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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一意牢笼阴谋换骨 三生因果仙语藏机

第二回一意牢笼阴谋换骨 三生因果仙语藏机

话说颜巡按等正在祭奠,忽见白玉堂从外进来,大家不论是人是鬼,将他团团拥定。巡按、卢方各抢上前,握住玉堂两手,却都哭的说不出话来,还是玉堂嚷道:“小弟回来了,众兄长休哭。在此祭奠何人?”
雨墨机伶,看出五爷穿着夜行衣靠,还佩着一剑,面貌比前消瘦许多,精采却依然如旧,不象显灵。正要挤上前来,只听楞爷嚷道:“五弟,莫非因我们不去报仇,显魂来吓我们么?”玉堂大笑道:“我何曾死?这话是谁造的?众兄且不要哭,听我细细道来。”于是众人才坐下细听。
看官,这番白玉堂虽则未死,却也九死一生。谁知他死里逃生,却有许多曲折!
原来那夜玉堂去探冲霄楼,正遇值日将领,果是先砍了张华,后碰着徐备。刀锋一紧,徐备闪身不及,被玉堂一直赶上楼梯。徐备无处转身,回刀迎敌,哪里是锦毛鼠敌手?刀早磕飞,徐备心慌,往后一仰,将楼窗撞开。玉堂劈面又是一刀,徐备躲闪不及,只得跳入楼中。玉堂兴起,随着跳入窗内,接上一刀,瘟蝗了帐。抬头一看,里面尚有一重小窗,中间射出灯光,想着盟书定然在此。正拿刀去拨窗棂,不料徐备之尸倒地,触动了铜网机括。徐备尸先下去,跌个稀烂,玉堂亦站立不稳,一同坠下网中。四面都是利刃,却先已砍在徐备尸上,玉堂但被铜网罩住,不能动展。手中笨刀坠落,磕在左腿上,鲜血直流。值班人等因有张华、徐备在内,不敢放箭。上来验了,随即报知襄王。
襄王忙同军师魏明公及亲信人等前去看视,用挠钩将白玉堂搭上,已是昏迷。忙将笨刀及百宝囊石子袋收去,将玉堂绒绳绑住。再看徐备,坠在网底,巳被利刃砍成肉饼,也忙取出尸身。
襄王因折了两员勇将,心中甚怒,却见玉堂是个少年英俊,不觉又惊又爱,使命人将白玉堂暂行送入内花园地牢,却回至密室单与魏明公商议作何处置。
这魏明公是何等人物?乃襄阳城内一个刀笔,机诈百端,阴贼险狠。因地方官访拿他,投奔襄王门下,倚作护符。他曾娶过妻室,因与其妇家不睦,其妻一病而亡,并未遗下子女。明公是个包藏祸心的人,平日看些邪僻之书,胸中每有一段憤懑不平之志,要平地兴风作浪。到了襄王这里,立谈之下,大为襄王所赏。后来茶前酒后,襄王说起太宗如何得天下,及秦王廷美、楚王元佑如何被废。他就密室沉吟,动了一乘机篡逆之想,常常把古今亲藩夺嫡的话来打动襄王,投其所好。襄王逆谋大半是他撺掇,所有一计害三贤之策,及冲霄楼各种机括,都是他一手造成。襄王十分倚重他,便要凭他作开国元勋赵普,岂不可笑!其人最能察言辨色,迎合揣摩,在楼中见襄王神气,已知有招降之意,却也见白玉堂胆量武艺,决非襄王部下诸人所能及,意欲收为羽翼,是个绝好帮手。便道:“论理应将此人斩首,抵偿张、徐两人性命。但此人相貌武艺,身边又有石子暗器,定是颜昚敏处的什么‘锦毛鼠’白玉堂了。如果收为心腹,岂不胜张、徐十倍?小臣有个移花接木之计,管教白玉堂俯首愿降,颜昚敏就便再请能人,也都自投罗网。”襄王便问:“是何妙计?”魏明公道:“徐备已经血肉模糊,可将他的肉饼合着石子口袋一并发出,大众传观,只说不知其人名姓,已经坠网身死。嚷得满城尽知,却将瓷坛装好,送至君山掩埋,前面挖下陷坑。闻他尚有四鼠,结成生死之交,都自命为侠义。他们江湖上举动,必来盗骨,显他手段,表他义气。那时来一个捉一个,来一双捉一双。大王先将锦毛鼠结以恩义,谅他死中求生,无不归顺。他弟兄们来时,见白玉堂降了,王爷待得如此隆重,自然同心在此,岂非极好机会?想这班人在包黑子跟前,也不过给个护卫虚衔,尚且拚命做事;如到王爷这里,大俸大禄,都做将军,哪有不愿意扶助的?但此人藏在地牢,外面却不可露一点风声,府中人多嘴杂,保不住暗中漏泄。一则怕他们来劫牢,二则那圈套就使不上了,总得十分机密才好。”襄王听明公说得十拿九稳,大喜道:“军师如此神机妙算,孤家有福,得此贤佐,真不亚汉之张良、陈平了。”便一一照他办理。
又备两口棺木,一口殓了张华,一口安下张华的笨刀,算作徐备,钉好发出掩埋。办事的不过亲信与本日值班数人,每名都赏了银两,如敢向人漏泄,即行处斩。令旨下得严切,众人又是爱财?又是怕死,谁管他的闲帐。偏瓷坛一抬出去,沈仲元要露结交广阔,便认准有石子的定是白玉堂,说得凿凿有据,连邓车等都困在鼓里了,何况雷英?
看官,如果锦毛鼠真是坠网而死,一定是将他抛弃荒野,那有工夫收他骨殖,却置之荒僻之区,听他们盗去的?不料蒋平如此机变,当局者迷,也被他赚了,这个遇天狐真是名不虚得呢!
且说白玉堂被众人抬入地牢。这个牢在襄王内花园之中,离地有五六丈,内系土房三间,每间均有石门,安上消息,只能由外开闭,内间纵有千斤气力,休想推动。四围都是石柱,外面碎石筑成,阶梯止容一人出入,上面又用数百斤铁板盖住,亦非消息不能开闭。铁门之旁,相去二三十步,耳房三间,预备管守人等所住。襄王府地牢共有两处,因事情机密,所以下在内牢。那外地牢不知坑陷了多少人,内地牢却未曾用过,要算白五爷是开宗明义第一章。也是玉堂天性好强,所以连住地牢,都是干干净净的。
当下派的亲信八人,分作两班,一班在牢内伴宿,一班在门口值宿,五日一轮,真是密不透风。伴宿四人,将玉堂拾入。靠里一间有个土炕,旁边有张水磨石桌,两把竹椅,甚是干净,也还绰有余地。就是一点天光不漏,昼夜不分。众人连忙点上数枝蜡烛,抖去灰尘,将玉堂安在炕上。四人商议道:“就是这么睡却不行。”正在忙乱,铁门一响,上面嚷道:“军师爷来了。”
只见一个小童提着铁丝小灯笼,扶着魏明公慢慢从坡上下来。明公进了里间,咳嗽一声,玉堂恰才略略苏醒,睁眼一看,进来一个人,儒生打扮,生得獐头鼠目,鹰鼻猴腮,口上几根黄须,约有四旬年纪,满面都是奸诈。指挥众人将带来被褥铺设在炕上,细细铺好,将玉堂放平睡下。袖中取出金创药,亲自替他敷好,又替他松了绑绳。玉堂此时不能动弹,只好听之。那人却对他拱手道:“白义士,受惊了!且请安歇,有屈一宵,明日再备酒压惊。”一面说着,一面走出,在外间吩咐众人说:“此是王爷敬爱之人。尔等要小心伺候,好则有赏,否则有罚。”众人齐声答应,那人便匆匆去了。这里众人忙将石门一重重的关上。
玉堂在炕上躺了片刻,心神略定,觉得遍身疼痛。低头一看,挠钩扎伤不止一处。举目四顾,那地牢屋子却还宽展,四围土壁都用青石灰垩过,也极光润洁净。土炕上垒着方砖。就是两支烛光还阴惨惨的,尚不如“气死猫”的通天窟,尚有一线目光射入。想道:“前日还和颜兄说起囚禁御猫之事,不想今日轮到我了!”不觉失声长叹。转念一想:“身已被擒,惟有一死,但不死于冲霄楼,而死于地牢,更丧英名!看他们举动,莫非意在招降?大丈夫岂为奸王所屈,不如养好伤痕,候个机会再掀夭动地做一番,便死也死在明处。”这一想,心中主见定了,身子却也实在疲乏,其时已交五鼓,竟昏昏沉沉的睡着。那值班的四人尚恐玉堂或是动蛮,或是自尽,担着干系,悄悄商议:两个在里间坐守,两个在外间打盹。
那地方本不分昼夜,白玉堂直睡到辰巳之交,方才醒来。外边已是探问几次,听得玉堂已醒,急忙开了铁门,送进面水。玉堂实是狼狈,少年脾气,不肯服输,便勉强的扎挣起来,盥洗甫毕,四人引进了整容匠,替他梳头挽发。玉堂一声不言语,任他服侍。整容匠退下,便是浓浓的一盏葠汤。玉堂一想:“调养好了,有气力再说。”就拿起来,一倾而尽。四人过来,调开桌椅,送上精致点心八色,又送上一盏好茶。吃毕,收拾下去。玉堂无聊,仍旧和衣躺下。到了午刻,送来一桌极丰盛的酒莱,一壶酒,一盂饭,请白爷用膳,四个人在旁穿梭般伺候。晚间又复如是。玉堂打定主意,也就胡乱吃些。
话休絮烦,以后早晚三餐均是照样,还时常调换新鲜口味,到第三日上,襄王因地牢寒冷,玉堂衣服不免挂破,送了两套新棉夹衣,均极华美,带着巾带鞋袜,色色齐备,命人请他更换。玉堂那里肯穿?只得折叠在在一旁放下。玉堂冷笑:“这便算解衣推食,要想打动白老爷,却还早哩!”这几日总是一言不发,精神却略好些。体察那四人伺候极是殷勤,但是三扇石门此开彼闭,无一刻疏防,又且终日站在屋内,明是软禁。心中搅得烦躁,便骂道:“我如果要走,你等也拦不住!如不故心,可将我房门关住,你等自在外边,非传唤有事,不许进来,省得在此惹厌!”四人畏之如虎,见他发怒,不敢违拗,忙忙退出,乐得外面歇歇。玉堂觉得耳目一清,恨不得一时创口平复,再图脱身,心中想着:“我赌气出来,原想取不着印也偷着盟书,哪知两都无着,反把自己陷在这里。索性在铜网内搠死,倒也罢了,如今弄得不死不生,真真心挂两头。当时并未通知颜兄,不知他如何忙乱?料来必去通知四位哥哥,又不知大哥等如何着急?自悔作事任性,未免孟浪,万一因丢印之故,颜兄得了处分,局面一变,后来恐不知如何收束!并且我在那里,襄王尚敢去偷印。此番颜兄左右无人,或是遣人到衙,或是回京时在路要截,怕颜兄竟要受他所害。”想到此,真真如坐针毡。
耐了十余日,外边毫无动静,又想:“颜兄写信到京,我哥哥们也该来了,何以并不来救我?想是不知我的生死下落,或者襄王处防守严密,我哥哥们竞进不来。”越想越闷,但见那八个人轮替换班,真有度日如年之苦。那八个人:王仁、王义哥儿两个,与阚贵、司富,是头班;胡千、胡万也是哥儿两个,与苟驩、元全,是二班。苟驩本是襄王的馆僮,后来做了亲随,又馋又懒,见酒没命,诨名儿叫做“傻狗”,襄王偏喜欢他老实。独有元全,乃是嫡妃元氏母家的老仆,为人极其忠谨,心思细密,口无妄言,连襄王都说他诚朴可靠,所以也派在内。哪晓得便是锦毛鼠的一个救星!
原来元妃乃礼部侍郎元辅正之女,太宗末年选配襄王。侍郎籍隶江宁,夫人郑氏,系出名门,生了一子一女。子名元谦,字虚谷,少年科第,官至秘阁修撰侍郎,性情孤介,不愿列于戚畹。因太宗晚年更多猜忌,不敢辞婚,后来见了襄王是个骄奢躁妄之人,常常规劝,因此翁婿不甚相得。那襄王年少时,亦尚不至如后来之跋扈,到了分藩出来,君子日远,小人日近,更属不可收拾。
那时侍郎夫妇却已亡过,修撰为人淡于荣利,在钟山脚下筑一别业,与夫人裴氏隐居不仕。裴夫人亦知书达礼,因修撰尚未得子,时时劝他置妾。修撰却性情超旷的很,说:“有子贤与愚,挂怀抱,固是不达。我看计较子之有无,已经不达了。”夫人替他买了婢女,也几回的设法遣去。读书坐嘯,与世相忘。他与襄王性情如何能浃洽得来?归田以后,几于音问不通。却因兄妹情深,元妃岁时通问,也都亲笔答他。元妃是极明白深细的人,襄王不轨之谋,自未便于家书泄漏,且知哥哥是个绝俗忘世之高人,又何必将此等事去扰他怀抱?所以夫妇不睦之故,元府竟不甚知道。
夫人中年才生一女,小字翠绡,生得聪明美丽,元谦亲自课他到十岁上,便已通经博古,成个女中神童了。一日,修撰携了翠绡在钟山蒋王庙前闲游,观玩山景,忽来了一个道妆的妇人,约有三四十年纪,丰度洒洒落落,翛然绝尘。对修撰打了个问讯,指着翠绡道:“是儿生有夙根,但日后颇有魔难,不如交给贫道,教他些防身远害之法,再行送回。居士勿作儿女子态,割舍不得。”修撰诧异,正想答话,他一笑已将翠绡的手拉住直上山頂。修撰大惊,同从人紧紧追赶,那道姑抱着翠绡,举步如飞,休想追赶得上。穿过几重树林,已是瞥然不见。修撰与从人追的汗流气喘,坐在峰前石上,歇息了半响。四望皆是白云,离庙已四五里了。修撰还留人找寻,自己坐了篮輿下来,告知夫人,裴夫人不免痛哭,派人四出,杳无踪迹。修撰无书不读,想那道姑举止清奇,既非拐骗,定是异人,他并有送回之约,料着女儿必有归期,反深秘其事,免得传闻怪异。
那道妆的妇人,把翠绡携去,到了一个山中绝高之处,有天然有洞,石床石灶,无一不具。他告诉翠绡:“吾乃唐时聂隐娘,与尔有缘,度尔到此,可称我为师,待我传你剑术。”翠绡看那山,仙云缭绕,奇花异草,不可名状。时己深秋,和蔼尚如春令。当即拜了师傅,在石洞内栖身。隐娘取一粒丹药给他服下,便觉胆力俱壮。就日日传他轻身剑术。三年之中,渴则饮泉吸露,饥则饵术餐松。翠绢本来清秀,又不食人间烟火,更出落的水莹玉洁,仙骨姗姗。他本具有夙慧,渐渐的刺走逐飞,履空蹑险,往来无迹,已成绝技。隐娘便给了他一枝百炼匕首,形如柳叶,长约五寸,用革囊盛着,说:“此乃炼治过的精金,中人立死。你须小心收着,不可轻试,不可妄传。”遂传了他收放秘诀。翠绡接在手中,看匕首时,晶莹夺目,舒卷自如,心中甚喜,谢了师父,将革囊贴胸佩带。
一日,隐娘对翠绡道:“汝三年内刻刻想父母,我今送汝还家,汝的本领在人间已无敌手,却要守正除邪,自然逢凶化吉。你的魔难将到,须要静候机缘。他日玉堂金殿,便是你终身结果,汝须切记勿忘。”翠绡闻说回家,又是喜欢,又是依恋师傅,便跪下叩谢,含泪问道:“弟子既有魔难,师傅能否教我躲过?省得自己出头露面。以后我与师傅究竟能否相见?还求明白指示。”隐娘道:“天数已定,不能强违,至于相见之期,须待你玉堂金殿功行圆满之后,看你的志趣如何。”便携着翠绡,恍如御风而行,直送到别业门口,飘然自去。
修撰夫妇见爱女回来,问明踪迹,欢喜不尽。翠绡禀明父母,请把剑术一层不要传扬出去,自己在闺中虑着魔难将来,不免探究兵书,参透了许多阵图,预备了许多暗器,以为防身避害之计,他本聪明绝頂,又在山中得了习静工夫,所以比寻常之人情的更为透澈。
光阴如箭,翠绡年已十六,因修撰择婿甚苛,姻事尚未缔定。修撰及裴氏夫人相次以微疾去世,翠绡哭泣尽哀。好在钟山之旁,早营生藏,已是松柏蔚然。小姐在内督率世仆,办得十分周全,丧葬尽礼。只是立嗣一节,因修撰有一个从弟元谨,远官闽中,元谨与修撰相处不啻同胞,修撰在日,属意于其子,因自己年齿未老,所以因循未曾抱过房来。小姐恪遵遗命,致信入闽,尚无回信。丧事一切,小姐代了子职。
将近期年,元妃因兄姨均故,当闻讣时,便专人来吊奠,致书要接小姐到襄。翠绡本不愿去,当不得元妃屡次遣人前来,最后又说自已有病,务要侄女前来一看,翠绡不能不去了。侍郎在时,有个老仆元起,甚是可靠。生了二子元全、元成,都是侍郎给他成家。两弟兄颇有父风,也都一心向着主人。当下小姐就派元成夫妇,及其子仁、义、礼、智,看了房舍、坟茔,自己带了随身衣物及元全与丫鬟飞奴上路。元全之妻早故,膝下无子,飞奴便是他女儿,年才十四,也有几分姿色,小姐教了他些纵跳武艺,人甚伶俐捷便。翠绡十分周密,嘱咐元全父女不准将剑术在王府泄漏。
到了襄阳,原想小住即回,那知姑侄相逢,禁不住元妃苦留,不觉蹉跎下去,看那襄王举动,竟是谋为不轨。
起初元妃在内也不甚知道,后来竟勾连山盗江贼,胡作胡为,甚至嫔御辈都加了妃号,帝制自为起来。元妃不时規谏,当不得襄王正在兴头上,以为王业不日可成,哪把元妃的话在意,说得急切了,便怒道:“我家太宗皇帝,不是兄终弟及,夺侄儿德昭的天下么?今日之事,正是学我皇考,尔妇人家哪里懂得!”元妃爱夫情切,仍乘间泣涕而道。凭你说得婉转透亮,襄王不但不听,转成反目。后房姬妾,争妍斗宠,谗间自生,若不是太宗敕配,就将他废了,亦未可定。心中极厌恶他,又极忌惮他,分付一切事情都瞒住王妃,自己更少入宫之日。
及至翠绡到此,元妃初意以为翠绡孤苦伶仃,要想在老亲中替他作主,择个配偶,以了此事。那知一见之后,侄女明白精细,竟不像十六七的女孩子,便把自己苦衷向他尽情告诉。小姐大惊,深悔此来。留心体察,姑父姑母已是仳离,是无法挽回匡救的了,便劝元妃不必再谏襄王,且自将养病体,耐到服制满后,执意求归扫墓。偏元妃病势渐渐沉重,并无子女,只有翠绡一个亲人在侧,那舍得教他回去?小姐情不可却,只得以侍奉汤药自任,想着:“姑母境况如此,料也不能久活,算送他归天便是我魔难满了。”
这元全也知王府不是安身之处,偏偏又遇着这差使。做书的,既是襄王诸事瞒着王妃,拿获护卫,禁在地牢,更是违条犯法的事,那元全是王妃母家的人,如何派在里头,不怕他漏泄么?这却别有缘故。因元全为人和气,处得王府大大小小都说他好,襄王便给了他一个直厅的差使,把他当做亲随,以为元全没了主人,定然愿在府中的。小姐不能遽归,元全也只得混着。现在玉堂禁的是内牢,外面仆从不便派入,所以派到元全。亦且元妃常病,与襄王久不相见,襄王已渐不为意,那里想到一个老仆会出变故?真是天数安排,不由人算的了。
元全见玉堂如此举动,便知他是个英雄。况襄王无故拿住朝廷命官,私行囚禁,一发即是大祸。踌躇数日,便有意乘空放他,无奈禁令严密,孤掌难鸣。每轮到他的班儿,是二胡把住外间,傻狗同他住在中间。
不觉过了两班,玉堂身上钩伤已愈,腿上亦渐平复,魏明公便来看视劝降,玉堂如何忍耐得住?拍案大骂,越骂越怒,起身来抓打明公,众人慌忙拦住,明公一溜去了。玉堂却又金创迸裂,血流不止,众人忙着将药替他敷上,扶他躺下。
老头子越看玉堂,越觉可敬可爱,又恐他触怒了军师,被其谋害,忍不住了心内打算。如此挤杂,那有说话空儿?恰好白爷生气,不吃夜饭,肴馔本极丰盛的,又有一个烧猪,傻狗便想大吃大喝的闹酒。胡千道:“你少灌黄汤,差使要紧,”元全笑道:“胡二哥,你通个情儿。”又对傻狗道:“老傻,你尽量的吃,我夜间惊醒些,包你不误。”傻狗道:“你老人家真是好人!来,来,来!咱们大伙儿吃个痛快。”说着用小刀子乱片乱吃。二胡亦跟着乱抢起来。不一时,把一个烧猪吃个干净,莱也吃得七零八落。元全看酒时,一坛也剩不多了,凄趣儿索性每人敬他三大钟。傻狗醉的也不收拾家伙,便去挺尸。二胡听得白玉堂已睡,不敢大声,悄悄的抱怨元全。元全说:“少年人谁不贪吃贪喝?做我老头子不着,留神一夜便了。人家伤痕又裂,重重叠叠的门户,跑到那里去?”说着也都睡下。二胡亦喝得不少,未及片刻,已都鼾声震耳。元全故意叫二胡,一声也叫不醒,才嚷道:“白老爷,要什么?”三人那里听见?他便轻轻起来,将消息一开,挟身前进,随将腰带扣住消息,预备出来。要知元全如何放走玉堂,下回分解。

第三回明忠孝妙手盗盟书救英雄无心分宝剑
话说玉堂意乱心烦,那里睡得着?正在仰屋嗟吁,忽见有人开门进来,随即坐起,便要喝问何事。却见那老仆一脸和气,蹑手蹑脚走在炕边,请了一个安,尊声:“白老爷,小人元全乃元侍郎家三世老奴,侍郎之女乃襄王正妃,小人随着小姐从从金陵来看王妃,并非王府之人。我家侍郎、修撰,两代均是名人,王妃因王爷谋逆,屡次劝他不从,致于反目。我主人主母去世,王妃将小姐接来。我小姐深明大义,也断不愿久居此间,因主妃病未大愈;所以未能遽回。小人适派此差,与老爷说句心腹话,请老爷不要疑忌。”玉堂道:“你有何话?”元全又道:“老奴劝老爷不可性急,天相吉人,总能出去的。他们劝降,不如假意应承,慢慢的俟身体大安,设法脱身。老奴没有别的能为,可替老爷打听情形紧慢。如有机会当来通报。”
玉堂初疑他是襄王心腹,来探口气,见他说的诚恳,神情也极朴实,且口音是下江人,同四哥一般,与那七人湖北、河南口音不同,也就信了。要想与他商议,却左转右转,都有些碍口,更加着不肯孟浪、不便造次两个念头,况吟了一刻才道:“难得你有此好心。我因巡按丢印,才来盗盟书,不知印藏在何处?”元全道:“印么,丢在水里去了。”玉堂听说,几乎“呵呀”出来,忙即忍住,又说道:“你知道巡按近来有何举动呢?”
元全正要回答,却听傻狗在床上叫唤起来。元老儿大吃一惊,连忙摆手,又不敢就出去。侧耳在门缝边一听,却是他在那里的呓语,叫:“胡二哥,你不喝不行!”以外又听不明白,骨碌一声,又翻身睡着打起呼来了。元全才轻轻捱到玉堂炕边答道:“巡按处消息老奴一些不知,且待细细打听,再来回复。”说毕,玉堂点点头,元全复悄悄的出来,解带掩门,听那三人都是鼾睡,觉得做的妥当,也就睡了。
捱到换班之日,只说找女儿浆洗衣服,进了仪门,托人找出飞奴,到个僻静地方,将白玉堂事体细细说了一遍,便道:“此人相貌超群,武艺出众,当今万岁爷同包相爷都十分爱重他,是朝廷钦派来的护卫,非同小可。现在他因怒骂明公,创痕复发,小姐处有秘制金创药,可赏我一包去医治他。我想此事除是小姐方能救得,你且回明,请个主童。我三日后来听信。”飞奴答应着回到房中,偏生翠绡见元妃病势日重一日,终日在元妃宫中厮守,回来已是上灯时候。飞奴等小姐用过晓膳,才把他老子的话一五一十向翠绡回明。翠绡听了“玉堂”二字,心中一惊,忖度半晌,触起师父临别的话来,不觉怔了一回,想道:“难道我的终身结果在此人身上么?救他却也不难,但涉男女之嫌,总非正礼,安知不因此生起魔难呢?况姑母病中神气日渐沉重,更无暇问此闲事。”便对飞奴道:“金创药原是救人的,可以给他,但不必说明是我的,以免口舌。至于救人的事,我看王妃之病不能持久,我们就要回去的,叫他少揽事做。”
过了两日,元全兴头头的来听回话,飞奴把药包交给他,又将小姐的话说给他听,把个老头子脸都急白了,想着:“我就仗着小姐,小姐竟见死不救,叫我从何设法,这便如何是好!”呆了半晌,揣起药,撅着胡子而去。到了宅门口站住,想了一想:“救是不能救了,且掏掏外面底儿,好去回话。管宅门薛老三他的外甥,在襄王身边做亲随,他的姊夫是管大门的总管,敢自有些的信,且到他那里讨碗茶喝,探探口气。”
随着揭起帘子进来,薛三道:“元大哥,进来坐坐。”元全坐下,薛三便道:“你当好差使呀,怎么如此勤谨。前日从门口走过,也不进来喝碗茶水。”元全道:“真是老无用了,派着这等不见天日差使,使出一步园门都稽查的紧,所以把衣服交给女儿,赶着回去,也是渴想同三哥谈谈,今日偷空来看看。”薛三道:“大哥,你也太傻了!王爷如何查得到你。到底那姓白的怎么样了?”
元全道:“究竟连我都不明白,这个人到底犯了什么罪关在那里。”薛三的口最敞,便道:“你老还不知道么?他是巡按府的人,叫什么鼠,我可记不真了。他为的我们王爷把他巡按那块冷铜偷了来,他便来想着偷去,谁知落在网里。”元全道:“王爷要那印有何用处?如果是巡按,没了印就有关系,怎么这多少日子也没见巡按再来找呢?怕是三哥说的不确。”薛老三急了,说道:“千真万确!我的外甥亲口告诉我,他还亲眼看见那印的。至于巡按不来找印,却有个缘故,那偷来的印是假的!”元全道:“何以见得?”薛老三道:“我告诉你,你却莫对胡老二胡老三说。他们最喜传话。王爷偷了印来,把他扔在水里了,过几日,巡按府行了文来,印文还是照旧,把王爷一气一臊,气得饭都没吃,连那偷印的都耽了不是。听得说偷印的又被王爷遣去杀巡按,倒给他们拿住了。大哥你想,王爷何苦来呢!就是这姓白的,也不是犯什么罪。想来是不放他出来,恐他走精消息罢,王爷的天性,真叫人揣摩不出,我看老哥你这个美差不知几时才能交销,有得熬哩。”元全道:“便是天气一日冷一日,到三冬时节,那地窖真有些吃不住,真是三哥的话,只好慢慢熬罢。”
又说了几句淡话,便告辞回到园中。管园的怪他回迟,说:“上头查出来,我可吃不住!”元全只得陪个小心。
混了数日,又轮到下牢接班,元全索性自己办些酒莱,说:“秋深地窖太凉,大家消遣消遣。”依旧把二胡、傻狗灌个烂醉,悄悄进来对玉堂道:“小人已略有所闻了,王爷把印盗来扔在水里,巡按不多几日用文书到王爷这里,印文如旧,想是印已取回去了。闻得王爷因此大怒,把盗印的人责备了几句,说他盗的是假印,又叫那人去杀巡按,不知如何到巡按府,吃那边拿获。”玉堂一想:“盗来的断然不假,想是有人取回去了。”料着巡按得了印,不至丢官,才把此心放下。”但是谁能取印,又擒刺客?定是我哥哥们来了。既来襄阳,没有不来救我的理,何以杳无动静?”便问元全:“我在地牢,你估量巡按府知道么?”元全道:“此事瞒得铁桶,连府内也不能全明白,左右亲信都赏了钱,不准泄漏。怕巡按那边难以知道。小人也想设法通信,自派此差,就吩咐不准出府一步,连他们有家小的,都不准回家,如果私出,连园丁门丁都要处死,重重稽查,无法可施。白爷且耐性等机会罢。”
玉堂叹了一口气。元全忙解劝道:“白爷且养好创口再说。小人得了一种秘制金创药,比王爷的强十倍,凭你什么金刀伤,一服即愈,收口后并无瘢痕,待小人替白爷敷上。”就在桌上剔亮了残烛,用冷茶汁调好,替他敷治扎裹停当,把剩下的末药半包递给玉堂,方才出来。果然有效,不多几日,创口渐渐平复。
魏明公又用水磨工夫前来歪缠,玉堂想着一味动蛮于事无益,纳定性子,面壁睡着,一言不答。明公无奈,想着少年人,色上定熬不过去,回明襄王,每月派两个歌姬到地牢伴宿。襄王应允,便吩咐把歌姬排齐了,亲自挑选。上等的舍不得,下等的怕打不动白玉堂,忙了一日,眼花撩乱,却先自己选了几名,拔入嫔御之中。第二日起来,已是晌午,当做一桩正事,又加意的挑选,才挑了四名歌姬。吩咐每日两个去伺候玉堂,令人送至地牢。
在襄王看着,这是一分厚礼,料白玉堂见了,比加九锡还荣耀些。那知玉堂看得不值一屁,反倒喝骂起来,无奈歌姬等死也不去,在旁百般献媚,一则上命差遣,二则玉堂生得美秀,都想勾引上手。终日浓脂腻粉,妖妖娆娆,说些风骚话来挑逗他。玉堂的武艺,一拳一脚,打杀几个歌姬何难之有?他却恐坏了侠义的名头,捺定了气,暗自忖量:“襄王出此下策,真是无聊,也因我性情太觉高傲,所以老天想法磨难。到此地位,只得逆来顺受。”便索性给他个不闻不见,终日闭目枯坐,真如老僧入定。幸喜歌姬们畏他力量大,不敢近身,然而连眠食两字都被他们搅得不安了。玉堂立定规条:无事不许说话,吃饭时不准在前伺候,夜间赖在屋内不肯出去,不准他们上炕。只好两人打个地铺,睡在地下。
元全暗暗又是称赞,又是着急,又不便再去求小姐。并且有这两个妖娆监着,倒堵住元全夜间进来说话的空儿。却把那七个人引得咽沫垂涎,背地窃议说:“这姓白的见花不采,真真算个呆子!”到歌姬进进出出时,品头题足,不免丑态百出。元全看不上眼,一边坐着纳闷而已。
魏明公一连探了五六日,知道美人计又不能动他,料着玉堂必不肯降,留此终是一害,便劝襄王不如在地牢将他结果。襄王却终是不舍,还叫军师慢慢相劝。明公说:“再劝一次不降,王爷却不可游移了。”于是又亲到地牢。这是魏明公三入地牢了,不但元全惊慌,连做书的都捏了一把汗,怕是劝不下来,一定要锦毛鼠性命。那知玉堂绝頂乖巧,自元全通信后,知巡按之印失而复得,料定哥哥们必有人到,定然设法相救,便不肯任性求死。后来元全因王府禁令森严,无隙可乘,不能透信,玉堂正在焦躁,偏值明公又来婉劝,玉堂便道:“你要我降,我出个题目与你,我结义弟兄五人,誓同生死,如能通信叫我哥哥们来,他们归顺,我决无异言,如不能照办,就有刀山剑林,休想我回心转意。至于用美人计,止好炫惑寻常匹夫,頂天立地男子,焉能为其所动?请你免施此等妙策,早些撤退倒觉光明!”玉堂的意思明叫他透个信儿,却合着通夭狐一网打尽之计,以为白玉堂堕其术中,连连答应,将玉堂极意抚慰而去。虽不肯遽撤歌姬,却遣人打听四鼠消息,把招降之事略缓下来。
接着元妃之病日重一日,已是垂危,襄王全不理会。这一日元妃稍觉清楚,拉着翠绡哭道:“我死,你不必悲痛,看他们如此胡为,我得保全首钡以没,是万幸了!惟初意接你前来,欲为择配,不料不是爱你,反是害你!此间不是好地方,我死后,你可速速回去。”说到此处,元妃呜咽失声。翠绡之泪,更如穿珠走线,元妃便命人去请襄王,襄王正在嫔御房内闲坐,闻王妃垂危,只得勉强前来。元妃垂泪道:“妾已临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两句话要千岁采纳。一则勿听小人蛊惑,觊觎天位,庶可长保富貴;二则我身后务派妥人,送我侄女回去。于岁如果念伉俪之情,不负我的遗嘱,我死也瞑目。”襄王听得刺耳,无从答言,俄延了片刻,佯长自去。挨至夜半,王妃薨逝。众人感念元妃仁厚,无不哭泣,翠绡更哭得肝肠寸断,殡敛已毕,停在内堂。
那襄王本是忌惮,王妃一死,如去骨鲠,不但不遵他遗嘱,却就这上生出事来,草草的料理丧事,耐到第五日,便叫管家婆传话翠绡,要纳他为妾,先封贵妃,将来登大宝后便封皇后。他本是酒色之徒,见翠绡天姿国色,久已生心,只是碍着元妃,不能出口。今日放胆办去,料一深闺弱质,那里出得他的手掌?只真是元妃接来的多事,若非翠绡得隐娘真传,这场魔难如何解脱。
当下管家婆说得天花乱坠,翠绡一听,又是怒,又是羞。转念一想:“遇着这种横人,羞臊一回也了不了事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旦拿话安住他。”虽然想定主意,究竟是女孩儿家,说不出口来。良久,面上红了几次,才道:“千岁既有此意,自然天家制度,不论姑侄辈分,我亦安敢不遵?但一则我世代宦门,不能作妾,二则便聘为继室,也没有王妃之殡在堂,便行吉礼的。何况是我姑母?必须待三年服满再议。三则行聘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今已无父母,尚有叔叔元谨,远官闽中,须得通信与他,再请朝中方正大臣与我家世好的作伐,方能为定。倘若有一件不依,休怪抗命!”管家婆回了襄王,襄王听不出话中有话,喜得抓耳挠腮,但嫌三年之期太远,管家婆穿梭来往,走的腿都瘦了,说得口都干了,翠绡才答应说:须候元谨回信再商。襄王无法,只得依他。过了三七,便举殡下葬。翠绡因已有去志,也不送殡。襄王还只道他害羞,他哪里耐烦去找元谨?预备到两个月后,捏造一封假信,便可成事。一面又派几名宫娥仆妇去伺候翠绡,恨不能一时成就。
翠绡见姑母已葬,襄王之谋渐急,打算飘然一定。闺中独坐,思维回念:“我便走了,姑母一番苦志,将来襄王事发,却洗不清,哪个肯替他表扬?不但姑母一人,就我元氏世受国恩的名气,亦恐要受奸玉之累。我又是个女子,不能赴阙声明,这便如何是好?”踌躇一回:“记得元全说地牢里的英雄是来盗盟书的,必是谋反证据,不如将他的盟书盗去,送与朝廷,那便表明元氏清白及姑母苦衷。但我往那里送呢?难道为盟书做缇萦叩阍么?也太失体。”定了一定神,得了主意了:“本须连元全带着同走,既要通知元全叫他脱身,何不顺便把那白玉堂也拯救了?听元全传说,那人屡劝不降,坐怀不乱,也算个忠正豪杰。盗了盟书,就交给他送与巡按,岂不简捷。姑母心迹自然表彰出来。况有元全传话,也不至有男女授受之嫌。且与师父所说‘守正除邪’的话相合。”越想越有理,以心问心,算斟酌得十分熨贴。胸有成竹,静等空儿,却连飞奴前一字不露。
那元全想着小姐平日志气识见,如何肯嫁襄王,况又不是无难为的人,何至惧他势要,俯首从命?传谠纷纷,却不甚信。但见着女儿,便探口气,劝小姐早早设法脱身,说王爷年纪辈分都不相当;现在谋为大逆,如何可以终身相托。飞奴也告知小姐,小姐笑笑道:“我自有主见,叫他静静儿休要瞎愁瞎忙。”老头儿外面虽不露出,心里终是着急,有如热锅上蚂蚁,几乎急出病来。
于是已交仲冬,明公悬心玉堂一事,探听骨坛被人盗去,隐约传闻似乎四鼠已到,何以钟雄报中词意闪铄?城中又有心腹,仿佛见着沙龙,打听也不得实迹。也曾回过襄王,襄王却全神都在翠绡身上,唯唯否否,无甚定见。落后听得四鼠欲送假骨殖回虽安葬,明公之意便欲从此下手。叫人在江面上凿沉其船,擒捉四鼠,以便与玉堂一同收伏。告知襄王,襄王立即应允,吩咐传令到水军去。
这年十一月十五日便是冬至。襄王因翠绡准可到手,玉堂亦有可降之机,心中颇为畅快,以庆贺冬至为名,暗暗与军师庆功,那里顾妻丧才过一月。合府上下人等都赏酒食,正殿上戏班演剧,把所有在左近的好汉光棍,都派入坐。
翠绡与飞奴计算,元全十四五正是下班,本想脱身,又听传了此信,一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午间才与飞奴说明,借事叫宅门上传元全进来。取出一个小小香盘,四粒丸药,一封简贴,命飞奴交给元全,到夜分照帖行事。飞奴略略说个大概,叫老头儿把行李检要紧的悄悄收拾。元全因两桩事憋了三个多月闷气,这才大喜过望,揣了简贴、香盒、丸药,转身要出宅门。
那薛老三本和元全要好,加着翠绡有做王妃的信,他想元全稳稳的是个大总管,所以格外应酬周到。盼到元全来找女儿,留茶留酒,没话说话,非止一次。此番元全出来,他早掀帘迎着,拖着进房,就是熱热的一碗姜茶,说:“大哥,你且挡挡寒气。”元全坐下,薛老三又竭力奉承几句,还要留他喝酒。元全推说无暇,改日再扰,方才起身去了。看园门的也不像从前那般查考,元全暗想这班势利之徒还在梦中,真真可笑!巴到夜间,连地牢八人也都犒赏,白玉堂更不必说。襄王又特令送了一席与自己一般的酒馔到小姐房内,小姐随意用过,只推身体倦乏,收拾安置。众人有了几分酒,也都歇下。
小姐自元妃殁后,将元妃有关系的诗稿、信稿都取过来,自己本不作久住之计,又值服中未带书籍珍玩,止不过随身衣饰而已。人静后带着飞奴,将细软收拾打作一包,飞奴衣服也打叠停当,在灯下草草写了一书,封好放在案上,并王妃所赠衣饰箱笼,均加封锁。已交三鼓,结束整齐,贴胸悬了革囊,听得外面已无动静,约莫是酒阑人散了,便嘱咐飞奴道:“你也扎缚利落,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飞奴道:“小姐,一同走罢,已将四鼓了。”
小姐推门出来,只见皓月挂棱,浓霜满地。身子略按一按,如彩凤凌虚,不觉已蹿过几层屋脊,直奔冲霄楼而来。原来盟书悬在楼正中梁间,旁边藏有机括,挂着两只宝剑。此剑乃渔人在襄水网出,名为“干将、莫邪”,襄王门下有个识货的,买来进献,悬在楼上,但有人来盗盟书,将书匣一抽,左抽左剑出鞘砍下,右抽右剑出鞘砍下。此剑削铁如泥,血肉之躯哪里受得!白玉堂幸而坠网,如果真到内楼,也是自送其死。若非元翠绡这般飞行绝迹,哪里能到此处。
当下翠绡越过木城,区区八阵,那里拦得他住。一瞥已到楼边。见此楼八面朱窗,并无门户,笑道:“这就算八阵了!”也不管他生门死门,随手拨窗而入。里面又是一层小八阵的窗棂,翠绡又拨开进去。运动夜眼,才看见梁上悬了小小锦匣,那时灯球已灭,翠绡眼光如月,足不点地,已上雕梁。哪知触着机括,左右一望,笑道:“原来尚有消息在此。”轻轻的先摘下左边机括,抽出来是一只剑,光芒四射。又轻轻转到右边,也将宝剑取出。“约莫是两只古剑,如何落在奸王之手?不如我带去罢!”连鞘插在背后。这才将中绳一摘,盟书匣落在手中。解开匣绦,将书取出,揣在怀中,还把左右消息并锦匣仍替他安放如旧,梁间地上并末动一点尘土,这才是剑侠本领!与夜行人专靠百宝囊、如意绦、火扇儿的,大相悬绝了。翠绡穿窗而出,随手一重重替他关上,丝毫痕迹不露。飞身下楼,听那木城外巡逻过去,暗暗好笑。
回到卧室,唤出飞奴,各提包袱,回身闩上房门,却从窗内跳出,与飞奴分背包袱,越过几层房脊,已到后园。跳进园来,见铁门全是密树遮住,一望都是古梅,有半开的,有含苞的,映着月光,真是琼林玉树。小姐立在花下,叫飞奴向耳房内张望。三个人都已薰倒,不见他父亲。
原来交四鼓时,打更的从门口打过去了。元全回来早已开看简帖,便借王爷赏的酒莱,把二胡、傻狗灌个烂醉。到了时候,依小姐柬帖,自己先将丸药塞鼻,焚起闷香。那三个也不知是醉,也不知是香薰的,真像三个死狗。元全大喜,持了香盒,径开铁门之锁,扒入地牢。消息一坠,铁门依旧阖上,他便一层层开进去,随开髓薰。一面叩住消息,预备出来。一面看二王司阚时,已闷倒了。他用左手闭住香盒的口儿,右手开门进去。
白玉堂听外面悉索有声,早己惊醒,瞥见元全进来,正诧异要问,元全慌忙递赶药丸,悄说:“白爷,快把鼻子塞住,我要放香了。”左手便把香盒一放,对着歌姬鼻尖上一凑,本是睡着,那里得醒?玉堂早知是闷香,便道:“够了,这一刻工夫他便要明日饭时才得醒。”笑问:“元全,你这老头儿如何会有此行货?难道是巡按府有人来么?”元全道:“是我家小姐的。”便将小姐救他同走的话,拣要紧的说了几句。就着残烛犹明,送过简帖请他看了。玉堂见小姐书法秀劲,暗暗喝采,盘问他:“你家小姐想是文武兼全,不然何以有此暗器?”元全便又把遇仙的话提明,玉堂自八月被囚,已经三月,如鹰隼入笼,恨不插翅飞去,这一喜,竟是梦想不到的,便拉着老头儿说:“是时候了,且到梯边去等。”老头儿揣起香盒、简帖,说:“白爷,外面甚寒,添件衣服罢。”玉堂道:“我耐了三个月,临去还穿他们衣服么!”一面说,一面已走出来。
元全退出一重关一重,给他掩得结结实实,站在梯边,不多时,铁门豁的一声开了,玉堂真如脱锁猕猴,直撺上去。只见开门的是个丫环,也穿的夜行衣靠,浑身是青,背着包袱,跨着佩刀。元全也跟着上来,关上铁门,仍旧锁好。指着飞奴道:“这是我的女儿。”便问飞奴:“小姐呢?”飞奴指指梅花,玉堂举目一看,翠绡头罩翠蓝绫帕,浑身翠蓝的夜行衣,胸佩革囊,背插双剑,包袱放在林中,独立在梅花之下。真是脸晕朝霞,目横秋水,丰神如天半惊鸿,态度如云中飞鹤。连忙上前深深一揖,致谢搭救之恩。小姐看见玉堂气概不凡,也便还了一福。映着满轮皓月,分明一对玉人。
元全过来,便向小姐道:“白爷手无寸刃,万一遇着入,如何是好?”小姐便解下剑来,要分给他。月下一看,却是雌雄二剑,似乎不便。但已是解下,飞奴伸手来接,小姐略一踌躇,把莫邪递与飞奴,飞奴递与元全,元全才交给玉堂。小姐使叫元全快走,飞奴推开房门,替他提出包袱,放下锁匙,也照样闩门,跳窗而出。玉堂暗想:“婢且如此,其主可知。”此时已是五更天气,元全引路,不走后门,恐怕遇着看园守更等众,又要碍手。迤逦走到墙边,小姐已耸身出去了,玉堂吃惊,暗说:“我今儿才信书上所说的剑仙,竟真有如此神妙本领!”元全说:“我不能纵跳,飞儿你驮得住我么?”飞奴道:“我的力小,又有包袱,驮了爹爹,如何跳法?”玉堂道:“待我来。”先将他包袱掷出墙外,把老头儿背起。元全直叫“罪过!”玉堂早已纵上了墙头,飞奴跟着跳下。老头儿挎上包袱,玉堂在前引路,径望巡按府前而来。望见府街,翠绡道:“元全且住,我有话说。”要知小姐说出甚话,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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