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剡源集 元 戴表元

4-剡源文集卷三
  剡源文集卷三     元 戴表元 撰記

  清峙軒記

  余嘗愛東晉人善清言談之使人翛翛然有高世想及出而預人家國事輒不能盡酬其懷然議者終以前意不相異同曰是固有命乙巳春遇高安李所瞻於冰溪之上相與劇談此事為之太息既而諗其居有讀書之軒名清峙問非東晉王茂弘以稱庾公者乎則大笑夫庾之得於人不薄矣起世家不出門致公輔聯貴姻據要權而身兼名賢之目一日進用少遲則九州四海以為欝子不見夫山乎山之嵬嵬上摩青蒼下蟠無垠然必能出雲雨吐光景興草木藏虎豹游仙真人始異而神之世稱瑞曰景星鳳凰景星鳳凰不得數見也見則其時良其國昌庾公之清峙人望其為山為景星鳳凰可也庾公其能然乎若吾所瞻恣睢於詩書之林頡頏於風憲之府徐行而亷取精思而静持幅巾布衣起乘傳車以柱後惠文弹治道強侯悍將不少震撓公休吏退焚香閉閤吳吟洛詠作仙人處士亦無愧怍此其規模器量雍容藴藉豈與夫退不忘進進不能退往來於功名得喪之岐者同年而語哉雖然晉人猶能清言人物如庾公清峙猶可觀也更後百十年清言日微以至於隋唐科舉興名檢廢士長驅疾馳不暇峙矣吾與所瞻生於百世之下百世之上事無庸深議所瞻之鄉有三劉先生清風高節過庾公遠甚暇日約所瞻登石龜峰絶嶺踞畏壘臨滄浪誦冰玉堂之詞歌廬山高之篇以為樂以附於古人班荆傾蓋之贈可不可乎所瞻曰唯唯因以為記

  容膝軒記

  始余讀書則嘗想像古人居處服食動作百物之態以質諸書中之所言合者以喜不合者存而求之合然後已出而語於人人曰如子言則當席地而坐汗竹簡科斗書編韋而讀之而後可又益求不止則夫是棟宇衣冠飲饌者將皆不合而子豈不為怪民哉余曰孟子之論友也先論世而學禮者道古昔稱先王豈曰吾具耳目口鼻四體儼然但當為今人也而已乎自為此說與世之人落落不相同之日亦已久矣而終未悔會稽孫君凝字德夫築别室於寢之東偏聚古聖賢人之書以學於其中命之曰容膝余聞其名而思之蓋聞古之君子所以居其躬也勞矣雖一欠伸一俛仰而不得肆也其拘之有次而勤之有業聚之有分而息之有時凡其得專席安車凭几杖而休者惟老而貴若為師者為然餘人則否而士非其世家若秀孝有聞於上則何能脫乎沾體塗足之勞而近於冊書琴瑟之事若今之士職未離於子弟而享父兄之安身為匹夫而兼封君之奉不賢者在所不論賢者亦不過飽食放言於禮法之外故夫昔之有為容膝之云者體已若少倨然非三代學士之所得行也又嘗下之而論則昔之抱膝而嘯者今之道家導引之似也昔之膝行而謝者今之禮家匍匐之似也其云容膝乃近於今浮屠家趺坐而儒家反以為非禮者也於戲以三代學士之不得行而今得行之以吾人所笑以為非而或以為是是可不思其然哉然余竊嘗聞之古之學者左圖右書國初以來士大夫好事家往往猶能置圖畫於壁牖間暇日賓遊者至即與之左窺右索以徵古事之所由起故談笑動作皆有本末孫君家世詩書多聞而嗜學今方棄軒裳薄城市而為山人處士之事望其居清氣蔚然傳不云乎禮失則求諸野他日余也力作之隙踵門而來俯身而請儻幸惠然教之君曰吾固願聞於子者也盍書之以附於吾說之後軒成之明年剡源戴表元記

  餘軒記

  鄆程士安佐浙東元帥府於明公退不忍棄其餘日讀書以明理畦所居軒外餘地種蔬以給食而問軒名於余余名之曰餘軒士安逡廵而笑曰吾之問子義止於是乎余為詳言士安之起居出處所以資於餘者以告之人之居世必有事焉以勞其心思而役其筋骸古之君子自孩童以上糞除趨走絃歌舞蹈弓矢羽籥之類及諸賤事無不嫻熟故平居多勞而少疾一旦驅之臨煩處劇則亦無趦趄畏懦之色者餘於身也齊民之倫莫貴於士為士而不識其事貴焉與凡民何異豈獨不異仕而糜之則反以為賊不仕而儕之則反以為蠧山林韋褐之徒足未嘗履官府而憂人之憂急人之急魁然負廊廟之望者餘於識也以醫藥者不習則殺人以沒泅者不習則殺身政之禍福危於醫險於泅而人之習之益鮮羣居豢養不知衣食之所自來况復餘事今以一人耳目之聰明坐於五流四民之上而指揮布置縱横左右人人不失其所欲者餘於政也谷容澗湖容谷瀆容湖海容瀆閭閻隘夫扶背囓齒出横逆以挾人至於大人長者之前如飄風然蓋有有道之士以容一世之人而未足觀其胸次休休焉若可以容天地萬物者餘於量也才支一時智周終身是能及其所知而止惟德無所止堯舜垂文章為永世法禹之水功稷之農勞仲尼之儒道衣被長育且累千百年天之助之人之味之亦累千百年不絶者餘於德也士安生於齊魯諸生之宅里衣冠翰墨今為許洛通才盛年方出遊大藩府於學何所不該於用何所不給鉛槧俎豆間事不可不問而悉也抑此五餘者其毋忽忘乎哉士安唯唯因書以為記

  省軒記

  大名王麟伯官蕭山三年秩滿當北歸留行過余於吳見諗以其所居之省軒而求言以為記余惟麟伯自其少時則既知誦習於聖賢人之書長而能遊則及接識天下之名卿賢大夫游倦而仕則又能行其所知而無愧於百里之民是其平生本末種種皆非流輩所及顧方兢兢然願内自省焉豈非厭時材俗譽為不足喜而求庶幾有見於道乎哉抑余區區之愚雖不足以助麟伯姑嘗試為麟伯誦其所聞而麟伯亦嘗試為余聼之蓋余居山知天台華頂三十六峰之險且艱而山中之往來而行者未嘗病也問行之人則山之縈紆屈曲低昂起伏嵌窪偃突雖隂暝霾晦而一能識其處他日其人與羣兒戲平陸白晝蹶焉又嘗行大川凌震澤浮楊子見舟人駕扁舟於溟茫洶湧吞天浴日之濤目無留瞻而手無停操人人為之震眩失措而已方夷然不自以為勞及乎篙休載輸放意酣卧而漏生其中此省與不省之說也今夫吾人以其邈然之身行乎世故之風波而歷乎人情之險阻功名利禄之誘嘘之於外妻子飢渇之廹驅之於後此雖欲省且不得暇而顛迷陷溺之憂何由而免故古之人居則必有盤盂几杖之銘以省於視動則必有珩璜琚瓊之節以省於聼納屣也必有絇以省於步飲酒也必有禁以省其量御省於巂立省於珮交際也省於辭令侍命也省於容色齋戒也省於肹蠁寢息也省於夢寐此猶曰平居暇日常情恐懼云耳古之學道之士稱能省其身莫如曾子曾子垂沒啓手足自謂能全而歸之而小人姑息之愛方見慚於執燭之童子蘧伯玉能悔四十九年之非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而能自儆戒其高年卓識無一毫衰頹昏憊之氣則其精力剛強時從可知也麟伯之齒方少於余余也蓬蒿之資俘獲之器身不待恭而卑語不待簡而訥而麟伯居處豢養聲實皆厚於余以余之猶不敢惰也而麟伯安得泰然無虞乎惟各不至於白晝平陸之蹶篙休載輸而漏其舟者幸甚於是麟伯謂余之言慤俾書而刻諸省軒之石

  清茂軒記

  剡源在雲山與四明洞天相為犬牙異時避世幽棲之士蓋多有之而故家荒蕪遺牒散落余嘗恨之久矣獨所謂大雷山者嘗為唐賢謝遺塵所居其名著於騷人墨客之賦咏踪跡宜可考見然剡源有兩大雷東西相望百里皆在萬山之中人跡罕到之處余亦無從深覈其何以也兩大雷之下皆有石門鐵壁平立湍流貫之因而謂之門而在東之門適去吾家不遠余既未為農時時以賤事往來其間門傍有龍祠間随父老禱謁水旱頗愛其土狹不枯山窮不悍雲泉蔽深竹樹蓊密私以為謝公之居庶其在此訪歷其聚則梯高以飛宇夷凹以展圃青簷堊垣斷續隐見謳謡之聲忽出林莾嘻乎異哉有毛氏子震卿秀整而業文其廬獨當溪山偃薄之會蓋毛氏自曾高以來世稱寛厚長者至乃父始以詞賦薦名於鄉而上諸天官於是招延賓客儲蓄異書闢一軒於燕居之左名之曰清茂余每過之酌泉而歌席隂而坐為之徘徊忘去殆不獨以其居也嘗即軒中所見問之子知子之軒之名之所從始乎夫斯泉之水清矣泄而逹之可以至海有不失今之為清者乎亦有未至百十里而止者乎斯林之木茂矣望之蔚然可悦追而致其材有中為九筵之室者乎亦有取而為雞豚之柵猿狙之棧者乎是不可得而知也今吾子之居於此土幸而無四方之事力農以美藏量材而慎出一匕之餐必勞而後食一武之地必視而後蹈吾見祖父隐於農耕而子孫資之以為逹人者矣未有既為逹人而子孫得返於農耕者也何者其先之善抑欝於隴畝之間百年蓄之故一日發舒而不以為暴及其貴盛服飾鮮華輿御美倩耻於素所僻陋而求遷之已散之朴一決而不可復收勢無足怪吾視子之志與年皆不可及顧方誾誾愿静若有所耽於勢禄之外而余亦倦遊駸尋老矣其獲免於前之云云者哉震卿聞之洒然而喻曰幸甚然必書之以警來者遂書以為記

  恕軒記

  東平程侯士譽為通守於吾州和以承長如兄禮以接士如賓恕以恤民如子嚴以馭吏如隸而獨於奸魁俠徒譁黨貪類疾之如仇每臨廷發政心平氣爽春暘容煦而一得其人則研窮鍜擊不貸絲髪逸者門禽稽者窟考由是平時世家根連為惡之胄收踪改業一國稱快而不得志者亦狙伏而伺暇日余嘗過其退公之居見室顔之扁曰恕軒余請之曰得無意有所抑若古人佩琴服韋之比乎夫恕之為名也約而其道甚廣儒者蓋難言之而人情之剛柔緩急與夫處世之拘通行事之寛猛尤不容以一概其至大要則嘗苦於利害喜戚之不能相知一不相知連床隔於楚越同氣踈於途人而况持三尺之法以臨一州之民勢邈而分懸情深而貌峻而欲興其所利除其所害就其所喜違其所戚戞戞乎難哉故善治民者嘗先於以身推之曰吾之未來兹邦也因居於家吾為長於家而患承我者之不吾和也故推之以和其長吾為士於鄉而懼接我者之不吾禮也故推之以禮其士吾之居㕓見吾之隣有為民窮而無所告而有司不之恤吾非之故推之以慈其民吾之居位見爵官貴將幸有權而為吏控持以暴其民而不能馭也吾嗤之故推之以嚴其吏至於奸魁俠徒譁黨貪類天道之所不容公法之所必誅自吾有知識則心誠嫉之推之他人其誰謂之不然故於文如心為恕人之所欲和所欲禮所欲慈所欲嚴者皆吾如其心而欲之人之所嫉吾亦如其心而嫉之察之於身驗之於事習之於家行之於國蓋無往而非恕也且虎狼不遯羔犢不育蓬莠不除禾黍不興奸魁俠徒譁黨貪類不清良民不寜為長吏者惟能於此有所不恕然後能行真恕故曰仁者必有勇又曰惟仁者能惡人堯舜之罪四凶周公之懲荆舒刑管蔡仲尼之誅少正卯其為恕也弘矣而於政何所傷於侯之意何所當抑而余復何所贊其辭乎於是候聞之翛然而喜肅然而興曰美乎子為善言人情者其遂為我記之

  蒼翠樓記

  宛陵多名山人以李太白所愛遊常常誇談之然而其州多平岡淺陸城居者初未嘗得山而玩焉出郭西七里至王敬叔之居則宛陵之山四面集於其門近者盤旋遠者鱗輳而敬叔之居自其先君子所植古梅老桂修松茂竹隂森蓊翳儼然幾如雲門石洞有一樓横峩其巔尤與山稱敬叔既取太白詩語名之曰蒼翠樓而從余索文以為記余惟天下之物凡其不能忘情於榮辱成敗者往往須名而行名榮而榮名辱而辱名成而成名敗而敗然其得之也必各顧其分故季氏強大夫也不得越境而有東蒙孫叔敖賢相也僅敢取寢丘之陋封惟夫高曠奇逸之人無求於時不拘於物彼山林草野煙霞泉石之具又非人情之所争物論之所禁故可以多收横取而不較若今蒼翠樓之托於太白是已方太白之來宛陵出於一時飄忽神馳氣跨不可測識而宛陵在江東古為衣冠玉帛往來駢集之地想其名王貴卿車轍馬跡處處而有今千百年後乃知太白獨常遊之甚者雖非太白所常遊者亦欲扳挽其平生辭藻而及之嗚呼是豈不以其人耶余觀敬叔天資明爽不耐羈束時時幅巾野服瀟散塵外居家資產不能致百金而常好客置酒酒酣與其兄弟高歌朗吟下筆皆無俗子氣韻似此輩流固當為太白所許頗恨生晩不及識其先君子而規模踪跡家風井井已略可以得之矣

  充安閣記

  剡源翁居不能二十楹界其中之後垂蔽之以為閣冬舒其簾夏逹其牖温凉晦明時闔闢之以趨便焉人皆不堪其隘且勞而翁居之彌安家無浹晨之儲兼金之值而有書一車悉取而陳諸閣之四旁坐閱而卧諷之左右縱横充然無不滿之處因命之曰充安嘗嘆曰昔周元公有言君子以道充為富身安為貴我不敢希其人而希其言可乎然雖名之久而猶疑之一日忽悟而笑曰吾所以疑於元公之言豈不以富貴為美物而不敢居哉夫聞其名猶疑之而遇其實將如之何是故不可以無學也今夫余也固剡山之窶人也而昔之當仕者亦余也有仕有不仕而余一也昔嘗見有乘車而行於途者其不乘車者相與羨之他日逢大官於途則其乘車者先俯然下之豈不以其尤嵬嵬哉等第而充之人之相羨無有紀極而山林道學之士非而訕之曰是俱不足為吾道者若是者亦高矣又有遺世忘物之士笑其為高者曰彼自為彼吾何以存於口而非訕之為我與之俱行於途如壮夫之觀優不怒不悦如飽人見嬰兒之珍其餅餌不嚥亦不唾也然則余今之窶為何所失於余乎余行四方而不知田疇稼穯之事今始力而為之而筋骸已疲不可勉強顧吾居之左右前後無非農者而余安得偃然獨辭其勞呻吟傴僂一年而知其候二年而通其業三年而寒暑燥濕欲與之俱化每至釋鉏解笠之暇入休乎充安意挾一冊而披之見古之高人勝士如鴟夷子皮張子房之徒辛苦兵革之中晩暮脫乎不測之險遺其千金相印幾無所適欲如余之徜徉鄉井棲伏原圃翛然為無名布衣而不可得也見申屠蟠司馬德操輩遁於喪亂全於貧約若可以無預人事而身居名賢之目其風采為四方人士之所走集欲如余之交踈黨棄指議不及伸眉縱足於是非臧否之外而不可得也見皇甫士安王仲淹幸可以充默自容而何用著書以取名於時見諸葛公房喬丞相起畎畝而騰風雲嘆其忠勞以沒而惜其子孫遂捐家世耕漁之舊以輕其身而余於是閣心無遠馳業不他慕時勤而作遇倦而息屈伸偃仰以舒吾體周旋涉歷以散吾目環堵之内方丈之小而山海衆物之藏具焉宗廟百官之美寓焉古今九州萬里之交聚焉當其氣快體適何有乎王公之尊何睹乎宇宙之廣何慕乎千百世之下名余為何人哉而况乎人間區區飢寒得喪榮辱之懷何足以空言言以是為充安於元公之言可乎不可乎且吾閣吾名而又何疑可不可於他人耶言畢諸兒置書執筆請曰翁今之言大於韋絃不可以無識也豈惟翁自命之其有所教矣遂書於閣之壁

  松風閣記

  山隂王德玉之居在州城之東隅因臺池之秀林丘之勝横俯之以為閣而名之以松風既乃以諗於余曰於子何如余惟山林風物耳目情態之殊樵夫野客能深知之而不足以為樂江湖市朝涉於世者忽然得之足以為樂而不能以深知若余者庶幾知而樂之而德玉庶幾聼之今夫松風者其初發於隂巖撼乎陵丘當夫天地閉塞萬物枯稿烏棲獸藏路無往來沙石為之飛走林谷震而驚恐則是風也衝撞叫呼觸者容傷當者膚摧非夫堅全而不蠧静密而自重者鮮不撓焉若是者特適遇其怒耳及乎委蛇而休優游而行春和氣明人禽熙恬山光野聲相為清妍則是風也徘徊乎卷阿周流乎平林昂者為舞偃者為笑雖培塿叢薄之間可以暢意自樂而况於翹翹者乎若是者又適遇其喜矣乃若驕霖欲收稚暑方壮潜居愁霑幽伏畏喘千金之子環堵之夫欝欝不得免焉颯然微凉幕舉襟啓開牖而視之則蒼雲扶踈清䕃如屋纎塵不揺百竅猶默而翛翛漻漻已爽焉若游清泠之淵而餐沆瀣之漿矣當此之時可以投壺雅歌可以抱膝長嘯可以偃息可以笑傲若是者可謂樂之極遇之至而世言松風者庶幾乎得之矣今夫德玉居有紛華喧囂之厭出有功名進趨之耻清修而強學虚心而敏事視人間之得喪休戚榮辱喜懼豈有以異於寒暑之變顧吾所以堅忍自持逍遥内得小失意而不遷大獲願而能止亦有以遇於適然之遇爽焉之樂者乎古之君子三揖而進一辭而退彈琴著書食蔬飲水以為榮於軒綬甘於鼎俎者用此道也德玉肄習之暇登斯閣也想斯名也必有灑然於中者矣德玉曰是吾樂也抑吾願與客同之遂以為記

  拂雲閣記

  貧溪道士盧明仲既創築玉清觀於所居廬峰之山中即其上游架一閣焉以栖心放目而取於物之至清而至高者榜之以拂雲而徵記於余余異之曰噫有是哉夫雲發於微茫散於冥濛而反於虚空來不知始去不知終其無定止若是而欲取之以為清以為高蓋人之強名其然而然而雲豈其然乎且吾居於山頗知雲請為明仲彷彿言之而明仲亦彷彿為我聼之蓋余之昔也嘗健游倦歸而迷其鄉望望然千步數百步之外以為雲皆在墟市井落而雲無有焉又千步數百步之外而望之以為雲在郊陌藩擭及至郊陌藩擭而雲無有焉又千步數百步之外而望之以為雲在林薄崖谷夫自墟市井落累進而至林薄崖谷其取於雲彌近矣就而即之雲終不得而有何也雲固與人相得而遂欲記而取之則不可也人之求有見於道亦猶是也彼道游而忘歸迷鄉而不知求者姑置勿論幸能歸而求之其初焉不至以為在言語章句求之言語章句而無之則以為在名物度數求之名物度數而無之則以為在居處動息求之言語章句則墟市井落之類也求之名物度數則郊陌藩擭之類也求之居處動息則林薄崖谷之類也人之求道而能擺落言語章句超脫名物度數一取之居處動息用力也精而見功也敏賢於常流何止萬萬抑豈居處動息明仲登斯閣也澄觀反視凝思静察一窗戶開闔一几榻縱横一巾幕張弛無非道者豈惟一雲一泉石俯仰一草木卷舒一禽蟲語默無非道者然就而求道種種何不可得是雖君家計然之智不得而推莊周之辯不得而悟而余也當復為何言乎明仲居山林久泊然於世無奔競意性篤孝養一母老矣慮清清西廬峰下對之若不忍晷刻離去當世所尊尚清高有道之士非君輩其誰

  潜窩記

  剡源之徒陳生養直題其居曰潜窩客有疑之而言於剡源翁曰陳生年方強氣方開而遽從事於潜也何居他日間暇以問生生曰彼客者安知吾潜哉吾之潜有三吾之幼小為子弟於家懼倫類之不通而踈於禮而願潜於學長涉世亂懼憂辱之切其身而願潜於名益長而老且及之無以傳永遠也而願潜於德為窩而掲焉朝出而履其外吾思之介介夕歸而寢其中吾憂之冲冲起居食息凡惟是三潜不敢置而何有於客之云云哉始翁以避地西來幸與生家交故舊謁舘憇止於時見生鴈行間步驟峭楚既而随諸兒受書禀業知見日聳然私心不過以翰墨事相待行藏離合忽然不知光景之變化迨兹聞拒客語為之爽焉自失蓋翁之於潜亦習之五十年而猶恐不至者也乃以其意作詩三章歌之以廣生一歌曰生誠潜於學兮寜悃悃以行其朴兮毋嘵嘵以為覺兮再歌曰生誠潜於名兮春華之英英兮須風霜以成兮三歌曰生誠潜於德兮薄取以厚吾宅兮抑貸而不獲姑耨而食兮歌畢因書於窩之右方以為記至大己酉季冬既望

  夀樂行窩記

  始余兒童時受論語至仁智樂夀之章而疑之有老先生教余云人惟無物以累其心則夀樂生余時愛其言簡而終不解蓋自涉事以來行世故苦樂榮辱四十年然後知其言妙於理也今夫人之居世雖強弱勞逸不同而年夀之量大約皆可期以百歲富至於萬金貴至於卿相與夫陋巷一瓢之貧賤充其所求亦各有以自樂然得於天者或失之於人得於人者或失之於天故山林虚曠矯世之徒為莊周列禦寇之學者寜不願久生富貴以為高其說曰人夀則多辱南面之樂不如泥塗之無憂而市朝沉溺之士至於服金丹信方士以庶幾長年不死幸而苟存又不過馳騖貨財聲伎狗馬宫室之區區以肥耳目之慾余以為似是之類殆皆過也惟無物於心者則不然其中休休乎如山之無不容而造次顛沛不可得而遷也其外油油乎如水之聼其所趨崎嶇百折而亦莫之礙也由是其心雖不期於夀與樂而二物自至雖不必辭之以為高而二物不能為吾累此仁智之道也古睦邵德芳少壮與余遊太學同業選禮官仕銓曹同年嘗被檄考兩浙進士同寮當是時意氣軒軒殊自喜既而隔絶不相知余窮居海涯而德芳離其本鄉僑居松江五湖島岐幽迥之處邂逅客遊見之蒼顔白髭無復故態與之坐連日咨嗟抑欝可憐之語一不出於口問其居之志曰吾家睦也有先人之故廬嘗並西築堂曰尋樂並堂為亭三前二後一可以休息可以遠眺今居松江未之能樂也而不敢忘姑彷彿其大致為一堂一亭以寄吾思而將榜之為夀樂行窩子以為何如余喜德芳之德有成行乎世故苦樂榮辱随其居而安之而無所累與余之心合也書前說以告之因以為行窩記

  芷屋記

  鄉友范龍友字雲仲嘗以芷屋名其居而從余請文以為記余嘗問之雲仲屋凡數楹種芷若何雲仲曰吾窶人未遑於是姑有托於騷而云爾余聞其言竊有感焉蓋余少而喜騷私念其居近市囂隘故嘗思為楚人飄蕩淺說之辭冀援以自廣既而思其所服食思其所佩襲思其好樂思其寄托獨恨與屈大夫同生江南而騷中草木名字往往不能通解豈由湘浙風氣土俗不同而然耶久之得一官遊楚日與楚人博物通文字者往還舉而問之其茫茫不知去吾浙人無幾耳余然後始大悟夫學騷人無庸以名物為主亦聊取其志而已然方是時不免為科舉利禄之役既以不資之身争得失於千萬人喧呼之場衝風露冒暑潦跋涉一二千里水陸以干斗升之粟此何足與語屈大夫之風哉邇來形顔悴枯氣質變化異時隻言片語所探掇於騷以為娯者油然觸心不知百憂之集則聞雲仲之言豈不亦有不期而同者乎雖然雲仲之言雲仲之志余所嘉而慕也而名不可以無當也余近所居山麓旁多閒壤頗欲規數十百弓之地為一藥畦聚衆芳而環蒔之四時攀玩葩條搜摘根實以遺老寄窮於其間因念楚物如江蘺杜衡蕪宿莽蕳蘭蕙菌之儔猶可以類取惟芷之在騷是不一族曰辟芷曰白芷曰白曰芳香曰葯蓋皆芷也然則是物宜江南最多有而最不易識雲仲誠有之則幸以見餉以補山中之缺顧芷不難致而余畦成未有期恐亦與雲仲之屋相類耳雲仲笑曰姑記之

  擬晋山房記

  集賢學士河東李公士弘以好書名天下稍暇則取晋右軍縱筆擬為之所居山房之窗壁几格硯席諸供具花物皆奕奕有晋氣由是以擬晋題其顔而介所從遊以徵言於余余始聞而疑之以為集賢公之居切邇中朝既以文學為直侍從出又為賢二千石摧強扶良拯飢約興廢墜去之既久而能使其民咏思之不忘是於材何所不具於古人何所不可至而專取晋人書名以自擬何耶噫嘻嗟夫天之生斯人與之以聰明藝能必將使之有為以用於世而人之耳目手足筋骸精力苟不時時役動勞苦之以發散其昏滯則血氣不行而疢疾生焉故古之君子生而無不精於賤事及閒居偃息投壺也以習於射歌詩也以肄於舞以至干戈羽籥琴瑟筭數之類無所不學書刀簡牘雖非如後世之妍毫媚墨亦往往求通其說而盡其用一旦倅然起之臨戎出政則亦不至有恇怯齟齬之態秦漢以來此俗猶在黨錮興而士始以清虚為高視人間事一切糠粃之若不足為者晋氏遂東風塵迷目始真無所用力而各獨以其書傳右軍在當時輩流中傳最甚雖書之工亦緣其人冲懷妙識嘉謀静操有以相挾而為之耳豈惟右軍令他人皆如王敦郗超等輩千載之下望其遺迹將棄唾不暇又豈置齒牙哉今吾集賢公生於興盛之朝而據乎逸為之會其起鵠舉其止豹隐萬萬不當以丘壑自局翰墨一事未之能忘蓋優哉游哉聊以寄意偃仰為適而已而謂可以窺公之杜德機乎於是知公者翕然而同辭以為余之期公與公之可用於世誠不但若是而止請書以慰公而且為公勉焉

  剡源文集卷三

<集部,別集類,金至元,剡源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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