故氣勝志而為魄聖賢則不然以志一氣清明在躬志氣如神雖祿之天下窮至匹夫無所損益也故志勝氣而為魂衆人之死為鬼而聖人為神非有二致也志之所在者異也愚謂精聚則魄聚氣聚則魂聚是以為人物之體至於精竭魄降則氣散魂遊而無不之矣降者屈而無形故謂之鬼遊者伸而不測故謂之神人物皆然非有聖愚之異也孔子答宰我之問言之詳矣蘇氏蓋不考諸此而失之子產之言是或一道而非此之謂也
蘇黄門老子解
蘇侍郎晚為是書合吾儒於老子以為未足又并釋氏而彌縫之可謂舛矣然其自許甚高至謂當世無一人可與語此者而其兄東坡公亦以為不意晩年見此奇特以予觀之其可謂無忌憚者與因為之辨而或者謂蘇氏兄弟以文義贊佛乘蓋未得其所謂如傳燈錄解之屬其失又有甚焉不但此書為可辨也應之曰予之所病病其學儒之失而流於異端不病其學佛未至而溺於文義也其不得已而論此豈好辨哉誠懼其亂吾學之傳而失人心之正耳若求諸彼而不得其說則予又何暇知焉
蘇曰孔子以仁義禮樂治天下老子絶而棄之或者以為不同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愚謂道器之名雖異然其實一物也故曰吾道一以貫之此聖人之道所以為大中至正之極亘萬世而無弊者也蘇氏誦其言不得其意故其為說無一辭之合學者於此先以予說求之使聖人之意曉然無疑然後以次讀蘇氏之言其得失判然矣
孔子之慮後世也深故示人以器而晦其道
愚謂道器一也示人以器則道在其中聖人安得而晦之孔子曰吾無隱乎爾然則晦其道者又豈聖人之心哉大抵蘇氏所謂道者皆離器而言不知其指何物而名之也
使中人以下守其器不為道之所眩以不失為君子愚謂如蘇氏此言是以道為能眩人而使之不為君子也則道之在天下適所以為斯人之禍矣
而中人以上自是以上達也
愚謂聖人所謂達兼本末精粗而一以貫之也蘇氏之所謂達則舍器而入道矣
老子則不然志於明道而急於開人心
愚謂老子之學以無為為宗果如此言乃是急急有為惟恐其緩而失之也然則老子之意蘇氏亦有所不能窺者矣
故示人以道而薄於器以為學者惟器之知則道隱矣故絶仁義棄禮樂以明道
愚謂道者仁義禮樂之摠名而仁義禮樂皆道之體用也聖人之修仁義制禮樂凡以明道故也今曰絶仁義棄禮樂以明道則是舍二五而求十也豈不悖哉
夫道不可言可言者皆其似者也達者因似以識真而昧者執似以䧟於偽
愚謂聖人之言道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不知此言道邪抑言其似者而已耶執此而行亦有所䧟者耶然則道豈真不可言但人自不識道與器之未嘗相離也而反求之於昏默無形之中所以為是言耳
故後世執老子之說以亂天下者有之而學孔子者無大過
愚謂善學老子者如漢文景曹參則亦不至亂天下如蘇氏之說則其亂天下也必矣學孔子者所得亦有淺深有過無過未可概論且如蘇氏非不讀孔子之書而其著書立言以惑悞天下後世如此謂之無過其可得乎
因老子之言以達道者不少而求之於孔子者常苦其無所從
愚謂因老子之言以達道者不少不知指謂何人如何其達而所達者何道也且曰不少則非一二人而已達道者果如是之衆耶孔子循循善誘誨人不倦入德之途坦然明白而曰常苦其無所從入則其未嘗一日從事於此不得其門而入可知矣宜其析道與器而以仁義禮樂為無與於道也然則無所從入之言非能病孔子之道而絶學者之志乃所以自狀其不知道而妄言之實耳
二聖人者皆不得已也
愚謂以孔子老聃並稱聖人可乎世人譏太史公先黄老後六經然太史公列孔子於世家而以老子與韓非同傳豈不有微意焉其賢於蘇氏遠矣
全於此必略於彼矣
愚謂有彼有此則天下常有二道也
蘇氏後序云六祖所云不思善不思惡即喜怒哀樂之未發也
愚謂聖賢雖言未發然其善者固存但無惡耳佛者之言似同而實異不可不察
又云蓋中者佛性之異名而和者六度萬行之摠目也
愚謂喜怒哀樂而皆中節謂之和而和者天下之達道也六度萬行吾不知其所謂然毁君臣絶父子以人道之端為大禁所謂達道固如是耶
又云天下固無二道而所以治人則異君臣父子之間非禮法則亂知禮法而不知道則世之俗儒不足貴也居山林木食澗飲而心存至道雖為人天師可也而以之治世則亂古之聖人中心行道而不毁世法然後可耳
愚謂天下無二道而又有至道世法之殊則是有二道矣然則道何所用於世而世何所資於道耶王氏有高明處已中庸處人之論而龜山楊公以為如此則是道常無用於天下而經世之務皆私智之鑿愚於蘇氏亦云
張無垢中庸解【無垢本佛語而張公子韶侍郎之别號也張公以佛語釋儒書其跡尤著故正其名如此】
張公始學於龜山之門而逃儒以歸於釋既自以為有得矣而其釋之師語之曰左右既得欛柄入手開導之際當改頭換面隨宜說法使殊途同歸則世出世間兩無遺恨矣然此語亦不可使俗輩知將謂實有恁麼事也【見大慧禪師與張侍郎書今不見於語錄中蓋其徒諱之也】用此之故凡張氏所論著皆陽儒而隂釋其離合出入之際務在愚一世之耳目而使之恬不覺悟以入乎釋氏之門雖欲復出而不可得本末指意略如其所受於師者其二本殊歸蓋不特莊周出於子夏李斯原於荀卿而已也竊不自揆嘗欲為之論辨以曉當世之惑而大本既殊無所不異因覽其中庸說姑掇其尤甚者什一二著于篇其他如論語孝經大學孟子之說不暇遍為之辨大抵忽遽急迫其所以為說皆此書之類也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張云天命之謂性第贊性之可貴耳未見人收之為己物也率性之謂道則人體之為己物而入於仁義禮智中矣然而未見其施設運用也修道之謂教則仁行於父子義行於君臣禮行於賓主知行於賢者而道之等降隆殺於是而見焉
愚謂天命之謂性言性之所以名乃天之所賦人之所受義理之本原非但贊其可貴而已性亦何待於人贊其貴耶董子曰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質也此可謂庶幾子思之意而異乎張氏之言矣且既謂之性則固己自人所受而言之今曰未為己物則是天之生是人也未以此與之而置之他所必是人者自起而收之而後得以為己物也不知未得此性之前其為人也孰使之呼吸食息於天地之間以收此性且夫性者又豈塊然一物寓於一處可摶而置之軀殻之中耶仁義禮智性之所有與性為體者也今曰體為己物然後入於仁義禮智之中則是四者逆設於此而後性來於彼也不知方性之未入也是四者又何自而來哉凡此皆不知大本妄意穿鑿之言智者觀之亦不待盡讀其書而是非邪正已判於此章矣仁行於父子義行於君臣乃是率性之道而遽以為修道之教亦失其次序矣
是故君子戒愼乎其所不睹【止】愼其獨也
張云不睹不聞少致其忽宜若無害矣然而怠忽之心已顯於心目之間【云云】不足以感人動物而招非意之辱莫為之禍焉此君子所以愼其獨也
愚謂君子所以愼其獨者非為恐招禍辱而已也今曰不睹不聞之間少致其忽初無所害特恐招禍辱而後愼其獨焉非知道者之言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
張云未發以前戒愼恐懼無一毫私欲
愚謂未發以前天理渾然戒愼恐懼則既發矣
君子中庸
張云方率性時戒愼恐懼此學者之事也及其深入性之本原直造所謂天命在我然後為君臣父子兄弟夫婦之教以幸於天下至於此時聖人之功用興矣
愚謂率性之謂道言道之所以得名者如此蓋曰各循其性之本然即所謂道耳非以此為學者之事亦未有戒愼恐懼之意也修道之謂教通上下而言之聖人所以立極賢人所以修身皆在於此非如張氏之說也又曰深入性之本原直造所謂天命在我理亦有礙且必至此地然後為人倫之教以幸天下則是聖人未至此地之時未有人倫之教而所以至此地者亦不由人倫而入也凡此皆爛漫無根之言乃釋氏之緒餘非吾儒之本指也
張云率性之謂道未離本位修道之謂教不可以離不離名之也
愚謂言性有本位則性有方所矣聖賢言性似不如此假如其說則前章云率性所以求中言求則是自此求彼非離本位而何至於以修道為聖人之功用則又曰不可以離不離名之蓋其說有所不通而駸駸乎遁矣
人皆曰予知
張曰人皆用知於詮品是非而不知用知於戒愼恐懼使移詮品是非之心於戒愼恐懼知孰大焉愚謂有是有非天下之正理而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所以為知之端也無焉則非人矣故詮品是非乃窮理之事亦學者之急務也張氏絶之吾見其任私鑿知不得循天理之正矣然斯言也豈釋氏所稱直取無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之遺意耶嗚呼斯言也其儒釋所以分之始與
囘之為人
張云顔子戒愼恐懼超然悟未發已發之幾於喜怒哀樂處一得天命之性所謂善者則深入其中人欲都忘我心皆喪
愚謂超然悟未發已發之幾中庸無此意也喜怒哀樂莫非性也中節則無不善矣不知更欲如何得之而又如何深入其中也若此則是前乎此者未得此性而常在性之外也耶且曰我心皆喪尤害於理
張云人第見其拳拳服膺而不知顔子與天理為一無一毫私欲横乎其間不識不知我已且無有矣愚謂此言蓋欲極意以諛顔子而無所準則不自知其言之過也
惟聖者能之
張云予嘗求聖人而不可得今乃知止在喜怒哀樂未發處爾
愚謂有道者見理平常其言雍容閒暇而理致自遠似不如此之駭遽而張皇也
君子之道費而隱
張云由戒愼恐懼以養喜怒哀樂使為中為和以位天地育萬物
愚謂喜怒哀樂之未發乃本然之中發而中節乃本然之和非人之所能使也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亦理之自然今加以字而倒其文非子思之本意矣此乃一篇之指要而張氏語之輒有差繆尚安得為知言哉
張云中庸無止法故聖人有所不知不能自謂知能止矣又曰君子之道所以大莫能載小莫能破以其戒愼恐懼察於微茫之功也
愚謂大學之道在知所止蓋無止則高者過卑者陷非所以為中庸矣聖人固未嘗自謂知能然非此章之指也蓋所謂不知不能莫能載莫能破皆極言道體之無窮爾非謂聖人而言亦無察於微茫之意也
張云戒愼恐懼則未萌之始已致其察至於鳶飛魚躍而察乃在焉又曰上際下蟠察無不在所以如鳶飛魚躍察乃隨飛躍而見焉
愚謂中庸引此詩以發明道體之無所不在所謂費而隱也明道上蔡言之已詳子思復生不能易也張氏之云不亦異乎且曰未萌之始已致其察則是有事焉而正之也
張云顧惟此察始於戒愼恐懼以養中和而喜怒哀樂未發已發之間乃起而為中和
愚謂起而為中和如之何其起也此豈知中和者之語哉
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張云人即性也以我之性覺彼之性
愚謂詳經文初無此意皆釋氏之說也且性豈有彼我乎又如之何其能以也
張云使其由此見性則自然由乎中庸而向來無物之言不常之行皆掃不見跡矣
愚謂見性本釋氏語蓋一見則已矣儒者則曰知性既知之矣又必有以養而充之以至於盡其用力有漸固非一日二日之功日用之際一有懈焉則幾微之間所害多矣此克已復禮之所以為難而曾子所以戰戰兢兢至死而後知其免也張氏之言與此亦不類矣然釋氏之徒有既自謂見性不疑而其習氣嗜欲無以異於衆人者豈非恃夫掃不見迹之虚談而不察乎無物不常之實弊以至此乎然則張氏之言其淵源所自蓋可知矣
忠恕違道不遠
張云恕由忠而生忠所以責己也知己之難克然後知天下之未見性者不可深罪也又曰知一己之難克而知天下皆可恕之人
愚謂恕由忠生明道謝子侯子蓋嘗言之然其為說與此不相似也若曰知一己之難克而知天下皆可恕之人則是以己之私待人也恕之為義本不如此正蒙曰以責人之心責己則盡道以愛己之心愛人則盡仁以衆人望人則易從此則物我一致各務循理而無違矣聖賢之言自有準則所謂以人治人者雖曰以衆人望人然亦必曰道不遠人則所以為衆人者亦有道矣以己不能克其私而并容他人使之成其惡則是相率而禽獸也其為不忠不恕孰大於是
所求乎子【句】以事父未能也
張云子事父臣事君弟事兄朋友先施之皆曰求者蓋所以致其察也察子之事父吾未能安敢責父之愛子乎
愚謂此四句當為八句子臣弟友四字是句絶處求猶責也所責乎子者如此然我以之事父則自有所未能正蒙所謂以責人之心責己則盡道蓋將由是而加勉正身以及物非如上章所云以己難克而并容他人也且又曰察子之事父吾未能則安敢責父之愛子乎則是君臣父子漠然為路人矣旻天之泣小弁之怨又何謂也蓋其馳心高妙而於章句未及致詳故因以誤為此說以求為察亦非文義
言顧行
張云顧者察也
愚按上章以求為察固已無謂此又以顧為察尤為牽合大扺張氏之為是說得一字可推而前者則極意推之不問其至於何處與其可行不可行也篇内所謂戒愼恐懼下章所謂忠恕所謂知仁勇所謂發育峻極皆此類也
在上位不陵下
張云君子自戒愼恐懼醖釀成中庸之道
愚謂中庸之道天理自然非如酒醴必醖釀而成也
君子之道譬如行遠必自邇
張云欲知戒愼恐懼之效當於忠恕卜之欲知忠恕之效當於父母卜之
愚謂此言皆牽合無理且父母至尊豈人子所以卜忠恕之物乎詳味此言可見其二本矣
鬼神之為德
張云天地萬物森然鬼神列于中不可違也
愚按張氏他章之說甚詳而此獨略將有所疑而不敢盡耶抑其所謂鬼神者特如世俗之論而不之究耶然詳味列字之意則以鬼神别為一物明矣豈知鬼神者之言哉
大德必受命
張云言此所以勉天下之為德也當始於戒愼恐懼而以位祿名夀卜德之進否
愚謂德盛則名位祿夀從之乃理之必然非姑為此言以勉天下之為德亦非使學者以是四者卜其德之進否也舜之飯糗茹草若將終身焉其受命也乃不期而自至耳豈曰卜之云乎張氏之說乃謀利計功之尤者學者一有此念存乎胷中則不可以進德矣
無憂者其惟文王乎
張云戒愼恐懼則無適而不在中和中其無憂也必矣中和之中自當有賢父聖子又曰武王之舉危道也
愚謂凡此類皆牽合而此數句尤疎濶無理又以武王之舉為危道則是聖人行險以徼幸也是豈知順天應人之為安哉
郊社之禮禘嘗之義
張云不知先王居於何地乃知天神自郊求地示自社求人鬼自禘嘗求哉
愚謂先王所以知此以其理而已矣不煩更為奇怪之說
地道敏樹
張云布種下實未及頃刻【云云】
愚謂雖天下至易生之物亦未有下種未及頃刻而發生者此可見其矜奇欲速之心矣
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止不可以不知天
張云戒愼恐懼深致其察所以知天也
愚謂戒懼致察既知天而事天之事也未能知天則何所戒懼乎
張云推知天之心以知人推知人之心以事親愚按推知天以知人猶之可也推知人以事親不亦悖乎伊川先生曰不知人則所與或非其人所由或非其道而辱身危親者有之故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此論不可易也
所以行之者一也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張曰知而未能行是未能運用此誠也
愚謂知而未能行乃未能得之於已豈特未能用而已乎然此所謂知者亦非真知也真知則未有不能行者且曰運用此誠亦非知誠者之語蓋誠則無為而成初不煩運用矣
張云行知仁勇者誠也而所以知此誠者非他物也亦即誠也所以行此誠者非他物也亦即誠也此聖人極誠之所在而指之也又云誠字雖同而行知仁勇之誠不若知誠之誠為甚明知誠之誠不若行誠之誠為甚大也
愚按經文所以行之者一也與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兩句立語命意不同張氏似誤作一例讀之故其為說如此文義猶不暇通而遽欲語其精微此其所以失之也且所謂誠者一而已矣今乃裂而三之又於其中相與自為優劣蓋不窮天理無所準則而逞其私智逆探幽深横鶩捷出必極其所如往而後已則安得不至於是乎然推其本原則生生化化見見聞聞之緒餘也
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
張云近之為言以不遠也不遠即在此而已第知所以好學者誰所以力行者誰所以知恥者誰則為知仁勇矣見於言語文字者皆近之而已惟人體之識所以體者為當幾而明即事而解則知仁勇豈他物哉
愚謂上章既言達德之名恐學者無所從入故又言其不遠者以示之使由是而求之則可以入德也聖人之言淺深遠近之序不可差次如此張氏以為不遠者是矣而又曰即在此而已何其言之相戾也蓋其所以為說者牽之以入於荒唐繆悠之中其勢不得而自已爾夫好學力行知恥在我而已又必求其所以如此者為誰而後為至則是身外復有一身心外復有一心紛紛乎果何時而已耶設使果如其言則所謂誰者一而已矣聖人復何用虛張三者之目使學者徒為是多方以求之耶詳求聖人之意决不如是特釋氏之說耳此章之指惟呂博士之言淵慤有味庶幾得之張氏之徒蓋以為淺近而忽之矣然豈知其言近指遠真得聖賢之意也與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
張云如其知仁勇則亦不期於修身尊賢親親敬大臣體羣臣子庶民來百工懷諸侯柔遠人矣又曰九經以次而行皆中其會矣
愚謂如張氏之云則九經皆剩語矣聖人之道所以異於異端者以其本末内外一以貫之而無精粗之辨也故子思於九經反復三致意焉而張氏忽之如此蓋每事欲高於聖賢一等而不知憑虚失實秖其所以為卑也
凡事豫則立
張云欲學者養誠於平日也
愚謂先立乎誠則無不豫矣非謂豫養誠也既誠矣則何豫養之云乎
不誠乎身矣
張云世之論誠者多錯認專為誠夫至誠無息專非誠也以專為誠則是語言寢處應對醻酢皆離本位矣
愚謂專固不足以盡誠然遂以無息為誠則亦誤矣蓋惟至誠為無息非因其無息而命之以誠也離本位之言聖人無有已辨於前矣然專亦豈遽離本位哉
張云世之行誠者類皆不知變通至於誦孝經以禦賊讀仁王以消災
愚謂聖賢惟言存誠思誠未嘗言行誠蓋思之既得存之既著則其誠在己而見於行事者無一不出於誠謂之行誠則是已與誠為二而自我以行彼誠之為道不如是也如此者其失不但不知變通而已若曰所行既出於誠則又不可謂之行誠而亦無不知變通之理張氏之言進退無所據矣至於誦孝經以禦賊蓋不知明理而有迂愚之蔽以是為行誠而不知變通然則張氏之所謂誠亦無以異於專矣讀仁王經者其溺於邪僻又甚不得與誦孝經者同科矣
張云格物致知之學内而一念外而萬事無不窮其終始窮而又窮以至於極盡之地人欲都盡一旦廓然則性善昭昭無可疑矣
愚按格物之學二先生以來諸君子論之備矣張氏之云乃釋氏看話之法非聖賢之遺旨也呂舍人大學解所論格物正與此同愚亦已為之辨矣
張云注之於身則身誠注之於親則親悦注之於友則友信注之於君於民則獲上而民治
愚謂明乎善則身自誠乃理之自然身誠則親自悦由是以至於友於君於民皆然乃積盛充實而自致耳今曰注之而然則是設之於此射之於後而冀其必然也其為不誠莫大於是
張云誠之所在擊觸轉移
愚謂至誠積於中而事物應於外理之常也然豈若是其驚遽暴疾哉
張云安得不想孔子孟子再拜以謝其格言乎愚謂觀此氣象甚矣其粗鄙而輕浮也
博學之審問之愼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張曰博學者戒愼恐懼非一事也【問思辨放此】愚謂戒愼恐懼乃篤行之事非博學之謂也
誠明明誠
張云由上智之自得而合乎聖人之教者性也由遵聖人之教而造乎上智之地者教也上智自得而不合於聖人之教則為異端矣
愚謂張氏於誠明之說蓋未嘗深考而為此說以合其素論觀其自處傲然已在誠明之域矣然謂上智自得而有不合於聖人之教者則未知其所得果何事也且所謂異端者復誰謂乎夫豈不自知其已失身於此而故為是言者是乃所謂改頭換面陰子而陽擠之將以自蓋其迹而幸人之不疑已其為不誠莫大於是以是心而語中庸不亦戾乎【大哉聖人之道章云荒唐夢幻之學其意亦猶是也後不復重出矣】
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止】天地參矣
張云此誠既見己性亦見人性亦見物性亦見天地之性亦見
愚謂經言惟至誠故能盡性非曰誠見而性見也見字與盡字意義迥别大率釋氏以見性成佛為極而不知聖人盡性之大故張氏之言每如此
其次致曲
張云禮樂射御書數中直造乎誠之地也
愚謂直造乎誠則非致曲也
張云變者此誠忽然而有倏然而無
愚謂誠若如此何以為物之終始乎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
張云既前知之則以誠造化轉移變易使禍為福妖為祥亡為興蓋無難也
愚謂至誠之道非可以者以之則非誠矣夫轉禍為福易災為祥以太戊高宗之事觀之則理固有是然不如是之易也是以古之聖賢遇災而懼嚴恭祗畏以正厥事猶不敢庶幾其萬一故曰瞻仰昊天曷惠其寧豈曰轉移變易而無難哉然此章之指初亦不為是發也
不誠無物
張云吾誠一往則耳目口鼻皆壞矣
愚謂誠無人我之别不必言吾無彼此之殊不必言往耳目口鼻亦豈有一旦遽壞之理哉此章之說諸先生言之悉矣以彼觀此得失可見
君子誠之為貴
張云誠未足貴誠而又誠之斯足貴也
愚謂聖人言天下之理無出於誠而曰誠未足貴何其言之悖也且既誠矣以為未足貴而又誠之乃足貴則前之所謂誠者無乃為棄物與蓋緣本不知誠而惟恐其言之小故其言每如此且誠者天之道豈亦未足貴必待誠之者人之道乃足貴耶雖至愚有以知其不然矣
至誠無息
張云不見形象而天地自章不動聲色而天地自變垂拱無為而天地自成天地亦大矣而使之章使之變使之成皆在於我又曰至誠不息則有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天地又自此而造化之妙矣愚詳經意蓋謂至誠之理未嘗形見而自彰著未嘗動作而自變化無所營為而自成就天地之道一言而盡亦不過如此而已張氏乃以為聖人至誠於此能使天地章明變化於彼不惟文義不通而亦本無此理其曰天地自此而造化語尤險怪蓋聖人之於天地不過因其自然之理以裁成輔相之而已若聖人反能造化天地則是子孫反能孕育父祖無是理也凡此好大不根之言皆其心術之蔽又原於釋氏心法起滅天地之意正蒙斥之詳矣
尊德性而道問學【止】敦厚以崇禮
張云自戒愼恐懼而入入而造於發育峻極之地而不敢己則行乎三千三百之中而道問學矣尊德性而不敢己則又變而為致廣大【此下不敢己者三又變而為者三】知新崇禮又致廣大極高明之變名也
愚按此皆言體道成德之目無不敢已而又變之意變名之說亦無義理
張云豈有一豪之變怪以驚眩天下之耳目哉愚按張氏之書變怪驚眩蓋不少矣猶以為無有不知更欲如何乃為變怪驚眩哉
吾從周
張云周法已弊其過多矣孔子身非輔相不在尊位所以不敢輕議妄論而曲意以從周之法度也愚按孔子言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則其從周也亦有道矣非不得已而妄從之也若末世之弊有如拜上之泰則不盡從矣其不得不從者是亦義理之所在斯誠然而從之以為曲意而從非聖人之心也張氏歸心乎釋氏而曲意於儒者故其所以窺聖人者如此非一辭之失也其所從來遠矣
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
張云夫如此指何事而言哉即予所謂戒愼不睹恐懼不聞也
愚按張氏戒愼恐懼二句横貫中庸一篇之中其牽合附會連章累句已不容一一辨正矣至於此章經文所謂如此乃上文君子之道本諸身以下耳張氏欲成其前說乃近舍本章上文之義遠指戒愼恐懼於數千字之前未論義理之當否而豈言語文字體勢之常哉故特論此一章尤疎漏處以見其餘之皆此類也
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
張云論至於此則夫子蓋未嘗死也觀乎天地此亦夫子之乾坤也
愚按孔子言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未嘗言文王之不死也然言近旨遠其味無窮所以為聖人之言也不死之云變駭人而實無餘味故程子有言立言當涵畜意思不使知德者厭無德者惑正為此耳
呂氏大學解
呂氏之先與二程夫子遊故其家學最為近正然未能不惑於浮屠老子之說故其末流不能無出入之弊【按正獻公神道碑載公進讀上語及釋老虚寂之旨公曰堯舜雖知此乃以知人安民為急此其所差之端也堯舜之道精粗本末一以貫之其所知者似與釋老不相似也以為所知在此而所急在彼是二本也本原如此則其末流之弊豈可勝道哉】今論其一二以補其闕蓋其他說之近正者則君子猶有取焉
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呂氏曰異端之學皆不知所先後考索勤苦雖切而終不近故有終始為二道本末為兩端者
愚謂此言似為釋氏發然呂氏終身學焉不知以誰為異端而為是說以詆之耶蓋其心未必不以為有先後者世間之粗學而無先後者出世間之妙道兩者初不相為謀雖並行而不相悖也方其言此故不得不是此而非彼及其為彼則又安知其不是彼而非此哉彼其陽離陰合自以為左右采獲而集儒佛之大成矣曾不悟夫言行不類出入支離之為心害而莠亂苗紫奪朱之患又將無所不至也此蓋原於所知在此所急在彼之意而其失又甚焉近世之言道者蓋多如此其誤後學深矣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止
呂氏曰致知格物修身之本也知者良知也與堯舜同者也理既窮則知自至與堯舜同者忽然自見默而識之
愚謂致知格物大學之端始學之事也一物格則一知至其功有漸積久貫通然後胷中判然不疑所行而意誠心正矣然則所致之知固有淺深豈遽以為與堯舜同者一旦忽然而見之也哉此殆釋氏一聞千悟一超直入之虚談非聖門明善誠身之實務也其與前章所斥異端之學不知所先後者又何以異哉
呂氏曰草木之微器用之别皆物之理也求其所以為草木器用之理則為格物草木器用之理吾心存焉忽然識之此為物格
愚按伊川先生嘗言凡一物上有一理物之微者亦有理又曰大而天地之所以高厚小而一物之所以然學者皆當理會呂氏蓋推此以為說而失之者程子之為是言也特以明夫理之所在無間於大小精粗而已若夫學者之所以用功則必有先後緩急之序區别體驗之方然後積習貫通馴致其極豈以為直存心於一草木器用之間而與堯舜同者無故忽然自識之哉此又釋氏聞聲悟道見色明心之說殊非孔氏遺經程氏發明之本意也嚮以呂氏之博聞彊識而不為是說所迷則其用力於此事半而功必倍矣今乃以其習熟見聞者為餘事而不復精察其理之所自來顧欲置心草木器用之間以俟其忽然而一悟此其所以始終本末判為兩途而不自知其非也舊見呂氏晩年尺牘數語有足以證成此義者因系之于後并為之說云
呂氏曰聞見未徹正當以悟為則所謂致知格物正此事也比來權去文字專務體究尚患雜事紛擾無專一工夫若如伊川之說物各付物便能役物却恐失涉顢頇爾【呂自注云其意以為物不可去事不可無正當各任之耳】
愚謂以悟為則乃釋氏之法而吾儒所無有呂氏顧以為致知格物之事此其所以誤為前說而不知其非也若然則又安得獨以不知所先後者為異端之病哉若由吾儒之說則讀書而原其得失應事而察其是非乃所以為致知格物之事蓋無適而非此理者今乃去文字而專體究猶患雜事紛擾不能專一則是理與事為二必事盡屏而後理可窮也終始二道本末兩端孰甚於此則未知呂氏所體所究果何理哉伊川之說正謂物各有理事至物來隨其理而應之則事事物物無不各得其理之所當然者如舜之舉十六相去四凶也此其所以不為物之所役而能役物豈曰各任之而已哉如曰任之而已則是漫然不察其是非可否而一切聽其所為也如此則能不為物之所役者鮮矣顧舍其顢頇而謂人顢頇豈不惑哉先王之世一道德同風俗故天下之大人無異言家無異學豈復知有異端之害哉及周之衰正道陵遲禮壞樂崩夫子憂之乃緒正六經以明先王之教當是時異端雖不能無猶未有以名家者也及夫子没世道益衰狂僭之士見聖人之有作也遂各逞其聰明競立異說以自名於世顧與正道並馳而爭勝於是天下之人耳目眩瞶而莫知適從矣然諸子百家雖各主其說而其為害則有淺深如老莊之虚浮人固知其無著申韓之刑名人固知其少恩皆不足以惑人也惟楊墨之學假仁義以為名而實為仁義之害惑人之尤深者也故孟子起而閑先聖之道舍諸子而獨闢楊墨以正人心息邪說距詖行放淫辭使天下若醉而醒夢而覺然後正道廓如也噫孟子以來千有餘載儒者溺於詞采實不見道徒辨楊墨之非至身為楊墨則不自覺徒惡楊墨之害至躬蹈楊墨則不自知况敢冀其有孟氏之功乎夫浮屠出於夷狄流入中華其始也言語不通人固未之惑也晉宋而下士大夫好奇嗜取其侏離之言而文飾之而人始大惑矣非浮屠之能惑人也導之者之罪也今有人於此詭衣冠而談空無衆必止而詬之一旦有貴顯名譽之士亦從而效尤則人皆眙愕改觀未論其事之是非且以其人而信之矣幾何其不胥而為夷狄哉此有識之所甚憂而永歎也二蘇張呂豈非近世所謂貴顯名譽之士乎而其學乃不知道德性命之根原反引老莊浮屠不經之說而紊亂先王之典著為成書以行於世後生既未有所聞必以其人而尊信之漸染既深將如錮疾可不哀乎新安朱元晦以孟子之心為心大懼吾道之不明也弗顧流俗之譏議嘗即其書破其疵繆鍼其膏肓使讀者曉然知異端為非而聖言之為正也學者苟能因其說而求至當之歸則諸家之失不逃乎心目之間非特足以悟疑辨惑亦由是可以造道焉故余三復而樂為之書云乾道丙戌孟冬晦日臺溪何鎬謹跋
雜學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