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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崔子方撰;朱震劄子二道 故東川布衣崔子方,當熙寧間宰相王安石用事,不喜《春秋》之學,正經三傳不立學官。是時潁陰處士常秩號知《春秋》,盡諱其學,追時好,況不知者乎?逮于元豐,習已成俗,莫敢議其非者。而予方獨抱遺經,閉門研究,著《春秋經解》、《本例》、《例要》三書,相爲表裏,自成一家之言,以遺子孫。人雖云亡,其書尚存,欲望朝廷下平江府於崔若家繕寫投進。 翰林學士知制誥兼侍讀兼資善堂翊善朱震先奉指揮,准中使降出崔子方《春秋經解》一十六册,令震校正者。震契勘熙寧、元豐間,王安石獨任私意,誣衊聖經,《春秋》大典不得列於學官,一時學者以治《春秋》爲諱。而子方獨抱遺經,閉門講習,專意著述,究見本旨,而有成一家,非特立獨行之士不能如此。今子方雖没,其後尚存。欲望敷奏,特賜旌褒,以勸來者。奉旨,與一子恩澤。 自序 余始讀《左氏》,愛其文辭,知有《左氏》而不知有《春秋》也。其後益讀《公羊》、《穀梁》,愛其論説,又知有二書而不知有《春秋》也。《左氏》之事,證於前二家之例,明於後,以爲當世之事,與聖人之意,舉在乎是矣。然考其事,則於情有不合;稽其意,則於理有不通。意者傳之妄而求之過歟?乃取《春秋》之經治之。伏讀三年,然後知所書之事,與所以書之之意。是非成敗,褒貶勸戒之説,其在夫萬有八千言之間,雖無傳者一言之辯,而《春秋》了可知也。或曰:『舍三傳,則《春秋》之事不見,不見其事,而自爲之説,是誣也。』雖然,彼惡知三家之善誣也哉?或先經以始其事,或後經以終其説。曰某日爲某事,某人爲某辭,其詳至於數百千言。又臆聖人之意,此某事也諱之,而後云某也,此某爲之也,欲有所見而後云某也,觀之經則簡畧而難知,尋之傳則明白而易見。然後知學者甘心於見誣,而有志之士雖有疑於其説,欲質之而莫得其術。於是是非蜂起,各習其師,務立朋黨,以相詆訾,甚於操戈戟而相伐也,豈不悲哉?彼惡知古今雖異時,然情之歸則一也;聖賢雖異用,然理之致則一也。合情與理,舉而錯諸天下之事,無難矣。且嘗謂聖人之辭至約也,然而不懼後之人惑者,何也?恃情與理,以自託其言,而傳之於後。世之賢者,亦恃情與理,而能知聖人於千百世之上,而不疑六經之傳,由此道也。且聖人之有作,欲以繩當時之是非,著來世之懲勸,使人皆知善之可就,而罪之可避也,故明著之經。今日考之經而無見,必待傳者之説而後明,是聖人之經徒爲虚文已。且聖人豈必後世有三家者爲之傳乎?其無爲傳,則《春秋》遂無用於世矣。假如聖人知後世必有爲之傳者,豈不曰:『吾經之不明,則傳者得爲異説,以紛綸吾辭,吾辭將不信於後世。』安得不爲此慮也耶?是故其辭必完具於一經之間,其事必完具於一辭之中。雖然,聖人豈敢以一辭之約而使後世之人曉然知吾之所喻哉?故辭之難明者,則著例以見之,例不可盡也,則又有日月之例焉,又有變例以爲言者,然後褒貶是非之意見矣。夫事之多變,則辭之不同,例之不一,與日月之參差不齊,蓋不可勝視。及其悽思而精考,則若網在綱,舉而振焉,順乎其有條理也。聖人以辭與例成其書,以情與理而自託其言,則所以慮後世者亦至矣。辭與例其文也,情與理其質也。文質不備,君子不爲完人;文質不備,《春秋》不爲完經。世之學者舍情理而專求乎辭例之間,是以多惑而至於失也。《左氏》之失也淺,《公羊》之失也險,《穀梁》之失也迂。《左氏》求聖人之意而不得,一皆以事言之,而畧其褒貶,故常取於近而失之淺。《公羊》謂聖人欲以成後世法,必有驚動人之耳目而難言者,故常志於難而失之險。《穀梁》謂聖人苟致意焉,不當淺近易知,必有委曲而深者,故常求於遠而失之迂。雖然,是三家之失,其又有説。《左氏》自以爲所傳當時之事,足以取信於後世,雖失之淺而不嫌。《公羊》、《穀梁》自以爲傳當時之事畧矣,不得不爲險迂之論自見。嗚呼!挈聖人之道,而方且以自見爲心,宜其不合而多失也。今余非固薄三家之論,以爲三家之論不去,則學者之疑不決,而聖人之經終不可復見。故度當時之事以情,考聖人之言以理,情理之不違,然後辭可明而例可通也。於經之下,各析而解之,名曰《春秋經解》。噫!後之君子其有意於情理之説乎,吾言其有取焉爾;其無意於情理之説乎,吾言其有罪焉。 後序 或問曰:《春秋》以日月爲例,信乎?何其擾擾紛亂而不合也?應之曰:子考之《春秋》而疑之耶?抑將用傳者之説而後疑之也?苟用傳者之説,是宜擾擾紛亂而不可合矣。《左氏》不著日月之例,獨於公子益師卒,則著之曰:『公不與小斂,故不書日。』彼蓋不知經於他事皆以日月爲例,惟與崩薨卒葬與諸侯之弑者則不著例焉。蓋以爲人之善惡,必見於其行事,則亦無事於死而後爲之褒貶也。彼弒君父,天下之大惡矣。於《春秋》之文無所貶,以其惡不貶而自見,又奚區區以日月例爲哉?故自天子崩,公薨,大夫卒,内夫人、内女卒,列國臣子之弒君,與凡書葬者,必從而日焉。其尊卑、外内、輕重大□□□□之,凡以見其不爲例焉爾。若夫赴告之不備,史氏之闕遺,然後吾從而闕之不嫌也。由是言之,《左氏》考聖人之例,亦太疎畧矣。彼二傳知日月之例,然亦不知崩葬卒薨與弒君之無例也,則又强爲之説,是以其辭至於乖亂而不可信矣。或者又曰:然則《春秋》於他事闕日月者少,而於卒葬之事闕日月者獨多,何耶?應之曰:凡卒葬之事見於經者,幾且三百,最多而繁也。且又一國之事,其來赴之辭,一有不備,則日月之失,史氏遂不可得而書矣。若夫其他會、盟、戰、敗、入、滅之類見於經者,大抵不過數十,而又非一國之事。其來赴者、諸國所與有事焉者皆至焉,然後可參證而得日月之詳也。且嘗謂《春秋》獨於此不以日月爲例者,豈以其多闕而後不可爲例乎?以事言之則如此,以理考之又如彼,二者其將有得於聖人之意也。且夫史氏之記事有常體矣,其書必曰某時某月某日某事矣,其失日月者則闕之,亦必曰是闕日月者也。惟聖人修經,然後立例焉。蓋曰天下有内外,國家有大小,位有尊卑,事有輕重,不可得兩齊也,是故詳中夏而畧荒裔,詳大國而畧小國,詳内而畧外,詳君而畧臣,詳所重而畧所輕。此《春秋》之意,而日月之例所從生也。著日以爲詳,著時以爲畧,又有詳畧之中則著月焉,此其常也,其有當畧而詳,與當詳而畧者。聖人豈徒爲是之紛紛哉?蓋有寓於其間,而後云爾也。故有當日而不日者,如公敗齊師於長勺,公敗宋師於乘丘,禘于太廟,用致夫人,公子憖出奔,齊公及邾儀父盟于蔑,公及齊大夫盟于蔇之類是也。有不當日而日者,如衛侯衎復歸于衛,衛侯出奔齊,吴入郢,公子遂及齊侯盟于郪丘,仲孫速會莒人盟于向,宋、衛、陳、鄭灾,取郜,取防之類是也。有當月而不月者,如臧孫許及晉侯盟于赤棘,仲孫何忌及邾子盟于拔,案,原本作『句繹』。誤。蓋句繹之盟,不但書月且如日也,今改正。許凡三遷,楚人滅江,楚人滅黄,吴滅巢、滅項,公如齊(帥)〔納〕幣,觀社逆女,公如晉至河乃復之類是也。又有不當月而月者,如宋人執滕子嬰齊,宋司馬華孫來盟,郕伯來奔,宋人及楚人平,(成)〔城〕楚丘,取鄫,取鄆之類是也。至於事有同日,而後事屬先事,則于先事加日焉,如甲午宋灾,宋伯姬卒之類是也。又有兩事皆當日,先事故不日,則後事亦不復日,如夫人姜氏孫于邾,公子慶父出奔莒之類是也。其事有同月,先事不當月而後事當月,則於先事月之,如王二月莒人伐杞取牟婁,戊申衛州吁弑其君完,秋九月楚子圍宋,葬曹文公之類是也。又有兩事先事當月,固自書月,後事故不月,雖繼月不嫌也,如自正月不雨至於秋七月,及蘇子盟于女栗,正月諸侯盟于祝柯,公至自伐齊之類是也。又如兩事先事故不月,後事雖當月亦不復月,不嫌也,如春公至自齊,祭叔來聘,秋公子結媵陳人之婦於鄄,遂及齊侯、宋公盟,夫人姜氏如莒之類是也。其有事實異日,而嫌于同日,則各著日以别之,如壬午公子遂會晉趙盾盟于衛雍,乙酉公子遂會雒戎盟于暴,癸酉大雨震電,庚寅大雨雪之類是也。有事實同日,而嫌於異日,則先著日以見之,如甲寅齊人伐衛,衛人及齊人戰,庚申莒潰,楚人入鄆之類是也。有事不當日,以書晦朔則不得不日,如己卯晦震夷伯之廟,戊申朔隕石于宋五之類是也。有一事而再見者,其於事日月先略而後詳,如冬公如晉,十二月己丑公及晉侯盟,冬會諸侯伐鄭,十二月己亥同盟于戱之類是也。有以後事之例證先事者,如夏四月甲寅臧孫許卒,繼之以公如晉,則疑於公如例月者也,然於下書秋公至自晉,則知公如晉是不月者矣。有以先事之例證後事者,如夏五月甲午遂滅偪陽,繼之以公至自會,則疑於公至例月者也,然先書春公會晉侯、宋公、衛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齊世子光會吴於柤,則知公至是不月者矣。考日月之例至於此,見聖人之用心其謹且嚴而可畏也。彼曰無例云者,是未嘗深考乎《春秋》之例者也。使其深考乎《春秋》之例,則亦不遽云爾矣。雖然,《春秋》之闕日月者固有之,如桓之四年、七年無秋、冬,定十四年無冬,桓十四年書夏五而闕其月,莊二十二年書夏五月而闕其事,僖二十八年書壬申而不繫之月,桓十七年書五月而不繫之夏,昭十年書十二月而不繫之冬,郭公、仲孫忌與凡日食而不繫朔與日者皆闕也。彼傳者又以爲從史之闕文,則近於無功,故不得不爲異説以附之,使聖人之旨汩亂而不可考者,諸儒好異之罪也。嗟夫!不信史之闕文,以求聖人之意,是猶航斷塹之水而欲至于海,亦不可得矣。盍亦避礙而通諸理乎?《左氏》之畧也,《公羊》、《穀梁》之鑿也,持是三者以考《春秋》,適足以多惑而已矣,故余撮其大概而論之,附于卷末,使學者得從事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