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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楊弘道撰 貞祐南渡後，詩學大行，初亦未知適從。溪南辛敬之、淄川楊叔能以唐人爲指歸，敬之舊有聲河南，叔能則未有知之者。興定末，叔能與余會於京師，遂見禮部閑閑公及楊吏部之美二公，見其《幽懷久不寫》及《甘羅廟詩》，嘖嘖稱不已，今世少見其比。及將往關中，張左相信甫、李右司之純、馮内翰子駿皆以長詩贈别，閑閑作引，謂其詩學退之《此日足可惜》，頗能似之，至比之金膏水碧，物外自然奇寶，景星丹鳳，承平不時見之嘉瑞。叔能用是名重天下，今三十年。然其客於楚、於漢沔、於燕趙魏齊魯之間，行天下四方多矣，而其窮亦極矣。叔能天資淡泊，寡言笑，儉素自守，詩文似其爲人。其窮雖極，其以詩爲業者不變也；其以唐人爲指歸者，亦不變也。今年其所著《小亨集》成，其子復見余鎮州，以序引爲請。余亦愛唐詩者，唯愛之篤而求之深，故似有所得，嘗試妄論之。詩與文，特言語之别稱耳。有所記（術）〔述〕之謂文，吟咏情性之謂詩，其爲言語則一也。唐詩所以絶出於三百篇之後者，知本焉爾矣。何謂本？誠是也。古聖賢道德言語布在方册者多矣，且以『弗慮胡獲，弗爲胡成』，『無（所）〔有〕作好』，『無所作惡』，『樸雖小，天下莫敢臣』較之，與『祈年孔夙，方社不莫』，『敬共明神，宜無悔怒』何異，但篇題句讀不同而已。故由心而誠，由誠而言，由言而詩也，三者相爲一。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發乎邇而見乎遠，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雖小夫賤婦、孤臣孽子之感諷，皆可以厚人倫，美教化，無他道也。故曰不誠無物。夫惟不誠，故言無所主，心口别爲二物，物我邈其千里，漠然而往，悠然而來，人之聽之，若春風之過焉耳。其欲動天地，感鬼神，難矣。其是之謂本。唐人之詩其知本乎？何温柔敦厚，藹然仁義之言之多也？幽憂憔悴，飢寒困憊，一寓於詩，而其阨窮而不憫，遺逸而不怨者故在也。至於傷讒疾惡不平之氣，不能自揜，責之愈深，其旨愈婉，怨之愈深，其辭愈緩，優柔饜飫，使人涵泳於先王之澤，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幸矣！學者之得唐人爲指歸也。初，余學詩，以數十條自警云：無怨懟，無謔浪，無驁狠，無崖異，無狡訏，無媕阿，無傅會，無籠絡，無衒鬻，無矯飾，無爲堅白辨，無爲聖賢癲，無爲妾婦妒，無爲仇敵謗傷，無爲聾俗鬨傳，無爲瞽師皮相，無爲黥卒醉横，無爲點兒白捻，無爲田舍翁木强，無爲法家醜詆，無爲牙郎轉販，無爲市倡怨恩，無爲琵琶娘人魂韻詞，無爲村夫子兔園册，無爲算沙僧困義學，無爲稠梗治禁詞，無爲天地一我、古今一我，無爲薄惡所移，無爲正人端士所不道。信斯言也，余詩其庶幾乎？惟其守之不固，竟爲有志者之所先。今日讀所謂《小亨集》者，祇以增愧汗耳。余既以如上語爲集引，又申之以《種松》之詩，因爲復言，歸而語乃翁。吾老矣，自爲瓠壺之口久矣，非夫子亦何以發余之狂言？己酉秋八月初吉，河東元好問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