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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少墟集 明 冯从吾

17-少墟集卷十六
  少墟集卷十六

  明 馮從吾 撰

  雜著

  百二别言

  鏡源凃先生以理學鉅儒撫我榆陽六載于兹内脩外攘功高一時兹晉秩大司馬總督宣大先生戒行有日而以書抵余山中為别余惟先生勛勒燕然望隆台鼎人人皆以事功氣節為先生重而不知先生之所重者在學問彼事功氣節特先生學問之緒餘非先生之所重也先生之學以大學知止為宗令學者合下便見性體余向叙先生語錄謂開關啓鑰直窺聖學之源非阿好也孟子道性善而性不可言不得已以乍見孺子入井怵惕惻隱之心驗之盖欲人知乍見之時惻隱之心固始有見未見之前惻隱之心非遂無也觀石中有火必擊之始見知火在石中雖不擊亦有知不擊之火則知性矣是性也自天命以來完完全全不藉聞見不假思議感于君則能忠感于親則能孝感于兄弟則能友愛感于朋友則能信感于百姓則能撫綏感于異類則能制禦感于孺子入井則能怵惕惻隱觀于既感之能如此而知未感之先孝弟忠信怵惕惻隱之心已具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及一切中外軍民之理已涵所謂不覩不聞未發之中此也所謂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此也此天地之根而萬物之命也故曰至善其旨微矣學問知止乎此是從先天未畫處立根有不發發皆中節即位天地育萬物皆是物矣豈待外求哉且知一也知而止乎此則聰明睿知用于容執敬别高不至于玄虚卑不至于機械聰明睿知始有嚮往處亦始有歸宿處故曰知止不然聰明睿知不用于容執敬别必用于玄虚機械其中又有不可言者反不如不知之為愈也知之一字豈易言哉先正有以致良知為宗者允得聖學直脉惟是以知愛知敬知飲知食皆為良知兼理欲而言之不知既以欲亦為良知其勢必以縱欲為致良知流弊至于蕩檢踰閑無所忌憚而不可救藥是又知之一字不純以理言知而不知止于至善之過也先生憂之故單提知止二字為宗舉吾之良知而一稟于理即知即止即止即善又孰肯蕩檢踰閑以自逸于規矩凖繩之外哉其救良知之末流又真有回瀾之功矣嗚呼惟先生學見性體所以見百姓之失所見中國之見侵于荒陬見異學之眯瞀于性宗真不啻見孺子之將入于井怵惕惻隱之心真有不容不然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至此則不求有功不得已而功或不求立節不得已而節著始終此學問始終此性體始終此知止身心意知家國天下鎔成一片此吾性之所以為大而先生之學所以獨得孔曾之宗也彼事功節義又烏足以盡先生哉余不肖自髫年趨庭即知有聖賢之學荏苒至壮猶愧道之未聞往歲辛卯與先生講于京師乙未再講于涿鹿而心性之學始覺有一斑之窺又十二年而先生入秦余雖病卧深山不克與先生班荆一談而書牘往復動逾千言無言不悦受益無量今先生行矣余又安所印正哉所恃此心此性萬古同然相契相合千里若對則雖别猶未别耳先生向貽余書舉白沙永結無情遊相期八荒外二語相朂余未嘗一日不三復斯言今敢再為先生歌之以為别先生其何以處我

  釋褐後書壁自警二則

  士君子釋褐後不可忘了秀才氣味凡事讓人一步凡事儉用一着便是做人實際不然貽累不淺悔之何及自己不能寡過而望人容我惑也望人容我而我不能容人惑之惑也必隨事自反不與人較量方能拔此病根

  董揚王韓優劣【館課】

  儒者立言所以明道也有得于道雖淺言之而常合無得于道雖深言之而常離如此而董揚王韓優劣辨矣昔仲舒時道術混淆仲舒下帷發憤潛心大業其識已高且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自博士時已然其行又何卓也漢承秦後仲尼之道蔑如武帝襲文景業一切制度尚多闕畧仲舒對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郡舉茂才孝亷皆自仲舒發之此其議論鑿鑿可見諸行真足羽翼道術禆益世教者文辭云乎哉著書立言雖平易亡奇要之與道合也真西山謂西漢儒者惟仲舒一人余以為知言揚雄制作允稱深奥而行事似不副之如太玄果玄也衆人不好與玄何損而汲汲于解難之作比之天地未已也而又比之典謨比之雅頌未已也而又比之簫韶夫雕蟲之技既曰壮夫不為而又不勝其誇張得意之態深于養者如是乎屈原雖過于忠而耿耿一念誠可以愧世之為人臣而懷二心者何物子雲敢作反騷以駁之原亦附離丁董者等邪雄之出處大節君臣大義豈待劇秦美新而後决白黑哉反騷一篇可反觀矣縱其言高出蒼天大含元氣與道術世教何補雄也不過詞人之雄耳其于道尚可在離合間論哉兩漢以降歷魏晉六朝而吾道益陵夷不可振王仲淹起隋之末造當衆口嘵嘵中慨然以著述為己任其立言指事一禀于仲尼故曰通于夫子受罔極之恩即此一言而通之人品學術可知矣桓文借名尊周夫子然且予之况通之于仲尼何後世耳食之夫猥以吴楚獄通不知于老莊輩又執何辭以聲罪致討乎或又以太平十二策姍通出處不知開皇孰與新莽若以雄而律通則與懲羮吹虀何異况獻策不報即翻然賦束征之歌退而講道河汾且屢徵不起此其于出處間豈不大有可觀哉明道稱其極有格言考亭稱其循規蹈矩誠謂其與道合耳通之後越百餘年而得韓愈氏愈之文天下宗之而不知因文見道蓋亦有足多者唐以詩賦取士故學者不得不取材于諸子百家而孔孟之傳不絶如綫愈獨舉堯舜以來之統歸之孔孟此非有獨得之見者能之乎佛氏之教浸淫人心牢不可破而愈上表陳言雖蒙竄斥而其志不隳其有功于吾道何如許由龍逢伯夷皆特立獨行之士皆可以維綱常而扶宇宙愈作通解惓惓于三師之教其有功于世教又何如愈之為文豈顓顓刻畫于詞句間哉第上書及門其出處之際尚有遺議愈于吾道蓋合者多而離者少也程子謂愈亦近世之豪傑諒矣噫三子之為文也淺而於道也合雄之為文也深而于道也離此董揚王韓優劣之辨也然則三子又孰優乎曰余又有取于董子正誼不謀利明道不計功之說

  雪夜紀談

  壬辰冬余卧病山齋友人蕭輝之氏雪夜過訪相與圍爐談學因及賢哉回也飯疏食飲水二章余曰孔顔之樂談何容易古之聖賢見得道理分明胸中自有一段樂處無等待無起滅故曰不改其樂曰樂亦在其中味不改與亦字可見此心常是樂的雖到如此貧時猶然不改猶然在其中耳且真樂原不在外乃性體也人不堪處正是回不改處只不憂便是樂非不憂之外别求箇樂也此克己復禮之說也輝之曰真樂乃吾性體固也夫子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豈發憤時復有憂乎一憂一樂循環無端是聖心之樂又有間歇時矣余曰聖心只有此樂不樂必不肯發憤發憤忘食聖心必有所樂而為之者豈至樂以忘憂而後知其樂哉孔子發憤忘食顔子欲罷不能孔子樂以忘憂顔子不改其樂故曰發聖人之藴教萬世無窮者顔子也輝之曰孔顔之樂固不因處貧改矣不知于富貴又何以處之余曰聖人非惡富貴而逃之但視其義不義何如耳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浮雲為太虛之障不義之富貴為心體之障聖心如太虚然故曰于我如浮雲掃浮雲而還太虚此孔子所以樂在其中也輝之又曰仲尼不為已甚舉世皆憂我獨樂無乃為甚乎余曰聖心如太虚然斷不肯自視太高視人太低故曰從吾所好觀一吾字若曰各人所好不同他從他所好我從我所好吾之樂在其中亦各從其所好耳敢謂天下皆憂我獨樂哉吾之一字何等平易何等含蓄若後世學者便不免自視太高視人太低分彼此而露鋒鋩矣孔顔之樂談何容易嗟乎富貴貧賤正學問大關鍵處哉欲尋仲尼顔子樂處正當在此處尋不然則堕于佛氏空虚間矣輝之聞余言喟然嘆曰妙哉道盖至此乎孔顔之樂不必遠尋即此時吾輩坐談間燒燭啜茗四壁蕭然神怡心曠當下便是孔顔樂處又何必遠尋耶因相與歌堯夫詩數章而别馮從吾曰講學之益大矣哉先君于不肖以從吾命名豈徒名之已耶不肖三十年來有如夢夢今一旦與同志坐談始恍然有覺講學之益焉可誣也嗚呼顧名思義愧汗津津今而後所不發憤此學而甘于暴棄是負此良朋雪夜之談即負先君命名之意也可不懼哉因詳記之以矢諸異日

  書周淑遠卷

  周淑遠年丈終養家居既禫猶堅卧不起與余講學寶慶寺其于功名富貴漠如也歲戊申莫春余偕淑遠臮劉孟直郡丞楊工載進士宜孟庭刺史宜叔尚文學王惟大郡丞為華嶽之遊而華隂諭張去浮率闔學諸生百餘人遮道問學相與講于嶽廟之灝靈樓大家充然各有所得而淑遠因其伯母病力别余先歸余偕諸同志又講于青柯坪講于宜氏園越數日始歸歸而淑遠遊華新詩已爛焉充斥奚囊矣余為數語跋其後一時争傳以為盛事而余亦有一律遂羞澀不敢出匪直珠玉在前覺我形穢而已一日淑遠持素卷索余書余辭淑遠曰毋吾輩此遊原不為詩吾之所以期望子者亦不在詩詩縱不工書之庸何傷余唯唯遂書之以博一笑

  别李子高言

  陽明先生致良知三字洩千載聖學之秘有功于吾道甚大而先生又曰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夫有善有惡二句與致良知三字互相發明最為的確痛快為善去惡一句雖非大學本旨然亦不至誤人惟無善無惡一句關係學脉不小此不可不辨何也心一耳自其發動處謂之意自其靈明處謂之知既知善知惡是良知可見有善無惡是心之體今曰無善無惡心之體亦可曰無良無不良心之體耶近日學者信致良知之說者併信無善無惡之說固不是非無善無惡之說者併非致良知之說尤不是或曰果如致良知之說然則諸儒所稱或主静或居敬或窮理或静坐或體認天理或看喜怒哀樂未發氣象彼皆非歟曰不然良知是本體居敬窮理諸說皆是致良知功夫致之云者非虛無寂滅如二氏之說也致乎致乎豈易言哉華下李生崇巍潜心致良知之學有日頃同渭南吴生從儉負笈裹糧不遠三百里徒步從余學且時方隆冬沍寒余留居月餘見其志堅思苦卓有黄直卿之風心甚嘉之今歲暮二生辭歸因書此為别聞生有兄崇峯亦有志于此學歸而以余言諗之知其必有合也

  别李士占言

  靈臺李生士占于戊申冬介藍田楊司訓從學于余時士占方自太學歸因别家久不能多留約明年當專負笈卒業焉越歲己酉三月士占果來聽講逾月而别津津大有所得瀕别余無以為贈竊念吾鄉自横渠先生講學後真儒代不乏人而近日此學益覺興起殊為吾道慶幸夫聖賢之學不在玄遠即子臣弟友間而道在即辭受取與間而道在即日用常行衣冠言動間而道在于此一一盡道使仰不愧俯不怍即此便到聖賢地位聖賢非絶德也後世功利習熾人不知學即有志于學者不求之虚無寂滅即求之詞章口耳于是聖賢之學視為絶德不可幾及矣可勝太息士占今越數百里徒步來學此其識見力量豈不夐出風塵之外哉余甚嘉之于其歸也書此為别嗚呼横渠往矣千古斯文之說豈異人任余不肖願與士占共茂勉之毋與俗同

  渭濱别言贈畢東郊侍御

  夫事功節義理學文章雖士君子所並重然三者乃其作用理學則其根本也根本處得力則其作用自别侍御東郊畢公理學名儒也頃奉命攬轡西秦下車以來凡所為秦人士興除計者靡不竭盡心力如請罷榷稅請增解額尤犖犖大者其事功業已膾炙人口為秦人士尸而祝之矣至于立朝封事慷慨激烈不避忌諱而搦管摛辭閎深奥衍大有關于世教即臨池緒餘亦軼鍾王而駕顔柳其節義文章又何其卓爾不羣也余不肖屏居深山于三者一無所有而理學又有志而未逮公不察而誤以余為可與言命駕浚郊縱談學問闡名理析疑義聞所未聞嗚呼公之理學是尚可以津涯窺邪公今將還朝余方杜門謝客愧攀卧之無從而公復走書山中為别公之誼高矣余將何以報公哉蓋公之言曰自聞教之後時默默自勘每覺經年蒿目鎮日焦思多從事跡上拮据雖于地方事無有不竭之心無有不殚之力畢竟于性命之學尚沒干涉兹弛擔東歸擬從静裏鑚研徧發聖賢經籍及有宋以來諸儒著述一一窮究體認直欲從經事宰物之中取討歸宿務使點滴歸源庶幾心與事打成一片然後敢言用世嗚呼公之言精矣微矣聖學天機洩露無餘矣余又何以報公哉嘗慨世之學者離心言事則落渣滓離事言心則堕玄虚如公心與事打成一片此正公深于性命之學而直接千聖不傳之統者也詎止用世而已哉以根本為作用使天下覩真儒之效猗與盛矣余自聞公教曠然若醯雞之發蒙雖愧道之未聞而向所為有志未逮者或亦可以收桑榆之功于異日時公及瓜候代駐節咸林東望三峯黯然神往不知公何以終教我也余且日夕望之矣

  書江布衣卷

  新安江汝脩學道有年近因夢蓮有感南臯先生題無欲真宗卷贈之諸同志各有言余讀之良快夫人能無欲雖夢亦醒不然雖醒亦夢矣有欲無欲學不學之辨也汝脩越數千里訪余山房余為題此嗚呼汝脩醒人也余得無為說夢也乎

  别河津甯董五生

  丙辰三月河津甯生獻誠偕其姪綿祚維祚董生振祖偕其弟振世紹介張去浮先生書越疆徒步問道于盲河津故薛文清公里也文清公之學以復性為宗諸生有志于學惟求復性足矣烏容枝指晦翁云人性皆善而覺有先後後覺者必效先覺之所為乃可以明善而復其初夫復其初則復性矣而必自效先覺之所為得之余愧非先覺而文清公即吾輩之先覺也惟效文清公之所為則可以復性矣又烏容枝指雖然性為何物復用何功於此參之又參究之又究以至於無可參究處一旦豁然有悟才是深造自得如此則居安資深左右逢原才謂之真能效先覺之所為不然縱依様畫葫蘆竊恐其轉效轉遠又何性之能復哉故不效先覺不可以言學而不自得亦不可以言效諸生行矣願各努力即秦晉異地猶如晤言一室也

  題辭

  關中四先生要語題辭

  涇野先生語錄故二十七卷苑洛先生語錄故六卷海内傳誦已久至谿田先生語錄止存數則於嵯峨書院志中斛山先生語錄附刻於遺稿後人多未及知余生也晚不獲摳衣四先生之門而讀其語錄慨然慕之想其為人因彚而錄其語之尤要者分為四卷以便觀省若謂即此足以盡四先生非余不佞之所敢也且余之所錄者四先生言耳四先生德業節義炳燿古今盖所謂行過其言者求四先生者又進而求之於行斯得四先生立言之意不然即取四先生全集讀之亦徒為口耳贅也矧要語乎哉傳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吾黨勉矣

  學會約題辭

  歲丙申秋余與諸君子立會講學於寶慶寺越數會諸君子請余言為會約余謝不敏諸君子請益力爰述所聞條列如左亦藉手請正意也諸君子其謂之何

  關中士夫會約題辭

  夫世道隆汚係士風厚薄而返薄還厚倡之者當自士大夫始使士大夫而猶然不倡則於齊民何責焉昔夫子歎時人論禮樂而決之曰吾從先進當其時豈無野人夫子者而夫子不之恤若曰知我者其惟先進乎罪我者其惟先進乎今萬世而下猶知有先進可從者伊誰賜也吾二三士大夫誦法孔子有日覩今世道士風可不決所從而徒空歎君子野人哉頃者經軒熙宇二先生過訪精舍談及吾鄉士風為之咨嗟太息者久之余曰此豈異人任也在二先生倡之何如耳二先生曰然是亦不可以無約子其任之余謝不敏曰有諸前輩在二先生曰否否即此是前輩命也長者命少者不敢辭子其任之余曰唯唯遂載筆從事於二三士大夫之後

  輔仁館會語題辭

  余講學里中而四方同志多有擔簦至者頃許生大倫至自榆陽顧生晿離至自姑蘇張生士鯤孫生繩祖至自華下咸寧楊生起泰輩傾盖四生遂成莫逆朝夕切偲驩如也一日任生國珣録其會語就余請益余喜甚因進諸生諗之曰諸生今日之志亦既真且猛矣第合則作離則輟始則勤終則怠人情乎諸生惟不以離合易志不以終始改節則今日之言不啻足矣余又何益焉諸生再拜謝曰先生之言益莫益於此矣請書其言於簡端以代韋弦之佩

  朱貧士行録題辭

  余為朱貧士傳成一時同志争傳之而世風亦借以少砥余門人馬生元吉輩復裒公移墓表祭文等篇捐貲付梓題曰朱貧士行録仍匄余一言弁首余惟善惡報應人皆知之第朝為善而夕即望報一不報而遂以為為善無益朝為惡而夕亦畏報一不報而遂以為為惡無損不知天道盖久而後定不在旦莫間也嘗見世之不檢者多得意一生而至末始報比既報而悔之無益改之無及亦足悲矣嗚呼使早知末之必報也則豈有不凛凛于當年者耶易坤卦以履霜戒堅冰而詩之七月亦自秀葽計觱發古人之為慮遠矣朱生苦節篤行生平不求人知人亦無有知者而名至末年始著即諸公之表揚余之為傳豈有所私于朱生哉盖自有莫之為而為者在也孔子曰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揜如此夫信矣信矣因書此以醒世之闇於天道者

  跋

  孟雲浦教言跋

  先生講學新安而伊洛之間庶幾復覩二程之化觀其示初學用功諸條而先生之教之學可窺一斑矣頃者先生寄示不佞不佞受而讀之欣然有當於心也爰付梓人用代韋弦之佩併與同志者共焉

  劉孟直嶽會雜詠跋

  華嶽之會足稱一時之盛余愧不足為諸君子役所幸有孟直諸什則今日之遊可托不朽矣昔朱元晦與陸子静遊白鹿洞泛舟樂曰自有宇宙以來已有此溪山還有此佳客否余于今日亦云余兒康年侍行得此詩付梓以傳余為跋其後

  周淑遠遊華山詩跋

  古今名公遊華嶽者代不乏人未有徵會講學如今日者亦人不乏詠未有永言孝思如淑遠氏者昔陸象山與朱晦翁講義利章于鹿洞聞者流涕今讀此詩而有不流涕者非夫也余頃與同遊諸君子講惓惓于孝弟二字其于千古聖學頗足自信盖淑遠倡之矣

  理學詩選跋

  馮從吾曰選理學詩與選唐人詩異選唐人詩論詩不論人所謂人以詩重也選理學詩論人方論詩所謂詩以人重也嗚呼學者將人以詩重乎抑將詩以人重乎讀是編可以自悟矣輯成復書此以諗同志

  辨學録跋

  夫學一也有異端之學有越俎之學有操戈之學何謂異端之學佛老是也而佛氏為甚二氏非毁吾儒不遺餘力乃巧于非學之尤者而講學者多誤信之故不可不辨何謂越俎之學吾儒講學所以明道也講間惟當泛論道理如孔子論明德新民子思論天命率性孟子論夜氣性善皆是泛論何嘗着跡譬如白日當天在在皆其所照臨時雨霑足處處皆其所潤澤非專為某人某人而照某人某人而雨也無論居官居鄉當講學日不得議及他事論及他人方得講學家法不然是以議事當講學以論人當講學也不幾于越俎而失體哉何謂操戈之學吾儒學問當以孔子為宗而顔曾思孟周程張朱皆誦法孔子後學所由以津梁洙泗者也若曰學當以孔子為宗而周程張朱皆不足法即此一念去學千里矣以周程張朱為非以孔子為是是孔子特不敢非耳若孔子可非則亦非之矣非宋儒而宗孔子亦非真宗孔子者也且非宋儒而獨宗孔子是其心以孔子自任也以孔子為宗則可以孔子自任則不可即此一念去學萬里矣况此心一慣其勢不至併孔子而非毁之不已也又何以為宗孔子耶世之非學者方且非毁宋儒而我又從而附和之不幾于操戈而入室哉盖異端可駁也而以駁異端者駁時事則為越俎異端可闢也而以闢異端者闢宋儒則為操戈此尤人情之易流學術之隱病不可不亟辨者也嗚呼不講學者無論即躬行講學毅然以聖道自任者多坐此病而反令非學者借為口實其所關係不小異端之病余於録中已詳辨而越俎操戈之病則未之及也因書此與同志共戒之

  古文輯選跋

  余既輯古文成或曰李斯上秦王書古矣胡刪之曰焚書坑儒其人非也或又曰既刪之而目録中猶存其名何也曰存之以為世戒也見做人一差即文如李斯亦不足傳也或又曰韓退之人則美矣諍臣論不選何也曰退之果與亢宗厚善忠告善道密規之可也如規之而聽善則歸友不自以為功可也如規之而不聽不可則止不成人之過可也如不厚善則言與不言置之不談可也乃見不出此而著為論以翹人過文雖工其如失朋友之道何厥後永叔上范司諫書上書極是而中亦引退之此論可見不惟退之不自知其非即永叔亦不知退之之非矣在退之不過智者千慮之一失原不足為病第懼後之人借著作以洩私忿者以此為口實也故不得不辨或又曰孟子不嘗言蚳鼃乎曰不然孟子著書于既諫之後退之著書于未諫之前所以不同耳或又曰是則然矣古文名世者甚多此得無有掛漏乎曰古人名世者誠多余止據一時所見録之耳非遂以此為盡古人之長也掛漏之說敬聞命矣

  墓表

  明誥贈奉直大夫冀州知州東泉楊公配贈宜人陸氏合葬墓表

  明興大江以北彬彬多理學之儒先是泰州有王心齋布衣近時廬陽有蔡肖謙符卿乃今懷遠又有楊原忠郡伯云余于原忠叨一日之雅頃千里函幣求余表兩尊人墓余即不文誼曷可辭按狀公諱濓字子静别號東泉其先蒙城人洪武初諱選者避亂徙懷遠占籍遂家焉選生生朗朗生蕐蕐生環即公王父也家世業農環生三子長諱均即公父以儒術起家司訓永年改長山晉諭利津仕終岷府教授為王者師初娶御史魏公貞曾孫女生公八歲失恃王母岳鞠育之繼母徐又生二子而公居長英敏慷慨有大志踰髫趨庭學舉子業即能解悟人以為進取有機矣時教授公尚為諸生映雪囊螢不治家人生產業家徒壁立公歎曰有子而使其父憂俯仰不克竟所志又惡在其為有子乎乃投筆改業退而沽酒當壚日夜持籌為事親計教授公家貧而好客公事之有曾子養曾晳風教授公自為諸生以及宦遊燕趙齊魯間垂三十年一切日用資斧罔不周裕皆公竭力供之甚至稱貸以娱其心志而教授公不知也異母弟妹凡五人次第婚嫁悉公營辦及教授公之任公令諸弟侍行而已守舊廬作業不輟教授公歸行李蕭然所遺圖書及舊廬悉推讓諸弟教授公及繼母徐先後棄養其喪葬悉遵會典及文公家禮且獨力襄事不少累諸弟人尤以為難鄉人有子獲罪于父者其父怒不解公聞而勸慰其父援古証今剴切懇到聞者莫不酸鼻而其子遂悲號自責請罪膝前卒復父子之好如初公嘗攜僕之教授公任就食旅館其僕隂竊其財以去公覺而切責之且令識其主人比還令僕如數償之主人始驚訝感謝不已其天性孝友輕財重義類如此公配陸宜人為名家子生而柔嘉勤儉精女紅年二十歸公克執婦道家嘗貧不能供舅姑甘旨悉脱簪珥佐之事繼姑更得驩心祖姑岳病卧久手自扶掖左右朝夕不少怠飲諸娣姒以和庭幃間絶無猜忌遇諸臧獲有恩每見其子有督過者輒戒之曰彼獨非人子邪理家政井井有條與公白首相敬如賓公以孝弟重月旦評宜人内助之力居多生子四長嘉會生員蚤卒次嘉言娶徐氏次嘉行娶韓氏繼尹氏次嘉猷即原忠丙子舉人官至貴州鎮遠知府娶劉氏封宜人孫男四尚耕生員尚古俱言出尚渾太學生猷出尚蒙生員行出孫女六一適生員高一驥一適生員潘士謨一適陸爾馭一適何某一適莊某一許字何某曾孫男五培永渾出培仍耕出培蕃古出培光蒙出曾孫女六一許字胡某一許字梅某一許字劉某餘尚幼公生正德辛未十月二十四日卒隆慶壬申七月二十七日享年六十有二宜人生正德辛未七月二十八日卒萬歷丙子九月初四日享年六十有六合葬舊城北祖塋公沒二十餘年為萬歷壬寅以原忠考績贈公奉直大夫冀州知州陸贈宜人制稱公負薛包之至性善處母子兄弟之間追陳寔之高風獨標里黨鄉閭之譽稱宜人高堂滫瀡佐孝子以承歡中壼佩環襄哲人之市義嗚呼公夫婦亦可以不朽矣馮從吾曰諺云芝草無根醴泉無源其然豈其然乎原忠文章政事大噪一時力承正學為世真儒而不知公之隱跡市㕓躬行孝弟其發祥長而啟佑遠也余故忘其不文撮公行事為公表諸墓道俾世之君子知原忠學問淵源蓋有所自云

  墓誌銘

  王氏女墓誌銘

  亡女余妻趙孺人出也適咸寧庠生王紹經紹經先娶于秦故亡女稱王繼婦云女生而臞甚然言動不凡外舅縣尹公見而奇之是時先大夫先宜人棄養久余同伯氏居伯氏視之不異己女六七歲聞余讀書聲即願聽時或問其大義余私謂孺人曰使此女也而男無憂科第矣稍長精女紅鍼繡絍刺多所妙創家人竟日不聞笑語聲余甚憐愛之萬歷己丑余成進士讀中秘書女與孺人如京師壬辰余以御史請告歸越歲癸巳女適王氏王關中鉅族自江涯公以名御史起家而敬齋君又以長厚繩其武紹經英年好修亦其家教然者女既適王與紹經相對如賓相談必以道義尤惓惓孝弟二字紹經時為余誦之乙未余補官攜家京師女與紹經從女日夜從侍紹經學此外他無所及余素性踽凉斤斤於辭受取與女知余非矯也嘗曰父平日講學正在此處自驗不然所講謂何余自是益有所警省居亡何余奉命奪官歸家人有私悔余多言者女則曰士君子立朝不如此安所稱臣節女當在京邸時居恒念祖姑及舅姑不置比抵家事之禮彌篤祖姑李以十九守節今踰七望八老矣而精神尚健内務無鉅細無不殫力家人尠能當意女獨能得厥驩其舅即所稱敬齋君素以孝聞知女能得李驩也愈益喜敬齋君有子六而紹經為長女嘗為余言曰每見世俗家多以兄弟妯娌生嫌疑病根皆起於冢婦任事者徑情避事者推諉諸娣何則為是益重舅姑憂耳余頷之而女能以其言試諸踐履舉凡内務念祖姑老姑薛病欲代夫生母顧庶母何勞也亦無鉅細無不殫力故閫以内諸靡不辦具紹經性素儉約女以淡泊相之服飾器用多秦故物女怡然無少嫌歲節必縣秦遺像祀之紹經業舉子業女諄諄以做人相勸勉紹經以行誼稱庠校間女内助之力居多女素無病丁酉三月十六日產一女產後十三日而病至次月初五竟不救死距生丙子正月初五日生才二十有二年耳嗚呼痛尚忍言哉憶昔余被逐宿固節燈下與紹經臮女與兩兒坐談余向紹經曰從此歸山惟有着實講學以共肩斯道女從旁應曰父平日不曾虚講如何今才去着實余聞之然今言猶在耳負愧良多嗚呼痛尚忍言哉紹經卜以歾之明年九月二日遷秦氏櫬併葬曲江祖塋之次而乞余銘於是揮淚而為之銘曰嗚呼豐於而德嗇於而年吾銘而墓用誌而賢而年雖嗇而德則傳疇云天道有然不然嗚呼而亦足以瞑目於幽玄

  少墟集卷十六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少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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