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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刘才卿湖石扇头

  幽涧云凝雨未干,曲池疏竹共荒寒。扇头唤起西园梦,好似熙春阁下看。

  闻歌怀京师旧游

  楼前谁唱《绿腰》催?千里梁园首重回。记得杜家亭子上,信之钦用共听来。

  郑先觉幽禽照水扇头

  临水华枝淡淡春,水光华影两无尘。风流一枕西园梦,惆怅幽禽是故人。

  龙泉寺四首

  悬麻白雨映层崖,过尽行云晚照开。可是登临动高兴,马头新自太行来。

  泉石烟霞自一家,残僧随分了生涯。鸡鸣山下题诗客,曾到灵岩不用夸。

  河边羖?尚能飞,无角无鳞自一齐。甲子纷纷更儿戏,壁间休笑阜昌题。寺北齐时建,又多刘豫阜昌中石刻并题名。

  绕渠寒溜夜潺潺,说有蛟龙在石间。可惜九天霖雨手,一泓泉水伴僧闲。

  李进之迂轩二首

  白发归来世事新,书生风味是清贫。敧斜历落从人笑,燎倒粗疏我自真。

  举世营营共一途,要来闲处费工夫。入门且莫分宾主,不但君迂我更迂!

  出镇州

  汾水归心日夜流,孤云飞处是松楸。无端行近还乡路,却傍西山入相州。

  过邯郸四绝

  富贵荣华一叹嗟,依然梦里说韶华。千年几度山河改?空指遗台是赵家!

  人事存亡不易知,及时娱乐恨君迟。后人共指丛台笑,三尺尧阶竟属谁?

  川原落落曙光开,四顾河山亦壮哉。前日少年今白发,只应孤塔记曾来。

  死去生来不一身,定知谁妄复谁真。邯郸今日题诗客,犹是黄粱梦里人。

  杨秘监马图

  大青小青天马姿,杨侯房星非画师。忽见奚官记前事,东华驰道晚凉时。

  竹溪梦游图

  意外荒寒下笔亲,经营惨淡似诗人。何时万顷风烟里,白发刁骚一幅巾?

  药正卿饷酒

  宿醒未解渴生尘,惊见王宏饷酒人。独恨文书困佳客,不来同醉五更春。

  王都尉山水

  平林漠漠数峰闲,诗在岩姿隐显间。自是秦楼画眉手,不能辛苦作荆关。

  赠绝艺杜生

  迢迢离思入哀弦,非拨非弹有别传。解作江南断肠曲,新声休数李龟年。

  赵大年秋溪戏鸭二首

  寒沙折苇淅江湾,诗在波痕灭没间。前日扁舟人老矣,却从图画羡君闲。画家朱粉不到处,淡墨自觉天机深。卖酒垆边见崔白,王孙真有五湖心。米元章《画史》:“赵昌、王友、崔白,但可为酒家遮墙壁耳。”

  自题二首

  共笑诗人太瘦生,谁从惨淡得经营?千秋万古回文锦,只许苏娘读得成。

  千首新诗百首文,藜羹不糁日欣欣。镜中自照心语口,后世何须扬子云!

  北归经朝歌感寓三首

  南来山势渐坡陀,荡荡川涂接大河。马上哦诗无好语,聊从白塔记朝歌。

  黄屋何曾土作阶,祸基休指九层台!书生不见千年后,枉为君王泣玉杯。

  墨翟区区不近情,回车曾此避虚名。采薇惟有西山老,不逐时人信《武成》。

  外黄道中楚王庙荆公有谁合军中称亚父却须推让外黄儿之句因为范增解嘲

  一怒屠城一说留,书生刚为范增羞。军中老子关何事?付与儿曹调沐猴!

  题苏氏宝章

  二老风流有典刑,诸郎兰玉映阶庭。峨眉宝气千年在,未数陈家聚德星。长公忠义似颜平原,次公冲澹似林西湖,故字画有不期合而合者。最后数帖,所谓苏氏三虎,叔党最怒耳!

  刘氏明远庵三首

  豪气元龙百尺楼,功名场上蚤抽头。路人不识闲居士,袖手雍容活两州。

  世间无物碍虚空,宴坐经行一体同。老眼不应随镜转,江山元只在胸中。

  落落云间晚照开,上方别有妙高台。栽花种柳明年了,拄杖敲门日日来。

  题李庭训所藏雅集图二首

  万古文章有至公,百年奎壁照河东。衣冠忽见明昌笔,更觉升平是梦中。

  景星丹凤一千年,合著丹青与世传。谁画风流王李郝?大河南望泪如川!王谓仲泽,李谓长源,郝谓仲纯。

  南关二首

  风里秋蓬不自由,一生几度过隆州?无情团柏关前水,流尽朱颜到白头。

  路转川回失系舟,更教两驿过徐沟。多情团柏关前水,却共清汾一处流。是日自徐沟宿南关。

  马坊泠大师清真道院三首

  水际茅斋星散居,白云闲伴五溪鱼。茂林修竹山如画,蘸碧轩中恐不如。

  枯蒲折苇障清弯,十里风荷指顾间。安得西湖展江手?乱铺云锦浸青山。

  静中人境两翛然,我亦因君有静缘。已约青山来枕上,水亭风榭看明年。

  惠崇獐猿图

  月啸烟呼本不群,笔头同是一溪云。野情山态令人羡,世路机关不似君。

  寄史同年二首

  情话通宵慰别离,殷勤酿酒趁花期。沁南只道梅花蚤,犹较归程十日迟。

  相君许送买山钱,晚岁邻居定有缘。一树梅花一尊酒,知君东望亦凄然!

  宋周臣生子三首

  试手君家助喜诗,秋风丹桂长新枝。昂霄耸壑他年见,水月同宫记此时。水月同宫,五星家谓人以此时生者,长必贵。

  玉季金昆世共贤,天将文笔付家传。清新未要《梅花赋》,《射虎》留看第二篇。乡先生宋济川以《射虎诗》著名。

  雏凤来时鹤卵成,两儿前后不多争。阿宁解语应须道,犹是渠家百日兄。

  乞酒示皇甫季真

  醉头慵举睡昏昏,梦里青旗雪拥门。枕上一杯风味好,糟床何处得茶浑?

  李白骑驴图

  八表神游下笔难,画师胸次自酸寒。风流五凤楼前客,枉作襄阳雪里看。

  许由掷瓢图

  不知黄屋不知尧,喧寂何心计一瓢?我是许由初不尔,只将盛酒杖头挑!

  九月晦

  松楸千里动悲哀,说道回家蚤晚回。九月忽惊今日尽,满城风散纸钱灰。

  杂著

  烧残刍狗不能神,一色貂裘绣帽新。好个路傍官堠子,经年端坐看行人!

  送穷

  送君君去欲何之?暂去还来也不辞!但愧苦无相赠物,柳船轻似去年时。

  即事

  四长东州贡姓名,阿茶能诵《木兰行》。元家近日添新喜,掌上宁儿玉刻成。宁儿叔开小字阿茶,第四女字叔闲。

  侯相公所藏云溪图曾命赋诗三首但记其一云祖道东门未有涯田君方驾入宫车秖千古狼溪路人说山中宰相家相公以体重不任步趋诏许驾小车至朝殿外门故余诗及之北渡后往东平路经云溪因为之赋

  黄山图子翰林诗,千里东州有所思。前日相公门下客,国亡家破独来时。

  陈德元竹石二首

  一片春云雨未干,两枝新绿倚高寒。瘦龙不见金书字,试就宣和石谱看。

  万石纲船出太湖,九州膏血一时枯。阿谁种下中原祸?犹自昂藏入画图!

  同漕司诸人赋红梨花二首

  梨花曾比太真妃,别有风流一段奇。白雪为饥玉为骨,淡妆浓抹总相宜。

  琼枝玉蕊静年芳,知是何人与点妆?可道海棠羞欲死,能红能白更能香!

  吴子贤樗庵二首

  人道樗形百丑全,我知造物向君偏。世间正有明堂柱,偃蹇风霜得几年?

  广莫初无匠石过,一丘一壑奈君何!世间正有明堂柱,春草输嬴较几多?

  太一莲舟图三首为济源奉先老师赋老师吾宗盟。

  泠泠风外列仙臞,琢玉羊欣定不如。六合空明一莲叶,更须遮眼要文书。仙人在莲叶卧看书。

  仙人宁得此婆娑?亡柰丹青狡狯何!我与太虚同一体,也无莲叶也无波。

  太一青藜出汉年,明窗开卷一欣然。凭君莫问题诗客,不是韩驹第二篇。

  游天坛杂诗十三首

  芳树阴阴鸟语哗,绿云晴雪映红霞。青山可是堪人恨,藏著中岩十里花。

  漫山白白与红红,小树低丛看不供。总道查花香气好,就中偏爱玉珑松。花名有玉珑松。

  只愿长城没彻头,岂知蒸土更堪忧?秦人若见千年后,抱杵临洮老死休。避秦沟。

  溪童相对采桩芽,指似阳坡说种瓜。想是近山营马少,青林深处有人家。

  仙猫声在洞中闻,凭仗儿童一问君:“同向燕家舔丹鼎,不随鸡犬上青云?”仙猫洞,是日儿子叔仪呼猫应者,一土人传,燕家鸡犬升天,猫独不去。

  诸峰罗列拥朝台,落日行云一望开。绝似太山山上看,分明齐岭是徂徕。

  空翠霏烟海浪深,鳌头鹏背半浮沉。不知脚底山多少?还尽平生未足心。

  湍声汹汹落悬崖,见说蛟龙擘石开。安得天瓢一翻倒?蹑云平下看风雷!时旱甚,故云。

  仙坛倒影凤麟州,一道云光插素秋。也是天公闲不得,海东移著海西头。

  道民终不忘天台,姓字依然在蜜崖。为问松台千岁鹤:“白云何处不归来?”近岁卢氏蜜崖人迹不及处,有题字云:“道民天台司马承祯过。”松台即白雪老葬地。

  仙人龙跷玉为鞭,石穴留书世不传。弱水蓬菜三万里,青山今古几何年?近年人有得司马先生石穴所藏《丹经》,予获观于山阳。

  风期身后复身前,一读《丹华》似有缘。八表神游吾岂敢?或能摇笔赋垂天!

  拟著茅斋北斗平,残年细读《洗心经》。诗成应被卢同笑:“曾见青山养伯龄?”卢同送伯龄出山云:“伯龄不厌山,山不养伯龄。”予以旱当出山,故自戏云。北斗平在天坛之后。

  初发潞州

  潞州住久似并州,身去心留不自由。白塔亭亭三十里,漳河东畔几回头?

  杂诗六首道中作

  鼠肝虫臂复何辞,坎止流行亦有时。已被吴中唤伧父,却来河朔作炎儿。

  隆州兵骑往来冲,客路灰郊更向东。大似天教浣尘土,数程都在水声中。

  悬崖飞瀑骇初经,白玉双龙击迅霆。却恨暑天行过速,不曾赤脚踏清泠。

  黄华北下马陵南,佛屋烧残有石龛。想是故乡行欲近,粥麋浑觉水泉甘!

  庄休通蔽亘相妨,乡社情亲岂易忘?司命果能还旧观,髑髅端合羡侯王!

  乡关白日照青天,徒步归来亦可怜。袖里新诗一千首,不愁锦绣裹山川!

  卷第十三

  七言绝句

  初挈家还读书山杂诗四首

  并州一别三千里,沧海横流二十年。休道不蒙稽古力,几家儿女得安全?

  天门笔势到闲闲,相国文章玉笋班。从此晋阳方志上,系舟山是读书山。系舟,先大夫读书之所,闲闲公改为元子读书山。又大参杨公叔玉撰先人墓铭。

  眼中华屋记生存,旧事无人可共论。老树婆娑三百尺,青衫还见读书孙。

  乞得田园自在身,不成还更入红尘?只愁六月河堤上,高柳清风睡杀人!

  赋瓶中杂花七首予绝爱未开杏花,故末篇自戏。

  老柳惊看节物新,今年更与酒杯亲。东山一道花如绣,从此他乡不是春。

  香中人道瑞香浓,谁信丁香臭味同?一树百枝千万结,更应薰染费春工。

  生红点点弄娇妍,半坼花房更可怜。传语春风好将护,莫教容易作银钱。

  红抹兰膏绿染衣,绿娇红小两相宜。华边剩有清香在,木石痴儿自不知。

  素艳来从月姊家,温风淑气发清华。人间自有交枝玉,天上休开六出花。

  昨日桃华锦片新,兔葵今日到残春。低枝留得稀疏朵,比似全开更恼人。

  古铜瓶子满芳枝,裁剪春风入小诗。看看海棠如有语,杏花也到退房时。

  赠罗友卿三首

  一般花木各荣枯,管库区区亦仕途。前日江东罗给事,只今城里范莱芜。

  不离城市得幽栖,未要坊名改碧鸡。种下五株桃树子,本无心学浣花溪。

  闲中日月病中身,寂寞相求有几人?莫怪门前可罗雀,诗家所得是清贫。

  又解嘲二首

  雁后花前日日闲,颇思尊酒慰愁颜。凭君细数东州客,谁在花花绿绿间?

  诗卷亲来酒盏疏,朝吟竹隐暮南湖。袖中新句知多少,坡谷前头敢道无?

  为衍圣孔公题张公佐湘江春早图二首张自书云涂水张公佐画时年八十一先大夫尝题公佐画有云静洞庭秋寺月雨昏湘浦夜船灯之句因及之

  郭熙画笔老益壮,未比并州九十翁。想是江南春梦里,水村曾见酒旗风。

  黄陵祠下雨如绳,老笔题诗想旧曾。今日图间见晴景,依然愁绝夜船灯。

  浑源望湖川见百叶杏花二首

  四月山泉冻未开,东君才为挽春回。多情丹杏知人意,留著双华待我来。

  儿时忆向西溪庙,丹杏曾看百叶花。今日山中见双朵,自怜憔悴老天涯。陵川西溪二仙庙有百叶杏前。

  代州门外南楼二首

  东洛西秦往复回。几番风雨与尘埃。家山最与南楼近。三十三年恰再来。

  汀树微茫岸草青,滹河四月水泠泠。凤山可是生来巧,堪与南楼作卧屏。

  杜生绝艺

  杜生绝艺两弦弹,《穆护沙》词不等闲!莫怪曲终双泪落,数声全似古《阳关》。

  以玉连环为吕仲贤寿

  玉环何意两相连?环取无穷玉取坚。愿得主人如此物,吕翁他日作回仙!

  德华小女五岁能诵余诗数首以此诗为赠

  牙牙娇语总堪夸,学念新诗似小茶。好个通家女兄弟,海棠红点紫兰芽。唐人以茶为小女美称。

  刘寿之买南中山水画障上有朱文公元晦淳熙甲辰中春所题五言得于太原酒家

  蜀山青翠楚山苍,爱玩除教宝绘堂。且道中州谁具眼?晦庵诗挂酒家墙!

  跋紫微刘尊师所画山水横披四首刘时年八十六溪桥独步

  纳纳溪桥逗晚风,水村山阁往来通。马蹄踏遍黄尘路,画里初逢避俗翁。

  夏山欲雨

  胸次江山老更奇,太初元气入淋漓。仙翁不是人间客,俗笔休将比郭熙。

  江亭会饮

  瓦盆浊酒忆同倾,乡社丰年有笑声。世外华胥谁复梦?且从图画看升平!

  秋江待渡

  笔头云景性中天,谁似仙舟有静缘?只合此间添此老,脱巾和月弄江烟。

  东山四首

  半欲天阴半欲晴,层峦叠巘各分明。去年风雪无多景,看尽东山是此行。

  自笑平生被眼谩,看山只向画中看。天公老笔无今古,枉著千金买范宽。

  锦里春光风马牛,鸟飞不到太湖秋。一丘一壑都堪老,且具神山烟景休。

  马水横陈圣阜前,滹沱陂堰远相连。鱼多只说牛家汇,何处秋风有钓船?牛家汇在神山下

  晓起

  鬓毛衰飒病凌兢,暂入红尘倦不胜。学似玉山樵客了,八年流落醉腾腾。予痛饮,至是八年,故用韩致尧此句。

  追录乙未八月十七日莘县梦中所得

  梦里哦诗信口成,分明济水道中行。梦回真到哦诗处,满马西风云月清。

  春归

  野杏溪桃三两枝,春归也作送春诗。东君自爱长安好,能住山城得几时?

  感兴四首

  梦中惊见白头新,信口成篇却自神。天上近来诗价重,一联直欲换青春。后二句梦中所得。

  诗印高提教外禅,几人针芥得心传?并州未是风流域,五百年中一乐天!

  廓达灵光见太初,眼中无复野狐书。诗家关捩知多少?一钥拈来便有余!

  好句端如绿绮琴,静中窥见古人心。《阳春》不比《黄华》曲,未要千人作赏音!

  从孙显卿觅平定小山

  爱杀熙春万玉峰,纲船回首太湖空。一拳秀碧烟霞了,蚤晚东山入袖中!

  发南楼度雁门关二首

  鸡声未动发南楼,涧水随人向北流。欲望读书山远近,雁门关上懒回头!

  棱磳石磴倚高梯,穹谷无人绿树齐。总为古来征戍苦,宿云常傍塞垣低。

  墨竹扇头

  嫩香新粉玉交加,小笔风流自一家。只欠雪溪王处士,醉来肝肺出枯槎。

  王希古乞言

  支干空虚不救贫,素衣空染洛阳尘。一龟蚤晚搘床了,袖手风帘阅市人。

  龙门公墨竹风烟夕翠二首

  渭川东望水云宽,雨润烟浓下笔难。今日龙门图上看,萧郎只合老荒寒。

  烟梢露叶卷秋山,挥洒纵横意自闲。莫问笔头龙未化,看看霖雨满人间!

  从希颜觅笃耨香二首追录

  绿洋奇品赛浓梅,永忆薰炉试浅灰。尤物也知人爱惜,帘筛风动只萦回。

  自倚诗情合得消,暮寒新火觉无聊。悬知受用无多在,试往新诗乞断瓢!

  戏赠柳花

  谁擘轻绵乱眼飘,不教翠纽缀长条?只愁更作浮萍了,风转波冲去转遥。

  乔夫人墨竹二首

  万叶千梢下笔难,一枝新绿尽高寒。不知雾阁云窗晚,几就扶疏月影看。

  只待惊雷起蛰龙,忽从女手散春风。渭川云水三千顷,悟在香严一击中!夫人参洞下禅有省。

  醉猫图二首何尊师画宣和内府物

  窟边痴坐费工夫,侧辊横眠却自如。料得仙师曾细看,牡丹花下日斜初。

  饮罢鸡酥乐有余,花阴真是小华胥。但教杀鼠如丘了,四脚撩天一任渠。

  自题中州集后五首

  邺下曹刘气尽豪,江东诸谢韵尤高。若从华实评诗品,未便吴侬得锦袍。

  陶谢风流到《百家》,半山老眼净无花。北人不拾江西唾,未要曾郎借齿牙。

  万古骚人呕肺肝,乾坤清气得来难。诗家亦有《长沙帖》,莫作宣和阁本看。

  文章得失寸心知,千古朱弦属子期。爱杀溪南辛老子,相从何止十年迟!

  平世何曾有稗官,乱来史笔亦烧残!百年遗稿天留在,抱向空山掩泪看!

  讲武城

  作计千年复万年,似嫌蒸土不能坚。只今讲武人何在?衰柳残杨有乱蝉。

  药山道中二首

  石岸人家玉一湾,树林水鸟静中闲。此中未是无佳句,只欠诗人一往还。

  西风砧忤日相催,著破征衣整未回。白雁未衔霜信过,青林闲送雨声来。

  善应寺五首

  平冈回合尽桑麻,百汊清泉两岸花。更得青山作重复,武林何处觅仙家?

  石潭高树映寒藤,闲有沙鸥静有僧。总爱山阳竹林好,“七贤”来了更谁曾?

  夕阳人影卧平桥,倦客登临不自聊。且放游鱼觅归宿,争教白鹭逞风标?

  山中鱼鸟夙相亲,问舍求田有主人。自读旧题还自笑,七年鞍马只红尘!前题善应寺壁,有“红尘鞍马几时休”之句,又七年矣。

  困不成眠百感生,田家灯火夜深明。无因洗耳风沙底,枉费潺潺落枕声。

  摘瓜图二首樗轩家物

  四摘空留抱蔓诗,阿婆真作木肠儿。《履霜》只说琴心苦,不见房陵道上时?

  高鸟长忧挂网罗,如庵日月共消磨。凭君莫话前朝事,比似黄台摘更多!如庵,密国公所居。

  黄华峪十绝句

  岱崧王屋旧经过,自倚胸中胜概多。独欠太行高绝处,青天白日看山河。

  树经冻雨半青黄,山入高秋老更苍。且就同游尽佳客,不妨五日未重阳。

  红叶黄花风露清,比来春色不多争。秋山却也堪人恨,白与高欢作锦城。

  绝壁孤云仔细看,云间龙穴想高寒。碧澜寸寸横秋色,空对山灵说《到难》。唐人《到难篇》有“碧澜之下,寸寸秋色”之句,见《文粹》。

  玉立千峰画不如,天公自有范宽图。闾山要著黄华老,千尺珠帘得似无?前辈闾山诗,有“向使早逢周处士,子端应不号黄华”之句。处士指周先生德卿。

  团团石瓮琢青瑶,仰面看云觉动摇。谁著天瓢洒飞雨,半空翻转玉龙腰。

  万古飞流泻不供,枉教喷薄困鱼龙。谪仙剩有“银河”句,不道香炉更一峰。

  天汉何因有蚌胎?无穷冰雹落悬崖。只愁驼背模糊锦,翻倒龙宫复此来。

  落峡飞流散不收,湍声汹汹动高秋。也应嫌被红尘涴,才近山门便洑流。

  乞得三泉住不成,风沙鞍马负平生。故山定已移文了,又被黄华识姓名。

  七贤堂

  水上盘陀不见人,烟中白露玉无尘。竹林未恨风流减,负杀共城麴米春。是日有饷名酒,独酌水边。

  峡口食鳊鱼有感

  无奈微云疏雨何,孟公诗律费研磨。凭君莫爱襄阳好,缩项鳊鱼刺鲠多!

  大简之画松风图为修端卿赋二首

  董元老笔郁盘盘,万壑苍云复此看。绝似凤凤山下路,秋风无际海波寒。

  新亭相泣血沾襟,一日神州见陆沈。好就崆峒山叟问:“醉眠春昼果何心?”

  秋江待渡横披

  物外琴尊合往还,争教俗驾点溪山?画师果识闲中趣,只作横舟落照间。

  赠答要襄叔二首

  长洲连日远相迎,展读新诗眼倍明。邓下旧人多念我,感君兼有故乡情。

  文拟《邳侯》下笔难,《韬春》一读不知寒。名家未觉风流减,洗眼青云看阿端。襄叔之先人拟《下邳侯传》作《窦韬春传》,以赋火焙。又其儿子小字端平者,方就学。

  赠修端卿张去华韩君杰三人六首

  姓字旧熟相知新,三子皆我眼中人。洛西荒山有此客,酒光滟滟梅花春。

  去华手中倒树?,亦要笔力挽千钧。知君办作南山豹,雾雨七日蔚成文。

  扫地焚香乐有余,情知怏怏米监书。枉教弃掷泥涂了,绿发修郎玉不如。

  古来马队非讲肆,韩生颇似周生勤。举家都无儋石粟,老气仍有垂天云。

  中庸胡公隔天壤,宝臣近日客死。大木失望工师来。明堂老手李明府,我知此公无弃材。谓李顺阳吉甫。

  乳虎守穴子可探,斫头不屈贫所甘。异时三客俱焰焰,人伦东国吾无惭!

  秋江晓发图

  百转羊肠挽不前,旃车辘辘共流年。画图羡杀扁舟好,万里清江万里天。

  题山亭会饮图二首

  女儿樵人塞上词,刘景玄号溪南老子坐中诗。因君唤起山亭梦,好似三乡共醉时。

  曾将心事许烟霞,酒榼书囊便是家。前日山亭亭上客,而今鞍马老风沙。

  洛阳卫良臣以星图见贶漫赋三诗为谢

  败笔成丘死不神,侯门书卷欲谁亲?鳏鳏鱼目漫漫夜,盼到明星老却人!

  参旗亦自遇灾年,横被狐星射右肩。牵牛只有搘机石,送与天公折聘钱。

  西虎东龙总伏雌,老?却是可怜儿。《星图》何物堪相报?借用卢同《月蚀》诗。

  题鹭鸶败荷扇头

  荷经冻雨绿全枯,苇到穷秋影亦疏。为问风标两公子:“此中能有几多鱼?”

  西山楼为王仲理赋二首

  天日晴明四望开,楼中舒啸亦悠哉!阑干十万人家里,只有青山入眼来。

  拄笏西山老骑曹,朝来爽气与秋高。休将人物轻题品,湖海元龙兴未豪!

  乐天不能忘情图二首

  得便宜是落便宜,木石痴儿自不知。就使此情忘得了,可能长在老头皮。

  芙蓉脂肉紫霞浆,别是仙家暖老方。只枉柳枝??弃不得,忘情一马亦何妨!

  燕省掾属张彦通举释菜之废典仁卿以诗美之亦赋二首

  一奠区区入咏歌,请看文治竟如何?李侯落笔非无意,告朔羊存得已多!

  一日新仪见泮宫,共惊?蕝有遗风。他州亦可燕中比,只枉今无百彦通。

  采菊图二首

  信口成篇底用才?渊明此意亦悠哉!枉教诗景分留在,百绕斜川觅不来。

  梦寐烟霞卜四邻,争教晚节傍风尘?诗成应被南山笑,谁是东篱采菊人?

  无尘亭二首

  雾廓云开病未能,波流草靡亦何曾。胸中自有西风扇,身外休论有发僧。

  日日门前车马喧,玉壶冰簟酒如川。亭中剩有题诗客,独欠云间李谪仙。时仁卿尚未到燕。

  李广道写真二首

  华发萧萧玉炼颜,一篇《秋水》想高闲。须知八表神游客,不在披裘拥絮间。

  拥絮披裘动数千,肉身那得尽飞仙?玄门此老留教在,沧海横流未必然!

  钱过庭烟溪独钓图二首

  鞍马风沙万里身,眼明惊见楚江春。绿蓑衣底玄真子,不解吟诗亦可人!

  小景风流二百年,典刑来自米家船。诗人无复承平旧,重为遗音一慨然!画学米元章《楚山清晓》,故有上句。

  苍崖远渚图二首

  深谷高林自一天,红尘无路近风烟。两椽茅屋平生了,况是清溪有钓船。

  竹帛功名一笔无,残年那复计荣枯。青山未得携家去,惆怅题诗是画图。

  三士醉乐图

  依样胡卢画不成,三家儿女日交兵。瓦盆一醉糊涂了,比似高谈却较争。

  乡郡杂诗五首余家自五代以后,自汝州迁平定。宋末,又自平定迁忻,故文字中以平定为乡郡。

  百年乔木郁苍苍,耆老风流赵与杨。为向榆关使君道:“郡中合有二贤堂。”杨吏部之美,皋落人。闲闲曾守此郡。

  神仙官府在瀛洲,何意闲闲得此留?莫笑山城小于斗,他州谁有涌云楼?楼,闲闲公所建。

  一沟流水几桥横,岸上人家种柳成。成岁春风一千树,绿烟和雨暗重城。

  新堂缥缈接飞楼,云锦周遭霜树秋。若道使君无妙思,冠山移得近城头。

  故乡飞鸟亦裴回,更觅何乡养不才?见说阳泉好春色,野夫乘兴欲东来!

  宗人明道老师澹轩二首

  潞人澹社有来源,济水分流到澹轩。莫问轩中宾与主,一家同是潞州元。

  澹中无味著咸酸,老口年多不受谩。流外已曾增一董,不防传法到黄冠。

  题商梦卿家晦道堂图二首

  松亭竹阁数家村,通德仍余旧里门。乔木未须论巨室,青衫今有读书孙。一作“青衫谁有谏书孙。”

  东国人门几百年,素风才到此公传。卷中甚欲题诗句,惭愧韦家祖德篇。

  商正叔陇山行役图二首

  陇坂经行十过春,也随风土变真淳。吴山汧水不必画。留在秦音已可人。

  梦中陈迹画中诗,前日行人鬓已丝。我亦寒亭往来客,因君还寄出关辞。

  息轩秋江捕鱼图三首

  掷网牵罾太俗生,烟波名利不多争。绿蓑衣底玄真子,可是诗翁画不成!

  击瓮喧天网截河,得鱼何啻一罾多。渔郎不作明年计,奈此纤鳞细甲何!

  正始风流一百年,竹溪衣钵有真传。玉堂人物今安在?纸尾题诗一慨然。

  东平李汉卿草虫卷二首

  蚁穴蜂衙笔有灵,就中秋蝶最关情。知君梦到南华境,红穗碧花风露清。

  过眼千金一唾轻,画家元有老书生。草虫莫道空形似,正欲尔曹鸣不平!李资高亢,视钱币如粪土。贵人求画,或大骂而去,故不与世合。

  郭熙溪山秋晚二首

  烟中草木水中山,笔到天机意态闲。九十仙翁自游戏,不应辛苦作荆关。

  云树微茫石崦开,吴儿洲渚不尘埃。凭君记取题诗处,杖屦适从谼谷来。

  七贤寒林图

  万古骚人有赏音,画家满意与幽寻。题诗记取崧前事,绝似冯雷入少林。

  右丞文献公著色鹿图

  野鹿标枝气象闲,老皇频岁赦秋山。不妨右相丹青笔,时到霜林紫翠间。

  李仲华湍流高树图二首

  细密工夫足自神,经营惨澹欲谁亲?却应林影湍声外,犹欠吴山小笔春。

  小景风流恰入时,留题纸尾竟何辞?不因脱兔投林了,何处而今更有诗?癸巳正月之变,逆党中有欲谋害己者,赖仲华力为营护得释,故篇末有及。

  益都宣抚田侯器之燕子图诗传本己亥秋七月余得于冯翊宋文通家会侯之子仲新自燕中来随以归之仲新谓余言兵间故物一失无所复望乃今从吾子得之焕若神明顿还旧观似非偶然者方谒时贤以嗣前作幸吾子发其端因赋三诗丙午春三月河东元某谨题

  红线还惊掌上看,十年音息海漫漫。渠家王谢堂前惯,暗认曹刘可是难。

  古锦诗囊半陆沉,吴枫句好入江深。世间妾妇争相妒禽鸟区区却赏音。首句谓怨家投李长吉诗厕中。

  才气田侯绝世奇,山丘零落更堪悲。休惊《燕子诗》留在,化鹤归来未可知。

  前高山杂诗七首

  梦寐烟霞卜四邻,眼明今日出红尘。山中景趣君休问,谷口泉声已可人。

  山经地志总难凭,乡社流传太俗生。前后两高从我改,合教松海作新名。

  蚊聚蛙喧杳不闻,已甘麋鹿与同群。胸中所得知多少?半是青松半白云!

  天池一雨洗氛埃,全晋堂堂四望开。不上朝元峰北顶,真成不到此山来。

  世上初无物外缘,人间却有洞中天。如何长伴王居士,买尽青山不用钱。

  白驴前日凤山回,为爱朝元复此来。却忆广陵刘老子,醉吟应在钓鱼台。

  白首同归未省曾,青山独往竟谁能!莫嫌麋鹿无情识,比似人间少爱憎。

  楚山清晓图

  雨润烟浓十二峰,云间合有楚王宫。遥知别后西州梦,一抹春愁浅淡中。题石裕卿郎中所居四咏

  寓乐堂

  此心安处是真归,念念今知故习非。一首新诗一杯酒,五陵裘马自轻肥。

  德恒斋

  养心如虎亦良勤,血战纷华老册勋。百草千花过春雨,白衣苍狗看浮云。

  雪岩

  贞松劲柏四时春,霁月光风一色新。置屋悬崖尽堪老,层冰千里只愁人。

  聱斋

  弓刀陌上未知还,心寄渔郎笭箵间。名作聱斋疑未尽,峿山衣钵在遗山。

  赠李子范家儿子

  神理乘除不偶然,只疑阳报向君偏。试评掌上明珠价,几倍诸家觅药钱?

  跋文献公张果老图

  耆旧能谈相国贤,功名欲占冷岩前。清风万古犹应在,未用仙公甲子年。

  三乡杂诗三首

  梦寐沧洲烂漫游,西风安得钓鱼舟?薄云楼阁犹烘暑,细雨林塘已带秋。

  尖新秋意晚晴中,六尺筇枝满袖风。草合断桥通暗绿,竹摇残照漏疏红。

  溪南老子坐诗穷,穷到箪瓢更屡空。五凤楼头无手段,碧鸡坊外有家风。

  钧州道中

  野阴莽苍日将夕,岁律峥嵘风有声。从昔南山歌短褐,何时北阙请长缨?

  卷第十四

  七言绝句

  榆社硖口村蚤发

  瘦马长途懒著鞭,客怀牢落五更天。几时不属鸡声管,睡彻东窗日影偏?

  十月二十日雪

  和气休论岁欲丰,且看芜秽一时空。临高赏雪人何限,谁在琼瑶世界中?

  同儿辈赋未开海棠二首

  翠叶轻笼豆颗匀,胭脂浓抹蜡痕新。殷勤留著花梢露,滴下生红可惜春。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

  哭曹征君子玉二首

  去岁流言到处疑,闻君哭我不胜悲。今年我在君先殁,泪尽荒城君得知?

  绕坟三匝去无因,千里冰霜半病身。斗酒只鸡孤旧约,素车白马属何人?

  二十六日蚤发安生道中雨木冰

  玉树瑶林世界宽,木冰真作雨花看。青青也被糊涂尽,松柏何曾保岁寒?

  书贻第三女珍

  珠围翠绕三花树,李白桃红一捻春。看取元家第三女,他年真作魏夫人!

  隐秀君山水为范庭玉赋

  万壑风烟入座寒,六铢仙帔想骖鸾。多少金闺画眉手,吴山才得镜中看?

  送子微二首

  老年鞍马不胜劳,更问狐裘与缊袍?到了龙门有何好?伊川清浅石楼高!

  古来何物是经纶?一片青山了此身。乱后洛阳花木尽,不妨闲作水南人。

  杨秘监马图

  天闲谁省识真龙?金粟堆前草色空。忽见画图疑是梦,东华驰道麝香骢。

  岳山道中

  野禾成穗石田黄,山木无风雨气凉。流水平冈尽堪画,数家村落更斜阳。

  雪行图

  太一仙舟云锦重,新郎走马杏园红。骑驴亏杀吟诗客,到处相逢是雪中。

  寄杜莘老三首

  梦里云山一卧屏,先生画笔果通灵。不妨行药长安市,才是前生许道宁。

  一片青山共白云,春林烟景入晴昏。祝君老眼明于镜,毫末清妍子细分。

  杯酒殷勤兴不孤,更教怀袖得新图。绿囊自是君家物,医得烟霞痼疾无?

  己酉四月十七日度石岭

  四海虚名直几钱?世间何限好林泉!无情石岭关头路,行去行来又十年。

  刘君用可庵二首

  末节繁文费讨论,经生规矩是专门。恶恶不可恶恶可,笑杀田家老瓦盆。恶,音鸟。

  著脚绳桥已足忧,邯郸匍匐更堪羞。恶恶不可恶恶可,大步宽行老死休!

  耀卿西山归隐三首马卿为耀卿张君写真,未几被召北上。

  静里箪瓢不厌空,北窗元自有清风。傅岩只道无人识,已落君王物色中。

  马卿似与物为春,难状灵台下笔亲。豫拂青山一片石,异时真是卷中人。

  冠剑云台大县侯,富春渔钓一羊裘。山林钟鼎无心了,谁是人间第一流?

  雪岸鸣?今酉鸟?

  离离残雪点荒丛,更看幽禽惨淡中。笑杀画帘双燕子,秋千红索海棠风。东丹骑射

  意气曾看小字诗,画图今又识雄姿。血毛不见南山虎,想得弦声裂石时。

  虚名

  虚名不直一钱轻,唤得呶呶百谤生。可惜客儿头上发,也随春草斗输嬴。

  投书图二首

  一束空书不疗饥,浮沉随水恰相宜。酱蒙药楮轻抛却,却是洪乔见事迟。

  屈作书邮未肯心,百函随水听浮沉。虚名底用寒温问?却是洪乔最赏音!

  题刘威卿小字难素册后二首

  伎道精微得处难,书林头白一儒冠。阴功厚薄君休问,只就蝇头细字看。

  齿牙余论足辉光,东国人伦赵与杨。曾是两翁门下客,残年袖手亦无妨。

  庞都运山水

  门阑喜色到崖卢,文赋声名逼两都。重为溪山感畴昔,风流还有此翁无?

  归义僧山水卷

  崧少经行二十春,野麋山鹿尽情亲。而今身落京尘底,画出林泉亦可人!

  武善夫桃溪图二首

  物外烟霞卜四邻,武陵不是避秦人。软红香土君休羡,千树桃花满意春。

  金罽毵毵六月寒,桃花春梦隔征鞍。青山归计何时办?画卷空留马上看!

  巢云曙雪图武元直笔明昌名士题咏

  风流人物见承平,半向巢云有姓名。画手休轻武元直,胸中谁比玉峥嵘?

  书扇赠李湛然

  江枫摇落海门秋,江水无风月半楼。未要吴侬夸胜概,已从诗境得天游。

  普照范炼师写真三首

  向日神仙看地行,只今烟驾想云程。石梁画出西流寺,无复铿然曳杖声。

  倾盖论交了岁寒,眼中人物似君难。流波意在谁真识?未绝朱弦已废弹!

  鹤骨松姿又一奇,化身千亿更无疑。人间只说乘风了,觌面相呈却是谁?

  祖唐臣所藏樗轩画册二首

  绿净红香梦已空,草黄沙白思无穷。波间野鸭浑无赖,长著诗人惨澹中。《败荷野鸭》

  牧笛无声画意工,水村烟景绿杨风。题诗忆得樗轩老,更觉升平是梦中。《风柳牧牛》

  客意

  雪屋灯青客枕孤,眼中了了见归途。山间儿女应相望,十月初旬得到无?

  走笔题十老会请疏

  痛饮形骸百不成,天教乡社送余生。病夫近日添新喜,十老图中有姓名。

  七夕

  天街奕奕素光移,云锦机闲漏箭迟。谁与乘槎问银汉,可无风浪借佳期?

  避兵阳曲北山之羊谷题石龛

  冥鸿正恐絓疑网,脱兔不忘投茂林。世故驱人真有力,天公困我岂无心?

  壬子寒食

  儿女青红笑语哗,秋千环索响呕哑。今年好个明寒食,五树来禽恰放花

  马云卿画纸衣道者像

  太古清风匝地来,纸衣长往亦悠哉。铁牛力负黄河岸,生被曹山挽鼻回。

  过威州镐厉王故居

  天道循环只眼前,果谁烈焰与寒烟。种瓜四摘浑闲事,抱蔓无人更可怜!

  真味斋

  粗饭寒齑老此身,高人那计甑生尘。味无味处君知否?道著琴书已失真!

  归义兴侍者溪山萧寺横轴

  石磴云松百八盘,东峰日上海波寒。老来丘壑风流减,却就禅房觅画看。云溪此画,甚有泰山典刑,因记东峰看日出时,故有上句。

  乔夫人彩绣仙人图

  彩服仙童画不如,直疑莱子戏庭除。青红未是春风巧,一颂椒花更有余。

  出山像

  不见恒星莫漫惊,日头从此向西生。只知大事因缘了,依旧云门望太平。

  胡寿之待月轩三首

  一幅清风竹写生,月华霜白纸如冰。天公老笔无今古,枉却坡诗说右丞。

  爱竹髯参发巧新,参教一影具形神。千门万户清光里,袖手东窗有几人?

  形似何曾有定名,每从游戏得天成。墨君解语应须道,犹欠风琴一再行。

  论诗三首

  坎井鸣蛙自一天,江山放眼更超然。情知春草池塘句,不到柴烟粪火边。

  诗肠搜苦白头生,故纸尘昏枉乞灵。不信骊珠不难得,试看金翅擘沧溟。

  晕碧裁红点缀匀,一回拈出一回新。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

  超禅师晦寂庵

  无波古井静中天,三尺藜床坐欲穿。一语调君君莫笑,妙高峰顶更超然。

  自题写真

  东涂西抹窃时名,一线微官误半生。不画幼舆岩穴里,野麋山鹿欲何成?

  赠写真田生三章

  人物翩翩美少年,书中颖悟亦天然。燕南只道丹青好,弃掷泥涂自可怜。

  万态千形画里看,人人眉目与衣冠。情知不是裴中令,一片灵台状亦难。

  市井公卿万不同,依然见解一儿童。张颠草圣雄千古,却在孙娘剑器中。一作“邈不同”。

  赠高君用君益仲弟。

  杏苑仙郎合探花,虚传佳句满京华。丁宁王谢堂前燕:“文采风流有故家。”

  周卿才拙庵

  诗笔看君有悟门,春风过水略无痕。庵名未便遮藏得,拙里元来大巧存。

  郭大方自适轩

  自适还曾自适无?半生枯寂坐禅居!马卿若也知人意,只画梁家举案图。

  风柳鸣蝉

  轻明双翼晓风前,一曲哀筝续断弦。移向别枝谁画得?只留残响客愁边!

  晴景图

  白日青天下笔难,要从明润细寻看。藏山只道云烟好,画史而今尽热谩。

  僧寺阻雨

  山气森岑入葛衣,砧声偏与客心期。僧窗连夜潇潇雨,又较归程几日迟!

  金山在忻口南

  攒青叠翠几何般?玉镜修眉十二环。常著一峰烟雨里,苦才多思是金山。

  王子文琴斋

  天上秋风月底霜,《求凤》一曲鬓丝长。相如四壁消何物?直要文君典鹔鹴。

  覃彦清飞雨亭横披

  百道悬流注夜光,画中亭榭亦清凉。何人与问长安客:“赤日黄尘有底忙?”

  读汉书

  室方隆栋非难构,水到颓波岂易回?丰沛帝乡多将相,莫从兴运论人材。

  内相杨文献公哀挽三章效白少傅体

  征南谏疏无多语,大度高皇有至仁。留得青囊一丸药,异时犹可活斯民。

  中台启事山吏部,东阁词臣何水曹。松柏萧萧一丘土,龙门依旧泰山高。

  姓名三字金瓯重,事业千年片简青。试向云间望光彩,看从何地现文星?

  石勒问道图

  轻比韩彭作李阳,高僧久已笑君狂。中原果有刘文叔,肯说铃声替戾冈?

  华光梅

  草圣前头一树春,豪华落尽只天真。写生今向君家见,疑是华光有两身。

  旧与赵景温

  浮云流水易西东,回首梁园似梦中。一别十年今又别,酒尊能得几回同?

  夏山风雨

  惨澹经营有许功,吴僧谁得嗣宗风?情知一雨收晴了,更没尘沙到坐中。

  春云淡冶

  一抹平林素练横,数堆寒碧白烟生。春云可是多姿态,五字韦郎画不成。

  雪谷蚤行图二章卷中多国朝名胜题咏

  雪拥云横下笔难,争教万景入荒寒?诗翁自有无声句,画里凭君细觅看。

  画到天机古亦难,遗山诗境更高寒。贞元朝士今谁在?莫厌明窗百过看。胡叟楚山清晓

  剪得吴淞一片秋,江山小笔也风流。卷中未有题诗客,留待才情赵倚楼。

  辛亥九月末见菊

  黄菊霜华日日添,世应有意醉陶潜。鬓毛不属秋风管,更拣繁枝插帽檐。

  答俊书记学诗

  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心地待渠明白了,百篇吾不惜眉毛。

  夜宿山中

  月华人影共徘徊,未算归程梦已回。涧水悲鸣易愁绝,长松休送雨声来。

  台山杂咏十六首甲寅六月

  登临夙有故乡缘,试手清凉第一篇。知被钱郎笑寒乞,不将锦绣裹山川。

  西北天低五顶高,茫茫松海露灵鳌。太行直上犹千里,井底残山枉叫号。

  万壑千岩位置雄,偶从天巧见神功。湍溪已作风雷恶,更在云山气象中。

  颠风作力扫阴霾,白日青天四望开。好个台山真面目,争教坡老不曾来?

  山云吞吐翠微中,淡绿深青一万重。此景只应天上有,岂知身在妙高峰?

  山上离宫魏故基,黄金佛阁到今疑。异时人读《清凉传》,应记诸孙赋《黍离》。

  一国春风帝子家,绿云晴雪间红霞。香?稳藉僧鞵草,蜀锦惊看佛钵花。

  沉沉龙穴贮云烟,百草千花雨露偏。佛土休将人境比,谁家随步得金莲?

  兜罗?界宝光云,云际同瞻化现身。解脱文殊俱有说,是中知有木强人。

  真向华严见化城,翻嫌金屑翳双明。恶恶不可恶恶可,未要云门望太平!

  总为毗耶口不开,龙宫华藏顿尘埃。对谈石在维摩在,珍重曼殊更一来。

  咄嗟檀施满金田,远客游台动数千。大地嗷嗷困炎暑,山中多少地行仙!

  石罅飞泉冰齿牙,一杯龙焙雪生花。车尘马足长桥水,汲得中泠未要夸。

  凛凛长松卧涧阿,提壶悲啸抚寒柯。万牛不道丘山重,细路沿云奈尔何?

  热恼消除佛作缘,山头冰雪过炎天。法王悲智无穷尽,更看清凉遍大千。

  灵蛇不与世相关,时复蜿蜒水石间。何处天瓢待霖雨?一龛香火梵仙山。

  跨牛图才子,唐人冠服,作哦诗状。牛后带琴书。

  画出升平古意同,江村渺渺绿杨风。看来总是哦诗客,远胜骑驴著雪中。随驾张圭,似是摹古人本。

  赠湛澄之四章

  眼花看碧渐成朱,兀兀陶陶乐有余。柳岸醉僧堪一笑,强教分别竟何如?

  儿女团圞庞行婆,漉篱活计苦无多。布囊归去诗千首,犹欠庭圭墨一螺。

  十年不见山堂老,赖有澄之在眼中。总道木庵枯淡好,东风花柳各青红。

  散圣风流有别传,漆瞳一点出人天。石门故事君知否?好佐涪翁学刺船。

  乙卯二月二十一日归自汴梁二十五日夜久旱而雨偶记内乡一诗追录于此今三十年矣

  桑条沾润麦沟青,轧轧耕车闹晓晴。老眼不随花柳转,一犁春事最关情。

  三门集津图

  南北争教限大江?吴家才了又陈亡!画工只说三门险,不记茅津一苇航。

  乙卯端四日感怀

  衰年那与世相关,苦被诗魔不放闲。好个旧家长乐老,无才无德只痴顽!

  山村风雨扇头

  总为诗翁发兴新,直教画笔亦通神。莫嫌风雨无多景,截断黄尘亦可人。

  跋萧师鹭鸶败荷扇头徐荣之画。

  萧萧烟景带霜华,公子风标浪自夸。可道浣花诗境好,鵁鶄鸂鶒满晴沙。

  袁显之扇头

  双鹭联拳只办愁,枯荷折苇更穷秋。风流绿影红香底,好个鸳鸯百自由!

  赠司天王子正二首

  惯见河边织女机,枯槎八月未成归。栖迟零落今如此,枉却星翁比少微。

  天容海色本澄清,万古东方有启明。七十七年强健在,不妨林下看升平!

  工部赵侍郎下世日作

  鹤骨翛然卧石林,情知合眼即仙乡。安时处顺吾儒事,枉却《南华》说坐忘。

  跋邪律浩然山水卷

  六月三泉松桂寒,西风蚤晚送归鞍。无因料理黄尘了,只得青山纸上看。

  贞燕二首

  杏梁双宿复双飞,海国争教只影归?想得秋风渐凉冷,谢家儿女亦依依。

  污洁难将一类推,旧家红线可无疑。豚鱼自是诗家语,轻拟庭闱恐未宜!

  杨秘监雪谷蚤行图

  息轩画笔老龙眠,雪谷冰桥自一天。六月高楼汗如雨,岂知方外有诗仙?

  杜莘老夏日汾亭横轴

  杜侯老笔尧民意,黄阁清风有故家。庸俗纷纷小儿女,枉教尘土涴烟霞。

  武元直秋江罢钓

  暮山明月晓溪云,今古仙凡此地分。醉后狂歌问渔叟:“残年何计得随君?”

  张彦远江行八咏图奉使时所见。

  楚山平浸楚江流,放眼江山得意秋。一寸霜毫九云梦,合教轰醉岳阳楼。

  题冯漕缓之硕人在涧横轴胡先生画。

  见说云霄意气豪,几回揽镜惜颠毛。不争画得林泉好,转使山人索价高。

  题刑公达寒梅冻雀图

  褐衣相媚不胜情,只许乾晖画得成。却被诗人笑寒乞,一枝风雪可怜生。

  秀隐君山水

  乌鞵踏破软红尘,未信溪山下笔亲。图上风烟看潇洒,画家亦有魏夫人。

  同梅溪赋秋日海棠二首

  锦水休惊散彩霞,换根元自有灵砂。琼枝不逐秋风老,自是人间日易斜。

  翠袖红妆又一新,秋风秋露发清真。丹青写入梅溪笔,桃李从今不算春。

  梁氏先人手书

  玄虬飞跳九天门,秦火惊看片纸存。耆旧风流知未减,青衫还见读书孙。

  蓟北杜国宝以真定教官李进之所撰大父中宪公及其先人帅府从事行状见示用题三绝其后

  总道清流解致君,白袍唐日已纷纷。科名屈杀渔阳老,章甫何人不惠文!

  儿戏将军百不知,枉将壁垒付安危。论功才得盐山令,堂上奇兵果是谁?

  堂掾谈经见蚤成,诸郎难弟复难兄。长留北海文章在,千古《云麾》有姓名。

  赠訾子野高士三章

  仙翁高弟独君优,胸次清明辨九流。我是愚溪一愚叟,不妨同醉訾家洲。

  月旦今谁许与陈?乍贤乍佞日纷纭。鸢肩燕颔非吾事,一片灵台欲付君。

  虚名玉表或珉中,薄命何堪与共功!东国人伦要真识,好将传与黑头公。

  戏相师

  珥貂簪笔起锄犂,何必人人贯伏犀。胸次九流君自了,看来唯少醉如泥。

  留赠丹阳王炼师三章

  信得人间比梦间,一卮芳酒且开颜。当时笑伴今谁在?诗客凄凉饭颗山!

  烂醉玄都有旧期,百年人事不胜悲。桃花一簇开无主,留著东风与兔葵。

  敝尽貂裘白发新,京华旅食记前身。仙翁相见休相笑,同是邯郸枕上人。

  元夕以下续编

  花影灯光一万重,青衫骢马踏东风。彰阳旧事无人记,二十三年似梦中。

  酴酉?縻

  枕帏余韵最清真,梦里犹来著莫人。拟借浓阴作罗幕,玉缨多处卧残春。

  为橄子醵金二首

  明珠评价敌连城,弃掷泥涂意未平。十万人家管弦里,独怜金石隐商声。

  秋来闻说酒杯疏,却为穷愁解著书。知是遗山亭上客,无衣无褐欲何如?

  李子范生子

  六峰灵气未消沉,雏凤翩翩翠作衿。名姓定知书小录,作诗先与唤琼林。

  柏乡光武庙

  老树刳心不更春,当年曾见汉仪新。凭君莫话舂陵事,笑杀中原逐鹿人!

  和德新文

  二年老眼暗兵尘,今日逢君喜事新。结伴还乡有成约,不应先作北归人。

  沧浪图

  万顷烟波入梦频,眼中鱼鸟觉情亲。而今尘满西风扇,愧尔青山独往人。

  倦绣图

  香玉春来困不胜,啼莺唤梦几时??可怜憔悴田家女,促织声中对晓灯。

  雪谷晓行图

  漫漫长路几时休?风雪无情梦亦愁!羡杀田家老翁媪,瓦盆浊酒火炉头。

  浩然雪行图

  曲江花柳自升平,雪涧冰桥去国情。枉却卷中留好语,画师寒乞可怜生。

  岳邦献寿

  见君谁不爱清醇?寿席今年乐事新!八十老翁持酒劝,酣歌一曲太平春。

  风柳归牛图为张伯英赋

  陂塘渺渺绿杨风,牛背升平万古同。忽见画图还自笑,枉将书策课儿童。

  子和麋鹿图

  白发刁骚一秃翁,尘埃无处避西风。野麋山鹿平生伴,惆怅相看是画中。

  贾氏怡斋二首

  儿女青红荐寿觞,阶庭兰玉立诸郎。黄金甲第知何限,谁有怡斋致乐堂?

  一门难弟复难兄,借甚州闾月旦评。见说病中王处士,感君兼有急难情。王敦夫寒病劳复,历两月之久,委顿殊甚。仲德躬自调护,迄于平善,州里称焉,故上句及之。

  与西僧伦伯达二首

  行云孤鹤万缘轻,遥见乡关眼便明。不似遗山元老子,尘埃风雨过平生。

  半世秦川在梦中,几时莲社与君同?渊明自比吾何敢,或有新诗及远公!

  侯相国云溪图新补据《本集》卷十二

  祖道东门未有涯,田君方驾入宫车。只应千古狼溪路,人说山中宰相家。

  口号三首新补据《本集》卷三十四

  今年堂邑有清官,三尺儿童也喜欢,县帖追来不惊扰,丁丝纳去得余钱。

  休言清慎少人知,三十年来更数谁?今代取鱼须密网,东州新有放生池。

  三岁终更旧有期,吏民安习枉迁移。平阴夺得来堂邑,却是行台未尽知。

  西溪二仙庙留题新补据《野史亭》刻石,光绪《陵川县志》

  期岁之间一再来,青山无恙画屏开。出门依旧黄尘道,啼杀金衣唤不回。

  三岗四镇新补据上海图画馆钞本成化《山西通志》

  南北东西俱有名,三岗四镇护金城。古来险阻边陲地,威镇羌胡万里惊。

  金凤井新补据同前

  北地曾云海眼开,古今人喜畅奇哉!料应丹穴相穿透,飞出摩天金凤来。

  方城八景新补据嘉靖《南阳府志》

  松陂烟雨

  堤上槎丫几个松,汪洋陂水映遥空。晓看烟雨连青嶂,疑是当年杖化龙。

  大乘夕照

  山势巍峨翠作围,楼台金碧影相辉。老僧托钵归来后,犹对斜阳补衲衣。

  莲塘夜月

  花娇欲语水萦纡,添得嫦娥色更殊。午后老龙因睡觉,几回错认是明珠。

  炼真春暮

  风摆残花点药炉,东君无计可支吾。道人日诵《黄庭》罢,曳杖松林看鹤雏。

  仙翁雪霁

  观宇巍峨紫翠间,葛公从此炼丹还。六花舞罢难寻处,树木妆成玉笋班。

  落川云望

  一川渺渺逝如斯,上有浮云接水涯。苍狗白云从变态,令人望处起亲思。

  罗汉清岚

  山堆螺髻插春旻,罗汉知谁为立名。一抹岚光堪羡处,恍如匹练晒新晴。

  堵阳钓矶

  一片临流气势雄,垂杨相荫水溶溶。子陵已去无人钓,分付苍苔碧苏封。

  佚句

  昆阳怀古新补据《归潜志》

  英威未减消沉尽,犹向春陵望郁葱。

  赠白仁甫新补据《天籁集序》

  元白通家旧,诸郎独汝贤。

  超化新补据《本集》卷十一《超化》

  拟借扁舟弄秋水,自嫌尘土浣沙鸥。

  阙题新补据《归田诗话》

  花啼杜宇归来血,树挂苍龙脱后鳞。

  卷第十五

  宏词

  章宗皇帝铁券行引

  臣尝考唐史所载铁券之说有二:其一,则将相有社稷之功者赐之;其一,则许藩镇以自新者也。唐自安、史之乱之后,盗据河朔,若魏博,若幽燕,若镇冀,根结盘互,一寇死一寇生,天子不问,有司不诃者数十年,其制御之术可考也。温言善辞以开尉之,高爵厚禄以尊宠之,甚者又以待社稷臣之礼而礼之也。辨理曲直,洗涤怨恶,质之于天地而示必信,申之以丹铁而图不朽。当是时,武克不刚,君臣相与为一切之计,幸贼之不吾梗;虽所求有过于此者,将奔走而奉之。故所谓丹书之信,特迫于不得已焉而与之耳。道陵朝,有以田氏所藏唐赐藩镇铁券来上者,上为制七言长诗以破其说,名曰《铁券行》,臣幸获睹焉。自圣人以书契代结绳之政,太朴虽散,天理之真淳者,犹在人也。治稍下衰,而《誓》、《诰》兴。信不足,有不信。夏后作《誓》,而民始叛;殷人作《诰》,而下益惑。盖自结绳而为书契,自书契而为《誓》、《诰》,利害相摩,机械相直。君父而臣子也,君有不得于其臣,臣有不得于其君;天理之存者,曾不毫发,况又自《誓》、《诰》而为铁券,其欲使人不叛且惑,亦难矣!故施之藩镇,不可也。黄河、泰山之盟,不能救韩、彭于旋踵之顷;赤心、白日之语,又安可保唐室于威令复振之后乎?施于功臣,亦不可也。君不得于其臣,而与之为不直;臣不得于其君,而受之为不义。不直不义,几何其不以功臣为藩镇也?大哉,孔子之言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知乎此,则知圣人所以及豚鱼者,为不在彼也。臣窃伏观章宗皇帝以仁圣人之姿、渊懿之智、缉熙光明之学,正心、诚意、修身、治天下二十年之间,大信之所孚,股肱大臣之贵,舆台皂隶之贱,皆不言而喻,不约而随,不契而合,不胶而固。其视前世《誓》、《诰》之繁,固已贯三光而洞九泉矣,况于恃片铁以为固者乎?宜其播之于号令,发之于歌诗,慨然自得于大道破裂之后,祛千载之惑,为万世之戒也如此。有诏下臣,为作篇引。谨昧死百拜而言曰:“圣人之公、之信,皆天也,臣何足以知之?若夫云汉之昭回,日星之炳耀,编之诗书而无愧,质之鬼神而不疑者,臣愚不自度量,尚庶几自托于不腐云。”臣谨引。

  秦王擒窦建德降王世充露布已上二篇,正大夫年五月,应辞科程文。余二篇,《光武中兴颂》、《大司农箴》亡。不及录。

  臣闻,天地之大无不容,王者所以悉臣而悉主;雷霆之击无不灭,神兵所以万举而万全。其有怙奸自终,同恶相济,虽合从连衡而自为得计,而禁暴诛乱者理有固然。辅车之势未成,连颈之刑已及。陈余之辅赵歇,竟成泜水之亡;公孙之得隗嚣,何救咸门之酷?明鉴不远,覆辙相寻。我国家统接轩符,乱除秦迹,断鳌足以立四极,射旄头而靖八荒。南征北怨,而俱荷来苏;西被东渐,而无思不服。独兹狂狡,犹尔跳梁。窦建德、王世充者,阘茸下材,昏迷小丑,要领不足以膏斧钺,名姓不足以污简书。僭号位以自居,意兵刑之莫及。狐鼠不神于昼出,鹰鸠当化于阳和。敢为掎角之谋,自隔照临之远,鱼肉兆姓,涂炭二方。稔恶贯以既盈,谅灵诛之莫逭。五侯其愤,期分项羽之尸;四冢既成,待葬蚩尤之骨。臣与诸将等致行天讨,动禀睿谋,谓虢既灭则虞自亡,故燕可先而齐当后。肃将禁旅,进次东都。贼既身来,义当面喻。人有请师之学,天开悔祸之期,今不自归,后将无及。计即从于驯伏,乃更肆于凭陵,不虞当辙之难,遽有背城之役。臣等先登进击,深入合攻。战声腾洛水之波,怒气动邙山之色,纷投戈而蔽野,殷流血之成川。健将既歼,余众皆溃。世充则坚壁自固,恃求援之方来;建德则埽境赴期,曾胥亡之不悟。臣等鼓已捷之勇,迎自送之师,破竹未比乎发机,建瓴莫喻其乘势。武牢方启,突骑直前,诸将引阵以当其冲,微臣卷甲以出其后。鱼??鲵自警,虮虱相悲,以彼气之既归,当我军之方锐。乱难复整,徒夸军属于鹊山;势不久存,果见豆亡于牛谷。臣以既擒夏贼,寻诣洛师,示之已获之俘,纵其所遣之使。世充外谋已败,内势又穷,知无地而可逃,乃诣军而自缚。一卒不损,二盗克平。其东都吏民等,虐政久罹,王灵甫及,金鼓动发生之气,旌旗导长养之风,莫不动地欢呼,戴天感泣。廓妖氛而一埽,混文轨而大同,升平之期,自今以始。兹盖伏遇皇帝陛下沉几先物,神武应期,从容高拱乎九重之中,纤悉周知于万里之外。日将旦而群阴伏,顾小窃之何施;天不言而四时行,宜隽功之丕应。臣某等谬司戎律,初乏将材,仰凭折棰之神,俯遂请缨之志。七旬来格,微劳深愧于禹征,万寿无疆,善颂敢忘于武拜?

  拟贺登宝位表已下五题,正大元年,奉都堂钧旨作。

  中国之有至仁,无思不服;圣人之得大宝,咸与维新。凡在照临,举深庆抃。中谢窃以社稷隆神器之重,父子处人伦之先,付与既公,众庶斯定。我国家光宅天下,丕冒海隅,世祚承平,古无伦拟。先皇帝总持权柄,宏济艰难,安强成道德之威,信顺得天人之助,大功甫集,明命有归。钦惟皇帝陛下,孝弟通于神明,忠厚及于草木。圣神文武,克享皇天之心;狱讼讴歌,皆曰吾君之子。百年享国,初得正传;三后在天,更无遗恨。大定、明昌之治,增光宜及于此时;周宣夏后之功,专美岂容于他日?风云嘉会,日月中兴。臣等夙被生成,重叨际会,接千岁之统,既欣历数之有归;上万年之觞,行庆版图之尽复。

  拟立东宫诏

  惟王建国,笃为长世之谋;惟国立储,茂正万邦之本。位号定而不以为悦;典礼崇而莫敢以为私。眷予上嗣之良,优有中兴之略,内则视膳问安之礼备,外则尊道让齿之义隆,蔼然仁孝之称,粹矣温文之表。朕自绍休于大统,犹虚位于东朝,乃考蓍龟之占,乃稽方册之宝。夏后与子,天人之望攸归;周家尚亲,庙社之尊斯在。载涓谷旦,爰辟青宫,下以副四海之心,上以对两宫之训。某可立为皇太子。於戏!文昭武穆,夙诒燕翼之谋;震长离明,本有承华之象。尚因主鬯之重,嗣启迓衡之期。

  拟除枢密使制

  在天垂象,玑衡通紫极之严;稽古象贤,宥密极洪枢之峻。故非智辩无穷,则不足以语成败安危之要;非威望素重,则不足以驭枭俊强悍之臣。敷求天下之奇才,以属国家之大计,诞告于众,予得其人。具官某,沉鸷有谋,矜严不挠,达用兵之善志,厉许国之精忠。戎阵有年,肤公屡奏。出奇应变,森然武库之雄;厌难折冲,隐若长城之固。属机庭之虚职,咨群牧以择贤。才气无双,士皆乐属李广;策虑愊亿,时则有若陈汤。是用假以本兵之权,置诸右府之长。於戏!汉有汲长孺,邪谋寝于淮南;唐相李文饶,威令行于河朔。盖屈人贵乎不战,而销患在于亡形。予将以中兴而责成,尔其以上策而自任,尚恢远略,无及近功!

  拟御史大夫让枢密使表

  宪府备员,积有妨贤之畏;枢庭谋帅,遽膺制胜之求。拊陋质以何堪,对宠光而知惧。中谢臣闻受禄过量,忠臣耻其素餐:因能任官,明主不以私授。盖物胜于权,则衡为之殆;马竭其力,则御速于颠。臣虽至愚,敢忘斯义?伏念臣智灵弗竞,器蕴尤疏;初无落落过人之材,徒有区区自信之志。荐更中外,无补事功;窃忧大谴之方来,敢谓异恩之横被?而况枢极通帝位之纪,宥府严师律之谋,周设六官,司马联于冢宰;汉分三府,太尉列于中台,故必文武智能之臣,乃付腹心爪牙之任。人歌宣后,岂无吉甫之宪邦;天启高皇,宜得留侯而筹幄。顾以去非才而叨据,在于公议而谓何?伏望皇帝陛下,大道曲全,至明博照,察臣心之有愧,悯臣力之弗胜,追还误恩,妙简良辅。退而劳力,足昭名器之至公;因是得人,旋至朝廷之增重。

  拟除司农卿制

  田政维天下之大纲,古有播百谷之命;农臣分户曹之外务,今为治六府之官。况假以部使者之权,位于中执法之次,自非智数足以丰财赋,风采足以动搢绅,则何以察吏治之否臧,究货源之通塞?畴若予采,佥曰汝谐。具官某,志大而气刚,智明而才邵。遇事不滞,砉然新发之锋;挺身而前,懔乎后雕之节。自预时髦之选,浸阶华贯之游,蔚为名臣,简在朕听。是用进以穑臣之贰,委兹邦计之繁。朕惟西北用兵以来,朝廷多事之际,敛散之术既废,罪功之辨不明,官必仰给于创罢之民,民或重困于侵渔之吏。盖基本急于爱养,而纲纪贵乎设张。朕方以一道之事而责成,尔得以三载之功而自效。於戏!生之有道,则财恒足;率之以正,则令必行。刘晏之轻重相权,算不忘于马上;范滂之澄清自任,志已见于车中。罔俾斯人,专美前世!

  卷第十六

  碑铭表志碣

  平章政事寿国张文贞公神道碑

  故相寿国张公之孙好退谓某言:“先大父之薨,参知政事高公子约为神道碑。碑石已具,遭贞祐之乱,不克立。好退南渡二十年,乃还乡里。思卒前事,而高公之文于时事有嫌,不敢复议。惟我先人以书生起家,仕宦至宰相,身存践履之实,国有经纶之业。虽流风未远,而人代既迁,征良史则坠简已亡,怀旧俗则高年垂尽。瞻言丘陇,旌纪寂寥。好退无所似肖,不能奉扬徽烈,负衅蒙累,无以自处。诚得吾子辱以第二碑赐之,则瞑目为无憾矣!敢百拜以请。”某窃自念言,不腆之文,顾无足以纪公之美,且不能继于高公之文之后,固宜以不敏辞。所以不敢终辞者,盖金朝官制,大臣有上下四府之目。自尚书令而下,左右丞相、平章政事二人为宰相;尚书左右丞、参知政事二人为执政官。凡在此位者,内属外戚,与国人有战伐之功、豫腹心之谋者为多;潢霫之人,以阀阅见推者次之;参用进士,则又次之。其所谓进士者,特以示公道、系人望焉尔。轩轾之权既分。疏密之情亦异。孤寒之迹,处乎危疑之间;难人之言,夺于众多之口。以常情度之,谓必以苟容为得计,循默为知体矣。然而持区区之忠,以尽心于所事,如石右丞踞、董右丞师、中胥莘公鼎之流,慨然以名臣自任者,亦时有之。惟公历仕四朝,再秉钧轴,不难于他人之所难,不徇于世俗之所徇。忠信笃实,足以自结人主;名德雅望,足以师表百僚;敦庞耆艾,足以填国家而抚百姓。故百年以来,谈良相者莫不以公为称首。夫善化一乡,智效一官,人且喜闻而乐道之,不欲使之随世磨灭;有如我公,乃不得以著金石,传永久,秉笔之士将不有任其责者乎?谨按:仪同三司、平章政事寿国文贞公,讳万公,字良辅,姓张氏,唐名臣公谨之后。唐末有自东海徙汶上者,后又徙东阿,遂为东阿人。曾祖讳晞,行善好施,乡人归之。宣政末,常出财佐军。二子得补国子助教。用公贵,赠银青荣禄大夫、清河郡侯。妣刘氏,清河郡太夫人。祖讳询,孝弟力田,家用不匮,赠金紫光禄大夫,清河郡公。妣崔氏,清河郡太夫人。考讳弥学,笃于学问,以尚书为专门之业。初应乡试,擢本经第一。后罢经义科,以词赋取士,复豫荐书。已而叹曰:“丈夫宁老于童子雕虫之技邪?吾不复出矣!”。常铭其左右云:“欲求子孙,先当积孝;欲求聪明,先当积学。”世以为名言。累赠崇进寿国公。妣王氏,寿国太夫人。生四子,公其第四子也。崇进公尝梦至一大官府,署曰“张万相公之室。”已而公生。因以名焉。公幼颖悟,号称博闻强记。弱冠登正隆二年词赋进士第。释褐颍顺军新郑县主簿。丁崇进公忧。服除,调沂州费县主簿。正隆政衰,盗贼群起。公有策御之,盗为衰止,邑人赖焉。大定四年,调辽阳府路辰渌盐司判官。课最,超淄川长山令。去官之日,百姓为之立祠。十五年,充尚书省令史。考满,迁河北西路转运司都勾判官。岁余,改大理司直。十九年,迁武宁军节度副使。二十一年,召为尚书省右司都事。朝廷知公始将大用矣。未几,摄同知登闻检院事,奏对称旨,乃真受焉。再迁侍御史。不数月,改右司员外郎郎中。敷奏详明,不为缘饰,世宗嘉赏之,顾谓侍臣曰:“张万公,纯直人也。”俄迁刑部侍郎。章宗即位,诏以遗留使于宋。使还,会创设提刑司,首命公为河南路提刑使。不?年,御史台奏课为凡路之最,擢拜御史中丞。时明昌元年也。元妃李氏有宠,上欲立为后,台谏以为不可,交攻之。监察御史姬端修、右拾遗路铎、翰林修撰赵秉文,皆得罪去。一日,上遣中使密访公:“吾欲立后,何所不可,而台谏乃不相容?卿以为如何?”公言:“此大事,明日当面奏。”及对,因为上言:“国朝立后,非贵种不豫选择。元妃本出太府监户,细微之极,岂得母天下?”上默不言。明日,出公为彰德军节度使、兼应州管内观察使。其后立后议寝。上思公言,召为大兴府尹。二年九月,拜参知政事。以太夫人年过八十,表乞就养,不许。未几,复申前请,乃授山东西路兵马都总管、兼判东平府事,以便亲。岁余,复以亲老为言,乃听归侍。六年,起为河中府尹。时属军兴,调度百出,公为之平物价,宽民力,比他州所费省者什六七。承安三年正月,上以太夫人之故,移公济南尹。河中之人,为建去思堂,画像事之。九月,丁内艰。卒哭,诏以明年正月朝京师。起,复授平章政事、超资善大夫,封寿国公。主兵者言:“比岁征伐,多至败衅,凡以军事所给之地不足自赡,至有不免饥寒者,所以无斗志。愿括民田之冒税者,分给之,则战自倍矣。”朝臣议已定,公独上章极谏其不可者五。大略以为军旅之后,疮痍未复,百姓拊摩之不暇,何可重扰?一也;通检未久,田有定籍,括之必不能尽,适足以增猾吏之敝,长告讦之风,二也;浮费侈用,不可胜计,推之以养军,可敛不及民而足,无待于夺民之田,三也;兵士失于选择,强弱不别,而使之同田而共食,振厉者无以尽其力,而疲劣者得以容其奸,四也;夺民而与军,得军心而失天下心,其祸有不胜言者,五也。必不得已,乞以冒地之已括者,召民莳之,以所入赡军,则军有坐获之利,而民无被夺之怨矣。不从。即以衰病不任职,乞罢。赐告两月,且以尚医调护之。泰和元年六月,连章请老,迁荣禄大夫,且以公第四子某赴庭试,当同进士出身,诏充合门祗候,又改笔砚局承应,寻赐进士第。所以优礼公者,佗相莫与为比。二年,章再上,有旨:“卿频上章告老,宁以言事不见从,或与同列者有差别故邪?何求去之数也?”公奏言:“臣诚衰老,当避贤者路,无佗意也。”三年正月,章再上,不允,加银青荣禄大夫。三月,历举者,求去甚力,上为感动,中使宜旨:“朕初即位,首命卿入政府,继迁相位。以卿习于典故,处事详雅,春秋虽高,而神明未衰,故且以机务相劳。今去意既坚,不得不屈朕以从卿耳。”明日入辞,诏以金紫光禄大夫致仕。公退居,上所以待之者不少衰。朝廷有大利害,则遣使者就访之。六年,南鄙用兵,上以山东重地,须大臣镇抚之,手诏起公判济同府山东东西路宣抚使,便宜行事。公为之布教条,问民所疾苦,贷逋赋以宽流亡,假闲田以业单贫。戍边郡者,戒之以守疆场,毋敢妄动;莅州郡者,戒之以省符牒,毋敢妄扰。经画既定,即移文有司,乞还乡里。上优诏许之,仍加崇进,以荣其归。七年冬十月,寝疾。一日,令具汤沐,洒埽庭内,曰:“吾将逝矣。”命子益执笔书遗戒,戒子孙以贵薄尚俭而已。寻薨,春秋七十有四。上闻之震悼,辍视朝,赙赠加等,祭葬皆用诏书从事。有司考行,谥曰:“文贞”,仍赠开府仪同三司。以八年二月,举公之柩,葬于青太里北原之先茔。寿国夫人刘氏祔焉。大安元年,诏绘公像于衍庆宫,配享章宗庙庭。公资朴直,不自表襮。自少日,便能以沉默自养。平居不妄言笑。事亲孝,待昆弟有礼,与人交,不苟合。太夫人喜家居,留官下者未尝久;每一书示至,公必望拜庭下,欷歔流涕而后发;左右皆为感动。夫人前殁,章宗欲有所赐,再拜谢不敢当。洁居终身,两童子自随,侍婢不得至其前。闲居乡县,与父老游,敦布衣之好,初不以名位自居。仕宦五十年,在州县,则治化清净,不事科罚,而人有畏爱之实;在朝廷,则切于论列,有不便于民者,必委曲道之,虽理若讦直,而辞气容貌不失其为大臣之体。大定之治,近古所未有,纪纲法度,备具周密。公在相位,谨奉行而重改作,得守文之体,故能不动声气而天下阴受其赐。古所谓“日计不足,月计有余”者,于兹见之。故尝论公平生所言者,不胜载;而系于废兴存亡者,有二事焉:一立后,二括田。立后难于从,而章宗从之;括田不难于从,而竟不听。其后武夫悍卒,倚国威以为重,山东、河朔上腴之田,民有耕之数世者,亦以冒占夺之。兵日益骄,民日益困,养成痈疽,计日而溃。贞祐之乱,盗贼满野,向之倚国威以为重者,人视之以为血仇骨怨,必报而后已;一顾盼之顷,皆狼狈于镝锋之下,虽赤子不能免。盖立后之事,在庭之臣皆以为不可,独上以为可,故公之言易为力;括田之事,上下皆以为可,而公独以为不可,故难为功。以一言之不相入,其祸果有不可胜言者,是不独在公为遗恨,异世相望,亦当有太息而流涕者。呜呼!岂非天邪?铭曰:

  留侯授书,三往鸡鸣,济北有期,乃祠嘉平。神物不亡,时出效灵。谷城之张,帝傅载生。帝傅维何?文贞寿公。木讷之刚,朴鲁之忠,以静而应,以介而通,悃愊无华,安事勇功?郎署擢长,宪台进贰,相业之良,兴陵所试。大定之治,讲若画一。公如曹参,守而勿失,守而勿失,民以宁谧。赐则阴受,迹容致诘。皇天生之,曷不成之?孝孙受之,曷不究之?在昔所难,在听思聪。乌群于前,孰知雌雄?兵以农战,国从本固,皮之不存,毛将安傅?一言之微,邦可以兴,作法于贪,敝将曷胜?悔罔后及,忠无前寤,我思古人,爱而莫助。黄山之阳,乔木苍苍,公墓有碑,千载涕滂。

  王黄华墓碑

  泰和壬戌冬,内翰王公卒于京师。道陵雅知公家无余财,将无以为葬也,诏有司赙钱八十万,以给丧事,求生平诗文,藏之秘阁。未几,以御制诗赐其家,其引云:“王遵古,朕之故人也。乃子庭筠复以才选,直禁林者首尾十年。今兹云亡,玉堂东观,无复斯人矣。其家以遗文来上,寻绎之久,良用怆然。”而其诗有“天材超迈、无惭琬?王火又?”之句,盖公门阀、人品、器识、文艺,一时名卿材大夫少有出其右者;上意亦恨其得之晚,而用之者百未一试也,故殷重嗟惜之如此。公讳庭筠,字子端,姓王氏。家牒载:其三十二代祖烈,太原祁人,避汉末之乱,徙居辽东。曹公特征,不应,隐居终身。其后辽东亦乱,子孙散处东夷。十七代孙文林,仕高丽,为西部将,殁于王事。又八世曰乐德,居渤海,以孝闻。辽太祖平渤海,封其子为东丹王,都辽阳。乐德之曾孙继远,仕为翰林学士,因迁家辽阳。继远孙中作使咸饬,避大林延之难,迁渔阳。咸饬孙六宅,使恩州刺史叔宁,迁白霫。六宅生永寿,居韩州。辽天庆中迁盖州之态岳县,遂占籍焉。永寿之长子政,事金朝,官至金吾卫上将军、建州保静军节度使。保静之中子遵古,字元仲,正隆五年进士,仕为中大夫、翰林直学士。文行兼备,潜心伊洛之学,言论皆可纪述。明昌应诏,有“昔人君子”之目。子孙以“昔人”名所居之山,而“君子”名其泉,所为志也。中大夫四子庭玉、庭坚,次即公,太师、南阳郡王张公浩之外孙。生未期,视书,识十七字。六岁,闻父兄诵书,能通大义。七岁,学诗。十一岁,赋全题,读书五行俱下,日记五千余言。涿郡王公翛然,风岸孤峻,少所许可;一见公,以国士许之。弱冠,擢大定十六年甲科,释褐承事郎、恩州军事判官。临政即有能官之誉。郡民邹四者,谋为不轨,事觉,逮捕千余人,而邹四者窜匿不能得。朝廷遣大理司直王仲翰,与公治其狱。公以计获邹四,分别诖误,坐豫谋者,十二人而已。再调馆陶主簿。公蚤有重名,天下士夫想闻风采,谓当一日九迁;乃今碌碌常选,限于贤愚同滞之域。簿书期会,随俗俯仰,殊不自聊。秩甫满,单车径去。卜居隆虑,周览山川,以谓西山横截千里,隐然如卧龙,起??天平、黄华,至鲁般门,龙之首、脊、肋、尾皆具。而黄华蔚然,涵浓秀之气。山有慈明、觉仁二寺,上下相去不半里所。西抵镜台,直鸡翅洪之悬流,幽林穹谷,万景坌集,一水一石,皆昆阆间物;顾视尘世,殆不可一日居也。乃置家相下,买田隆虑,借二寺为栖息之地,时往啸咏,若将终身焉。晋人庾衮,隐居义阳,仅见于传记。黄华虽胜绝,而近代无所知名,至于高贤题咏,亦罕及之。自公来居,以“黄华山主”自号。兹山因之桀出太行之上,人境俱胜,于公见之。山居前后十年,得悉力经史,务为无所不窥,旁及释老家,尤所精诣。学益博,志节益高,而名益重。明昌初,用荐者,以书画局都监召。俄授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迁翰林修撰。坐为言事者所累,出为郑州防御判官。承安初,继丁内外艰,哀毁骨立,几至不起。四年,起复,应奉翰林文字。泰和元年,复翰林修撰。扈从秋山,应制赋诗,至三十余首,宠眷优异,盖将大用。期年罹此不幸,春秋五十有二,实二年十月之十日也。官至承务郎,绯衣银鱼。夫人张氏,亦太师女孙。子,男三人:万安、万孙、万吉,皆蚤卒;女三人:长曰从净,幼为女冠,公没后,以能诗召见,特加敬异;次曰琳秀,入侍掖庭;季女幼,在室。公既无子,以弟庭淡之次子万庆为之后,以荫补官,至行尚书省左右司郎中。文章、字画,能世其家。孙某、曾孙某,尚幼。公仪观秀伟,善谈笑,俯仰可观。外视若简贵,人初不敢与之接,一见之后,和气津津,溢于颜间,殷勤慰藉,如恐不及,少有可取,极口称道。他日虽百负之,亦不恨也。从之游者,如韩温甫、路元亨、张晋卿、李公度;所引见者,如闲闲赵公、内翰冯公、屏山李公,皆为文章钜公,下者犹不失为名士。世以知人许之。为文能道所欲言,如《文殊院斫琴飞来》、《积雪赋》,及《汉昭烈庙碑文》等,辞理兼备,居然有台阁体裁。暮年诗律深严,七言长篇,尤以险韵为工,方之少作,如出两手,可为知者道也。有《丛辨》十卷、《文集》四十卷传于世。世之书法,皆师二王。鲁直、元章号为得法,元章得其气,而鲁直得其韵。气之胜者,失之奋迅;韵之胜者,流为柔媚。而公则得于气韵之间。百年以来,公与黄山、闲闲、两赵公,人俱以名家许之。画鉴既高,又尝被旨与舅氏宣徽公汝霖品第秘府书画,因集所见及士大夫家藏前贤墨迹古法帖所无者,摹刻之,号《雪溪堂帖》一十卷。至于笔墨游戏;则山水有人品之妙,墨竹殆天机所到,文湖州以下不论也。每作一幅,必以千文为号,不肯轻以予人。闲闲有上公诗云:“李白一杯人影月,郑虔三绝画诗书。”冯内翰挽章云:“诗名摩诘画绝世,人品右军书入神。”人以为实录云。癸丑夏六月,某客燕中,万庆为言:“先公之殁,四十余年矣。南北丧乱,初无归顾之望,衰年乃得洒埽坟墓。丘木已老,而旌纪寂寥,某死不得瞑目矣。今属笔于子,幸有以惠顾之!”某不敏,自初学语,先夫人教诵公五言;志学以来,知慕公名德,盖尝梦寐见之。虽不迨指授,至于不腆之文,亦从公沾丐得之。已尝不自揆度,为先正寿国文贞张公、闺闺赵公、内相文献杨公碑矣。有如我公,乃不得著金石,传永久,顾安所逃责乎?乃勉为论次之,而系以铭。铭曰:

  山立兮扬休,元精兮当中。冠名士兮中朝,何隐隐兮隆隆!明昌天开,文治昭融;婉娈龙姿,孰云之从?望公修门,剑佩从容。行人会盟,常伯秩宗。闲燕论思,衮职弥缝。顾曷任弗胜,而铅椠是供。生材实难,间气所钟;有物妒之,随以祸攻。白驹忽其过隙,乃欲历九联而上通。诗至夔州而仙,文以潮阳而雄。假公岁年,宁厄以穷?研摩于韩杜之后,宜愈困而愈工。养吾栋而先伐,果奚贵乎楠松?谓公不遇邪,独简在乎渊衷;谓公为遇邪,方积絫之为功。畀镃基而夺之,而无庸计夫乖逢。马鬣兮蒿蓬,摧熊岳兮天之东。望倒景兮不及,抱明月兮长终。泽畔行吟,俯水伯之幽宫;裴回故都而不忍诀,写孤愤于《回风》。谪傅长沙,蟊贼内讧。邈前席之不再,俄占书之告凶。贵大患若身兮,羌今昔之攸同。我作铭诗,并以慰公,使不幸而为屈贾,其何以释玄壤之遗恫?

  沁州刺史李君神道碑

  君讳楫,字济川,姓李氏。系出陇西。唐末,其远祖官汴梁。石晋之乱,流寓辽之北京,是为大定府。金朝取辽,有昭信校尉讳福者,避乱云中,生子彦直,为汴京行台令史,仕至明威将军、宛丘令,即君之考也。宛丘尝尉淄川,乐其风土,遂为淄川人。路孟州宣叔撰墓碑述先世之德备矣。君年十六,以荫补转运司押递官。时正隆南征,在所寇盗充斥。及岁终,受代。闲关还侍下,人以其年甫成童而能自树立,甚嗟惜之。凡三历酒官,迁忠武校尉。君幼学颖悟,虽已在仕籍,所以为举子计者,不少辍。三赴省试,皆入优等。尝以所业,见郑内翰景纯,景纯大为奖异,谓君言:“吾子必名世,吾乡为不乏人矣!”俄登大定十九年词赋进士第,换承务郎,调历城主簿,改积石州军事判官。积石边郡,羌浑杂居,君抚治有方,人甚安之。迁范阳令,召补尚书省令史。章宗以原王领省事,爱君占对详明审当,每启事退,目送者久之。终,更留再考。未几,除吏部主事。陕右旱甚,诏君乘传问民所疾苦。君至,关辅驰奏:“百姓苦饥,当议有以赈贷之。”未报,即开仓赈贫,所全活不胜计。朝廷以为知权,不罪也。改太府监丞,兼职常四五,朝誉既著,盖将大用矣。明昌三年以岁歉、流乏者多,故田野不辟,诏君充山东东西路劝农副使。君遍历郡县,劝课备至。世官有堕窳者,率真决之;徭役害农务者,以便宜罢之。是岁,山东为之有秋。使还,授中都路转运副使。京都承平日久,经费十倍,大定间,一时府库充实,君有力焉。丞相军北行,转运司例以正员督馈饷,同列方以从军为忧,而君自请焉。宰相重君之行,为改檄他员。五年,召授沁州刺史、兼知军事,陛见之日,有诏:“朕比欲以郡守命卿,有司以卿资浅,未当得郡;朕识卿旧,故有此授。卿宜悉力为民,以称朕意。政成,即召卿矣。”朝贵重君材,其行也,祖道都门,冠盖塞路。是夕,太夫人张氏无疾而殁,乃扶护还乡里。君天性纯至。初赴积石,太夫人以六盘路险,登顿殊甚,山外高寒,非老人所堪,故留居乡里。君在官一年,即以长告归侍。年过五十,每违远庭闱,恻然有孺子之慕。至是,哀感过甚,殆无以自存,食饮淡薄,且不以时进。比葬,柴毁骨立。竟用是得疾,以某年日月,春秋五十有五,终于服次;随以某日,奉君之柩,祔于某原之先茔。执绋之人,倾动州里,行路为之凄怆。其诚孝之所感如此。君自就学,即以和雅自将。宛丘莅官刚严,君从容谏止,以故多从宽厚。历中外余十五年,廉正敬慎,超出伦等。又其行己之所以移于官者也。其登科时,御题《易无体》,同年生六十人,自甲选张行简至黄士表,赋学家谓人人可以魁天下,程卷皆锓木以传。凡仕宰相数人,刺史节度殆过其半,人以比前世“龙虎榜”;至论孝弟、忠敬,尚以君为称首云。先娶沂州蒲氏;再娶锦州张氏,武安军节度使临海老人子云之女;再娶宛平王氏、忻州刺史子正之女;皆封某郡君。子男二人:国瑞,试补礼部令史,再任南阳县令,以惠爱见称;次子国维,兴定五年进士,历符离叶令,淳正古雅,为时闻人;女二人:长适山东东路总管判官徒单喜僧,次适南京广盈仓副使赵思。孙男女皆尚幼。铭曰:处为儒先,出曰吏师。明昌名臣,道陵所咨。至性薰然,既厚其资。于济事也权,于及民也慈。永锡尔类,从古有辞。人子养亲,易失者时;含饴弄孙,为乐不赀。圣善所宜,神岂我私?谁为隙驹,忽其崦嵫。顾瞻玄堂,泣涕涟洏。及母下泉,尚慰我思。孰物之尸,孰命之司?曷畀之者全,而不以究施?伐石西山,勒我铭诗。是维纯孝,李君之墓,过者式之。

  卷第十七

  碑铭表志碣

  闲闲公墓铭

  唐文三变,至五季,衰陋极矣。由五季而为辽、宋,由辽、宋而为国朝,文之废兴可考也。宋有古文,有词赋,有明经。柳、穆、欧、苏诸人,斩伐俗学,力百而功倍,起天圣,迄元祐,而后唐文振。然似是而非,空虚而无用者,又复见于宣政之季矣。辽则以科举为儒学之极致,假贷剽窃,牵合补缀,视五季又下衰。唐文奄奄,如败北之气,没世不复,亦无以议为也。国初,因辽、宋之旧,以词赋、经义取士。豫此选者,选曹以为贵科,荣路所在,人争走之。传注则金陵之余波,声律则刘郑之末光,固已占高爵而钓厚禄。至于经为通儒,文为名家,良未暇也。及翰林蔡公正甫,出于大学大丞相之世业,接见宇文济阳、吴深州之风流,唐宋文派,乃得正传,然后诸儒得而和之。盖自宋以后百年,辽以来三百年,若党承旨世杰、王内翰子端、周三司德卿、杨礼部之美、王延州从之、李右司之纯、雷御史希颜,不可不谓之豪杰之士。若夫不溺于时俗,不汩于利禄,慨然以道德、仁义、性命、祸福之学自任,沉潜乎六经,从容乎百家,幼而壮,壮而老,怡然涣然,之死而后已者,惟我闲闲公一人。公讳秉文,字周臣,姓赵氏,闲闲其自号也。世为磁州滏阳人。祖讳某,用公贵,赠正议大夫、上轻车都尉、天水郡伯。考讳某,赠中奉大夫、上护军、天水郡侯。李右司志其墓,述先世以来详矣。公幼颖悟,读书若夙习。弱冠,登大定二十五年进士第,调安塞簿。以课最,迁邯郸令,再迁唐山。丁郡侯忧。用荐者及提刑廉举起复,充南京路转运司都句判官。丁太夫人某氏忧。又用荐者起复,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上书论宰相胥持国当罢,宗室守贞可不用。又言:“刑狱、征伐,国之大政,自古未有君以为可、大臣以为不可而可行者。”坐讥讪,免官。未几起,为同知岢岚军州事,转北京转运司度支判官。承安五年冬十月,阴晦连日,宰相万公入对,上顾谓万公言:“卿昨言天日晦冥,亦犹人君用人邪正不分者,极有理。赵秉文曩以言事降授。闻其人有才具,又且敢言;朕非弃不用,直以北边军兴,姑试之耳。”泰和二年,改户部主事,迁翰林修撰。考满,留再任。卫绍王大安初,北兵入边,召公与待制赵资道论边备。公言:“今大军聚宣德,宣德城小,列营其外,夏暑雨,器械弛败,人且病;迨秋敌至,我不利矣。可遣临潢一军捣其虚,则山西之围可解。兵法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所必救’者也。”王不能用。其秋,宣德以败闻。十月,出为宁边州刺史。二年,改平定州。前政苛于用刑,盗贼无大小,皆棓杀之;闻赦将至,先棓贼死,乃拜赦。而盗愈繁。公为政,每从宽厚,不旬月,盗贼屏迹,终任无犯者。岁饥,出俸粟,为豪民倡,以振贫乏,赖以全活者甚众。及受代,老幼攀遮,恋恋不忍诀。已出郭,复遮留之再三,乃得去。入为兵部郎中、兼翰林修撰。俄,提点司天台。崇庆二年春,太白经天。公上奏:“岁八月,当有人更王之变。”当国者以为妖言,置章不通。及期,王出居卫邸,如公言。俄,转翰林直学士。贞祐初,公言时事三:一迁都,二导河,三封建。大略谓:中国无古北之险,则燕为近边,车驾幸山东为便。山东,天下富强处也,且有海道可通辽东,接上京。宋有国时,河水常由曹濮、开滑、大名、东平、沧景,会独流,入于海。今改而南由徐、邳。水行处下,视堤北二三丈,有建瓴之便。可使行视故堤,稍修筑之,河复故道,则山东、河南合。敌兵虽入,可阻以为固矣。三代封建,外裔不能得中国之利。秦罢诸侯而郡县之,无虏祸而有不及备之祸。喻如秦销锋镝,今民闲不得藏弓矢是也;堕名城,今腹内州军不置楼橹是也。在承平日若无患,及其弊,则天下有土崩之势。秦之胜、广,汉之张、鲁,唐之安、史,皆是也。房管因禄山之乱,请出诸王,分置诸道。禄山闻之,曰:“天下不可得矣!”今就不能复三代之故,亦宜分王子弟,置诸道节度,则是山东有大河之险,有维城之固,而无燕近塞之忧,一举而三者得矣。明年,上书请为朝廷守残破一州。上以公宿儒,当在左右,不宜补外,不许。四年,除翰林侍讲学士。明年,转侍读。兴定中,拜礼部尚书、兼前职同修国史、知集贤院事。又明年,知贡举,坐为同官所累,夺一官。致仕,有旨:“以卿尝告老,今遂之也。”公家居,上所以礼遇公者不少衰。时遣中使问:“卿精神何如往年?”不数日,复起为礼部尚书、兼官如故。入谢,上曰:“卿春秋虽高,以文章故,须复用卿。”公亦以身受厚恩,无以自效,愿为天子开忠言,广圣虑。每进见,从容为上言:“人主当俭勤,慎兵刑,所以祈天永命者。”上嘉纳焉。今天子即位,公再以年乞身,改翰林学士、修国史。公以上嗣德在初,当日亲经史,以自裨益;进《无逸》,直解《贞观政要》《申鉴》各一通。开兴改元,北兵由汉中道袭荆、襄,京师戒严。上命公为赦文,以布宣悔悟、哀痛之意;公指事陈义,辞情俱尽。城下之役,国家所以感人心、作士气者,公与有力焉。时公已老,日以时事为忧,虽食息顷不能忘。每闻一事可便民,一士可擢用,大则奏章,小则为当路者言,殷勤郑重,不能自己。竟用是得疾,以夏五月十有二日,春秋七十有四,终于私第之正寝。时军国多故,赙祭不及,大夫士相吊,闾阎细民,亦知有邦国殄瘁之叹。越二日,权殡开阳门外二百步,有待也。积官至资善大夫,勋上护军,爵天水郡侯,食邑一千户,实封一百户。先娶刘氏,再娶郭氏,并封天水郡侯夫人,前公卒。子,男一人,名似,待阙御史台掾。女三人,长,刘出也,嫁汝州推官高可约;次嫁卫州行部郎中石玠;季嫁省知管差除令史张履。三婿皆名进士也。所著《易丛说》十卷、《中庸说》一卷、《扬子发微》一卷、《太玄笺赞》六卷、《文中子类说》一卷,《南华略释》一卷,《列子补注》一卷、删集《论语》。《孟子解》各一十卷。生平文章、号《滏水集》者,前后三十卷,《资暇录》十五卷。公究观佛、老之说而皆极其指归,尝著论,以为害于世者,其教耳。又其徒乐从公游,公亦尝为之作文章,若碑志诗颂甚多。晚年录生平诗文,凡涉于二家者,不在也。大概公之文出于义理之学,故长于辨析,极所欲言而止,不以绳墨自拘。七言长诗,笔势纵放,不拘一律;律诗壮丽,小诗精绝,多以近体为之;至五言,则沈郁顿挫似阮嗣宗,真淳古淡似陶渊明,以它文较之,或不近也。字画则有魏晋以来风调,而草书尤惊绝,殆天机所到,非学能至。今宣徽卿使河、湟,夏人多问公及王子端起居状,朝廷因以公报聘。已而辍不行。其为当时所重如此。公之葬也,孤子似以好问公门下士,来速铭。因考公平生,而窃有所叹焉。道之传,可一人而足;所以宏之,则非一人之功也。唐昌黎公、宋欧阳公身为大儒,系道之废兴;亦有皇甫、张、曾、苏诸人辅翼之,而后挟小辨者无异谈。公至诚乐易,与人不立崖岸,主盟吾道,将四十年“一一”,未尝以大名自居。仕五朝,官六卿,自奉如寒士,而不知富贵为何物。生河朔鞍马闲,不本于教育,不阶于讲习,绍圣学之绝业,行世俗所背驰之域,乃无一人推尊之;此文章字画,在公为余事,自以徒费日力者,人知贵之,而不知贵其道欤?桓谭有言:“凡人贱近贵远,亲见扬子云,故轻其书。若使更阅贤善,为所称道,其传世无疑。”谭之言,今信矣。然则,若公者其亦有所待乎?铭曰:

  道统中绝,力任权御。一判藩篱,倒置冠屦。公起河朔,天以经付。挺身颓波,为世砥柱。优柔而求,餍饫而趋。春风舞雩,如望趋步。心与理叶,默以言寓。发道大全,初莫我助。大夜而旦,大梦而寤,乾端坤倪,轩豁呈露。致如力行,开物成务,在德为柄,在治为具。吾道非耶?而以文遇。足已无待,恃义不惧。忧国爱君,华首弥固。藏书名山,京师其副。后礼乐兴,当表公墓。

  朝散大夫同知东平府事胡公神道碑

  公讳景崧,字彦高,姓胡氏。其先威州人。曾祖智,避靖康之乱,迁武安,遂占籍焉。祖益,家累钜万。其父课之读书,涉猎经史,工于书翰,轻财好施,不责报偿。秋冬之交,量以布絮散寒者,仍作糜粥以食之。岁以为常。赵魏闲称积德者,莫不以胡氏为称首云。正隆南征,以良家子从军,载国子监书以归。因之起“万卷堂”,延致儒士,门不绝宾;儒素起宗,实兆于此。后以第四子浩官五品,赠宣武将军。考仲溶,嗜读书,不以世务萦怀。大定初,两赴廷试不中,即以诗酒自娱,竟用是得疾,甫三十而殁,用公贵,赠朝列大夫、安定县子。公幼有至性,十岁丧父,哀毁成疾。尝泣谓其母孔氏言:“吾父不幸早世,儿誓当学,以成吾父之志。”孔夫人有贤行,所以作成其子者为甚力,故公十五知属文,弱冠有声场屋闲,年三十,擢大定二十五年词赋甲科。释褐海州军事判官。用提刑司廉举,特旨升即墨令。县治濒海,土硗而俗恶,公清介自律,人莫敢犯,一新珥笔之旧。县界多世官,侵愁细民,累政以为苦。及是,有以牧马伤民田者,公深治而痛绳之,强暴为之帖然。初,县廨在古城之隅,为妖孤所据。狐画伏夜出,变化狡狯,或为狱卒,纵遣囚系;或为官妓,盗驿传被幞,媚惑男女,有迷乱至死者。民无如之何,反以香火奉之,余五十年矣。公下车,问知所以然,顾谓同僚:“官舍所以居贤,今令不得居,而狐得据之耶?”时屋空已久,颓圮殊甚,即命完葺之。明日,即听事理务。抵暮,张烛而坐。夜参半,狐鸣后圃中,一唱百和。少顷,群集周市廷内,中一大狐,据地而吼,如欲搏噬然。卒伍散走,投死无所;公安坐不为动,而狐亦不敢前。良久,稍稍引退。如是者三日,遂不复来。后十余日,传一女奴,歌啸跳跃,狂若寐语,公以朱书迫逐之。置奴钗闲,奴即知人。明日,尉自巡逻还,遭群狐数百,由县东南而去,狐祸遂绝。县民以公为神,刻石颂德,李右司之纯之文也。秩未满,用提刑司荐,迁河南府推官。偃师送强寇十数辈,尹以下谓此寇为民害久,亟欲除之;公疑县所送者皆平民,为缓其狱。尹怒,强出囚于市,且以稍缓让公。公执议之次,忽有驰报偃师获正贼者,尹惭谢。即日,上书荐之,就除太原推官;未赴,召为大兴推官。时道陵新即大位,留意庶狱,敕尚书省:“吾往判大兴,狱犴填满,推官虽小职,尤难其人。可选文臣公平审慎者充。”宰相以公为能,故有此授。公莅职不三月,以狱空闻。诏锡宴以宠之。俄,改上京等路提刑司判官。秩满,以称职,超授西京路转运副使。丁内艰,服除,为国子监丞、兼户部员外郎。未几,改同知辽东路转运使事。本路税额以牛头征者,积数百万石,多有名无实,无所从出,而重为主典者之累。公躬自阅实,无有欺抑者,凡桩配之数,悉从蠲贷。在所仓官,坐伤秏而碍铨调者,率以新官代之。旬月,入为刑部员外郎。东平、大名同时有告人谋反者,朝廷以户部员外郎苏某鞠狱大名,而东平则以公决之。苏法吏,专事榜掠,囚不胜惨毒,皆自诬服,株连者以千数。公至东平,有司供狱具至,有蝎笼、大匮之属。公叹曰:“断狱以情,奚以此为哉?”引告者谛审之,十日而后,其情得。告者搏颊,自恨言所以诬罔者。狱既具,止反坐此人而已。东平尹率其属劳公曰:“非使者忠爱,三千人之命谁当续之?”百姓焚香拜送,连延百余里,马为不得前。及奏上,道陵喜曰:“胡景崧处置,称朕意矣。大名之狱,独无冤乎?”随以它使者覆之,苏竟以罪去;而公之朝誉,由是益隆。泰和六年,以选,为上京、东京等路按察司签事。陛辞,以例言三事,然皆天下之大计,非例所当言者。其一,天子之职,在择相,相得人,则垂拱而洽可也。其二,今皇嗣未立,宜肃正六宫,以广继嗣之路。时元妃李氏专宠,其宗有威福之渐,外臣有夤缘至宰相者,故公为上言如此,不报。改同知镇西军节度使事。属岁旱,公祷而雨。明年,郡国蝗,中使四出掩捕,独公所治近城三十里无有也。楼烦报蝗入县境,公驰至,祷于后土祠,言:“罪在守令,幸无毒平民!”顾盼之际,蝗去无留者。卫绍王大安初,擢坊州刺史。公老于吏事,布宣教条,恩威并著,旬月之后,但卧治而已。俄,改解州刺史,坊人攀送垂泣而去。逾年,迁同知东平府路兵马都总管事。以崇庆二年五月日遘疾,春秋五十有九,卒于雒阳之传舍。积官朝散大夫、上护军、安定郡开国伯,食邑七百户。后几日,葬于某所之先茔。娶马氏,封安定郡君,妇德母仪,中表以为法。后公几年卒。子,男三人:长曰德圭,正大四年进士,儒林郎、富平县主簿;次德琚,早卒;次德琳,以公荫,为礼曹掾。女二人;长适邢台焦日新,封中山县君;次适洧川杨振文,封宏农县君。孙,男三人:祗遹、祗承、祗畏。公美丰仪,善谈论,临事刚严,人莫敢犯。至于推诚接物,则慈祥恺悌,惟恐不及。族属余百口同居,迨公四世,公恤睦之,小大无闲言。从弟义,幼孤,赖公教督,继擢高第。旧制,文资官,例提举学校,故公所在必课诸生学,委曲周至,终始如一。前后三知贡举,凡置在优等者,皆奇俊宏杰之士,士论以得人许之。岁丙午,某过彰德,德圭方为府从事,谓某言:“先人弃养,将三十年。贞祐之乱,仓皇南渡,顾瞻先垄,有旌纪寂寞之感。迨今北归,先夫人之柩,从祔有日。诚得吾子铭而志之,以俟百世之下,不肖孤死不恨矣!敢百拜以请。”某不敏,尝问公于曹征君子玉。子玉,公乡里,知公为详,以为公无他过人,但能充孝弟之性而已。古有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又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信斯言也,公可以无愧矣。铭其可辞?其铭曰:

  地天而人,泰山微尘,不以元气纲维之,奚取于眇焉之身?元气维何?由孝而仁,智效一官,大或秉钧。民吾同胞,忍弗爱其亲?惟悉聪明,而致忠爱,故所过者化,而存者神。上下同流,何有乎兽伏而鸟驯?问牛及马,不足以谓之能;柱后惠文,不足以谓之循。我思胡公,暖然而春。郁彼佳城,志以贞珉。千年而见白日,尚知为泰和之名臣。

  寄庵先生墓碑

  道陵承安中,贼臣胡沙虎尹大兴,先生为府推官。虎方谄事中贵,窃弄威柄,内则以奸佞固主恩;外则鼓动声势,以劫制天下。同列有一事不相叶,一语不相入者,不陷之死地,则排诸远方。故时人视之犹蛇虎鬼魅,疾走远避之不暇。先生直前径行,初不为死生祸福计,每以公事相可否,至丝发不少贷;又摘其阴事数十条,将发之。私谓所亲言:“此人口无所不能言,手无所不能为,政恐宁我负人,终成噬主之狗。”虎,纂者也。平居颐指气使,无不如意。乃今为一书生所轩轾,积不能平,乃

  先以非罪诬染之,凡可以中伤者无不至。先生守之益坚,抗之者愈力。如是二年,既无可撼摇,乃奏之上前,谓先生于种人,有奴视之傲。赖上雅见知,谮为不得行。盖自承安迄至宁之弑,前后二十年,朝臣非无刚棱疾恶、不畏强御之士,然敢与此贼角者,唯先生与尚书左丞张公行中二人而已。先生讳某,字平父,姓李氏。系出唐明皇帝。历五季、宋末之乱,谱谍散失,无可考案。靖康初,先生之祖玘,自济南齐河,避乱镇州,侨寓一名医家,遂传其学。生子拯,徙居栾城,仍食先业。资乐易,多伎能。所居置病寮,过客及贫无以为资者来谒医,汤剂糜粥,必躬亲之;病既平,又量为道涂之费以给之。赋诗饮酒,谈玄讲道,优游以寿终。后用先生贵,赠奉训大夫。先生即奉训君之第二子也。年十五,奉训君仍以家学授之。学既成,一日,诊一病者而心有所疑,乃悔曰:“吾宁当以人命试吾术?”即于是改读律。已而,又以法家少恩,与前潦病无异也,即尽弃故学,一意读六经,学为文章。二十得解住府庠,移籍太学。试补河北东路提刑司书史。登明昌二年词赋进士第,释褐?城丞。吏畏民爱,虽老于从政者,莫与为比。县旧多盗,先生治之有方,皆相率为平民。以政迹,升辽东宜风令,改蓟州卢龙。丁太夫人张氏忧。起复潞州涉县令。县乏水,去城十五里所,汲涧泉以供饮,虽浣濯之余,不敢遗弃。人用是多病。先生行视西山,得美泉,度地之高卑,将引致之。先以便宜白于州,然后籍丁为渠,民乐于赴功,不两旬而成。近郭数千家,坐获膏润之利。乡大夫洎其父老,相与立石。用诧于他邦,入为尚书省令史。终,更宰相议,留再考。先生力以疾辞,授大兴府推官,转河北东路转运司都句判官。不一岁,迁辽东路盐使。旧例,使、副、判官分办岁额,而通比增亏。考满,坐为同官所累,降太常博士、兼秘书省校书郎。至宁元年春,迁同知静难军节度使事。时西北兵已动,先生以邠城颓圮为忧,谋之州将,为浚筑计;不合,欲闻之朝。俄,改同知许昌军节度使事。比到许下,闻夏人入寇,邠已陷,官属虏而西矣。秋八月,改山东西路兵马副都总管、东平府治中。制下三日,贼虎弑逆,自署太师、尚书令、泽王,专制除拜。先生即日疾告,径归阳翟,筑屋颍水之上,名之曰寄庵。因以为号。先生通悟多智,坐有原本,明于析理,而勇于赴义。中值大变,知世事无可为,故一切以蒙晦自居,浮湛里社,将二十年。兴定、元光之闲,先生盖已老矣。某岁某月日,春秋六十有七,终于隐所。先生喜作诗,律切精严,似其为人,雅为王内翰子端、周员外德卿、赵礼部周臣、李右司之纯之所激赏。字画得于苏黄之闲,画入神品,赏识至到,当世推为第一。所在求谒者缣素填积,随日月先后偿之,谓之“画债”。至于星历占卜、释部道流、稗官杂家,无不臻妙。弦歌?槊,在它人以一技自名者,皆其余事也。临终豫刻死期,戒家人勿遽哭。果如期而逝。家人哭不禁,良久开目云:“戒汝勿哭,令我心识散乱。”言讫复瞑。其明了又如此。先娶里中郝氏;再娶?城刘氏;三娶河闲王氏,有道敏修之女;末娶大兴崔氏,冀州倅曼卿之妹。子,男三人:澈,方山抽分窑冶官,刘出也;次曰治,自幼有文章重名,正大中,收世科征事郎、长陵主簿,王出也;次曰滋,崔出也。女二人,皆嫁士族。壬寅某月,孤子治,自阳翟护先生之柩归,葬于栾城某原之先茔。葬有日,再拜涕泗,谓门下士元某言:“先人诸孤,唯治仅存。兵革流离,不得以时归祔,获罪神明,无所于死。唯先人不大用于世,故事业无闻;若夫才德之懿,问学之博,志节之坚,鉴裁之公,则不可不白见于后。今表墓有石,吾子盍以所闻见者为我书之?”某窃自念言:自南渡以来,登先生门者十年。先生不鄙其愚幼不肖,与之考论文艺,商略古昔人物之流品、世务之终至。问无不言,言无不尽,开示期许,皆非愚幼不肖所当得者。今得属辞比事,以相兹役,顾以不获为恨,其何敢辞?唯是驽劣老矣,无闻其何以究阐精微,信示久远,虽义不可辞,而又有不敢不辞者。因起拜,谢不敢当。治重以大谊要责,以为“得先人所知者多矣,孰若吾子之深?与先人相从者多矣,孰与吾子之厚?治不谋若,实治之尤,谋之或违,尤将谁在?”于是不得终辞,谨论次其事如右,又系之以铭。铭曰:

  君子时中,立不倚偏,经纬万方,以心为权。嗟维先生,中学之传,得之无息之久,守以不磨之坚。承安玩威,鱼脱于渊,虎守天门,四顾垂涎。击伏主臣,且百且千;曾是下僚,敢相周旋。虎奋其须,赤手往编;恃义与存,岂乐自捐?祸逮至宁,初服归田。愤请讨之无所,宁与贼而同天?人却也,而我前;人安也,而我独迁。行无理违,止不义寒。嗟维先生,其畀也全,材不一能,我则百焉。量测则闳,筹计则贤。药石可以活国,舟楫可以济川。抱利器而莫之试,竟匡坐而穷年。一室图书,我歌我弦。处顺安常,无憾下泉。伐石西山,表先生之阡。孰能为世底柱,如是之卓然?

  朝列大夫同知河闲府事张公墓表

  泰和初,元妃李氏干预时政,兄弟同在禁近,声势焰焰,鼓动海内。台谏多以为言。公时为监察御史,上书切谏,至有“妾上僭后、夫人失位”之语,引援古今,陈说成败,皆君臣之闲所难言者。朝议韪之。佗御史有与公齐名者,其后畏祸不终,名节埽地;而公守河间,得所以死而死,身灭而名益著。至今称泰和名臣者,唯公可以当之。公讳公著,字庭俊,姓张氏;初名宁,以梦兆改焉。世为太原阳曲人。曾大父某,知宋将乱,隐居不仕。大父祐,好读书,尤长于术数,卜葬东山之大石谷,自言却后三十年,吾宗当有文达者。已而果然。考讳某,资?宽缓,轻财好施,以诗书?酒自适。后用公贵,封朝列大夫。生三子,公其季也。初自童丱,朝列君教之学;长游府庠,即有能赋声。寻擢明昌二年进士第。释褐平遥丞,历洛交、云川二县令,补尚书省令史。考满,留知管差除,以亲老不就,授都转运司户籍判官。无几何,拜监察御史。元妃兄黄门喜儿,尝以水田事私请于公,公以正义责之,喜儿惶惧而退。虎贼尹大兴,固宠负恃,恣为不法,朝臣无敢言者。公倡诸御史发其奸,章十余上。章宗言:“胡沙虎定何罪?但跋扈耳!卿等不相容,乃如此耶?”公同中丞孟铸言:“圣明之朝,岂容有跋扈将军乎?”上为之动容。张仲淹以趋附宰相起家,不十年,至大兴尹。公薄其为人,众辱之。明日而仲淹死,时人以为惭愤致卒云。扈从管山,车驾所经,居民为近侍所扰,无所于诉。公屏骑从,著大席帽,行围中,杖大奴十数人。权贵为之敛手。或相警云:“大席帽者至矣!”其威望如此。泰和四年,以称职,迁同知震武军节度使事。丁太夫人郭氏忧。起复都转运副使,改签南京路按察司事。搏击豪右,发擿奸伏,威惠并举,天下想闻风采,遂有公辅之望。卫绍王大安初,授管州刺史。期年,改景州兼漕运使。丁朝列君忧。起复陕西西路按察转运副使。宣宗贞祐二年,改同知河北东路兵马都总管、兼河间府事,特诏驰驿赴镇。不逾月,河间受攻,总管不能军,城遂陷。公方在应办局,闻之大骇,率城中壮士近千人督战,殁于阵中。实十一月二十六日也。得年五十有一。夫人李氏,再娶曹氏,俱封清河县君。子,男一人,绰,以荫补官;女四人,皆嫁士族。孙,男三人:曰革,曰贲,曰恒。公天性孝友,为宗族乡党所知。历三县两州,当官刚果,明于剖析,吏畏民爱,有古能吏之风。太原民罗小七,夜杀数人,而考验无迹,三推不能决。朝命委公鞫之,一问得情。人以为神明之政。在所敦奖儒学,留意风教,旧俗为之一变。起文庙于所居安生里社,延致名儒,课子弟授业。二侄经、纬,皆有声场屋闲,继擢上第。张氏遂为河东文章宗,乡人至今荣之。孤子绰,以某年月,葬公于某所之先茔,礼也。岁癸卯秋九月,某客燕中,纬以世旧之故,征铭于某曰:“自衣冠南渡,二十年之闲,无复归顾之望。叔父墓木已拱,而旌纪寂寥,不肖负衅蒙累,死无以自赎。诚得吾子撰述,以著金石,传永久,则瞑目无恨矣!敢百拜以请!”某复之曰:“先大夫履正奉公,惟义所在,死生祸福,无所顾藉。天下大夫士,饱闻而厌道之果得挂名表志,自托不腐,乡里晚生豫有荣焉。敢不唯命是听?”乃退而论次之,而系之以铭。铭曰:

  平易而仁,卓鲁之近民。发奸击强,赵张三王之所以神。此在公为一节,固已无望于时之人。若夫确固而不移,质直而无文,直前径行,唯义所存;有言责,则致其忠;有官守,则致其身;名节懔然,独为不二心之臣。闻公之风,益知鄙夫之不可以事君。

  卷第十八

  碑铭表志碣

  内相文献杨公神道碑铭

  自孔子考四科,及中人下上之次,故孟轲氏于乐正子,亦有二之中、四之下之说。盖人之品不齐,而论人之目亦不一,有一乡之士,有一国之士,有天下之士,有一代之士。分限所在,不能以强人,而人亦不能躐等而取之也。维金朝大定已还,文治既洽,教育亦至,名氏之旧与乡里之彦,率由科举之选。父兄之渊源,师友之讲习,义理益明,利禄益轻,一变五代、辽季衰陋之俗。迄贞祐南渡,名卿材大夫布满台阁,若胥莘公和之之通明,张左相信甫之朴直,张太保敬甫、两赵礼部周臣、庭玉、冯亳州叔献、王延州从之、李都司之纯之儒学,王尚书充之、李都运有之、两杨户部正夫、叔玉、李坊州执刚之吏能,张大理晋卿之平恕,商右司平叔之雅量,许司谏道真、陈留副正叔之直言极谏,康司农伯禄、雷御史希颜之刚棱疾恶,累叶得人,于兹为盛。若夫才量之充实,道念之醇正,政术之简裁,言论之详尽,粹之以天人之学,富之以师表之业,则我内相文献杨公其人矣。识者以为中国之大,平治之久,河岳炳灵,实生人杰,非宏衍、博大之器如公者,曷足以当之?降材尔殊,取称斯允,商略前后,拟伦名胜,惟其视千古而无愧,是以首一代而绝出。然则元光、正大以来,大夫士推公为中朝第一;而不以百年计之者,知公为未尽欤?公讳云翼,字之美。杨氏其先赞皇之檀山人,六代祖忠,客乐平,遂占籍焉。曾祖处士君青,嗜读书,而不事科举,尝诲其子孙言:“圣人之道无它,至诚而己。诚者何?不自欺之谓也。盖诚之一物,存诸己则忠,加诸人则恕。是道也,出于人心,谁独无之?然今山野小人有能行,而世之才智士大夫或有愧焉。吾百不及人,独此事不敢不勉耳。若等能从吾言,真吾子孙也。”祖郁,用公贵,赠正议大夫。祖妣宋氏,追封宏农郡太君。考恒,累赠中奉大夫。妣李氏,宏农郡太夫人。公资颖悟,初学语,辄画地作字,殆能记他生之习者。八岁知属对,日诵数千言。弱冠,登明昌五年经义第一甲第一人进士第,词赋亦中乙科。特授承务郎、应奉翰林文字。考满,留再任。承安四年,出为陕西东路兵马都总管判官,决狱宽平,大为总管贤宗室长寿所知。泰和元年,召为太学博士。丁内艰。服除,授太常寺丞、兼翰林修撰。六年,南鄙用兵,以本官从左丞揆军,驻汴梁。明年,授上京、东京等路按察司佥事。初,宰相奏是职,章宗先已识公,即可其奏曰:“得之矣。”召见,咨以当世之务,称旨。及陛辞,谕之曰:“卿至官下,有所建明,当专达,毋枉执事者。”又明年,改上京、临潢等路按察司佥事、兼本路转运副使。大安元年,翰林学士承旨张行简,荐公才学优赡、精于术数,召授提点司天台、兼翰林修撰。俄,兼礼部郎中。崇庆元年,以病,得读归乡里。贞祐二年,有司例上官薄,宣宗阅之,记公姓名,起,授前职、兼吏部郎中。三年,超礼部侍郎、兼提点司天台,充赐宋国岁元国信副使。四年,西北由鄜、延内侵,潼关失守,朝议以兵部尚书蒲察阿里不孙为副元帅以御之。公奏阿里不孙言浮于实,必误大事,不听。兵交而败,卒如所料。六年,迁翰林侍读学士、同修国史,礼部、司天兼职如故。有旨:“官制,入三品者例外除。以卿遇事敢言,议论忠到,故特留之,以便咨访。卿宜悉吾意也!”时右丞相高琪当国,昵信小人,多变旧章。榷货提举王三锡奏请榷油,高琪主之甚力。诏集百官议其事。权户部尚书完颜天宠辈百余人,同声赞可。公独引赵秉文、时戬等三数人排其议,谓:“果行此事,是以天下通行之货为榷货,私家常用之物为禁物,自古不行之法为良法。窃为圣朝不取也。”议遂格。高琪怒公为异,竟以事谴公,公不之恤也。兴定二年,擢拜礼部尚书、兼知集贤院事。三年,筑京师子城,役兵民数万。夏秋之交,病者相枕藉,公提举医药、饮食,躬自调护,多所全济。城成,进官一阶。四年,改吏部尚书,且有后命:“卿之问望旧矣。今以选曹授卿,宜振肃纲纪,尽革前獘。朕之待卿,尚不止此耳。”公莅政,裁画有方。凡军兴以来入粟补官,及以战功迁授者,事定之后,有司苛为程式,或小有不合,一切罢去;公奏从宽收录。旬月政成。不动声气,而奸吏为之缩手。朝誉归焉。九月,上召户部尚书高夔及翰林学士赵秉文于内殿,皆赐之坐,问以讲和之策。或以力战为音,上俯首不乐者久之。公徐以孟子事大事小之说解之,且曰:“今日奚计哉?使生灵息肩,则社稷之福也。今日奚计哉?”上色乃和。十一月,改御史中丞。宗室承立权参知政事、行尚书省事。于京逃事有不法者,大臣以为言,诏公就鞫之。狱成,廷奏曰:“承立所坐皆细事,不足以累大臣。然臣闻之,向西北二敌,合兵来侵,平凉以西,数州皆陷。承立坐拥强兵,瞻望不进;鄜延帅臣完颜合达者,以孤城当敌冲,且能败其前锋。合达之功如此,承立之罪如彼。愿陛下明其功罪而赏罚之,则天下知所以劝惩矣。自余小失,何足追咎?”承立由是免官,而合达遂总机务。五年,以疾求解,复为礼部尚书、兼翰林侍读学士。六年四月,改翰林学士。元光二年,复申前请,宣宗不得已,许焉。哀宗即位,图任旧人,首命公摄太常卿。正大夫年,复翰林学士。某月,诏集百官议所以省费者。公以为省费事小,一户部若司农官足以办,似不足议。枢密院专制军政,蔑视尚书省。尚书出政之地,政无大小当总其纲领,付外施行。今军旅之事,宰相或不得豫闻,欲使军民利病两不相蔽,得乎?故独以此应诏。二月,复为礼部尚书、兼侍读。明年设益政院于内廷,取老成宿德充院官。极天下之选,得六人,而公为选首。名为经筵,实内相也。每召见,公独得赐坐,且呼学士而不名也。初命讲《尚书》,公为言:“帝王之学,不必如经生、举子,分章析句,但知为国大纲,足矣。”因举任贤去邪、与治同道、与乱同事、有言逆于汝心、有言逊于汝志等数条,一以正心、诚意言之,敷绎详明,上听忘倦。寻进《万年龟镜录》、《圣孝》、《圣学》之类凡二十篇。公见朝士廷议之际,多不尽所欲言,上下依违,寝以成俗。一日经筵毕,因言:“人臣事君之道有二:有所谓事君之礼,有所谓事君之义。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入君门则趋;见君之几杖则起;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受命不宿于家。是皆事君之礼,人臣所当尽者也。然国家之利害,生民之休戚,一在敷陈之间,则向所谓礼者,特虚器耳。君曰可,而有否;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曰否,而有可,献其可,以替其否。危言正论,期于益国补民而已。言有不从,虽引裾折槛,断鞅轫轮,有不恤焉者。当是时也,若姑徇事君之虚礼,而不知事君之大义,阿合取容,国家何赖焉!”上变色曰:“非卿,朕不闻此矣。”公自兴定、元光间病风痹,至是稍愈。上亲问疗之之术,对曰:“无他,但治心耳。此心和平,则邪气不干。岂独治身?至于治国亦然。人君必先正其心,然后可以正朝廷、正百官,远近万民,莫不一于正矣。”上矍然,知其为“医谏”也。十一月,夏人和议成,遣其徽猷阁学士李弁来,议互市及振危急者数事;数往返,不能决。弁求大臣面论之,朝廷以公往,议乃定。四年,知礼部贡举,以考试劳心遘疾。明年八月之七日,薨于私第之正寝,春秋五十有九。累官资善大夫,勋上护军,爵宏农郡侯,谥曰“文献。”娶某郡吕氏,封宏农郡夫人。子,男二人:长曰朴,前公卒;次曰恕,擢正大四年经义进士第。女一人,适某族。初,公娶胥氏左丞通敏公之孙、平章政事惠简公之女,以事姑尝有后言,即日弃去,不以相家子为难。待二弟仲翼、叔翼备极友爱,家赀悉推与之,至百负之而不恨。尝语人言:“昆弟之间,若以昆弟待之,则容有不可堪忍之事;但当以父母待之耳。”或以为疑,公晓之曰:“父母,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兄弟,非父母而何?此念一生,虽百世同居可也。”一姊适李氏。既寡,挈孤幼来归,公处之官下。在律:疏属及外亲,留任所满百日,则徙他郡避嫌。公言之朝,独得不徙。抚导二甥,卒为名士。其长庭简者,登上第。公天资雅重,自律为甚严,而其待人者宽以约,交分一定,死生祸福不少变。为天官,为春官,为翰长,为奉常。文章与闲闲公齐名,世号“杨赵”。高文大册,多出其手。典贡举三十年,门生半天下,而于奖借后进,初不以儒宗自居。所以教诱之者,率君子长者之事,益其所未尽,而勉其所可致,苦言至戒,或寓于款曲周密之间。异时想闻风采,若龙门之峻朗出天外;及一被接纳,则又恨造之之晚也。平居无事,左右图史,澹默无所营;及当官而行,或论列上前,慨然以天下事自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确乎有不可夺之节。古所谓“君子有三变”者,于公见之。贞祐以后,主兵者不能外御大敌,而取偿于宋,故频岁南伐。有沮其兵者,不谓之与宋为地,则疑与之有谋;进士至宰相,于他事无不言,独论南伐,则一语不敢及。公为太学博士,泰和初建言便谓:“宋不可伐。国家之虑,不在于未得淮南之前,而在于既得淮南之后。盖淮南平,则江之北尽为战地,进而争利于舟楫之间,我之劲弓良马,有不得骋者矣。彼若扼江为屯,潜师于淮,以断饷道,或决水以猪淮南之地,则我军何以善其后乎?”及时全倡议南伐,宣宗以间朝臣,公言:“朝臣多谀辞。天下有治有乱,今但言治而不言乱;国势有强有弱,今但言强而不言弱;兵家有胜有负,今但言胜而不言负。此议论之所以偏也。臣请两言之,庶几见利害之全。夫将有事于宋者,非贪其土地乎?第恐西北有警,而南又缀之,则三面受敌耳。故欲我师乘时势先动,图宋人今冬不能来或不敢来。此战胜之利也。就如所料,其利犹未可必。彼江之南,其地尚远,且有巴蜀为之辅,虽无淮南,岂不能集数万之众,伺西北有警而缀我邪?战而胜且如此,有如不胜,其害可胜言哉?且我以骑当步,理可万全;臣尚谓恐有不胜者,今日之事,势与泰和不同故耳。盖泰和以冬征,而今以夏,此天时不同也;冬则水脉涸而平陆多,夏则水脉盛而泥淖多,此地利不同也;泰和举天下全力,至于?军,亦驱之为前锋,今能之乎?此人事不同也。议者徒见泰和取胜之易,而不知今日之难。且以夏人观之,向日弓箭手之在西边者,一遇勍敌,则搏而战,袒而射,彼已丧气奔北之不暇;乃今陷吾城而虏其守臣,败吾军而擒其主将。曩则畏我如彼,今则侮我如此。夏人既非前日,柰何待宋人独如前日哉?愿陛下思其胜之之利,又思败之之害!无悦甘言,无贻后悔可也。”章奏,不报。是秋,公主贡举,且取“高帝以天下为度”命题以讽焉。时全一军,寻败于淮上,几有只轮不返之祸。宣宗责诸将言:“当使我何面目见杨云翼邪?”河朔民何泾等十有一人,为游骑所迫,泅河而南,有司论罪当死,公上章营救之,曰:“法所重私渡者,防奸伪也。今平民为敌所迫,奔入于河,为逭死之计耳,岂有他哉?使吾民不死于敌,而死于法,尔后惟有从敌而已。”宣宗悟,尽释之。哀宗以河南雨雹,诏公审理冤狱,而不及陕西。公言:“天、地、人,通为一体。今人一支受病,则四体为之不安,岂可专治受病之处,而置其余不问乎?”朝廷是之,诏吏部郎中杨居仁审冤陕西。公之重人命慎于兵刑者,类如此。所著《文集》若干卷,校《大金礼仪》若干卷,《续通鉴》若干卷,《周礼辨》一篇,《左氏》、《庄列赋》各一篇。提点司天台二十年,虽老于其业,积日累月不能了之事,公一语破的,众无异辞。有以《太乙新历》上进者,尚书省檄公参订。摘其不合者二十余条,历家称焉。德陵以庚寅日启士,司天生陈舜举言国音属商,金在庚为绝,宜用之酉金王日,吉。诏公决之。公言:“上行年辛卯,乙酉虽为金王,终与行年相戾;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且五行之说,在汉人犹以为不经,前世如吕才。一行,皆神于术数,尚辨以为不可用。本朝部姓,焉可必其于五音何乎?”卒从公议。有《五星聚井辨》一篇,《天象赋》一篇,《句股机要》《象数杂说》《积年杂说》,皆藏于秘府。孤子恕奉公之柩,将葬于某原之先茔。涕泗百拜,谓门下士元好问言:先公孝弟忠信,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兼善天下者,翰林修撰王彪《事状》具在;墓当有碑,敢质之以为请。好问谢不敢当,恕以大义见责曰:“先公平生以国士待吾子,乃不得论次遗烈,以见于后世乎?”好问度不可以终辞,再拜曰:“谨受教。”乃为件右之,且系之以铭。其铭曰:

  天禀之厚百可施,曾门之传俨若思。菁莪乐育并以资,大器备具无磷缁。山甫吉甫其庶而,鲁无君子焉取斯?贞祐南驾倾朝支,忿兵横出纷僵尸,丁男役苦输膏脂,公独上前陈苦辞。同仁一视父母慈,越肥秦瘠小智私,两淮民我所司,忍令矛端舞婴儿!昆仑神泉浸术芝,危国可活民不疵。如公岂无匡复姿,天废商久实为之。孺子可教犹帝师,惜哉不遭隆准时。东隅之日今崦嵫,顾瞻乔木为赍咨。岘江堕泪方在兹,零落何必西州诗?

  嘉议大夫陕西东路转运使刚敏王公神道碑铭

  岁己酉冬十月,故户部尚书王公之子元庆,涕泗谓某言:“先公弃诸孤养,余三十年矣。惟是转徙南北,无归祔之望,乃今始克襄事。墓当有碑,碑例有铭。今属笔于子,使不肖孤获免于有不称之罪,则瞑目为无憾矣!敢百拜以请!”某以为,先大夫有功吾晋,乡里晚生与受其赐。今史册散逸,既无以传信;名卿钜公立功立事之迹,不随世磨灭者,繄金石是赖。诚得属辞比事,以相兹役,虽文字暗陋,其敢不勉!谨按御史张天纲所撰行事之状,而论次之。公讳扩,字充之,族王氏。世为定州永平人。曾大父某、大父某,仕为县功曹。国初,籍新附之民,畀以符契,使复旧业;归附后时,或先服后叛者,则别籍次第,拘僇将及。永平功曹辄焚其籍以灭迹,所活无虑数千人。令叹曰:“阴德在汝矣!”因改服儒业,五子皆教之宦学,三子继登上第,而仕亦达。功曹得赠儒林郎。妣两高氏,太原县太君。邦用,公之父也,仕至同知安国军节度使事。妣刘氏、杨氏,俱用公贵,加赠太原郡太夫人。公孩幼嗜学,甫冠从乡赋,即有声,时辈无不推伏。擢明昌五年甲科,释褐邓州录事。朝廷更定律令,留公不遣。再调怀安令,廉举徐州观察判官,召补尚书省令史。考满,授同知德州防御使事。以山东旱,命驰赴官,遂专振贷东平诸郡。公所至推次,乏绝人受实惠,豪猾不得夤缘为奸。棣州饥尤甚,公辄例外禀之。平章政事寿国张公宣抚济南,以德、博多盗,檄公总诸郡兵讨捕,群盗悉平。泰和五年,吴曦纳剑外五州内属。公以选,为顺化军节度副使,未至,州反为宋。陕西安抚司奏公为经历官。俄,改真定府判官。八年三月,擢拜监察御史。是夏旱甚,诏出诸御史分理冤狱。异时,审谳者专以末减为事,虽杀人者之罪,亦贷出之。公谓同官言:“生人之冤,固所当审;地下之冤,将置不问乎?”因力革前弊,时议皆称其平。使还,言创设三司不便,大略谓:“三司之设,民间窃议,当以刻剥为事。臣愚以为刻剥固所无,而浮动之言可畏耳。大定闲,一曹望之为户部,天下仓廪府库皆实,百姓无愁叹之声。存乎其人,不在改官称也。今三司所掌,即户部前日之事,官属又皆户部旧员,掾属亦户曹旧吏。岂有愚于户部,而智于三司者?惟当复户部之旧,无骇民听可也。”西北路三司签事张炜,以规措陷没县官钱,诏公鞫之。公比勘失滥钱币、草米,例以百万计,皆权要假贷之数。先以金币诸物,赂遗黄门李新喜。至是,并按之。炜惧不免,倚同舍之旧,私有所请。公麾之曰:“故旧义重,朝纲当自我坏邪?”乃列奏炜内结阉竖,外连权贵,奸赃狼籍,罪在不赦。诏就委公征理之。佗所纠弹,凡十余章,大抵明纲纪、正风俗之事。优诏褒谕,特迁两阶。大安三年,授同知横海军节度使事。贞祐初,改签河东北路按察司事。二年,太原受兵,赖公保完。宣抚司上其功,进大中大夫、本路按察副使、兼同知转运使事。明年七月,召为行宫尚书、户部侍郎。寻擢河南路都转运使。南渡以来,庶务草创,皆倚公而办,不数月,纲纪大小,截然一新。朝誉归焉。河北苗道润求封爵,宰相高琪持不可,议以它辞却之。宣宗亲问公当如何,公奏曰:“帝王以天下为度,何可逆诈?我虽欲勿许,彼恃威,令不能及,将何所不为?不若因而封之。此高祖所以将韩信也。”宣宗顾谓高琪曰:“王扩与我意合,其亟行之!”太府监欧里白,以御膳羊瘐瘠被诘问,白跽奏:“御羊瘦瘠,转运使不加意而然。”上复问公:“卿先朝旧人,号为知礼,朕知之旧矣。太府之言乃如是,诚有之乎?”公进曰:“大驾初到,人心未安,宜省费以示俭德。比以一羊肥瘠,纷纷不已,以至庭辩,天下知者以为有司不职,而不知者将以陛下日以自奉为急耳。其于圣德,将无少损乎?”上忻然曰:“卿言是矣。细事再不必言。”公一日以事入省,适高琪自阅御羊,及校计鹑鸽水食。公问之故,高琪言:“圣上焦劳过甚,全藉膳羞资养精力,安敢不备肥好?”公折之曰:“膳夫之事,何至宰相亲临?”高琪默然不能对,心甚恨之。是后,每以事相可否,而公都不降下。冬十月,潼关破,高琪积不平,奏公为刑部尚书、领关陕军储。军至郑州而还,高琪奏公复行。公方集官吏骑卒,省符趣行,急于星火。逾月召还,即付刑曹,以受命不即行为罪。有司希高琪旨,当以军法“后至”入绞刑,奏上。宣宗曰:“十日军还,十三方差王扩行,何得如此定罪?其审议之!”逾月,高琪又执前奏,上知公无罪,而重违宰相意,止于褫一阶。未几,有旨特起公,遥领陇州防御使、行六部侍郎、规运奏巩军储,别诏慰抚良厚。时兴定元年之九月也。公至军中,复奏疏云:“古者,内政寓军令,周井田,汉屯田,唐租庸调,皆其法也。今之军士见屯者,无虑数十万众,而家口又数倍于军。彼皆落薄失次,无所营为,惟有张口待哺而已。岁入有限,日给无穷,久不改图,徒使农民重困,而军户亦不得安帖。臣愚以为不若计军户丁数口,量给地亩,使失业之人皆获地著。既有恒产,孰不为自养之计?深汰冗军,悉归耕获。授田初年,给口粮之半;明年各有收敛,可一切减罢。略以一百万口计之,岁省米三百六万斛。既丰委积,又免转输之劳。遇战士出征,或防秋之役,量增升斗,使糊口有余。如此,则农民止输正租,馈饷自足。此业已定,中兴之本正矣。”逾月,宣权陕西西路转运使。二年五月,迁陕西东路转运使,依前行六部尚书。公自以时运不偶,年六十三,即以谢事为请。寻迁嘉议大夫,致仕。先患疽发背,至是增剧,以闰三月十有五日,薨于私第之正寝。越三日,权殡于长安南慈恩寺。太常考行,谥曰“刚敏”。两娶济阳丁氏,皆前公卒,赠太原郡夫人;再娶赵氏,封如所赠。子,男三人:元庆其长,仕为归德、行六部郎中;次未名而卒;次元亨,业进士,赵出也。女五人:长适盐使司管句何其;次适监韩城酒贾仲源;次适同知镇戎军州事蒲鲜石鲁刺;次适同知钧州军州事兼荥泽令张泰享;次幼,在室。公学业富赡,尝四赴廷试,每举进士,未尝不为考官。临事有干局,虽在细务,亦无不经意。在京兆漕司,前政乔公子实、赵公子文,号为称职。公表表自见,举动有法,掾属奔走从事,无敢后者。评者谓:“子实宽缓,欲为不忍欺;子文周密,欲为不能欺;皆未必能然。独王公之不敢欺,为有征云。”在太原日,言时病有四:一,将不知兵;二,兵不素教;三,事不豫立;四,用人违所长。又陈河东利害,汰冗兵、禁游惰、节浮费、惜民力等二十事,而守御之策为多。识者谓公策虑愊亿,洞见事几,虽军中老臣宿将,料敌制胜,且不能纤悉周密如此。在所皆可行,不特河东而已。为人体貌严正,气量宏博自然,有公辅之望。至今言名卿材大夫者,公必一二及焉。某既件右公平生,尝试妄论之:生材非难,获用为难;获用非难,尽其材为尤难。大定、明昌闲,文治为盛,教养既久,人物辈出。公主于其时,禀赋之美,固已绝人远甚;加之内承父兄之教,而外渐师友之训,故能卓然成就如此。至于为御史,为外台属,典财赋于危急存亡之际,才力恢恢,迎刃而解。宣宗雅知公,暂历户曹,即擢三品,盖有意大用矣。公亦慨然以天下大计自任,期于不负以学。诚使之垂绅正笏,坐于庙堂之上,设施之际,必有大过人者。直道不容,竟为强臣所摧折,盖蔽贤之祸,孙、刘辈实当之,非独公为不幸也。元庆、元亨以某年某月,奉公之柩祔于某原之先茔。其铭曰:

  刚以作强,敏以赴功,伊谁是名?文武王公。文武维何?维间气之雄。扬于王庭,靡职不供。登使者车,乘御史骢,搏击所加,奸宄为空。公宁经生,儒雅从容。外台赐环,入计租庸,以给京师,以饷河潼。我从事独贤,一奋薄躬。论列上前,大计兵农。驱游末而授田,汰冗食而选锋。是谓元气之强,而四体之充。成周既东,正涂既穷,?天关以九虎,失颇牧于禁中。往在北门,身为金墉,有来梯[车童],不利仰功。孰曰倾朝复支,而不于栋隆?六卿地官,位望维崇。唯利器百试者一,故在公为不逢。忠臣不和,和臣不忠,名誉宁失,我岂彼同?衣冠堂堂,圭璋颙颙。山立扬休,颓岱嵩而不吾压,凛乎其有汉名卿之风。

  通奉大夫礼部尚书赵公神道碑

  贞祐甲戌,车驾迁南都;武元立国,至是百年矣。自中州被兵,朝廷大政,虽以战守为急;而大纲小纪,典则具在,武备文事,不容偏废。若礼乐,若祠祭,若历象,若宴飨,若学校,若选举,凡隶于春官氏者,率奉行如故事。故大宗伯之任,尤虽其人。时则有若太子太保张公敬甫洎其仲尚书右丞信甫、内翰闲闲赵公周臣、内相杨公之美,迭膺是选。四贤之后,而继之。二十年之闲,典章文物,粲然可观,繄数公是赖。窃谓养士之效,犹种树,犹作室。培植厚,则庇荫之利博;堂构勤,则维持之功固。周家之作新民,汉氏之旁求儒雅,数世之后,人有士子之行,家食名氏之旧,王室下衰,而乔木故在。侨、札郁为时栋,陈、许坐镇雅俗,名德相望,视全盛为无愧。是知列国大夫,流风善政,固已发源于《菁莪》乐育之日,三国人物,高出近古者,犹兴廉举孝余波之所及也。语有之:“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敢以是论公。公讳思文,字庭玉,姓赵氏。世为永平人。曾大父讳通,潜德弗耀。妣李氏。大父讳杰,赠正议大夫、天水郡伯。妣张氏,封天水郡君。考蕃,明法决科,仕至乾州奉天县令,官奉直大夫,用公贵,超赠通奉大夫、天水郡侯。妣李氏,追封天水郡太夫人。初,公名璜,弟去非名珩。奉天君夜梦道士书今名,且云:“二南有不次喜。”寤而解之曰:“二南云者,吾两男子之谓乎?”乃命改焉。公天资颖悟,弱冠有赋声。未几,偕去非擢明昌五年进士第。乡里荣之,号“双飞赵家”。释褐德顺州军事判官。俄,丁外艰。服除,调凤翔府录事判官、权虢略县事。县近边,岁储粟数万斛,农人转输,苦于停滞。公区处有方,才旬月而毕。再调虢州司候,转莱州观察判官。泰和八年,召补尚书省令史。留再考,升安化军节度副使、兼密州观察副使。属中夏被兵,河朔州郡,相次陷没。危疑之际,新节度到,军士哄传敌人遣闲者来,白公,欲杀之。公诃之曰:“信如所疑,杀之亦无益;傥出于朝命,他日公辈何以自解邪?”众悟,皆惶遽而退。既而兵及城下,公率壮士数千赴之,力尽而陷。公自谓徒死无益,乃易衣服,变姓名,挈二子贽、克刚北走。时燕都受围,惟顺州坚守,公冒险入焉。顺州守王晦荐于朝,诏授礼部员外郎、兼大理司直,仍进官两阶。朝廷知公始于此矣。二年,都城不守,公潜迹隘巷,以课童子学为业。明年冬,路稍通,徒步还乡里。西山经略使苗道润、永平主将李琛同受恢复之寄,而内实相图。琛一日谓公言:“公朝臣,能为我持表奏辨曲直乎?”公遭离丧乱,心在宗国,恨无路可达,闻琛言,欣然诺之。以三年二月,达汴梁。丞相高琪当国,素不喜文士,循常例,拟公宝昌军节度副使。宣宗不说,曰:“思文再归国,忠孝可尚,例授之何以示劝?”特授太府监丞。兴定二年三月,升同知西安军节度使事、兼行六部郎中。皇太子控制枢密院,以公知登闻鼓院,充经历官。通安北堡陷,经略使石虎罪应死。公以事在赦前,不宜失信为请,皇太子曰:“已遣人杀之矣。”已而悔之。用是待公加厚。四年三月,除右司谏、兼治书侍御史。公在枢府久,熟知时獘,乃拜章言四事。大概谓:当丰委积,汰冗兵,减军士家口之妄费者。枢密副使、驸马都尉阿海怒公言兵事,公不恤也。无几,被诬下吏。天子知其冤,有诏勿问。五年正月,出知虢州军州事、虢州刺史。虢,屯戍所在,刺史领军马,例不注文资。上知公材,特命焉。及赴官,父老郊迎,欢呼动地。公赋诗,有“昔日参军今刺史,当时健卒亦衰翁”之句,州人刻石州宅。值岁旱,公步祷山神祠,应期而雨,岁以大熟。陕右兵交州,近关,为讹言关失守者,居民不知所谓,狼狈散走。公止之曰:“关至陕,敌越之,则必有先声,何得遽至于此?”乃械言者于市。果如公言,民赖以安。六年五月,召为吏部郎中。用荐者,兼翰林修撰。陕西旱甚,诏公审理冤狱,布宣上意,多所平反;澍雨为之沾浃。初,河朔扰攘之际,馈饷不给,官募人出粟佐军,补监当官。彰德民孙其姓者,尝输白米三千斛,以路梗,未经赴选。南巡之后,执文书诉于吏曹法家,例以日月旷久,无从考按,报罢。公独曰:“国家用兵之时,以调度不足,业已许人进纳,恃从权耳。乃今吝一官,不之畀,是诬人也。他日或有鬻爵之命,谁当信之?”孙竟用公言得补,朝议称焉。元光改元,升同知南京路都转运使事。十二月,宣庙升遐,以公为卤簿仪仗使。正大元年,移同知中京留守事。四年正月,改同知开封府事。甲戌以来,河禁严密,遂有彼疆此界之限。郡人王义者,家贫无以自养,尝往林州耕稼。林州陷久矣。义书与家人,比舍窃见之,遂以义家谋叛告。义家人被系。知府麻斤出,至以化内外议刑,罪当死。公持不可,乃上奏云:“大河南北,皆吾境也;民,吾民也。车驾南渡,暂为巡幸之计。庙堂日图兴复,初无疆界之分,南北之限。此人果以不幸灭族,是使南避之民,举无归顾之望矣。臣窃以为不可。”上省奏,大悦,即命赦之,且以义为定例。有醉人倡言:“归十八,谋反;归京师,富民。”麻斤出资苛刻,胥吏辈承其意,讽使鞫之。公曰:“醉者语,于何不有?此必为富家厌其丐贷,先被麾斥,因酒以泄其愤耳。”明日诘之,果然。止以非所宜言,杖醉者。时人以明恕称之。五年八月,改汝州防御使。司候赵玉贪冒无厌,百姓苦之,公系之狱,郡人状其罪者,日以十数。例是枉法罪,应死,以官故,仍减为庶人。阖境称快。狂子李生,不知何从来,去州西南十许里,擅自立祠,凿大池祠前,给云“济渎清源王行庙”,惑众售利。愚民赛香纸、供土木者,担负塞路,城中为之罢市。公察其奸,檄梁县令张节往问之。李伏罪,庙未毕而毁之。七年正月,擢授金安军节度使,未赴,改集庆军节度使、兼亳州管内观察使。亳大郡,重兵所宿,军士陵轹居民,前政不能制,公以静镇之。军中私相谓言:“节度,今上控制枢府时首领官也。我曹不可轻犯。”迄赴召,无一人恣横者。公凡三领郡,在所以宽厚为化。裁决诉讼,不事苛细;理有不可耐者,时亦穷治之,然终不以得情而为喜也。故吏畏而爱,民爱而畏,蔼然有古良民吏之风。报政之后,庭宇清闲,日延宾客,论文把酒,与相娱乐。间作诗、乐府,传达京师,群公为之属和。文采风流,照映一时,至有“神仙官府”之目。前世江西道院,盖不足道也。八年三月,入拜礼部尚书。十月,慈圣皇太后上仙,公复充园陵使,一时仪礼,多所刊定。天兴改元,京师戒严,兼摄户部尚书。夏四月,望隆德殿起居。秋八月,上下舍菜,皆公发之。不幸遘疾,以其年九月之四日,春秋六十有八,薨于某里第。越三日,权殡某所。官通奉大夫,勋某,封天水郡侯,食邑一千户,实封一百户。先娶贾氏,尚书左丞亭甫之女侄;再娶王氏,行六部尚书充之之女弟;再娶李氏,中京推官华国之女弟:皆追封天水郡侯夫人。再娶孙氏,太子太师振之之女,封如三夫人。子,男三人,贾所出:贽,尚书省令史;克刚,奉职;克基,行中书省左右司员外郎。女一人,孙出也,适监察御史刘公云卿之子郁,早以文笔知名。男孙四人:贽之子继祖,克刚之子遹祖、显祖,克基之子绍祖,皆未仕。女孙三人:克刚一,适户部曹公景萧之孙怀谅;二幼,在室。公孝弟忠信,出于天性,推其余以及久故友朋,无不得其欢心。敡历中外,将三十年,屡以“课最”闻,而未尝有笞赎之玷。宰相进除目,及公名,宣宗必曰:“赵思文,君子人也。”其见知如此。屡典贡举,所得多名士,被黜者亦无怨言。为文不事雕饰,诗律精深,而气质温厚,读者谓其宜至大用。有《耐辱居士集》二十卷传于时。后公殁十有二年,孤子贽偕夫人孙氏,扶护北归,以二月丙申,祔于永平县某乡里先茔之次,礼也。诸孤以王内翰百一所撰《志铭》见示,且以《神道碑铭》为请。好问甫从官学,即闻高谊。南宫献赋,误为杨浚所赏;桓府参军,重辱褚裒之问。辄叙东国人伦之旧,以寓西州华屋之感。恨知之者未尽,推之者未至,何愧辞之有焉?其铭曰:

  高门之仁,舞雩之春。儒雅以饰吏事,奚智数之足云?贞松后雕,良玉不焚。忠信而结主知,允矣贞良之臣!君子谦谦,恭人温温,完名始终,世所见闻。异代而得良史,尚有考于金石之遗文。

  卷第十九

  碑铭表志碣

  内翰王公墓表

  岁癸卯夏四月辛未,内翰王公迁化于泰山。初,公以汴梁破,归镇阳。闲居无事,每欲一登泰山,为神明之观;然因循未暇也。今年春,浑源刘郁文季当以事如东平,乃言于公之子恕,请御公而东。公始命驾焉。东平严侯荣公之来,率宾客参佐,置酒高会。公亦喜此州衣冠礼乐有齐鲁之旧,为留十余日乃至。奉符府从事上谷刘翊子忠以严侯命,从公游,偕郡诸生五六人以行。公春秋虽高,而济胜之具故在。及回马岭,蹇裳就道,顾揖岩岫,欣然忘倦。迤逦至黄岘峰,憩于萃美亭之左,顾谓同游言:“汨没尘土中一生,不意晚年乃造仙府。诚得终老此山,志愿毕矣!”乃约子忠先归,而遣其子恕前行视夷险,因就大石上,垂足而坐;良久,瞑目若假寐然。从者怪其移时不寤,迫视之,而公已逝矣,支体柔软,颜色不少变。子忠诸人且悲且骇,以为黄冠衲子终世修静业,其坐脱立化,未必能尔,谓公非仙去,可乎?即驰报州将,扶舁而还,安置于郡北之岱岳观。又明日,孤子恕奉丧西归,严侯特以参议张澄仲经护送焉。议者谓泰山为天壤间一巨物,其神之尊且雄,有不可诬者。齐景公伐宋,梦有随而诟之者,当时以为师过山下,不祭而然。秦始皇帝鞭笞六合,志得而意满,欲以封禅夸万世,乃为大风雨之所匽薄。万乘且然,况其下者乎?若夫天门、日观,邈若世外,霞景灵异,水木清润,宜有闳衍博大之真人往来乎其间。前人谓草堂之灵,回俗驾而谢逋客者,非寓言也。惟公名德雅望,为天下大老;版荡之后,大夫士求活草间,往往倚公以为重;至于鄙朴固陋,挟兔园策而授童子学者,亦皆想闻风采,争先睹之为快。谓不为山之灵所贪慕,吾不信也。夫人以境适,境亦用人胜,故古今以人境相值为难。谢安之海道东还,李白之匡山归老,雅志未遂,零落中涂。杜陵见于感咏,而羊昙为之恸哭。以今较之,公可以无恨矣。恕既还乡里,以六月辛未,举公之柩,葬于新兴里之某原,祔先茔也。冬十月,好问拜公墓下。恕持门生某人撰公行事之状,以铭为请,乃泣下而铭之。公讳若虚,字从之,姓王氏。蒿城人。自先世,以农为业。考讳靖,质直尚义,乐于周急,乡人有讼,多就决之。后用公贵,赠朝散大夫。妣石氏,太原县太君。考妣俱以上寿终。公,即朝散君之第二子也。幼颖悟,若夙昔在文字间者。镇人以文章德行称者,褚公茂先而后,有周先生德卿。德卿,公舅行,自龆齓间识公为伟器,教督周至,尽传所学;及官四方,又托之名士刘正甫,使卒业焉。弱冠,擢承安二年经义进士甲科。俄,丁朝散君忧。服除,调鄜州录事,治化清静,有老成之风。历管城、门山二县令。门山之政,尤为县民所安。秩满,老幼攀送,数日乃得行。用荐者,入为国史院编修官。稍迁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奉使夏国还,授同知泗州军州事,留为著作佐郎。哀宗正大初,章宗、宣宗《实录》成,迁平凉府判官。未几,召为左司谏。正大末,以资历转延州刺史,不拜,超翰林待制,遂为直学士。天兴初,冬十二月,车驾东狩。明年春正月,京城西面元帅崔立劫杀宰相,送款行营。群小献谄,请为立建功德碑,以都堂命,召公为文。喋血之际,翟奕辈恃势作威,颐指如意;人或少忤,则横遭谗构,立见屠灭。公自分必死,私谓好问言:“今召我作碑,不从则死;作之则名节埽地,贻笑将来。不若死之为愈也。虽然,我姑以理谕之。”乃谓奕辈言:“丞相功德碑,当指何事为言?”奕辈怒曰:“丞相以京城降,城中人百万,皆有生路,非功德乎?”公又言:“学士代王言功德碑,谓之代王言可乎?且丞相既以城降,则朝宫皆出丞相之门。自古岂有门下人为主帅诵功德,而为后人所信者?”问答之次,辞情闲暇,奕辈不能夺;竟胁太学生,托以京城父老意而为之。公之执义不回者,盖如此。京城大掠之后,微服北归,以至游泰山,浮湛里社者十余年。得寿七十。娶某郡赵氏,封太原郡夫人。子,男一人,即恕也。女一人,嫁为士人妻。所著文编,称《慵夫》者若干卷,《滹南遗老》者若干卷,传于世。公资禀醇正,且有师承之素,故于事亲、待昆弟,及与朋友交者,无不尽。学无不通,而不为章句所困。颇讥宋儒,经学以旁牵远引为夸,而史学以探赜幽隐为功。谓天下自有公是,言破即足,何必呶呶如是?其论道之行与否:“战国诸子之杂说寓言,汉儒之繁文末节,近世士大夫参之以禅机玄学,欲圣贤之实不隐,难矣。”经解不善张九成,史例不取宋子京,诗不爱黄鲁直,著论评之,凡数百条。世以刘子玄《史通》比之。为人强记默识,诵古诗至万余首,他文称是。文以欧、苏为正脉,诗学白乐天,作虽不多,而颇能似之。秉史笔十五年。新进入馆,日有记录之课,书吏以呈,宰相必问:“王学士曾点窜否?”又善持论。李右司之纯以辨博名天下,杯酒淋漓,谈辞锋起;公能三数语窒之,唯有叹服而已。高琪当国,崇奖吏道,从政者承望风旨,以榜掠立威。门人张仲杰为县,公书喻之曰:“民之憔悴久矣。既不能救,又忍加暴乎?君子有德政,而无异政;史传循吏,而不传能吏。宁得罪于人,无获罪于天可也。”此书传世,多有惭公者。朝臣论列,所见不能一,公从容决之,处置稳惬。至杨吏部之美、杨大参叔玉,亦推服焉。雅负人伦之学,黑白、善恶,皆了然于胸中,值真识者,始一二言之。朝议以公于中外繁剧,至于坐庙堂、进退百官者,无不堪任;特以投闲置散,不自炫鬻,故百不一试耳。典贡举二十年,门生半天下,而不立崖岸,虽小书生登其门,亦殷重之。滑稽无穷,谈笑尤有味,而以雅重自持。朋会间春风和气,周浃四坐,使人爱之而不忘也。自公殁,文章人物,公论遂绝。人哭之者云:“却后几何时,当复有如公者乎?呜呼哀哉!”其铭曰:

  其秉心也,磨而不磷;其及民也,静而无哗。慕乐天之高,而不禅逃;挟东方之雄,而不辞夸。老儒便便,留书五车。我知天下之至理,宁当贵其多;小廉拘拘,规以匿瑕,而不知用其和。翕集群贤,从我啸歌。春风时雨之沾浃,枯枿为华。嗟惟公乎,孰当测其涯。飘然而来,其必于瀚海而鲸波;泛然而游,亦何计乎东观之与銮坡?泰山天门,有物禁诃,盖仙圣之所庐,而今得以为家。然则为瑞人神士者,其翕忽变化,固如是邪?

  内翰冯公神道碑铭

  所贵于君子者三:曰气,曰量,曰品。有所充之谓气,有所受之谓量。气与量备,材行不与存焉。本乎材行气量,而绝出乎材行气量之上之谓品。品之所在,不风岸而峻,不表襮而著,不名位而重,不耆艾而尊,是故为天地之美器。造物者靳固之,不轻以予人,阅百千万人之众,历数十百年之久,乃一二见之。同乎其时,非无孤隽伟杰之士,从容于礼文之域,角逐乎功名之会,惟其俗不可以为雅,而劣不可以为胜,故自视缺然。陈太丘事业无闻,而名重天下;房次律坐镇雅俗,而举世以王佐许之。施之当时,未必适用;然千载而下,有为之敛衽者。非品何以得之?元光、正大以来,天下大夫士论公平生者,盖如此。公姓冯氏,讳璧,字叔献,别字天粹。其先,定州中山人也。曾大父居泗,赠承务郎。大父仲尹,天眷初,以进士起家,仕为中议大夫、同知山东西路转运使事。考子翼,正隆初进士,中顺大夫、同知临海军节度使事,殁葬真定县三桥里之南原;子孙遂为县人。郑内翰景纯、路孟州宣叔述世德之旧备矣。公幼颖悟不凡,始解语,中议君置之膝上,戏问未尝见之物,而能以近似者名之。中议君喜曰:“吾孙文性,见之于此矣。”弱冠,补太学生,赋声籍甚,诸人无能出其右者。承安二年,中经义乙科,制策复入优等,调莒州军事判官。宰相以公学问该洽,奏留校秘书。丁继母张夫人忧,去官。服阕,再调辽滨主簿。县有和籴粟之未给价者,余十万斛,散贮民居,而以富户掌之。中有腐败者,则责偿于民。岁既久,官吏囊橐为奸,民殊以为苦。公白于漕司,即日还之民,一境称快。丁临海君忧。四年,调鄜州录事。明年,王师伐蜀,刑部檄充军前检察,帅府以书檄委之。章庙欲招降吴曦,诏先以文告晓之,然后用兵。公檄蜀,既以上意谕之矣,蜀人守散关不下;我军得奇道,突出关背,杀获甚众。公为参佐言:“彼军拒守,而并祸其民,无乃与诏书相戾乎?”主帅闻而憾之,挤公招两当溃卒。公即日率凤州已降官属淡刚、李果偕行,道逢军士所得子女、金帛、牛马,皆夺付刚,使归之其家,军则以违制决遣之。比到两当,军民三万余众,鼓舞迎劳。公以朝旨慰遣之。其还也,帅始以公为贤,奏迁一官。五年,借注东阿丞,召补尚书省令史。用宰相宗室承晖荐,授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兼韩王府记室参军。俄,以大学博士兼前职。至宁初,贼臣弑逆,随以子渭婚假去官。贞祐初,宣宗幸汴梁。公时避兵东方,从单父渡河,诣行在所。宰相奏复前职,被枢密院檄,行视河防,条上津渡、屯戍之策。二年,同知贡举事。竟,诏公乘传讲究陕西守御方略。三年,迁翰林修撰。山东、河朔军六十余万口,率不逞辈窜名其间。诏公摄监察御史,汰逐之。公与同官立式:军户侨寓民家者,主人具丁口,上之官;冒增伪代,主客同坐。总领撒各门冒券四百余口,劾案以闻,诏杖杀之。故使节所至,争自首,减几及于半。复进一官。初,监察御史本温,被命汰宗室从坦军于孟州,军谋为变,本温惧不知所为。寻有旨:“北军沉思忠以下四将屯卫州。”余众果叛,入太行。本温益惧,宿留孟州。枢密院奏公代本温竟其事。公至卫,召四将,喻以上意,思忠等挟叛者,请公还奏之。公责以大义,辞直气壮,将士惭服,不半日,就汰者三千人。六月,改大理丞。诏与台官行关中,劾奏奸赃之尤者商州防御使宗室重福、谏议大夫石者而下十数人。陕西行台以夏寇之警奏,事定理问,诏公还,朝贵自是侧目矣。兴定初,京畿春旱,诏礼部尚书杨云翼暨公审理在京刑狱,事竟而雨。人以为无冤民之应。七月,迁南京路转运副使。三年春,上以宋人利吾北难,岁币不入者累年,假公安远大将军、兵部侍郎、充国信副使,副吕子羽详问。宋人拒于淮上,使者不得行。明年,行台兵南伐,当由寿春涉淮抵滁、扬,诏京东总帅纥石烈志攻盱眙,仍系浮梁以备台兵之还。志小字牙古太,强臣之尤难制者也。台兵且南,志以盱眙不易攻,旋领精骑由滁州略宣化,纵兵大掠。故台兵所至,悉为志军所残,原野萧条,无复人迹。宋人坚壁不战;遂迤逦而东,拟取道泗州。宋复屯重兵盱眙,沿淮战舰如栉,我军乃溯淮西上,仅由寿春而归。行台奏志故违元授节度,以故无功,诏公佩金符鞫之。公驰入志军,夺金符,易以他帅,摄志入狱。狱之外,军士哗噪,以“吾帅无罪”为言。公怒责志曰:“元帅欲以兵抗制使邪?帅臣待罪之礼,恐不如此。使者当还奏之,狱不必竟也。”志伏地请死。公言:“兵法,进退自专,有失机会,以致覆败者,斩。”即用所拟闻。时议壮之。再授翰林修撰。十月,改礼部员外郎、权右司谏、治书侍御史。诏问时务所当先者,公上六事,大率言:“减冗食,备选锋,缓疑似以慎刑,择公廉以检吏,屯戍革朘削之弊,权贵严请托之科。”又言:“山东地方数千里,齐、魏、燕、赵皆在其中,士马强富,豪杰辈出,耕蚕足以衣食天下,形势足以控制四方。彼疆此界,且在所必争,况本吾版图中物,乃置之度外乎?国家所以无东意者,不过谓财力单屈,有所不暇;或谓前日已尝出兵,而事竟不成,故置而不论耳。臣以为不然。兵出无功,固不可因噎而废食;生聚教育,盖有驯致之道,必先富强而后进取。陛下亦安能郁郁久居于此乎?”又条自治之策四,谓“别贤佞,信赏罚,听览以通下情,贬损以谨天戒。”又论贤不肖浑肴,曰:“崇庆初,西南路招讨使九斤请先事用兵,仍乞诏夏人为掎角计。执政者沮挠之,策为不行;不旋踵,而有纵敌之祸。大丞相承晖,正色立朝,廪然社稷之镇,而奸人忌之,挤守都城。人臣而死社稷,在承晖为无恨;然宗室贤相,安危之所系焉者,而以奸人之谋,使之无益而死,天下为国家惜之耳。臣尝谓,贤不肖之不分久矣。夫恶恶著,则贤不肖别;贤不肖别,则天下可运之掌,于恢复乎何有?”诏以东方饥馑,盗贼并起,以御史中丞百家为宣慰使,监察御史道远从行。道远发永城令、簿赃赇;百家与令有违,付令有司,而释簿不之间。燕语之际,又许参佐克忠等台官。公皆劾之。百家竟得罪去。初,谍者告归德行枢密院言:“河朔叛军有窃谋南渡者。”行院事知府胡土门,都水监使毛花辇易其言,不为备。一日,红衲数百,联筏迳渡,残下邑而去。朝廷命公鞫之。公以二将托疾营私,闻寇而弛备,且来不战、去不追,在法皆当斩。或以为言:“二将皆宠臣,而都水者赀累巨万,若求援禁近,必从轻典。公徒结怨权贵,果何益邪?”公叹曰:“睢阳,行阙东藩,重兵所宿。门庭之寇且不能御;有大于此者,复何望乎?有法而已,吾不知其他。”即以所拟者闻。四年,迁刑部郎中。关中旱,诏公与吏部侍郎畏忻审理冤狱。时河中帅阿虎带及僚属十数人,皆以弃城罪当死,系同州狱待报。同州官承望风旨,问公何以处之。公为言:“故相贾公益谦判河中,闻绛阳受兵,悉军救之,钲鼓旗帜,连延数十里。敌闻救至,解围去。僚属请于公:‘公不守河中,而救绛阳。设兵至城下,何以待之?’公言:‘诸君未之思耳。吾救绛阳,所以守河中也。’诸人皆谢不及。河中在今日,尤为重地,朝议拟为驻跸处也。本根不固,则河南、陕右有唇亡之忧。以渠宗室勋贵,故使镇之。平居无事,以豫备为言,竭民膏血,为浚筑计。剽骑才及解梁,乃以金城之险为不足守,遽焚荡而去。驱迫老幼,填塞枕藉,争舟而上者千百而一,哭声竟天,流尸蔽川而下。烦冤之民,无所于诉。此而不诛,三尺法无所用矣。吾常恨南渡仓卒,贾公之功,不蒙显异。然则不经之失,可使复见于今乎?”竟以无冤上之。冬十月,出为归德治中。未几,改同知保静军节度使事,又改同知集庆军节度使事。于是,公之年甲子周矣。自卫绍王专尚吏道,继以高琪当国,朝士鲜有不被其折辱者。公忧畏敬慎,不忽遗细微,故自释褐至今,将三十年,而公私无笞赎之玷。然其抚四方者,亦倦矣。当官不逾月,即上章请老。进通议大夫。一官致仕,径归崧山。爱龙潭山水,有终焉之志,结茅并玉峰下。旁有长松十余,名之曰“松庵”。因以为号。自少日,留意摄生,俯仰诎信,通昔不少倦,是以神明不衰。饮食起居,处丰俭之间。台阁旧游,门生故吏,问遗山中者不绝;非若一节之士,逃匿于空虚之境,以憔悴枯槁而为高也。明窗棐几,危坐终日,琴尊砚席,翦然无尘埃。客至废书,清谈雅论,俗事不挂口;或与之徜徉泉石间,饮酒赋诗,悠然自得。尝画《管幼安濯足图》以寄意,其趣尚略可见也。所酿酒名“松醪”。东坡所谓“叹幽姿之独高”者,惟公能尽之。客有以京国名酒来与之校者,味殊不可近,正如与深山草衣木食人语,觉佣儿贩夫尘土气为不可向也。山多兰,每中春作华,山僧野客,人持数本诣公,以香韵高绝者为胜,少劣则有罚;谓之“斗兰”。“斗兰”、“松醪”,遂为山中故事。正大壬辰,河南破,乃北归。以庚子七月十有四日,终于家,春秋七十有九。某日,孤子渭奉公之柩,祔于临海君墓之侧若干步。夫人赵氏,汝州刺史周卿之孙,兵乱中,暨三女俱失之。渭,南京右厢机察;孙运安尚幼。公资高朗,仪观峻整,燕居未尝有惰容;子弟化之,童幼皆以孝谨称。母李氏,为临海所绝,公奉之于外家,而事张夫人惟谨,嫌疑之地,能使内外无间言。公殁,悉以图书、第宅让诸弟,独护养小弱弟填,与同甘苦。族弟理,七岁失怙恃,而资产殊厚。公虑为奴辈所侵,籍于有司,携理之官下;及长,乃付之理,迄于有成。其与人交也,先难而后固,似疏而实亲,虽幼同砚席者,亦皆严惮之。左丞董公绍祖奉使江左,得公诗饯行,喜见颜间。诗四韵,每诵一句,辄为一举觞。李右司之纯谈笑此世为不足玩,见公,必为之戄然。王延州从之公于鉴裁,为海内称首,敬公名德,至不敢以同年生数之。学长于《春秋》;诗笔清峻,似其为人;字画楚楚有魏、晋间风气,雅为礼部闲闲公所激赏;制诏典丽,当代少见其比;尺牍又其专门之学,风流蕴藉,不减前世宋景文。往往京师,浑源雷渊、太原王渥、河中李献能、龙山冀禹锡,从公问学,其人皆天下之选,而好问与焉。自辛卯、壬辰以来,不三四年,而吾五人惟不肖在耳。故渭以撰述墓碑,莫好问为宜。尚忆公还镇阳过好问冠氏时,方为中暍所苦,然语及旧事,则往往色扬而神跃。以公初挂冠时校之,其神情故未减也。意天锡公难老,使后生望见眉宇,以知百年以来文章钜公、敦庞耆艾、故家遗俗,盖如此。私窃慨叹。使公得时行道,褒衣大冠,坐于庙堂,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招之不来,麾之不去,何必减古人?朝廷用违其长,顾每以城旦书见役,卒使之不遇而去。虽淮阳非公所薄,孙、刘辈有不得不任其责者耳。呜呼!公已矣!渭所以属笔者,其可辞哉?乃为论次之。铭曰:

  维公之生厚有基,阳刚在中鲠自持。岩岩青峙峻以奇,尘表朗出莫可梯。白笔一夺雷风驰,眈眈虎如毛发威,奔走魍魅号狐狸。元精降材匪一机,三光九泉绝等夷。大君裁成相所宜,望公庙堂佩安危。声气不动山四维,冠之惠文其敢卑。九鼎大吕弃若遗,负而趋者先窥。凤兮德衰天实为,正有来者吾何追!并玉之麓草木腓,两崖出泉悬素霓。朝猿与吟暮鹤飞,不饮不食玉雪肌。幼安东还人代非,临流濯足尚庶几。滹河北原公所归,墓形马鬣大茂齐。龟石有铭告无期,公名万年我前知。

  国子祭酒权刑部尚书内翰冯君神道碑铭

  岁壬辰夏四月辛丑,京城受兵,刑部君逃难仓猝,遂与家人相失。明日事定,君之子源、吉辈,求访百至。幸其微服而北也,乃渡河物色之,于大名,于东平,于平阳,于太原、大兴、大定。阅三数年之久,历万余里之远,间关险阻,饥冻困踣,濒于死者屡矣;然亦竟无所见。乙巳冬,好问过大名,始以所闻告君之季子亨。盖君既为骑兵所得,欲拥而北行。人有见之者,谓君辞情慷慨,义不受辱,竟自投城旁近井中。亨乃发丧行服,又将以故事,奉君衣冠,葬于某所。以好问尝得幸于君,涕泗百拜,以碑铭见请,谨为次第之。君讳延登,字子骏,姓冯氏,世为吉州吉乡人。曾大父世安,以医名河东,乡里推其阴德及物,谓子孙当有起其家者。大父成,易医而农。父时,颇知读书,且好与羽人禅客游,后用君贵,赠资善大夫、始平郡侯。妣柳氏,始平郡太夫人。生二子,君其仲也。幼颖悟不凡,初入小学,辄云:“吾家生我,将不复耕锄矣。”少长,从乡先生作举子,即有声场屋间。年二十三,登章宗承安二年词赋进士第。解褐临真主簿,再调德顺州军事判官。泰和元年,知怀宁寨事。部使者学廉能,转宁边县令。卫绍王大安元年秋七月,霜害稼,民无所于籴,官为发粟振贫,君躬自区处,全活不胜计。刺史滏阳赵公周臣,慨然以良民吏许之。三年,丁内艰。宣宗贞祐二年,起复补尚书省令史、知管差除。五年,授河中府判官、兼行尚书省左右司员外郎。兴定五年,充国史院编修官、考试开封进士,改太常博士。未几,出为平凉路行尚书省左右司员外郎。元光初,迁巩昌军节度副使,员外郎如故。明年十月,召为吏部郎中、兼翰林修撰。俄,以如登闻鼓院、兼修撰,奉使夏国,就充接送伴使。哀宗即位,正大元年,超翰林待制、同修国史、兼鼓院事。三年,考试宏词科。寻被诏审理冤滞。七月,出为京兆行尚书省左右司员外郎。五年,授睢州刺史、兼行大名府治中。寻改京兆府路司农少卿。七年,复翰林待制、充御前读卷官,仍试宏词。十二月,迁国子祭酒、借注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充国信使。以八年春,奉国书见于虢县之御营。有旨问:“汝识凤翔帅否?”对曰:“识之。”又问:“何若人?”曰:“能办事者也。”又问:“汝能招之使降,即贳汝死;不则杀汝矣。”曰:“臣奉书请和,招降岂使者事乎?招降亦死,还朝亦死,不若今日即死之为愈也。”明日复问:“昨所问,汝曾思之否?”对如前。问至再三,君执义不回。又明日,乃谕旨云:“汝罪应死,但古无杀使者理耳。”君须髯甚伟,乃剃去,迁之丰州。壬辰,河南破,车驾驻郑州,有旨发还。三月入京,哀宗抚慰久之,复祭酒。历礼、吏二部侍郎,权刑部尚书。明年,遭变,得年五十有八。积官资善大夫,勋上护军,封始平郡侯,食邑千户食,实封一百户。娶同郡樊氏、同官县令邦宪之女,封始平郡侯夫人。后君两月卒。子,男三人,皆用荫补:源,广威将军、嵩州军资库监;吉,广威将军、睢州军事判官,亨,忠显校尉,遥授灵宝县尉。二女:长嫁盱眙元帅府经历官张慥;次嫁监湖城税兰公辅。男孙三人:曰魏孙、众奴、千奴;女孙二人:长适进士徐升,其幼在室。君资谨厚,寡于言笑,外若平易,而临事有执持,死生祸福不少变。初入官,遂有能名。怀宁先无庙学,君为伐县中长生柳,取以为材。庙甫成,有芝十八茎生大成殿梁间,时人异焉。在宁边日,学诗于闲闲公,从是诗律大进,致密工巧,时辈少见其比。及入翰苑,一日直宫省殿,上急召草官诰三篇,君援笔立就,文不加点。寿国高公大加赏异,曰:“学士才藻如此,而汝砺不能尽知,惭负多矣。”因命录所业以献。君诺之,而不之奉也。或以为言:“丞相求君文甚勤,何自闭之深也?”君曰:“仕宦穷达,在我而已,何至假人邪?”吉乡别业有溪水当其门,故君以“横溪翁”自号。自《横溪集》若干卷行于世。平生以《易》为业。及安置丰州,止以《易》一编自随,日夕研究,大有所得。既归,集前人章句为一书,目曰“《学易记》”,藏于家。窃谓君于生死之际,刚决如此,殆有得于《易》之所谓知命者,非邪?系之以铭,曰:

  日吉兮时良,郁佳城兮君所藏。仁者之勇兮决以刚,身已灭兮名益光。何以命之兮北方之强,天厚之报兮复且昌,世侯伯兮岁蒸尝。横溪兮洋洋,植丰碑兮墓旁。魂来归兮安故乡,滞淫盗墟兮亦何望?

  卷第二十

  碑铭表志碣

  顺安县令赵公墓碑

  公讳雄飞,字真卿,姓赵氏。世为博之高唐人。曾大父某,大父极,皆潜德不耀,乡里以善人称之。父忠信,资禀通悟,喜接近儒士。及公生,爱其风骨,有起家之望。正隆末,寇盗蜂起。公方在襁褓,举家藏匿林莽间,惧为盗所迹,祝儿:“勿啼,啼则累我。”竟以不啼免难,宗党异焉。童丱入学,记诵出它儿上,稍从乡先生受赋业。未三十,四赴殿廷,擢承安二年乙科。释褐长垣主簿。县濒大河,时新被水害,庐舍漂没,城壁颓圮,公日以救灾为事。公廨已毁,侨寓编民家,上漏下湿,若不可一日居者;公泰然安之,而不以烦民也。初,水坏庙学,先圣十哲塐像,迁开封县之青冈。安集稍定,首建新学,躬率吏民,迎奉以归。其审于先后缓急,类如此。县民佃镇防军田,既淤垫,有未尝投种者,营卒恃势征租,不少贷。民无所于诉,任其陵轹。有夺之牛者,公捕系之,白按察司,严督主兵者,视实种亩如干,收入几何,输之。诟租者不得逞,佃户以安。流散来归者,十倍其初。士子即庙学,植碑颂之。再任南乐簿。适令阙,公摄县务。南乐剧邑,民顽事殷,号为难理。署事之初,有恶子号舍五十者,以公书生,易之,诣县廷自陈云:“民以受杖自拌,敢以献。”公谕之曰:“国法加有罪者,汝无罪,杖之何名?”恶子又谓:“公为懦也。”乃公为横恣,无所顾藉,不数日,以故殴被讼。公械之市三日,切责之,科决无所增,而其受痛至移晷之久。恶子惭恨自敛。迄终更,境内凶狡无复犯者。躬教诸子学,不听外出,每患经史不备,妨于指授。或言:“文士李夏卿家,文籍甚富,假借用之,宜无不从。”公曰:“夏卿藏书,我宁不知?然渠家阖县首户,予虽曾同场屋,今部民矣,与之交通可乎?”是后,邑子有来请益者,亦谢遣之。识者以为治官有业,与农功亡异。农夫嘘牛曝背,寒耕热耘,知有尽地利而已,终不以逢年为幸也。惟其治田不卤莽,故田亦不卤莽报之。公蚤有时誉,闻老师宿学议论为多。才佐二县,仕之初筵,乃能以任重道远自力,若将死而后已者,其宏颜为可见矣。卒之吏畏而爱,民爱而畏,蔼然有良吏之风,犹之于农,其不以逢年为幸者欤?秩满,迁懿州顺安令。挈家北赴,过广宁,爱其山水清美,且去瓜时尚蚤也,姑留寓焉。不幸遘疾,以泰和四年十二月之八日,春秋四十有七,终于寓舍。积官至某郎。娶解氏,习于儒素之训。二女侄,恩过所生,拊孤者以为难能。后公二年卒。子,男四人:长曰安上,初应进士举,晚乃学道;次安常,早卒,次安世,贞祐二年词赋进士,无愧先达,而能谦默自将。正大中,台省交荐,拜监察御史。时论以“刚柔适中”归之。北渡后,被召,授参议京兆宣抚使司事,改佐河平军储。次安国,以荫补监泾阳税司,卒。女三人:长适鄢陵醋务监冯鹏举;次未笄而夭。孙,男四人:曰遹余,早卒。安世既通贵,得赠公中大夫、轻车都尉、天水郡开国伯。夫人天水郡太君。初,广宁受兵,安上等崎岖百死中,扶护东还,蒿葬于县北大李庄之某原。是后,伯、仲、季偕没,独安世流寓河南。汴梁既下,犹复旅食异县。盖四十年后,始用今年七月日,改卜举公洎夫人之柩,祔于先茔之次,礼也。安世既襄事,访某于镇阳,涕泗百拜,请曰:“先大夫之葬,棺椁、衣衾不能无悔,顾已无及矣。今墓已树木,寂无旌纪,其何以赎有而不彰之罪乎?高聘君哀安世不天,既铭志石矣;闻之诸公谓吾子纪述国来公卿、贤大夫言行,以传不朽,不胜区区之情,敢以墓碑为托!”某再拜曰:“固所愿也。”乃为之铭曰:

  受质坚白无磷缁,持心权衡平设施。古难其人公如斯,行可士矩政吏师。百未一试遽夺之,彼嚣耋老谁所资?碑有铭无愧辞,网罗放失会有时,幽先发越兮神匪私!

  资善大夫吏部尚书张公神道碑铭并引

  岁乙巳二月十有九日甲申,葬我吏部尚书张公于辅岩县将相乡新安里东南原之新茔,礼也。孤子知刚,涕泗谓某言:“先公之葬,永年王磐状其行,东明王鹗志其墓,既卒事矣,神道有碑,碑当有铭,州里大夫士属笔于子,敢百拜以请!”某以为,自贞祐南驾,初设大司农分领地官之政,而假之以部使者之任,以劝耕稼,以平赋役,以督堕窳,以纠奸慝。内振外肃,百废具举,倾朝复支。公以硕材雅望,首膺是选;始贰其长,终总其务。刚棱之所摧折,深识之所奖拔,材量之所兴造,利泽之所惠养,闾阎细民,亦皆饱闻而厌道之。至于论列上前,谓:“国家兵力非前日之比,以守则有余,以战则不足,大敌在此,何暇远事江淮?又五代以来,都汴梁,非用武之国,特恃大河为固耳。然唐取梁,辽取晋,国朝取宋,河其果足恃乎?关中有金城、天府之险,桉秦之旧,进可以图恢复,而退不失其为自强。不都关中,则犹当驻跸河朔,系海内之心,故莫若都河中。河中中夏腹心,负背全秦,总制三镇。屯军中条之麓,建行台河南,根本既强,国势乃张。今不都关中,而又弃河中,不知他日汴梁,孰为国家守者?凡此三者,我天下大计,系于危急存亡者为甚切。”公发先事之机,笃诡辞之义,故虽同列,或不得与知。史笔散亡,故老垂尽,不著之金石以示永久,后世征废兴、论成败,殆将有秦无人之叹!窃为宗国羞之。是以慨然论次之,而不敢辞。公讳某,字公理。世为荡阴阳邑里人。曾大父某,妣石氏。大父某,赠正奉大夫、清河郡伯。妣尚氏,追封清河郡太君。考某,累赠资善大夫、清河郡侯。妣李氏,清河郡太夫人。公幼颖悟,六岁知读书,十二能背诵五经,二十八登泰和二年词赋进士第。释褐徐州录事判官。丁资善君忧。服除,调许州郾城主簿。县有逋赋二十万,配之平民,公白按察司,悉除之,民力以纾。再调寿张主簿。时北鄙用兵,科役无适从。公差次物力,为鼠尾簿,按而用之。保社有号引,散户有由帖,揭榜于通衢,喻民以所当出,交举互见,同出一手,吏不得因缘为奸。自是,为县者皆取法焉。县境多营屯,世袭官主兵,挟势横恣,令佐莫敢与之抗。兵人殴县民,民诉之县,县不决,申送军中,谓之“就被论官司。”民大苦之。一日,阍者告:“百夫长夜破门钥,挟两妓以出。”公谓:“夜破门钥,盗也。”遣吏捕还,榜掠至百数,且械系之。明日,千夫长与其属哀请不已,约此后不复犯平民,乃释之。讫公任终,更无一人敢横者。调林虑令。贞祐初,辟举法行,除谷熟令。未几,改丞,豪右敛迹。御史行县,吏抱官文书候检覆,御史先知公,麾吏去曰:“张君治县,尚有未尽邪?”召为尚书省令史。谷熟民千数,诣阙乞留,平章政事濮王以闻。德陵欲赐可,宰相高琪以朝省尤须得人为奏,诏以旨喻民,民乃归。转知管差除房。俄,提控吏部铨选。选法积弊,公为之更定,周密备具;迄正大末,仍遵用之。兴定三年,超陕西东路转运副使。宰相莘公行台关中,辟公为左右司郎中。时台务填委,日不暇给;公所以处之者,常若有余,朝誉归焉。汾晋陷没,公建言:‘河东郡县业已为敌有,诚能就所存官属,选有才望如郭文振、胡天作、张开之等,略依古制之封建,使自为战守计,亦国家御敌之大计也。’是后,益封九公,盖自公发之。寻,以母老,匄归养,卜居渭南五年,关中受兵,公避地华州之南山。行台檄公为沿山军马都提控,不给一卒,听自招募。公移檄诸县,得民兵五千。他州盗贼遍野,惟公号令所及,帖然如平时,路有遗物,亦无敢拾也。明年,敌退,辞军务。京兆取公所练卒隶帐下,皆倚为选锋。是秋,兵复至。行台檄公以前职保箭谷砦,兵杖器用取具仓卒。敌人来攻,公奖厉士众,亲当矢石。比岁终,潼关迄凤翔山六十余栅,相继陷没,独箭谷保完;老幼赖公以全者,三十万人。元光二年,诏复河中,行台驿召公诣军前,行尚书省六部事。兵乱之后,百姓逃匿山谷,无以供馈饷。公躬历山谷,延见父老,喻以朝廷用兵之意,劝出所有以佐军,辞情感激,人乐为用。迄河中之复,军食不乏,公之力为多。行台以樊泽、籍阿外留屯。阿外,土人,取城日,尝为内应,恃其功,轻客军。军分两党,故二师亦不相能。行台忧之,奏公为帅府经历官。公至,晓樊、籍以大义,且告之廉、蔺之事,二师佩服公言,更为辑睦。城久陷而复,帅府以威刑劫之,用法殊惨,新民重足而立。公为言:‘国有常宪,何至如此?’凡科禁过甚者,悉除去之,民大感悦,如受更生之赐。正大元年,公被召。兵民惜公之去,恋恋不忍诀,老幼遮道,马为之不前,至流涕相唁云:“张使君去,吾属能久于此乎?”及入见,授京东路司农少卿、总二路事。都水使者冒河禁,贸易曹、单闲,致赀钜万,且虚增兵籍,盗取县官钱米,赂遗权贵,公为不道。连章发其奸,卒废为民,士论快之。伊阳民杨铎,郾城猾吏韩祖谦,舞阳捕盗提控刘汝楫,以杀人系狱,法官纳赂,宿留不为决,以俟末减。公廉得之,叹曰:“若辈漏网,则千金之子,果不死于市矣。”乃奏其罪,竟致法。右司郎中、平阳公府骑兵十余人,以事至葛伯砦。凶卒高敏辈利其鞍马、衣仗,掩杀之,诳招抚使高伦,谓是敌兵之侦伺者;伦不知其诈,以杀闻官。后事败,指伦为首谋,伦迫于棰楚,自诬伏。家人讼其冤,尚书省付有司谛审之,伦无异辞。家人复抱登闻院鼓以诉,有司再评,伦自伏如初。狱将决,公终以为疑。及奏,上问公,公奏言:‘伦虽自款伏,而其家诉敏辈杀人之日,伦适饮酒河南,迨报至,始北归。以次第推,伦何得为首恶?罪疑惟轻,忠厚之至。且岁旱已久,愿缓伦死,以察天意。’上亦以为然,遣中使赦伦;省中械破,而雨大作;中使还奏,容服沾湿,上为之喜见颜闲。同判睦亲府事、殿前都点检撒合辇,上所倚信,声势焰焰,权过将相。其娣妙渊为女官,依托营建,挟势敛财,以侵愁州县;至役卫士为前导,而以皇姑自名。为有司所劾。上以弟故,欲勿问;公力辨,以为不可,竟勒妙渊返初服,出撒合辇中京。贞祐以后,武臣以战功,往往至将帅,置员既多,而不相统摄。公建言:‘乞以都尉易将帅之号。’上从其计,为置建威、折冲、宁远、安平等十都尉,各以胜兵万人配之。超户部侍郎、提控军前、行六部事。四年,丁太夫人忧。甫卒哭,特旨起复。宰相奏,拟公京南路司农卿,上曰:“吾欲得张某,朝夕相见,勿令外补!”宰相以三路调度、京南当什六,司农寄托尤重,欲暂辍之以往耳。上从之,故有此授。及陛辞,上喻之曰:‘久知卿可大用,所以授此者,以卿能镇静故耳。’公为政,内宽而外严。虽急于督责,官吏有犯,未尝轻肆斥逐,如上意焉。五年,暨同官朝京师,上奖谕良厚,且诏刘大有辈:‘当以张某矜式。’寻,授户部侍郎;逾月,改刑部侍郎;不十日,又改陕西西路司农卿。七年,上念公久外,叠遣中使驿召之,仍诏邠州帅护送,谕以道路所从出。六月,至京师,授以右谏议大夫、兼户部侍郎,遂赴潼关军。明年正月,军溃于阳翟。公闲关至阙下,为上言:‘平章政事百撒,奸邪误国,虽已遣逐,而典刑未正,无以服中外心。枢密副使合喜、将军中牟,垂与恒山军合,而瞻望不进,恒山用是失利。合喜狼狈中尽失军士,乞斩之以谢天下。’上悟,旋废合喜为民。十二月,授吏部尚书。车驾东狩,慷慨请从行,不许。未几,汴京送款,公柴车北归,结庐洹水之上,不以世务萦怀,左右图书,以乱思遣老而已。癸卯正月十有九日,春秋六十有八,终于所居。累官资善大夫,勋上护军,爵清河郡开国侯,食邑千户,实封百户。娶同郡齐氏,封清河郡夫人,前公五月卒。子,男二人:长知刚,举进士;次知柔,早卒。孙一人,延祖,尚幼。公临事有干局,自历州县,即能敦风化,立公道,定契券以睦兵民,布恩信以息寇敚,发奸赃以械府吏,募强悍以辍丁男。此他人之所难能,在公特小者耳。既为朝廷所知,为郎官,为大农,当官而行,无毫末顾望,义之所在,必至而后已。其于忧国爱君,盖不食息顷忘也。居农司十年,事以苟且为耻,所立条画,力省功倍,无有能变易者。在京南,日课民区种栽地桑,岁视成否,若父兄之于子弟,慰以农里之言,而勉之公上之奉。军兴之际,簿领填委,米盐之鳞杂,朱墨之纠纷,先后缓急,亦心计而手授之。方其培植国本,经度邦赋,丞掾细务,宜不屑为之;然其克勤小物,乃如此。人谓公有不可晓者。廉介自持,而器量闳博;风岸峻整似不可梯接,而应于物者粹以温;少长乡校,而有素宦之风;从容儒雅,而有应敌之略。此言论、事业之所以出人意表欤?平生事亲孝,事长敬,与人交,死生祸福不少变。冀禹锡、李大节受知于公。年少入仕,疏于自检,坐为文吏所陷,井不复用。人知其冤,而莫有为辨之者。公独曰:‘骥不以一蹶而废千里,况美士乎?”言之宰相,乞为昭雪,不报。乃上书申理之;二子竟得复叙,后为中朝名胜。士论以公为知人。所著诗文、笺奏,简重典雅,称其为人,为集若干卷,藏于家。尝论:公大夫士仕于中国全盛时,立功立事,易于取称,故大定、明昌间多名臣。天下士固不可尽诬。设使易全盛而为季末,起坐啸而应急遽,是犹拯溺以规行之雅,而料敌以清谈之误。吾恐黄相国之功名,减于颍川治最之日矣。古有之,乱则智士驰鹜而不足,治则中材高枕而有余,信斯言也。兹世之士,其无幸欤?铭曰:

  农政名卿,台务望郎,职思其忧,公极所长。南驾而都,百垒为防。乃积乃仓,暨彼裹粮。百冗坌来,倚公设张。嗷嗷创罢,望我小康。救寒袴襦,疗饥膏粱,爱育本基,系公慈祥。孰求豫章?公材明堂。孰济巨川?公任舟航。盗贩黥髡,龙起云骧,何俪景同翻而不于兴王?相古先民,系于苞桑。岂无兴邦之言,天久矣其废商。屹颓波之砥柱,又安得溯横溃而独障?文武备具之谓成,夙夜匪懈之谓庄,克勤小物之谓敏,不畏强御之谓刚。公是所存,奚必太常?郁郁佳城,维公之藏。勒我铭诗,发其幽光。千秋兮万古,耿故国兮难忘!

  通奉大夫钧州刺史行尚书省参议张君神道碑铭并引

  保静一军,北当沂、海、滕、兖、济、单之冲,南控淮、楚重兵之所宿,大河而南,最为重镇。兴定二年,诏以元帅、右都监克石烈志开府此州,不终岁,复有总统东道诸帅之命。志由亲卫起身,以小字牙吾?行;宋人讹传,又以卢国瑞目之。其所统兵屯戍之外,隶帐下者,步五千、骑二千而已。为人强悍鸷猛,操纵叵测,用兵知变化,往往闇与古合。自二年泗州乘胜席卷之后,灵壁、土山、龟山、蒙城、五河、九冈,前后杀获,莫可胜计。先声所及,宋人为之胆落;两淮之间,名姓可以止啼,署字可以怖疟。勋伐既高,知朝议倚以为重,乃高自标置,日有跋扈之渐;朝廷亦无如之何。使者衔王命,或被省檄,计事东方,懔懔危惧,如遇大敌;应对之际,横被陵轹,殆一食顷不可与居。而君乃以幕属与之从事者十有三年。计举世敢与之抗者,唯君一人。君始以诸生仕台阁,衣冠颜貌,见者以为懦而不武。志初亦甚易之;及与之议军务,凡独任胸臆,妄有执持,君必为之委曲开谕,不动声气,犷悍化而柔良。既久,乃更亲爱,外有手足之托,而内有骨肉之义。志虽高亢偃蹇,卒能免于颠灭之祸者,君之力为多。蘧伯玉为颜阖说养虎,人以为庄周氏之寓言;以君之事观之,世乃真有养虎者。至于时其饱饥,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信斯言也!君其有道者与?君讳汝翼,字季云,族张氏。世为河南人。曾王父甲,王父琳,皆隐德弗耀。父郁,字文甫。章宗明昌初,诏州里举才能德行之士,自河中教授、曲沃主簿,迁狄道令。后用君贵,累赠通奉大夫、清河郡侯。母马氏,清河郡太夫人。君其第四子也。天资颖悟,童丱中,以善属句称。弱冠,擢泰和三年经义进士第。释褐河阳簿。丁外艰。服除,调厌次丞。复以内艰去职。卫绍王崇庆二年,任西宁主簿。西宁近接夏境,频被侵劫。君问民所疾苦,政从宽简,民甚安之。宣宗贞祐二年,夏寇来攻,县中兵力单寡,城为所陷,君乘乱而出。有司以不守议罪,父老诣州称枉,遂获申明。四年,召为尚书省令史。兴定二年,考满,授同知泗州防御使事、军前行户工部事。俄,改行部为规措所,就充规措使。州将移刺羊哥以宋兵绝弱,不足为虑,日与将佐燕饮;君独不豫。五年正月,宋人乘不备取西城,遂据之。时君与羊哥在东城。羊哥闻变,计无所出,谋弃城而遁。君戒厩吏:“毋敢给州将马”,且躬自巡城,众赖以安。已而,保静军来援,砀山从宜张惠出奔,宋兵乃弃城而遁。州人德君,为立生祠。寻改灵壁军前规措使、充便宜总帅府经历官。元光元年,改充唐、邓、裕帅府经历官。保静失,君军事废不治。志凡七上奏,乃听。君还,且擢拜秘书少监、兼行户部郎中。二年,邳州从宜纳合六哥,劫杀行省事忙古刚,以州降宋。诏总府率东方兵攻取之。檄城中兵民:有能诛六哥反正者,官赏有差;胁从之人,一切勿问。攻数十日,军士死伤甚众,而城中无应者。又数日,宋裨将高显,枭六哥首来降,而余党坚守如故。志与朝官之在军中者怒曰:“此州从贼叛国。贼既死,自当开门纳军;然且旅拒如此,不尽坑之,何以示威?”君进曰:‘平民从叛,本非获已,竟有何罪?况尝许首恶之外,不戮一人;必欲坑之,朝廷将不以为失信乎?若重以恩诏开示,出三日不降,某请身任其责。’志以下,皆是其言,射书敦谕。州人知祸福所在,相继出降,尔后竟无一人被诖误者。诏书袖美,迁同知保静军节度使事。哀宗正大五年,志移镇关、陕。时关中游骑充斥,老幼扣关者亡虑数十万。志以关东人心易摇,重为避兵者所警,则或有意外之变,欲禀命于朝,然后纳之。君进曰:‘陕西老幼,投死无所,独以关东为生路。今坐视不救,任为兵人所鱼肉,岂朝廷倚公存活生灵之意乎?’志曰:‘不然,敌人百计窥关,无从而入,闲有挟诈杂老幼而东者,谁当任之?吾所以待朝命者,不过二三日,命即下,禀而后行,盖未晚也。’君复进曰:‘帅府设经历官,主帅所行,得豫商略;帅若专辄而参佐曲意从之,设此官焉用?假有挟诈而东、为意外之变者,某以百口保之。”志不能夺,即命开关,西民由是免祸。中使者以闻。诏谕之云:‘牙吾?资性素刚,非卿不能劝导。卿为参佐,而主张大事如此,朕甚嘉之。当益尽乃心,勉建功业,朕不汝忘也!’总府军还镇,改遥领同知镇南军节度使事。七年,志行尚书省事于陕西。君以目疾求解,留居归德。天兴元年,归德受兵,总帅赤盏元凯起为经历官。明年春正月,车驾幸归德,改吏部郎中,经历如故。未几,徐州帅乐安郡王王德全不禀朝命。授君户工部侍郎、充徐州帅府参议官,且谕之曰:,卿昔佐牙吾?,甚有能名,今知王德全与卿有连,屈卿往佐之。德全虽鄙野,亦当从卿言。无贻朕东顾之忧也。’及尚书左丞完颜仲德以策诛德全,乃用便宜,授君行省参议、兼同知武宁军节度使事,遥领钧州刺史,进阶通奉大夫。冬十月,州为沛县人鹿琮所破,拥官吏北渡。君用忧愤感疾,以明年甲午春二月之十七日,春秋六十,卒于沛之旅舍。翼日,蒿殡于歌风台之下。后十有三年,孤子翔等举君旅榇,归祔于山阳南徐涧之先茔,礼也。君娶朱氏,河北西路盐铁判官、汴梁名进士文伯之女弟,封清河郡夫人,前公七年卒。子,男二人:长曰翔,武义将军、遥领郑州防御判官;次曰浚,武义将军、遥领河内县令。女一人,适汴梁东水门副使边汝砺。男孙二人:长曰奉世,次曰延世;女孙一人,幼,在室。壬子冬十月,翔、浚奉京东行省员外郎王君禧伯所撰家传,以神道碑铭为请,三请益坚;某不得以不敏辞,乃为论次之。君尚多可称,弗著;著所以活万人者。其铭曰:

  柏松青青,风水攸宁。张君之阡,乐石有铭。偘偘唯君,仁信笃诚。一说解纷,千室更生。舞雩之春风,润物无声。有《箫》《韶》之克谐,无水火之必争。彼举头而城,飏尾而旌,方弭耳而帖伏,何磔裂之敢萌?有方无方,孰为权衡?使存诸已者而未之定,奚暇及于暴人之所行?惟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吾然后知黄老家之言为有征。

  资善大夫集庆军节度使蒲察公神道碑铭并引

  公讳元衡,字君平,姓蒲察氏,以小字某行世。为某路贵族。国初,迁种人屯戍中州,遂为真定人。祖讳昔兀乃,赠镇国上将军。老讳福山,亲卫出身,官镇国上将军、临洮路康乐知寨。公则康乐之弟子也。康乐爱公风骨不凡,度能起家,使应童子举。年十一,登科,移籍太学。弱冠,擢泰和三年策论进士第。释褐永年县丞。继历三县佐,皆有能名,召为左三部检法司正。公资禀仁厚,临政本于惠养,不以鞭棰立威。及居议狱之地,忠爱款曲,末减者为多,法家称焉。贞祐初,从狩汴都,拜监察御史,累迁左司谏。朝廷知公盖将大用矣。未几,授庆阳府治中、权府事。部民妻有与外人私者,民捕获之,手刃其妻,诣官自陈。公释而不问。一时能官者,以知义许之。入为刑部郎中。正大二年,被诏审理冤狱。时所在狱犴填满,官吏习于柄臣弄威之后,知有无辜而被系者,亦莫敢言。公遍历郡邑,躬自临阅,非情有不可耐者,一切以诏旨出之,所活不啻千人。四年,迁户部侍郎。诏以郑州军卒谋反,命与防御使、临淄郡王张惠鞫之。辞连二偏将:一遥领陈州防御使王,一息州刺史李。公以理谕卒言:“汝以小怨置人造逆之地,就使人诖误而死,能代汝否?神理不可诬,冤报何时而已邪?”卒感悟,尽吐情实。公以闻,二人得不坐。五年,授京西路大司农卿、兼采访提举刑狱事。公老于从政,仁信愈笃,不动声气,而威惠并举,公议蔼然,有公辅之望。七年,改集庆军节度使、亳州管内观察使。未赴,遘疾,以某年月日,春秋五十有二,薨于私第之正寝。去河南破,不一年耳。积官资善大夫,彭城郡开国侯。夫人王氏,燕郡大族,封彭城郡侯夫人。家政整洁,有内助之功,中表归之。年七十二,后公二十年而卒。子,男一人,桓端,护卫怀远大将军。男孙二人:荣祖、庆祖,皆尚幼。桓端以某年月日,举公之柩,葬于某所之先茔。夫人祔焉。既葬之几年,某过东平,桓端以碑铭为请。平时以公恂恂退让,不为锻炼之风所移,尝向慕之,故不复以固陋辞。乃为铭曰:

  廷平之于,大理之徐,议狱阔疏,至可以漏吞舟之鱼。吁嗟公乎!其斯人之徒欤?大安权移,变乱维初,傅翼虎臣,恣为诛锄。一羽死而一虎出,封豕与俱。公适其时,职司刑书。乘御史骢,登使者车,悃愊无华,闲雅甚都。周旋于柱后、惠文之闲,温其褐宽之儒。平反几何?月计有余。方血肉狼藉,而有治古之驺虞。祸惨河阴,或僇或俘。不为国殇,即亡国之大夫;天独厚公,得归公于黄垆。汤旱焚如,一溉者后枯,孰乘孰除?吾知神理之不诬。吁嗟公乎!

  资善大夫武宁军节度使夹谷公神道碑铭

  贞祐初,大驾南巡,公以省掾扈行。事出仓卒,乃留幼子、今先锋使斜烈于平州之抚宁。朔南分裂,父子相失者,余二十年。先锋既长立,能自奋发,立功名,仕宦贵显。岁癸巳,汴梁下,乃奉朝命迎公北归。公已老,而身见代谢,怆焉有去国之感,顾瞻裴回,不能自已。生平植节坚苦,食蔬糒不厌,既居民间,倍自贬损。先锋有至性,夫人殷氏尤尽妇道,日具甘脆,百方奉公;而公所以自持者,不少变。一室萧然,使日夕裁足而已。人事馈饷,瓜果菜笳之细,亦峻拒而疾麾之,如御史执法之在前后,惟恐其污己也。时贵慕公名,有谒见者,敕外白不得通,曰:‘我亡国之大夫耳,尚何言哉?’初,自聊城居宣德,惟浑源魏内翰邦彦,以简重,得登公门,与之考论文艺。自余,虽邻舍,有不得见其面者。盖尝论公:君臣之义,于名教为尤重。名教者,天地之大经,而古今之恒典,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守。故人臣之于君者,有天道焉,有父道焉。大分一正,义均同体。吉凶祸福,不以回其虑;废兴存亡,不以夺其节。任重道远,死而后已,犹之父有罔极之慕,而天无可逃之理。微子之过旧都,包胥之哭秦廷。王蠋布衣,义不北面于燕;乐毅终其身,不敢谋赵之徒隶。非诚保以当之?是故,诚之所在,即名教之所在,有不期合而合焉者。语有之:‘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居今之世,行古之道若公者,吾不知其去古人为远近;然则不以名教处之,其可乎?公讳土刺,字大用,姓夹谷氏。世为合懒路人。曾大父息虎起,天会初,尝以王爵握兵柄,史谍载其功详矣。大父仆千,骠骑尉、上将军。娶完颜氏。父阿海,骠骑尉、上将军、澄州刺史,娶阿勒根氏,赠金源郡夫人。生五子。公,其第二子也。弱冠,始知读书,三举策论进士,以泰和三年登科。历抚宁、海滨簿。贞祐初,被召,道出平州。平州适被兵,州将请公充军中弹压,以功升一阶,入补省掾。终更,除武宁军节度副使。五年,用枢密院荐,充京东总帅府经历司。主帅牙古大资骜狠,恃功自高,奴视参佐,往往置之死地。从事辈畏之,惟意所向,噤不出一语。公直前径行,无所顾藉,论事之际,极所欲言者而止。少不见听,则移疾不为出;帅悔悟,或诣公谢之。其秉志抗直如此。兴定初,宋人步骑数万侵泗州,声势甚张。公为画策,潜军趋灵壁,出其不意,杀获甚众。以功迁两阶。四年,召为户部员外郎,转刑部,寻迁郎中。元光初,设三路司农分治户部,以公刚棱疾恶,材任刺举,授京南路少卿、兼郎中。未几,以称职闻。是后,公虽改他官,言政者犹以少卿名之。正大初,擢裕州刺史,改睢州。是岁大蝗,公境独无有;秋旱甚,祷之而雨。识者以为善政之报。三年,召为户部郎中。初置申州,辍公为刺史。明年城洛阳,授同知中京留守、兼同知金昌府事。留守移刺瑗雅敬公,事无巨细,咨之而后行。俄,改汝州防御使。洛阳之民,惜公之行,祖道填咽,度旬日不得发,公以形迹自嫌,竟由他路而去。未经岁,改陈州。公老于从政,先声所暨,有识相贺。州有东平宣锐军余百辈,率以战功得官,有至四品者,恃势作威,备极凶悍,前使不能制。一葛知府者,尤不法,公捕得之,檄送本管,一郡帖然。考城,胥史所聚,结党为社,有‘大刀’之目。把持令佐,连起诏狱,细民虽被侵愁,而无所于诉。公籍其姓名,置之听事,自是无一人敢犯者。寻,上章请老。御史张特立、乐夔上书言:,陈州御使土刺,刚直廉介,有古良吏之风。今虽年及,其黾勉王事,强仕之人,有不能及者。比闻以例告老,而有司亦以例许之,贪贤之道,诚有所未尽。特望重加拔擢,以观自竭之效。”书奏,落致仕,超授同知开封府事。明昌以来,镐厉王、卫绍王族属,皆终身禁锢,男女幽闭,绝婚嫁之望。公建言:‘二宅僇辱既久,贱同匹庶,就有诡谋,谁与同恶?宜释其宿怨,宏以大度,使之各就人道,遂生化之性。夫国君不可以?匹夫,?之则通国皆惧。匹夫且然,况骨肉乎?’语虽不即从,其后天兴初元之后,皆听自便,盖自公发之云。六年,授武宁军节度使、徐州管内观察使、兼提举河防使。诏旨袖谕,道所以迁擢之故,且命乘传赴镇桃园,行枢密院事。干鲁仓官王邦昌,囊橐为奸,盗官粮二万斛,公桉问得实,悉从征理。转漕为之少宽。逾年,竟以衰病不任,得请北渡。后五年,以戊戌年二月晦,春秋七十有三,终于家。积官资善大夫、金源郡开国侯。殁后三日,权殡宣德州东南天王寺。壬寅三月壬申,奉公之柩,葬于永兴县王家堡之西北原。从弟平章政事华国公毕兰出及其子奉职六十一,皆葬墓次。盖子孙去先茔久,不能归祔,故改卜于此。前夫人奥敦氏,赠金源郡夫人;继室蒲速烈氏,亦封金源郡夫人。子,男三人:德兴,辅国上将军,早卒;次斜烈,宣授先锋,使佩金符,总统质子军;次万僧。女一人,嫁为世袭官妻,早卒。男孙三人:留住、拔突、七十二。女孙二人:秦奴、元奴,皆尚幼。妷二人:永喜,辅国上将军,次中山,皆弟明威将军老哥之子。妷孙二人:阿怜、寿童。从孙一人,八十二奉职之子。从妷女一人,平章公之女,盖公收养之者。将葬,五路万户郝丑和尚,以行状来请,曰:‘吾子往在省寺,宜知武宁之详。先锋与我结弟昆之义,公之葬,犹葬吾父也。幸辱以神道碑赐之!’予素善郝侯,义不可辞,乃用所以知公者,著之篇,而系之以铭。铭曰:

  清慎以自持,介特而不诡随。相彼筑室,天实厚其基。温乎召、杜之慈,凛乎赵、张之威。民不忍忘,吏不敢欺。真识几希,顾以能官为见知。风雨如晦,鸡鸣有期。沧海横流,鳌足不敧。幅巾布衣。陋巷栖迟。吾宁泊浊流之泥,吾宁啜餔余之醨。周粟京坻,采薇以疗饥;尚友千载,匪义迹其焉追?燕云之郊,邱陇累累。使九原而可作,非公吾谁与归?

  卷第二十一

  碑铭表志碣

  御史张君墓表

  东平幕府从事张昉,持文士李周卿所撰先御史君行事之状,请于仆言:‘先御史在兴定、元光间,于州县为良民吏,于台阁为材大夫,朝誉蔼然,吾子所知。丧乱之后,挈家还乡社,春秋虽高,而神明未衰;乃一意与世绝来往,以闭户读书为业者,余十五年,凡向之所以为良民吏、材大夫者,未尝一语及之。沉默退让,齐鲁大学士翕然称道之,亦吾子所知者。弃养以来,三见霜露。而不肖孤以斗食之役。汩没簿尉闲,不得洒埽坟墓,列树碑表,使先子名德懿范,闇焉而不彰。诚惧一旦先狗马填沟壑,其何以暝目乎?今属笔于子,幸为论次之,以俟百世之下。’仆尝谓,圣人泽后世,深矣。今虞、芮有闲田,丰镐之间,男女异路。孔子近文王六七百岁,故言衣冠、礼乐,则莫齐、鲁为盛,宜矣。百年以来,东平刘莘老斯立,宣叔之祖孙,文元贾公昌朝之家世,滕阳张丞相永锡,日照清献张公父子,东阿寿国张公,萧国侯公,参政高公奉高,承旨党公,黄山内翰赵公,嵫阳内翰阎公,敦庞耆艾,海内取以为法。其余经明行修,由晦道商公、醇德王先生而下,何可一二数?至于人代变革,才、智、勇皆废,守道之士怀先生之旧俗,区区不能自已者,往往有之,如御史君者,皆是也。古有之:‘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其泽及后世之谓乎?谨桉中奉大夫、故治书侍御史、守申州刺史张君,讳汝明,字子玉。世家汝上。曾大父靖,大父彦,皆潜德弗耀。父恕,用君贵,赠中议大夫。母程氏,清河郡太君。君三岁丧父。母程,故衣冠家,而有贤行,力课君学,君亦能自树立如成人。弱冠,擢大安元年经义进士第。释褐将仕郎,调颍州泰和县主簿。崇庆元年,换怀州武陟簿。丁内艰。服除,贞祐四年,由鹿邑簿,入为尚书省掾。正大元年,终更,擢同知嵩州军州事。盗入军资库,而无迹可寻。官系主者狱,凡十余人,不住讯掠,皆自诬服。君时以檄出,及还,系者称屈。君谛审,知其冤,即纵遣之。不数月,诸黥卒以赃败。郡人以为神明。三年八月,辟许州长葛令。未几,政成,农司以称职闻。及罢,县父老上赆礼,一无所受;乃相率立祠,以致去思之心焉。六年二月,召为太常博士、权监察御史。不半岁,迁户部员外郎。七年八月,授治书侍御史。八年七月,迁礼部员外郎、兼修《起居注》。俄,升归德治中、兼提举河防学校常平漕司事,不赴。天兴元年,遥领嵩州刺史。二年二月,改授申州。以庚戌七月二十有二日,遘疾,春秋七十有六,终于东平遵化坊私第之正寝。娶魏氏,封清河县君。子,男三人:长,即昉也,今为东平万户府经历官、遥领同知单州防御使事;次晔,次煦,皆早卒。男孙二人,女孙一人,尚幼。孤子某,以庚戌年八月之三日,奉君之柩,祔于汝上由村里某原之先茔,礼也。君资禀厚重,与人交,敦信义,平居恂恂,似不能言;及当官而行,刚介有守,论议纯正,人不能夺;仕宦三十年,家无余资。其他尚多可称,弗著,著不为穷达易节者。铭曰:

  汝之洋洋,思圣有堂。礼乐衣冠,此为之乡;维御史君,尤鲁士之良。沉潜而刚,耆艾而敦庞;可以为公卿大臣,训于四方。昔往矣,秉笔帝旁,蔼然粹温,如圭如璋。今来斯,微服裹粮,衡门栖迟,咏歌虞、唐。谓其逢也耶?茫乎及夜舟之藏。其不逢也耶?泰焉如晚节之昌。抱明月而长终,怀旧俗而不忘。在君为乐天,而识者涕滂。林深而兰芳。风雨如晦,而鸡鸣有常。世无良史久矣,孰为发幽潜之光?

  御史程君墓表

  君讳震,字威卿。先世居雒阳;元魏,迁两河豪右实云中三州,遂为东胜人。曾大父获庆,大父总,质直尚气节,乡人有讼,多就决之;至于婚嫁丧葬不能给者,亦借力焉。父德元,自少日,用侠闻,尝与群从分财,多所推让,州里称之。后用君贵,封大中大夫。雷内翰渊述世德之旧,备矣。大中子八人。长曰鼎,老弟仁让,闺门肃睦,有古君子之风。以六赴廷试,赐第,调濮州司候。次曰雷,由武弁起身,官怀远大将军。君,其第三子也。资严毅,虽所亲,不敢以非礼犯之。幼日,梦人呼为御史,故每以谏辅自期。章宗明昌二年,经童出身,补将仕佐郎。泰和中,年及,注授临洮府司狱,忻州司候判官。以廉干,为西京招讨司,奏辟提控沿边营城粮草。寻擢王刚榜词赋进士乙科,换偃师主簿。宣宗幸汴梁,入为尚书省令史。时相知其可用。不半岁,特授南京警巡副使。秩满,例为广盈仓监支纳官。兴定初,辟举法行,用荐者,除陈留令。将之官,白府尹言:‘县务不治,令自任其责,丞、簿、佐史辈无豫焉。幸无扰之,使令得尽力。’尹诺之。既到官,事无大小,率自负荷;次官奉行而已。时秋大旱,冬十月乃雨。归德行枢密院发民牛运粮徐、邳,君为使者言:‘吾麦乘雨将入种,牛役兴,则无来岁计矣。使者不能宽十日程耶?民事果集,虽乏军兴,吾不辞也。”使者怒而去。君力毕农种,粮运亦如期而办。行院仍奏君:‘要誉小民,不以军食为急,’朝廷不罪也。既受代,大司农奏课为天下第一;御史台察能吏,亦为奏首,且言:“可充台谏。”京东总帅府奏辟经历官,不许,乃拜监察御史。君莅职,慨然有埋轮之志,即劾奏:‘平章政事荆王,以陛下之子,任天下之重,不能上赞君父,同济艰难;顾乃专恃权势,灭弃典礼,开纳货赂,妄进退官吏,从臾奴隶,侵渔细民,名为和市,其实胁取。诸所不法,不可一二数。陛下不能正家,而正天下,难矣。’书奏,宣谕:‘御史台程某敢言如此,佗御史不当如是耶?’且有旨切责荆王,出内府银,使偿物直,敕司马杖大奴尤不法者数人。于是权贵皆为敛手。东方频岁饥馑,盗贼蜂起,特旨以君摄治书侍御史、兼户部员外郎,运京师粮八万石,振徐、邳。君经画饷道,十里一置驿,罗弓刀以防寇敚,具斧斤以完器用,备医药以起病疾,劝助藉以通留滞。辇运相仍,如出衽席之上。饥民踵来,凡所以为贷,为籴,为振赡,忖度肥瘠,无一失其当。州民请于京东帅府:“愿留我程御史,以福残民。”帅府奏君行为部官,诏再往徐、宿,邳。荆王积不平,密遣诸奴,诱奸民徐璋造飞语讼君于台。诸相不为奏,而王独奏之。宣宗颇直君,欲勿问;王执奏再三,乃从之。哀宗时在春宫,遣医药官王子玉谕旨推问官:‘程御史为县,治行第一,监察又称职;有罪无罪,勿为留难。’已而,璋伏诬告,君当还台。在律:官人与部民对讼,无罪犹解职。王风大理寺御史言:‘天下事在所皆部民。’竟用是罢官。君泰然自处,都无已仕之愠;聚书深读,盖将终身焉。天不假年,以正大元年三月二十有一日,春秋四十有四,终于京师嘉善里之私第。积官大中大夫。夫人史氏,封定安郡君,先君三年殁。子一人,思温,举进士。以某年月日,举君之柩,祔于金昌府芝田县某里大中君之新茔,礼也。呜呼!生才实难,尽其才重为难。使君得时行道,坐于庙堂,分别贤否,其功烈可量也哉!方行万里,而车折其轴,有才无命,古人所共叹。虽然,地远而位卑,身微而言轻,乃以一御史,犯强王之怒,卒使权贵落胆,缙绅增气;虽不遇而去,伸眉高谈,亦可以无愧天下矣,尚何恨耶?乃为铭曰:

  曲士卖直,见豺而栗;鄙夫媕婀,与凫同波。犯父子之至难,孰绞讦而上劘?横溃我障,刚瘅我诃。炼心成补天之石,奋笔为却日之戈。古有之:‘和臣不忠,忠臣不和。’彼容容者之所得,悉后福之能多?有山维嵩,有水维河,程君之名,永世不磨!

  商平叔墓铭

  河间许古道真,以直谏见称。德陵朝正大初,诣阙拜章言:‘八座率非其材,省寺小臣有可任宰相者,不大升黜之,则无以致中兴。’章奏,诏道真赴都堂,问:‘孰可为相?’道真以尚书省令史商衡对。当是时,上新即大位,经略四方,思所以宏济艰难者为甚力。道真已得请,居伊川,即命驿召之,落致仕,复右司谏。天下想望风采,道真亦慷慨愿以人所不敢言者,为天子言之。及论天下事,乃首以公为可相,则公之材为可知矣。公字平叔,商氏。系出陈,继迁郓。七世祖南华府君讳怀钦,官于曹,遂占籍焉。曾祖讳冈,以武弁入官,宋末奏补从事,换忠勇校尉。祖讳驹,两廷试,教授乡里。考讳锡,用公贵,及封朝请大夫。妣王氏,濮阳县太君。公,朝请君之长子也。初,从乡先生李昉方平学。贫,无以为资;方平爱其才,每赒恤之,使得卒业。年二十五,登崇庆二年词赋进士第。释褐洛交簿,以廉能,换郿县。寻,辟威戎令。时岁饥,民无所于籴。公白之行台,得开仓振贷。赖以全活者甚众,县民为之立祠。再辟原武令,以例罢,入为尚书省令史。历粮草边关知管差除三房。考再满,授户部主事。两月,擢监察御史,又充右司都事。于是,朝廷知公,盖将大用矣。改同知河平军节度使事,不赴,奏充枢密院经历官、遥领昌武军同知节度使事。丞相莘公领陕西行台,奏公偕行,充左右司员外郎。密院表留,有旨:,行台地重,急于用人,可从丞相奏。’自是,台事一决于公矣。明年,召还,行台再上奏留之。又明年,丁内艰,乃得还。时正大八年也。十月起,服中充秦蓝总帅府经历官。正月,河、潼失守,召主帅入援。二月九日,军至陕,将由闲道之商州。十一日,抵卢氏山,与北军遇,相拒大雪中,士卒饥,不能战。是夜遂溃。公为北军所得,欲降之,令去巾,不从。将害公,有止之者曰:‘此忠孝人也,姑留之。’其夜,公解佩刀自刭,时年四十七。积官至少中大夫,濮阳县伯,食邑七百户,赐紫金鱼袋。初娶邓氏,再娶郑氏,并封濮阳县君。子,男二人:长曰挺,次曰陇安。女一人,适泗州司候安邑刘懋。公事长上以礼,接下以诚,与人交,有终始,家居亦未尝有愠容。性嗜学,藏书数千卷,古今金石遗文,人所不能致者,往往有之。南渡以来,士大夫以救世之学自名,高者阔略而无统纪,下者或屑屑于簿书、米盐之闲。公资雅重,遇事不录录,人所不能措手,率优为之;苟可以利物,则死生祸福不复计。平居以大事自任,而人亦以大任期之。至今,评者以公用违其长,使之卒然就一死,为世所惜也。孤子挺等,以某年月日,奉公衣冠,葬于某原。好问辱公知为厚,敢述梗概而为之铭,以寄招魂之词。词曰:

  唐、虞之世麟凤游,出非其时圣为忧。黄琮礼天帝所休,毁之椟中孰汝??海内茂异君上流,坐之庙堂众职修。天路阻长往莫由,维兕有角不我投。人以死讳我则求,衣冠李卫污褐裘。气息奄奄藏鬼幽,禽息鸟视天为囚。枯龟千年一蜉蝣,畀君完节乃所酬。不然报施神其尤,河济之水无千秋。若孙若子公且侯,豆笾奔走物洁羞。魂兮归居安此丘,北阴莽墟不可留!

  雷希颜墓铭

  南渡以来,天下称宏杰之士三人:曰高廷玉献臣、李纯甫之纯、雷渊希颜。献臣雅以奇节自负,名士喜从之游,有‘衣冠龙门’之目。卫绍王时,公卿大臣多言献臣可任大事者。绍王方重吏员,轻进士,至谓高廷玉人材非不佳,恨其出身不正耳。大安末,自左右司郎官,出为河南府治中,卒以高材,为尹所忌,瘐死雒阳狱中。之纯以蓟州军事判官,上书论天下中,道陵奇之,诏参淮上军,仍驿遣之。泰和中,朝廷无事,士大夫以宴饮为常。之纯于朋会中,或坚坐深念,咄咄嗟唶,若有旦夕忧者。或问之故,之纯曰:‘中原以一部族待朔方兵,然竟不知其牙帐所在,吾见华人为所鱼肉去矣。’闻者讪笑之曰:‘四方承平余五六十年,百岁无狗吠之警,渠不以时自娱乐,乃妖言耶?’未几,北方兵动。之纯从军还,知大事已去,无复仕进意,荡然一放于酒,未尝一日不饮,亦未尝一饮不醉,谈笑此世若不足玩者。贞祐末,尝召为右司都事。已而,摈不用。希颜,正大初,拜监察御史。时主上新即大位,宵衣旰食,思所以宏济艰难者为甚力。希颜以为天子富于春秋,有能致之资,乃拜章言五事,大略谓:‘精神为可养,初心为可保。人君以进贤退不肖为职,不宜妄费日力,以亲有司之事。’上嘉纳焉。庚寅之冬,朔方兵突入倒回谷,势甚张。平章芮公逆击之,突骑退走,填压溪谷闲不可胜算。乘势席卷,则当有谢玄淝水之胜;诸将相异同,欲释勿追。奏至,廷议亦以为勿追便。希颜上书,以破朝臣孤注之论,谓:‘机不可失,小胜不足保。天所予,不得不取。’引援深切,灼然易见;而主兵者沮之,策为不行。后京兆、凤翔报:‘北兵狼狈而西,马多不暇入衔,数日后,知无追兵,乃聚而攻凤翔。’朝廷始悔之。至今,以一日纵敌,为当国者之恨。凡此三人者,行辈相及,交甚欢,气质亦略相同;而希颜以名义自检,强行而必致之,则与二子为绝异也。盖自近朝士大夫,始知有经济之学,一时有重名者非不多,而独以献臣为称首。献臣之后,士论在之纯;之纯之后,在希颜;希颜死,遂有‘人物渺然’之叹。三人者,皆无所遇合,独于希颜尤嗟惜之云。希颜别字季默,浑源人。考讳思,大定末,仕为同知北京路转运使事。希颜,其暮子也。崇庆二年,中黄裳榜进士乙科。释褐泾州录事,不赴,换东平府录事。以劳绩,遥领东阿县令,调徐州观察判官,召为荆王府文学、兼记室参军,转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兼国史院编修官。考满,再任。俄,拜监察御史,以公事免。用宰相侯莘卿荐,除太学博士、还应奉,终于翰林修撰。累官大中大夫。娶侯氏。子,男二人:公孙,八岁;宜翁,四岁。女二人:长嫁进士陈某;其幼在室。初,希颜在东平。东平、河朔重兵处也。骄将悍卒,倚外寇为重,自行台以下,皆务为摩拊之。希颜莅官,所以自律者甚严,出入军中,偃然不为屈,故颇有喧哗者。不数月,闾巷闲家有希颜画像;虽大将,亦不敢以新进书生遇之。尝为户部高尚书唐卿所辟,权遂平县事。时年少气锐,击豪右,发奸伏,一县畏之,称为神明。及以御史巡行河南,得赃吏尤不法者,榜掠之,有至四五百者。道出遂平,百姓相传雷御史至,豪猾望风遁去。蔡下一兵,与权贵有连,脱役遁田闲;时以药毒杀民家马牛,而以小直胁取之。希颜捕得,数以前后罪,立杖杀之。老幼聚观,万口称快,马为不得行;然亦坐是失官。希颜三岁丧父,七岁养于诸兄。年十四五,贫,无以为资,乃以胄子入国学,便能自树立如成人。不二年,游公卿闲,太学诸人,莫敢与之齿。渡河后,学益博,文益奇,名益重。为人躯干雄伟,髯张口哆,颜渥丹,眼如望羊。遇不平,则疾恶之气见于颜闲,或嚼齿大骂不休;虽痛自摧折,猝亦不能变也。食兼三四人,饮至数斗不乱,杯酒淋漓,谈谑闲作。辞气纵横,如战国游士;歌谣慷慨,如关中豪杰;料事成败,如宿将;能得小人根株窟穴,如古能吏;其操心危,虑患深,则又似夫所谓孤臣孽子者。平生慕孔融、田畴、陈元龙之为人,而人亦以古人期之。故虽其文章号‘一代不数人’,而在希颜,仍为余事耳。希颜年四十六,以八年辛卯八月二十有三日暴卒。后二日,葬戴楼门外三王寺之西若干步。好问与太原王仲泽哭之,因谓仲泽言:‘星殒有占,山石崩有占,水断流有占。斯人已矣,瞻乌爰止,不知于谁之屋耳?’其十月,北兵由汉中道袭荆、襄,京师戒严。铭曰:

  维季默父起营平,弱龄飞骞振厥声。备具文武任公卿,百出其一世已惊。紫髯八尺倾汉庭,前有赵、张耻自名。目中之敌无遁情,太原流涕请进兵。掩聪不及驰迅霆,一日可复齐百城。天网四面开鲵鲸,砥柱不救洪涛倾。望君佐王正邦经,或当著言垂日星。一偾不起谁使令?如秦而帝宁勿生,不然亦当蹈东溟。元精炯炯赋子形,溘焉宁与一物并?千年紫气郁上征,知有龙剑留泉扃,何以验之石有铭!

  大司农丞康君墓表

  君讳锡,字伯禄,姓康氏。世为宁晋人。大父讳成,尝与昆弟分财,他田宅定无所问,止取南中生口十余人,纵为民而已。以故,家独贫。考讳溢,少为里胥,资纯笃。县令者倚之以纳贿。及令为御史所劾,溢自念:‘言直则令被罪,终世不齿。渠官长,而我以事证之,何以立于世?’乃自缢而死。令竟以无迹可寻,获免。伯禄既孤,养于外祖田氏。田见伯禄骨骼异他儿,谓当有望,使之应童子举。饮食卧起,躬自调护,备极劳苦。得解赴都。一日,暮行茭苇中,惧为同行者所遗,至负之而趋。及长,师柏乡王翰周辅,束修不能备,周辅与诸生共赒给之。中崇庆二年进士第。释褐栎阳簿、警巡判官,辟彭原令,入为尚书省掾。考满,迁开封府判官。俄,拜监察御史。言:‘宰相侯挚师安石,非相材;提点近侍局宗室安之,声势焰焰,公行请托,不可使久在禁近。’朝议伟之。选授右司都事,迁京南路大司农丞。破上蔡诸县群不逞把持之党,弹种人以赃污尤狼籍者五六辈,宰相有不说者,云:‘康锡不欲吾种人在仕路耶?’因以飞语中之。出为河中府治中、充行尚书六部郎中。城陷,投水死,时年四十八。伯禄孝于母,友于其弟,有恩义于朋友;从仕,则死心奉公以为民。古所谓公家之利知无不为者,唯伯禄为然。同年生如雷御史希颜,冀都司京父、宋内翰飞卿之等,名士数十人,世以比唐,曰‘龙虎榜’。至论公辅大器,尚以伯禄为称首云。岁戊申,秋九月,予过宁晋,伯禄之从弟锐,招魂葬伯禄于唐城乡东南五里之先茔,以其第三子阿午为之后。伯禄先娶蓟州游氏,再娶鲁山张氏,皆封京兆县君。一子彭原,张出,殁于京师之兵。铭曰:

  仕以义行,死与义俱,义存义亡,葬何计乎江鱼?宁晋之墟,维君之居。眷焉顾之,泣涕涟如。岂无蛟蜃之波,以投畀乎谗夫?百岁而下,有历九关为上诉者,其有说欤?

  聂元吉墓志铭

  元吉讳天骥,姓聂氏。代之五台人。元吉,其字也。父讳明,自先世雄于财,而以阴德闻里中,用元吉贵,封大中大夫。元吉,其长子也。弱冠,登进士第。释褐汝阴簿,转睢州司候廉举、封丘令,入为尚书省边关粮草房令史。考满,授吏部主事、权监察御史。夏人请和,使者互市于会同馆。外戚有身自贸易于其闲者,元吉以大官近利,失朝廷体,且取轻外夷,弹之。遂忤太后旨,除同知汝州防御使事。未赴,为陕西行台所辟。仍用荐书,遥领金安军节度副使、兼行尚书省都事。不半岁,入为右司员外郎,例授京兆府治中、卫州行尚书六部事。庆阳围急,朝议以宿州总帅往救之,奏充经历官。围解,从别将守邠。将欲弃州而东,元吉陈说利害,力止之,不从。将坐是被系。辞连元吉,降授京兆治中。寻,有讼其冤者,即召为开封府签事。旬月,还右司员外郎。丁太夫人忧。未百日,而夺哀复职。车驾东迁,公在留中。贼杀二相,兵及元吉,卧创二十许日,医言可治,公誓之以死。死之二日,权厝某所。娶王氏,子,男二人:长黄童,次玄童。女三人。长嫁进士张伯豪,孝友有父风。夫殁,归在室。元吉既葬之明日,女不胜哀慕,绝脰而死。时乱已极,陵夺烝报,无复人纪,女独以大义自完。士大夫贤之,有为泣下者。其二尚幼。初,元吉以卫绍王崇庆二年登科时,雷希颜渊、宋飞卿九嘉、商平叔衡、张正卿天纲、冀京父禹锡、康伯禄锡,皆在选中,朝野以为得人。而元吉起田亩,能以雅道自将,践历台阁,若素宦然。诸人多以为不及也。予与元吉同乡里,年相若,仕相及。然元吉重迟,予资卞急;元吉耿耿自信,未尝以言下人,予则矫枉过直,率屈已以徇物。道不同不相为谋,故虽与之同乡里,年相若,仕相及,而交未尝合也。今元吉已矣,子惜其有志于世,世亦望焉,而卒之无所就也,乃为之铭以哀之。辞曰:

  岩墙之死,匪曰正命。义存义亡,何适非正。天夺予众,力独奚竞?多寿辱随,瞑目为竟。善乎子程子之言曰:“今世之士,其无幸欤?展布其四体,未有以为容也,而得栱梏;萌意于方寸,未有毫末也,而触机阱。”吾于吾元吉,诚爱其得所以死而死,然亦悲夫抱一概之操,泯泯默默,少不能俟天之定也。

  卷第二十二

  碑铭表志碣

  大中大夫刘公墓碑

  君讳汝翼,字舜卿,姓刘氏。世为淄川邹平人。曾大父讳异、政和末,擢进士第。释褐隆平主簿。时西山剧贼千余人,据险为栅,旁近多被劫掠,朝廷责州将擒捕之。州将谋于官属,诸人恇怯不敢应,公毅然曰:“兵力单弱,恐不能胜贼,独当以气摄之耳。”乃常服诣贼栅,自通姓名,且言所以来,辞情慷慨,群盗惭服,相与宴饮。明日,与其酋把臂俱下,而无亡镞之费。诏迁白马令,以赏其功。大父讳伸,不乐仕进,以财雄乡里,周急继困为多。父讳时昌,大定初律学出身,历孟州军事判官,终于左三部检法,用法详慎,多所平反,后用公贵,累赠大中大夫。公,其第四子也。幼颍悟,日诵数百言。师事乡先生单雄飞、张元造。初治《书》,改授《易》,卒业于《诗》;山东诸儒闲,声名籍甚。贞祐四年,经义第一人擢第,特授儒林郎,赐绯衣银鱼。调兖州录事,未赴。丁母彭城郡太君邵氏忧。服除,借注卢氏主簿,入为尚书省掾。终更,迁同知嵩州军州事、兼阳翟县令。县户籍余三万,豪猾所聚,令丞少不自检,为所把持,莫有得善代者。公下车,差次贫富,一一籍记之;一夫之役,斗粟之敛,均赋而平及之。大豪以苞苴私见,欲相诬染,公发其奸,并以所贿者晓于众。至于宗室大家,声势焰焰,人莫敢与之抗,一为平民所诉,必深治而痛绳之。黠贼褚二,养匄者为子,罗富民斗殴,有劝解者,即逡巡而退;乃于隐处以大棓击儿,胸背肿青,随以药杀之。明日,就富家索命。公知其奸计,械褚送狱,褚咆哮不即承。公召尉司,宿贼与褚同系,以计觇之。数日,言意相得,乃肯吐露。事既白,竟偿匄者命,一县称为神明。考满,换洛阳令。阳翟父老百余人,诣都堂请留,不听;县中为立生祠,以致去思之心焉。洛阳政成,召为户部主事。正大八年,超同知汝州防御使事,留为户部员外郎。官大中大夫、轻车都尉,彭城郡开国伯,食邑七百户,赐紫金鱼袋。河南受兵,中令君闻公名,以朝旨理索北归。侨居镇阳,辟万户史侯幕府行部郎中。岁庚子,辟尚书省参佐。癸卯,朝命擢授行六部侍郎、廉访使者、佩金符。公春秋已高,力求引退,往来燕齐之闲。以壬子冬遘疾,春秋六十有六,终于燕京开阳坊私第之正寝,实十一月之六日也。娶袁氏,封彭城郡君。子,男五人:长曰衍,奏差清沧盐司都提举;次曰衡,真定河闲路都提举;次曰衡,清盐司提举;次曰复;次曰元。诸子皆传家学。女二人:一适进士谢芝,一适士族张简。男孙四人,尚幼。女孙七人,二及笄者,适士族;余幼,在室。诸孤等以年月日奉公之柩,归葬于邳平梁邹乡孙镇东原之先茔,礼也。公幼有至性。生六岁,大中公下世,蒿葬燕城南僧舍。既冠,问知旅榇所在,将往迎之,太夫人钟爱于公,不欲使之远去膝下。公因东平乡赋,径至燕城。岁月既久,邱垅芜没,哀慕访求十数日,乃获。刻甓为识,官号宛然。扶护东还,州里嘉叹。公之立志,已见于此矣。百年以来,御题魁选,以赵内翰承元赋《周德莫若文王》超出伦等,有司目为“金字品”。及公经义第一,诗传三题绝去科举蹊径,以古文取之,亦当在优等,故继有“金字”之褒。连宰二大县,以经术饰吏事,虽击伏强梗,人不能欺;至于仁心为质,亦要其终而后见也。南渡以来,士子潜心文律,视师弟子之传为重。从公讲学者,如罗鼎臣、贾庭扬、李浩辈,往往甲乙擢第。其有功后进,盖如此。某早以诗文受知于公,千虑一得,极口称道。诸孤以碑铭为请,辄为铭诗以表公墓,而不敢一言私焉。其铭曰:

  风雅三百正而葩,保以蔽之思无邪。诂训琐细春官科,莅政弗达奚取多。公昔治诗始萌芽,真积力久无复加。石磨玉琢绝类瑕,内美信厚外柔嘉。百里之命令所荷,铜墨卑品责望奢。是时军声振三河,星火馈饷供荷戈。筋疲力涸方藨瘥,独以砥柱当颓波。翁归记籍列等差,守以安静无敢哗。庶疫刚瘅公禁诃,流离颠顿公拊摩。三月报政民气和,昔也殿屎今笑歌。望公长剑冠巍峨,百未一试老涧阿。不龙不蛇贤人嗟,人言公材如命何?公家嘉树郁以华,会与毛、郑俱名家。墓碑有铭岂浮夸,刘宗淄川其未涯。

  中顺大夫镇南军节度副使张君墓碑

  癸巳之兵,既破河南,景贤微服返乡里。予每过宁晋,景贤必以杯酒相劳苦。予问:“君闲居何以自娱?”景贤为言:“吾平生嗜读书。丧乱以来,典籍散落,独有《通鉴》及《柯山书解》,日得专志如此,随写随读,颇若有所得。异时汩没科举,鞅掌簿书,殁于学业。下缺尚书省令史,考满,擢黄河漕运副使提举。丁外艰。服除,辟洧川令。前政有籍恶子姓名,揭之通衢者;景贤到官,遽命撤去,使渠辈知自新之路。迄终更,果无一犯者。有司以称职闻。壬辰二月,迁南京左警巡院副使。属岁饥,县官作糜粥以食饿者,日费菽米数十斛。景贤区处有法,鼠雀无敢耗,人受实惠,多所全活。六月,以洧川课最,升一阶,改开封令。九月,复以左警巡院副使借注之。大概景贤为人有干局,而以学术济之,为政不务表襮,人久而信,故所去见思。其年积前后劳,遥领镇南军节度副使、兼蔡州管内观察副使。官中顺大夫、上骑都尉,清河郡开国伯,食邑七百户。以丁未九月之七日,春秋六十有七,遘疾,终于家。越四日,葬于县西北唐城乡内王里之先茔,礼也。配清河郡君,王氏,同县处士有成之女,后景贤十年卒。子,男一人,即世莫也。女二人:长适平晋进士李铣,次适安肃进士陈惟良。男孙四人,女孙二人,皆幼。铭曰:

  近民慈祥,其驭吏也静以庄。悃愊无华,愈久不忘。晚节而昌,幅巾故乡。神理昭然,饮食寿康。圣谟洋洋,咏歌虞、唐。殆天锡之,以为善之乐,归老下缺……

  阳曲令周君墓表

  君讳鼎,字器之,姓周氏。世为定襄人。曾大父万,力田为业。大父庆嗣,字荣甫,通六经,教授乡里者六七十年,乡人尊之。父丕显,字著明,质直尚义,好交结四方。获鹿世家,有以女婢诱陕右饥民为赘婿者,岁既久,并所生男女皆奴之。赘婿单弱,无以自解。著明冤之,示以文法及诉讼次第,累为有司所直,准生女从母,其余皆夺为良。尝自言:“吾后世当有兴者。”君,其长子也。幼颖悟,未十岁,大父教之六经,应童子举。平阳宿儒毕晋卿爱其风骨,谓当有所成,许之亲授赋学。年十六,即辞家从之。又二年,取平阳解名。三赴廷试,贞祐乙亥程嘉善榜内登第。释褐征事郎、五台主簿。未几,丁母王氏艰。太原行元帅府事翟德升,雅知君名,以便宜起复定襄丞。时中原受兵,所在残毁,民人保聚,多为胁从。君时佩银符,兼义军弹压,以为军力不足备敌,而人无所逃死,岂乐为背逆?凡所诖误者,一切贷之,县民赖以全活者甚众。明年,迁阳曲令、权河东北路转运司户籍判官、帅府检察。君严于自律,滴水不交部民。兵来,耕稼既废,军食为重,一府倚办于君。君悉力经画,取于民者均,而给于军者无所枉。内外翕然以公平赞之。府经历官输米入仓,数不盈斛,而仓官以盈斛受之。君发其奸,杖经历八十。德升赏君之直,以上尊饷之。又明年,雁门破,兵势骎骎而南。乡曲以太原不可保,趣君弟献臣就谋去就,君为献臣言:“城不保必矣。我臣子也,尚欲逃死乎?”献臣欲挈君妻子以出,君又不可,曰:“吾守官于此,而不以妻子自随,是怀二也。吾弟往,吾死于此矣。”乃与之泣别于北门之外。是岁城陷,没于兵,实兴定二年九月六日也。得寿三十有七。官奉直大夫。娶武氏。子,男一人,铁和;女一人,方幼。献臣既通贵,佩金符,以年月日奉公衣冠,葬于五村里西原之先茔,礼也。好问辱从君游,献臣以墓表见属。尚忆在汴梁结夏课时,君日酣饮,于世事略不介怀,予亦笑其迂缓。及入官,其风力乃如此,始恨交游半生,知君不尽耳。乃为述其故,且系以招魂之辞。其辞曰:

  若有人兮洵且都,城复于隍兮徇以躯。羁魂伥兮冥素途,巫阳下招兮宜可呼。天厚子兮内美俱,绾铜墨兮握瑾瑜。处脂膏兮不自濡,植节苦兮甘糒蔬。护念所牧兮剧发肤,锄治强梗兮惠茕孤。宜贵而寿兮与德符,其孰秉之兮又孰除?蒙山之邱兮郁枌榆,复子之乡里兮返厥初。攓蓬之言兮直厚诬,舍我祖祢兮将焉如?汾沮洳兮参之墟,猰貐群走兮雄牙须。俱腐草木兮孰别区,魂兮归来兮安汝居!

  奉直赵君墓碣铭

  予尝爱予同年进士通许赵君,仕不近名,隐不违俗,蔼然有古人之风。故尝求其渊源,得汴人之贤者四人焉:曰王涧逸宾、王世赏彦功、游总宗之、学易高先生仲震正之。明昌中,故相马吉甫判开封,逸宾、彦功、宗之俱以德行、才能荐于朝,逸宾鹿邑簿,就请致仕;彦功以亲老调巩州教官;宗之让不受。三人者,趣向不同,而时人皆以高士目之。高出于世家,而能以清介自守,死心于六艺之学,隐居嵩山二十年,人望之,以为神仙。盖逸宾,则君之所师尊;而高,则其交久而敬者也。惟忭梁圣贤所宅,典章法度之所在,流风善政之所从出。兴廉举孝,养士太学,薰浓涵浸,作成人物之日久矣。虽其细民,溺于宣政侈靡之习而不能返;至于学士大夫,通经学古,安贫乐道,怀先王之泽,而不为风俗之所夺移者,故未绝也。语有之:“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殆君之谓欤?君讳端卿,字正之。其先浙人。远祖某,以商贩留东京,因而家焉。尝仕汉铁骑营指挥使,与宋宣祖有里巷之旧。及太祖取柴氏,有旨访求隐居,不为出,故终宋之世,为民家。其居通许,以教读为业者,君之曾大父讳弼者也。大父讳昱。父讳渥。居通许者,四世矣。君幼孤,养于叔父泽,资简重,薄于世味。少日,父教以科举之业,而于经学有所得;虽有声场屋闲,非其好也。兴定五年春,省试魁多士遂登乙科。释褐征事郎,守解州安邑丞,即闭户读书,无复仕进意。教诲子弟,以孝弟忠信为根本,身自表率,使知践履之实,不徒事章句而已。辟举法行。当路有知君之贤、欲以一县相屈者,君为书以绝之。正大初,修《宣宗实录》,杨礼部之美、赵内翰周臣连章奏君为编修官,召至史馆,力辞而去。执政闻君名,有欲求见之者,君深自闭匿,不使见也。天兴壬辰,避乱京居。车驾东狩,崔立劫杀宰相,都人闻变,求死无所。君方与正之对食,颜色不少变,投筯而起,叹曰:“知有今日久矣,尚何言哉?”其七月二十八日,以病终于寓舍,春秋五十有四。用覃恩,积官至奉直大夫。夫人同县李氏。子,男二人:长曰晋,次曰益。女一人,适许州仓副使穆鉴。男孙一人,六九,尚幼。晋等以某年月日,举君之柩,归葬于县东原之先茔,礼也。自利禄之学盛,且百年闲,有以经术自救者;私欲既胜,强为揉治之,往往龃龉而不相入。君天资既高,且恬于进取。其学也,优柔餍饫,久与俱化,眉宇津津然,望之知其为善人。君子力省而功倍,盖有不可诬者。晋来速铭,用所以知君者著于篇,而不敢一言私焉。铭曰:

  郁如其充,涣如其融。六经之春,见服与容。彼合也人,我天之通。求人而得之,何计乖逢?环堵萧然,薇藿不供;商歌之声,天地满中。万物并流,至君而止。司南圣涂,发轫伊始。黄裳元吉,无庸青紫。华发元龟,望君百年。君游不留,道将孰传?松柏之邱,石表其前。是唯子赵子之墓,过者式焉!

  史部直墓表

  邦直,讳元,姓史氏。世为武陟人。某年,迁河内,乃占籍焉。曾祖良,祖万,父选,三世在野。母常氏,出士族,知邦直可以起家,力课之学,邦直亦能自树立。从乡先生王国光游,不数年,学业大进。遂擢兴定五年词赋乙科。释褐武陟簿。怀孟被兵已久,邦直安集有方,乡人赖之。秩满,以材选管勾三白渠,入为尚书省令史。宰相李公适之闻其名,问以三白渠利害;邦直以书对,细字满三十纸,推究源委,凡公私所以为弊者无不备。按而用之,强有力者将无所容奸。适之大称异之。迁管勾黄河漕运。未几,河南破,右丞仲德行台徐州,檄邦直守御,注授彭城令。寻,转充观察判官。危急存亡之际,多所建白,仲德甚倚重之。丧乱后,闲关东归。岁戊戌,十二月二十有六日,春秋五十有七,以疾终于州之私第。邦直为人躯干雄伟,望之如羽人剑客;而处事详雅,仓猝无失辞。事母孝,待故旧有终始。身殁之日,识者多嗟惜之。初娶某氏,再娶辽东高氏,某官之女。邦直无子,以侄为之后。以某年月日,葬于河内王封里之东南原。初,邦直殁之七日,而怀州乱,老幼奔溃,城为之空。高夫人暮夜挈家人避于州西南五十里之别墅;事定而归,家荡然无一物。蝗旱连岁,道殣相望,人谓从此无史氏矣。夫人攻苦食淡,存拊愚幼,入门应接,不减邦直生平。比营大葬,凡举十余丧,安厝如礼,生死受获,虽健男子,有不能办者。邦直可无恨矣。邦直,予同年进士,又交分殊款,其孤请为墓碣铭,乃论次之。其铭曰:

  能者人,不能者天。得配而贤,独为始终之全。我铭诏之,以慰下泉。

  御史孙公墓表

  正大中,内帑被盗,所失皆慈圣宫珠具。上怒甚。公时为监察御史,被诏按其事,而无迹可寻。法官??献疑,欲弃守者市,公执奏缓之。会赦,得原。汴民李氏女,有姿色,已许嫁矣。首相白撒之侄,恃势夺婚,且欲以为妾。夫家诉于官,官畏,徇不为理,遂诉于公。公为奏闻,诏还已许。八年,亲享太庙,郕国夫人温敦氏,过庙门而不偃盖。公劾奏,以为失臣妾礼。上不忍加姨母罪,敕有司杖御者百,仍罚俸以愧之。旧制,承天门非犒军不登。一日,上无故登焉。公奏:“人主不可示民不信。”上即日为公犒军。庚寅、辛卯以来,虽军出屡胜,而亡征已具。危急存亡之际,大夫士以自保为幸,或高蹈远引,脱屣世务;或酣歌纵酒,苟延岁月。公独正色立朝、耿耿自信,言事数十条,蔼然有承平之风。《诗》所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者,唯公有焉。公讳德秀,字伯华。其先泾州长武人。大父皋,遭靖康之乱,流寓太原之文水,因家焉。父栮、资禀湻直,乐于为善。时与羽人禅客游,尤喜赒恤贫乏,或养之终其身,且葬祭之。用公贵,赠朝列大夫。有子五人,公,其长也。幼颖悟,有学性;及长,游太学,有声场屋间。至宁元年,以三赴廷试,试补御史掾。兴定六年中,开封府解试魁台掾,考成,升尚书省掾。数月,以母乐安县太君成氏春秋高,乞归侍。俄,辟权国史院编修官。元光初,以选充丰备仓监支纳官。正大元年,擢词赋进士第,授奉直大夫。三年,辟京兆云阳令。行省以长安剧邑,而令非其人,用便宜以公易之。云阳之人相率请留,词旨恳切,宰相不能夺,还公云阳。六年,权行省左右司员外郎。七年,拜监察御史。终更,授太府监丞、遥领同知镇南军节度使事。壬辰之变,微服出汴京,客居大名,郁郁不乐,竟以成疾。以明年冬十有二月朔、春秋五十,终于寓居。权葬某所。娶要氏,吉州倅伯升之女弟,封乐安郡君。子,男三人:长颐,次观,次孚,皆习儒业。女二人:长适祭酒吉州冯内翰子骏之子亨,次适进士太原王楫。孙,男五人:崇仁、崇义、崇礼、崇智、崇信,皆习儒业。女孙五人,尚幼。公美须眉,容服甚都,家居整肃,遇物以诚;临官事官有法,丝发不少徇;其忧国爱君,出于天性。惜其遭罹季末,抱利器而无所试,见干行事者,止此而已。季子孚以王内翰百一所撰家传来乞铭,仆于公为乡人,敢用所以知公者为之铭,以致怀贤之思。其铭曰:

  和臣不忠,忠臣不和。碑石有铭,百世不磨。公起太原,儒素为家。以貌言而观,上其柔嘉。怫然闻义而起,勇莫我加。创罢我扶,刚瘅我诃。不量寸铁之微,诉九阍而磔妖?。白笔风生,朝著无哗。宗周不纲,荡而颓波;亦有不二心之臣,哀丧乱之宏多,幸大福之可再,愤却日而麾戈。念君平生,慨然长嗟。委蛇委蛇,豸冠峨峨。蓬蒿一邱,窘此涧阿。天之废商久矣,公其如命何,公其如命何!

  萧轩杨公墓碑从金石萃编补

  公讳振,字纯夫,一字德威,姓杨氏。唐酅国十九世孙。酅国□于□□以□□之下缺五字之下缺四字县人酅公以行基嗣。行基生棻,棻生温,温生幼言,幼言生颙,颙生皋,皋生免,免生珍,珍生光赞,光赞生怀顺。怀顺官金紫,仕至西台御史。袭封至五代汉,国乃除。夫人彭城刘氏。有子十二人:长曰公侯,次曰公神、公留、公贤、公洪、公素、公石、公祚、公良、公通、公演、公伏。始□世□□诸房所居,号十二杨村,总谓之□杨氏。公侯之子舜靖,舜靖之子信,信之子禹,禹之子言,言之子宗,宗之子懋。懋配裴氏,于公为□父□金□□以太宗之家□祭祀下缺三字杨葬皆从西台君子超道超道,配尚氏。正隆闲,避王统制之乱,寓乾州南自□族人号□□翁。公□□翁次子也。幼喜读书,与□□张子□□尝手钞经传。尤爱王符之论,与宾客谈,时称诵之。弱冠,仕州县为属□□兴郡王□□西下缺三字知公名选之□从甚信重之公□为王□□与民皆吾人夺彼与此其利安在王叹曰我正以此□罪今日之后□命下缺五字言哉下缺三字吏有□□山□□名□一□以□□当之□公谓同列□夺人之□又诬以罪岂朝廷意邪吏□□泰和□见公府文移下缺五字谓所□□我往在丹州时见下缺九字以□文相欺比来官□殆似之□及泰和律下阅之逾月不乐者□之乱下缺十字不如下缺三字统不□如制圣人立法□从□□人情不下缺三字亦□我于法□未尝见一事可与相当者□比附为下缺十三字乃事□先为之防□犹下缺四字以障江河必无是理知不可行将下缺三字易纷纷不已安得不乱下缺十九字令下缺三字富下缺五字安下缺三字时皆处□僚公率为□礼又大举显道下缺三字以事□上官几下缺六字之下缺七字喜□□大官公之知人多下缺四字学古文戒之曰无独与同辈较优劣能似古人乃古文尔吾虽□能想理当下缺三字以下缺五字公□公□□若欲吾儿读此邪必欲学诗□当从毛诗读不然亦须读杜工部诗耳我见界上官□□两国□□贾下缺四字无的下缺六字乎复何望焉所谓读毛诗者□如下缺三字茹欲儿辈就地头买之耳以贞祐三年三月二十有五日春秋六十有三终下缺十一字崔氏生子燧继室阌乡程氏生子下缺四字炜辉继室晁氏生子□□炳举进士奂□辟东省下缺三字恒安抚司经历官□部令□诸孙六□以明年正月七日葬公于州南小□村新茔□南翁墓次三夫人祔焉礼也公□雅重仪矩可观家居未尝有惰容子弟见者必下缺三字乃前有所问非反复思之不敢对也当官公□所平反甚多尝夜闻□里中儿为其父作黄箓召诸子告之曰某家作佛事人谓之有孝心我视之殆儿戏耳此人我同列其继狱我知之矣人有□曲世人□有不□□之为直者□欲赂神邪我平生执法过误或有之至于故以□□物□□无□也后日□不讳慎勿为此以为识者笑耀人李安下缺三字公尝赠以□□引云纯夫吏业而儒行家贫而好客居今之世而□□金帛而□□墨是四反也□□名流其□□公如此故尝论关中风土完厚习俗不数易正隆大定间去平世为未远公生于其间世族之所□风化之所□□以资□之美君子之言长者之事宜不学而能之况志于学如此□今焕然学为通儒有关中夫子之目往在下缺三字宰相□信下缺四字礼下缺十四字李都下缺五字司之纯皆所□行与□盖自百余年以来关中士大夫有重名者皆莫能出公右下缺五字知□□铭曰

  酅唐虞□世□奉天子孙下衰混迹齐编□公下缺五字全下缺十四字则下缺九字殆造物下缺三字之下缺五字穷之□然则古所谓□圣□□□命所下缺

  卷第二十三

  碑铭表志碣

  故河南路课税所长官兼廉访使杨君神道之碑

  君讳奂,字焕然,姓杨氏。干之奉天人。唐酅国公之二十世孙也。谱系之详,见君自叙,载之先大夫墓铭,兹得而略之。曾大父楙,大父超道,父振,是为萧轩,翁及上二世皆在野。母程尝梦东南日光射其身旁,一神人以笔授之,已而君生。萧轩以为文明之象,就为制名。君甫胜衣,尝信口唱歌,有紫阳阁之语,扣之不能答也。未冠,梦游紫阳阁,景趣甚异。后因以自号。年十一,丁内艰,哀毁如成人,日蔬食,诵《孝经》为课,人以天至称焉。又五年,州倅宗室永元谓翁曰:“若老矣,守佐重以案牍相烦,闻若有佳儿,姑欲试之!”即檄君为仓典书。时调度方殷,君掌出纳,朱墨详整,干岁终,无圭撮之误。倅爱之,谓他日当有望,劝之宦学。师乡先生吴荣叔,指授未几,迥出伦辈,赋业成,即有声场屋闲。不三十,三赴廷试。兴定辛巳,以遗误下第。同舍卢长卿、李钦若、钦用昆季,惜君连蹇,劝试补台掾。台掾要津,仕子慕羡而不能得者。君答书曰:“先夫人每以作掾为讳,仆无所似肖,不能显亲扬名,敢贻下泉之忧乎?”正大初,朝廷一新敝政,求所以改弦更张者。君慨然草万言策,诣阙将上之。所亲谓:“其指陈时病,辞旨剀切,皆人所不敢言,保为当国者所沮。忠信获罪,君何得焉?”君知直道不容,浩然有归志,即日出国门而西。教授乡里者五年。岁己丑,乾州请为讲议,安抚司辟经历官,京兆行尚书省以便宜署君陇州经历,皆辞不就。再以参干恒二州军事。亲旧为言:“世议迫隘,不宜高蹇自便。”始一应之。庚寅,京师春试,授馆左丞张公信甫之门。张公尝谓人曰:“诸孙得君主善,老夫沾匄抑多矣。”癸巳,汴梁陷,微服北渡。羁孤流落,人所不能堪,君处之自若也。冠氏帅赵侯寿之延致君,待之师友闲。会门生朱极自京师辇书至,君得聚而读之。东平严公喜接寒素,士子有不远千里来见者。严公久闻君名,数以行藏为问,而君终不一诣。或问之故,曰:“不招而往,礼欤?且业已主赵侯矣,将无以我为二三乎?”戊戌,天朝开举选,特诏宣德课税使刘公用之,试诸道进士。君试东平两中,赋论第一。刘公因委君考试云燕。俄,从监试官北上,谒领中书省耶律公,一见,大蒙赏异,力奏荐之。宣授河南路征收课税所长官、兼廉访使。陛辞之日,言于中令公曰:“仆不敏,误蒙不次之用。以书生而理财赋,已非所长;又河南兵荒之后,遗黎无几,烹鲜之喻,正在今日。急而扰之,糜烂必矣。愿公假以岁月,使得拊摩创罢,以为朝廷爱养基本万一之助。”中令甚善之。君初莅政,招致名胜,如蒲阴杨正卿、武功张君美、华阴王元礼、下邽薛微之、渑池翟致忠、太原刘继先之等,日与商略条画约束,一以简易为事。桉行境内,亲问监务,月谋如干?难易若何?有循习旧例,以增额为言者,君诃之曰:“剥下罔上,若欲我为之邪?”即减元额四之一,公私便之。官长所临,率有馈饷;君一切拒绝,亦有被刑责、没财物于官者。不逾月,政成。官民以为:“前乎此,盖未有漕司惠吾属之如是也。”在官十年,乃请老于燕之行台,以犹子元桢袭职。壬子九月,王府驿召入关。寻,被教参议京兆宣抚司事。累上书,乃得请,闲居乡郡,筑堂曰“归来”,为佚老之所。虽在病卧,犹召子弟秀民,与之酒,谕之曰:“吾乡密迩丰镐,民俗敦朴,儿辈皆当孝弟力田,以廉慎自保,毋习珥笔之陋,以玷伤风化。”及病革,处置后事,明了如平时。敕家人:“吾且死,勿以二家斋醮贻识者笑之。”遂引觞大噱,望东南炷香,命门生员择执笔,留诗三章,恬然而逝。春秋七十,实乙卯岁九月之一日也。后五十七日,葬于郡东南十里小刘里先茔之次。夫人陈氏、刘氏祔焉,礼也。君三娶吴氏。子,男四人:保烜、万驹、嵩山、缑山,皆早夭。驹郎者,在孕有异,风骨不凡,龆齓知读书,八九岁闻君讲授,即通大义。寻为人讲说。十二,以羸疾至于不幸。君丧之,尽然有童乌之感。女四人:长嫁郡人张篪,次华阴王亨,二幼者在室。初,泰和、大安闲,入仕者惟举选为贵科,荣路所在,人争走之。程文之外,翰墨杂体悉指为无用之技,尤讳作诗,谓其害赋律尤甚。至于经为通儒,文为名家,不过翰苑六七公而已。君授学之后,其自望者不碌碌,举业既成,乃以余力作为诗文,下笔即有可观。尝撰《扶风福严院碑》,宋内翰飞卿,时宰高陵,见之,奇其才,期君以远大。与之书曰:“吾子资禀如此,宜有以自爱,得于彼而失于此,非仆所敢知也。”君复之曰:“辱公特达之遇,敢不以古道自期?”飞卿喜曰:“若如君言,吾知韩、欧之门,世不乏人矣!”兴定末,关中地震。干守吕君子成,遍祷祠庙,请为祝文;凡二十有四首,援笔立成,文不加点。在鄠下日,中秋燕集,一寓士忌君名,讽诸生作诗,请君属和。君被酒,谓客曰:“欲观诗者,举酒;欲和,以次唱韵。”意气闲逸,笔不停缀,长韵短草,终夕成三十九首。长安中,目为《鄠郊即席倡和诗》传之。性嗜读书,博览强记,务为无所不窥。真积力久,犹恐不及;寒暑饥渴,不以累其业也。中岁之后,目力差减,犹能镫下阅蝇头细字,夜分不罢作文。剗刮尘烂,创为裁制,以蹈袭剽窃为耻。其持论亦然,观删集韩文及所著书,为可见矣。礼部闲闲赵公、平章政事萧国侯公、内翰冯公、屏山李公,皆折行位,与相问遗。御史刘公光辅、编修张公子中诸人,与之年相若,而敬君加等。河朔士夫旧熟君名,想闻风采,又被三接文衡,有在所过求见者,应接不暇。其为世所重如此。暮年还秦中。秦中百年以来,号称多士,较其声闻赫奕、耸动一世,盖未有出其右者。前世“关西夫子”之目,今以归君矣。有《还山集》一百二十卷,《概言》十卷,纪正大以来朝政号《近鉴》者三十卷,《正统》六十卷,其自叙曰:“正统之说,所以祸天下后世者,凡以不出于孔孟之前故也。且夫汤武之应天顺人,后世莫可企及,犹曰:‘予有惭德,武未尽善。’后世僻王,乃复赖前哲,概以正统之传非私言乎?今立八例:曰得、曰传、曰襄、曰复、曰与、曰陷、曰绝、曰归。始皇十年,贬绝陷者何?惩任相之失也。太宗传之,而曰得者何?志夺宗之恶也。责景帝者何?短通丧也。责明帝者何?启异端也。与明宗者何?有君人之言也。与周世宗者何?世宗而在,礼乐可兴也。”如是八例,其说累数十万言。以谓不如是,则是非不白,治乱不分,劝戒不明。虽?历百千万世,正统之为正统,昭昭矣。此书往往人闲见之。有诘难者,则曰:“吾书具在,岂复以口舌为辨?后世有赏音者。”君不治生产,不取非义。仕宦十年,而家无十金之业;然其周困急,恤孤遗,扶病疾,助葬祭,习以为常,力虽不赡,犹强勉为之。与人言,每以名教为言。有片善,则委曲奖藉,唯恐其名之不著;或有小过失,必以苦语劝止之,怨怒不计也。评者谓君志立而学富,器博而用远,使之官奉常,历台谏,掌辞命,治宾客,必有大过人者。白首见招,日暮途远,有才无命,可为酸鼻!丙辰冬十月,予闲居西山之鹿泉,员生自奉天东来,持京兆宣抚使商挺孟卿所撰行状,以墓碑为请,且道君临终念念不相置,留语殷重,以撰述为顾。惟不腆之文,曷足为君重?窃念风俗之坏久矣!冰雪冱寒,往复四千里,为其师为不朽计,门弟子风谊如生者几人?此已不可辞,况于平生之言?乃勉为论次之,而系以铭。其铭曰:

  有文者螭,于趺者龟,是为关西夫子杨君之碑。顾瞻佳城,泫焉涕洟。学道之难成,使人伤悲。君擅名场,深藂孤罢。迨乎骈俪而变古雅,快潜蛟之云飞。谓君不逢欤?奋回溪而渑池,一命而佩金紫,何若若兮累累?酅宾于唐,世久衰微。河润九里,蔚松橝兮增辉。谓君为逢欤?徒以文穷而自喜,斩伐俗学,力涸筋疲。世无玄圣久矣,望伯起其庶几?白首《太玄》,坐为悠悠者之所讥。翳正统之无适从,职予夺之非宜。君排诸儒,斥偏执与诡随,彼月旦之有评,且曩是而今非。岂有一定罪功之名,而概终世之成亏?我黜我升,我招我麾,不主故常,不贷毫厘。自我作古,奚窃取为?自非慨然任当仁之重,能不惧于西河之见疑?惟鼎之为器也,虽小而重,屹神宝而弗移。孰谓汉、唐甚盛之际,亦不免于穷运之攸归?我车司南,尔辙背驰,传者嗟谁?异时有如君家子云者出,邈千载兮求知。

  刘景玄墓铭

  景玄年十六七许时,其先人朝请君官四方。景玄留学陵川,己能自树立如成人,老师宿学,多称道之。而朝请君独未知也。及罢官归,行视景玄所舍,见其架上书散乱无部帙,意不怿,因问:“读书有后先,汝宁乱读耶?”漫取一书试之,则随问随答,无所忘失。朝请君始大惊,拊其背曰:“及吾未老,当见汝耸壑昂霄时耳。”乃名之昂霄,字景玄,别字季房。泰和中,予初识景玄于太原。人有为予言:“是家读《广记》,半月而初无所遗忘者。”予未之许也。杯酒闲,戏取市人日历鳞杂米盐者,约过目,则读之,已而果然。大率景玄之学,无所不窥,六经百氏外,世谱、官制、地理与兵家所以成败者为最详。作为文章,渊?致密,视之若平易,而态度横生,自有奇趣;他人极力追之,有不能到者。为人细瘦,似不能胜衣。好横策危坐,掉头吟讽,幅巾奋袖,谈辞如云。人有发其端者,征难开示,初不置虑,穷探源委,解析络脉,漫者知所以统,窒者知所以通,旁贯径出,不可窥测。要之,不出天下之至理。四座耸听,噤不得语。故评者以为承安、泰和以来王汤臣论人物,李之纯玄谈,号为独步;景玄则兼众人之所独,愈叩而愈无穷。诗与文,则或有之;其辨博,则不知去古谈士为近远。余者不论也。其与人交也,不立崖岸,洞见心肺,世闲机械,皆不知有之。河东梁仲经、浑源雷希颜、王官麻信之,皆海内名士,交久而无闲言。人以此多之。至其善恶太明,黑白太分,则亦坐是而穷也。初举进士,不中,以荫补官。调监庆阳军器库,非其好也。诸公期以明年荐试辞科,而景玄病不起矣。正大乙酉夏,予自京师来,哭其墓,太夫人谓:“好问言吾儿有当世志,今郁郁以死矣!子与之游,最为知己,当为作铭,无使埋没也。”好问泣且拜曰:“铭吾兄者,莫好问为宜。”乃作铭。景玄,陵川人,自言系出楚元王交,祖讳溥,不仕。朝请君讳俞,第进士,官至管勾承发司。太夫人上党宋氏,封彭城县君。妻永宁李氏。子,男一人,名庸;女一人,尚幼。以元光二年六月十三日,春秋三十有八,终于永宁之寓居。权殡郭西南一里所。庸将以某年月日,举二世之柩,归葬陵川之先茔。铭曰:

  深心而文,泄人天和。声光一流,有物禁诃。君起太行,学自为家。元精当中,散为雯华。有发其谈,泻江倾河。坦其正途,不涉诞夸。有喙三尺,有书五车。噤不得一本作时施,万古长嗟。望君天门,奉璋峨峨。蓬蒿一丘,窘此涧阿。天如天如,命也奈何!

  文儒武君墓铭

  铭曰:真积力久,积久而博,其所立也卓。百家浩浩,未害其说之约。故虽涉于红女之纂组,其破而圜斫而朴者,固自若也。博士三年,诲诱循循,子弟秀民,自我作新。投之万金良剂,以湔浣漱涤,易形而炼神。朱墨进为文儒,钩距化而真纯。庚桑丰羽山之年,邹律发寒乡之春。是之谓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教育之废久矣,安得敦庞耆艾、仁信笃诚如先生者,以复三代两汉、风土完厚之秦乎?河东人元某铭。

  郝先生墓铭

  泰和初,先人调官中都,某甫成童学举业。先人思所以引而致之者,谋诸亲旧闲,皆曰:“濩泽风土完厚,人质直而尚义。在宋有国时,俊造辈出,见于黄鲁直、季父廉行县之诗。风俗既成,益久益盛,迄今,带经而锄者四野相望;虽闾巷细民,亦能道古今,晓文理。为子求师,莫此州为宜。”于是先人乃就陵川令之选。时乡先生郝君方聚子弟秀民,教授县庠。先生习于礼义之俗,出于贤父兄教养之旧;且尝以太学生游公卿闲,阅人既多,虑事亦审。故其容止可观,而话言皆可传。州里老成宿德,多自以为不及也。某既从之学,先生尝教之曰:“学者,贵其有受学之器。器者何?慈与孝也。今汝有志矣,器如之何?”又曰:“今人学词赋,以速售为功。六经百氏,分裂补缀外,或篇题句读之不知。幸而得之,且不免为庸人,况一败涂地者乎?”又曰:“读书不为文艺,选官不为利养,唯知义者能之。今世仕宦,多用贪墨败官,皆苦于饥冻,不能自坚者耳。丈夫子处世不能饥寒,虽一小事,亦不可立,况名节乎?汝试以吾言求之!”先生工于诗,尝命某属和。或言:“令之子欲就举,诗非所急,得无徒费日力乎?”先生曰:“君自不知:所以教之作诗,正欲渠不为举子耳。”盖先生惠后学者类如此,不特于某然也。先人既罢官,某留事先生又二年,然后归。先生殁于成皋。其子思温,归葬乡里,以书抵某,言:“吾子往年赴吊成皋,曾以墓铭为请;今卒事矣,愿有以慰不肖孤之心。”某谢不敢当。六七年之闲,思温之请益坚。辛丑之秋,又属其外兄牛元伟来,致辞曰:“先子生无一命之爵,殁无十金之产,赍志下泉,有识兴叹。授业得如吾子者,且不能一言半辞以见于后世,其命之矣!”某再拜曰:“仆有罪。”乃叙而铭之。先生讳天挺,字晋卿。先世有自太原迁上党者,宋末又迁陵川,遂为陵川人。曾祖讳元,祖讳璋。考讳升,以选择为县功曹。至先生之伯父东轩先生,始宦学,蔚为闻人。先生少日举进士,豫春官氏荐书,便能出诸公之右。多疾早衰,厌于名场,遂不就选。贞祐之兵,避于河南,往来淇、卫之闲。为人有崖岸,耿耿自信,宁落薄而死,终不傍贵人之门,故时无料理者。以某年月日遘疾,春秋五十有七,终于寓舍。临终浩歌自得,若不以生死为意者,其平生自处为可见矣。前娶同县张氏,继室高平司氏。子,男一人,即思温也;女一人,嫁进士侯公佐。男孙三人:曰经,曰恒,曰彝,经最知名。女孙一人。弟天禔,从弟天祐,犹子思忠,皆有声场屋闲。铭曰:

  笃于其资,诚于其思。行可以士矩,政可以吏师。奉璋峨峨,其谁曰我私?畀镃基而夺之,时操利器而莫施。穷巷抱书,在涅而不缁。曳履商讴,长与世辞。宁以一寒暑往来之暂,概细人而怨咨。良璞含光,平价不赀。弃掷泥涂,识者涕而。孰物之尸?孰命之司?吾欲问之。有如先生者而止于斯,有如先生者而止于斯!

  曹征君墓表

  岁丙午秋九月日,曹征君子玉,以疾终于襄阴之寓舍,春秋七十有四。鸣呼哀哉!世岂复有敦庞耆艾之士如君者乎!始予在京师,登君乡先生礼部闲闲公之门,公每论人物,及君姓名,必极口称道,谓:“今人少见其比。”其后,见君于方城,介于太原王右司仲泽,乃定交焉。君长予十七岁,予以兄事之。壬辰之兵,君流寓宏州。癸卯冬,予自新兴将之燕中,乃枉道过之。死生契阔,始一见颜色,握手而语,恍如隔世,不觉流涕之覆面也!又五年,予闲居乡里,与君相望六百里而近耳。妄人有传予下世者,君闻之,寝食俱废,至问之卜筮,及就日者王希道,推予禄命,以自开释。已而,知其妄也,又为之喜见颜闲。居未几,闻君九月之讣,予为位而哭,且为文以哀之。孤子汝弼,徒步至云州,求予铭先人之墓,不及见而去。君之孙孝,待于镇州者,又三数月矣。追念平生之言,乃泣而铭之。君讳珏,姓曹氏,子玉其字也。世为磁州滏阳人。曾大父圆,大父莘,父璇,皆潜德弗耀。君生数月而孤,养于祖母史氏。少长,教之读书,学性颖悟,有成人之量。及就举选,即有声场屋闲,以两赴廷试,移籍大学。时辈翕然推重之。君资禀厚重,接物诚实;世俗机械,举不知有之。居方城二十年,教授为业,仅可中人之产。长子国器,力于干蛊,故君得优游自便。宾客过门,厚相接纳,为具丰洁,不类寒士家。不独公卿达官爱敬之,至于军府悍卒,闾巷细民,望君褒衣皤腹,言笑和雅,亦皆欣欣焉。尝再娶。未几,妇卒。其父哀悼成疾,君往候之,问之所亲云:“公初不病痛,女嫁未几,而徒捐殓具耳。”君尽其所得者值百金,并两女使,悉归之。方城人有仓猝避吏,留一箧而去者,君敕家人毋敢窃视。事定,其人复来,发箧验之,贮金满中,而封识宛然如手未尝触者。君之廉,类如此。正大末,京南大司农杨公叔玉、丞康公伯禄荐君及猗氏嶭曼卿、武陟宋予之、武清张仲升、汴梁高振之、大名王大用等六人文章德行,乞加官使,以厉风俗。事闻,征聘有期,会兵动而罢。里中郭提控者,丧乱中聚老幼数千,守一砦自保。人有诬郭啸聚为乱者,州将捕系之,将至不测。时立州治大乘山。君就为申理之。郭以无罪;而君几为道梗不得还。避兵之民,无所逃死,君择贫病之尤者留养之,赖以全活者甚众。群不逞乘乱欲以兵相加,父老有晓之者,云:“而曹粗暴如此,独不愧曹先生父子邪?”居襄阴又十年,依尚书李仲臣。仲臣为之起庙学,以师席奉君。州人化君之德,文风为之一变。君既老,自号嚣嚣老人,有《卷澜集》三卷,藏于家。君凡六娶,曰陈氏、徐氏、张氏、陈氏、顾氏、前君卒;曰姞氏,今无恙。子,男二人:曰国器,字大用,陈出也,端愿而信,有君之风,不幸殁于京师之兵,士论惜之;汝弼,顾出。孙一人,即孝也。曾孙二人,幼,未名。女孙一人,尚幼。铭曰:

  仁信而笃诚,宽博而和平。以儒行概之,众善具并。何负于人,而不能百龄?岂无百龄?孰愈君之名?城郭千年,贞石有铭,曰:是维子曹子之墓,尚可以为乡人之荣。

  卷第二十四

  碑铭表志碣

  真定府学教授常君墓铭

  元光癸未,予过郾城,见麻征君知几,问所与周旋者,知几以镇人常仲明、中山赵君玉对。及仲明来馆客,因得接杯酒之欢,然未款也。北渡后,来镇阳,仲明在焉。予首以知几存殁访之,仲明言:“辛卯秋,边报已急,以内乡深固,可以避兵,且有吾子在,吾三人议南下。知几卜之,不吉,乃止不行。及被兵,知几病困中,尚以前日犹豫不行为恨也。”予初谓知几少许可,而独于仲明有“端人”之取,固已慕向之。及知几将迁内乡,托于予者为甚厚。仲明之先世,又出于代雁门,用是交遂款。如是六七年。岁辛亥九月晦,自太原东来,过仲明之门,而仲明之下世十许日矣。孤子德雅知予敬其先人,涕泗以墓铭为请,予复之曰:“此吾之志也,奚以请为?”乃作铭,并谕次之。君讳用晦,姓常氏,仲明其字也。上世家崞县大木张家里,而墓于泉福乡之石鼓原者,不知其几昭穆矣。见于元祐中进士赵子良所撰墓铭云。常氏世豪于财,以孝弟力田见称。宋初世,有讳素者,娶皇甫氏,生子庆;庆娶康氏,生子玘;玘娶檀氏,生子五人:长曰俊,次曰善。俊材干宏博,殖产益丰,取予之际,己薄而厚于人。家近云朔塞,群从率以武艺相尚,有“捉虎常氏”之目。娶王氏,生四子,二子起家。善以胆勇推择为乡兵指挥使。俊之长子曰宗亮,慷慨多气节,中武举,官修武郎、鄜延路第四将,仕至知文水县事;宗彦以骑射应募,官保义郎、河东路第四部将。文水,即君之曾祖也。金朝初,避汉阳质子之役,族属散居,有从建炎南渡而贵官者,有留居东门卢利者,有析居柏仁坊鹿者。文水居迁河朔,寓居平山,遂占籍焉。生九子:其一为比丘,余八子,娶两族,先后无闲言。时人为之语曰:“三刘五李,和义无比”,是则文水之家政可见矣。君之祖讳大安,初东来时,道卒于黎城。父讳振,孝悌忠信,不学而能,好结交文士,自以不习儒业为愧,一意课二子学。君之弟鼎,字仲华,甫成童,能属文,乡长者以伟器期之。未冠,而卒。故君强学自立,以成父志,自少日,有声场屋闲。游梁之后,交文士益众,赋业外,他书亦能研究。国医宛丘张子和推明岐黄之学,为说累数十万言,求知几为之润文,君颇能探微旨。亲识闲有谒医者,助为发药,多所全济,病家赖焉。资禀淳质,言行有法:遭值乱离,知时命不偶,安贫守分,不为风俗所移;旅食仅足,而继困之义无废;年德俱茂,而卑牧之心愈笃,评者谓:“先世之义侠,闺门之婣睦,传至于君,故家遗俗,有自来矣。”真定幕府以君承平学舍旧人,文行兼备,任师宾之位,辟本路府学教授。在职数年,士论归之。不幸遭疾,临终二三日,执笔纪先世事迹,垂示来裔。饮酒谈笑,与家人诀,怡然而逝。春秋七十有四,实辛亥之九月十九日也。夫人刘氏,前君二十七年卒。继室李氏。子德,彰德府宣课使。男孙小字举孙,尚幼。德以某年月,举君之柩,祔于滹河西岸班家里之先茔。礼也。铭佚。

  善人白公墓表

  岁辛亥,冬十有二月,河曲白某,持雁门李某所撰先大夫行事之状,请于某曰:“先大夫弃诸孤之养,内翰王君从之实表其墓,礼部闲闲赵公为之书,并以“善人白公墓表”篆其额。某时阶止六秩,未及赠官之制,故王君弗克载;遭离板荡,闲闲手笔亦复失之。某惟先大夫积德累行,躬不受祉,子男之爵,仅见于告弟之书,而使之旌纪寂寥,随世磨灭,孤奉义方之训,不肖孤死不瞑矣。敢以通家之旧,属笔于吾子,幸为论次之。”谨按,公讳某,字全道,姓白氏。其家于河曲者,不知其几昭穆矣。曾大父讳重信,大父讳玉,父讳仲温,皆潜德弗耀。公生十二岁而孤。妣李氏,弱无所依。舅氏僧法澄为经纪其家,拊育训导,恩义备至。及长,乃能自树立,营度生理,日就丰厚。其后澄殁,公不忘外氏之故,丧祭之礼有加;又为建贰茔于白氏丘垄之侧,一以祔外祖氏,一以葬澄。初,僧舅既奉浮图,愍其家事不传,为李氏置后,意甚专,初不以异姓为嫌。已而事不果行。公承舅氏之意,挈此子养于家,以昆弟待之。大定初通检,因附属籍。舅已亡,又历三推之久,弟为妄人所教,遽求异财。公欣然以美田宅之半分之。人谓:“同胞而至别籍,往往起讼。白公乃无丝毫顾藉意,是难能也。”太原赵进规从其子文卿在官下,尤相叹异,云:“古人以阴德见称。如白全道,非但阴德,乃显德也。”司户王伯常尝都督部民之不率者云:“汝独不能效白君,以礼治身,以义教子耶?”其为名流所重如此。崇庆壬申,避地太谷,不幸遘疾,春秋六十有九,终于寓舍,实八月十九日也。越七日,诸孤护丧归,祔于河曲王家里西原之先茔,礼也。初娶王氏,再娶李氏,皆前公卒。子,男五人:长曰彦升,留心典籍,而不就举选;次曰贲,广览强记,尤精于《左氏》,至于禅学道书,岐黄之说,无不精诣,弱冠,中泰和三年词赋进士第,历怀宁主簿、岐山令,远业未究,而成殂谢,士论惜之;次曰华,贞祐三年进士,历省掾,入翰林,仕至枢密院判官、右司郎中;次曰僧宝莹,以诗笔见推文士闲,有集行于世;次曰麟,蚤卒。女四人:长适州吏目杨桂,次适大族张访,次适进士贾铎,次未嫁而卒。彦升、女杨、女张,王出也。男孙五人:曰嗣隆,以荫监荥泽酒;曰忱,曰恒,皆习进士;曰常山,曰中山,皆尚幼。女孙二人,皆适士族。曾孙三人:中和、泰和、安和。女一人,尚幼。公资禀聪悟,而谨厚自持,略通经史,精究历算,中年耽嗜佛书,皆所成诵;为人敦信义,乐施予,一言所诺,千金不易。家人化之,皆以贤行称焉。正大中,累赠中大夫、轻车都尉、南阳郡伯。两夫人,南阳郡太君。维火山自太平兴国中升为军,虽有学校,而肄业者无几。宣和末,仅有上舍宋生。历大定、明昌官学之盛,然后公之二子擢巍科,取美仕。邦人筑亭。以‘荣乡’名之。屏山李君之纯为作记,辞与事称,相为不朽。故公虽躬不受祉,所以起其家与善化一乡干,其利岂有既耶?铭曰:

  齿以德尊,师以道存,习俗以教迁。惟仁人君子之所居,若时雨然。羽山之颜,疵厉为蠲。愧心发之彦方,学业复于谯玄。礼所以祠乡长者,而传书先贤。在昔兵屯,河曲雄边;爰及公家,乃诵乃弦。身为义方,奉之周旋。两息蹁蹁,起为儒先。岌彼荥台,大伏在泉。振而鼓之,有光属天。仲也铜章,惠浃岐岍;叔也奉璋,入侍禁垣。蔼兮芝兰之庭,炯兮珠玉之渊。州里趋风,媚学跹跹。至于余波所及,且孝弟而力田。古有之,种德欲深,望岁百年。有相之道,理无空捐。禄匪我荣,殆以为党塾亡穷之传。乐石有铭,表公之阡。异时配县社之食,尚有考焉。

  南峰先生墓铭

  先生讳豫,字彦先,姓吕氏。怀州修武人。祖道,父炎,皆力田为业。先生自成童知读书;既冠,游学东州,以《易》为专门,经明行修,高出伦辈。醇德先生王广道,特器重焉。一时名士,如秀容折安上、济阳王善长、安阳苗景藩、馆陶段彦昌、冠氏孙希贤、田子发,从之学者甚众。故家近太行五峰山,因以为号,示不忘本也。有《易说》若干卷,传于时。宗室复兴镇大名,闻先生之名,延致门下,以师礼礼之。初取馆陶汲氏,继室清平丁氏。先生往来两县之闲,为人廉介沉默,为里人所尊。贞祐之兵,谓所亲言:“吾年八十有四,天数当尽癸酉,唯有坐待归尽而已。”是冬,在所残破,吾民老幼相与逃亡。先生喟然叹曰:“癸酉之期至矣,明日有乘白马、衣皂衣、挟弓矢、驰逐于社原桑林之下者,吾死此人手矣。”诘旦,果有逻骑到,物色悉如所言。先生欣然就戮,实十二月之二十三日也。兵退,孤子天民收葬于馆陶大张里之东原。壬子之冬,距先生之殁四十年矣,天民与好问有通家之好,以墓表见属,余亦惧先生之潜德将随世而磨灭也,乃为之铭。天民尝任冠氏主簿。孙二人:长曰长庆,次曰公孙。铭曰:

  被发衔刀,祸孰与迁?弹琴视景,命何可延、诚使之禽息鸟视而终白首,固已无贵于期颐之年。老聃玄虚,庄周氏之自然,死以为真,兀以为全。宁薪火之可续,直土梗之自捐。若夫鸿毛权重轻所宜,熊掌定从违之先,有岩墙之疾趋,有白刃之径前。唯其知命而安于命,此深于《易》者之所以贤。

  临海弋公阡表

  公讳润,字天泽,姓弋氏,系出临海。占籍汝州之梁县者,不知其几昭穆矣。大父整,生二子:长曰洪,次曰海。洪娶张氏,二子:曰祐,曰福。海娶酒氏,公,其所生子也。弋氏自先世不异财,公蚤孤,能自树立如成人,事从兄祐殊恭逊。祐尝以事客内乡者二十年;比还,公殖产倍于旧。祐归,求分居,公谓祐言:“家所有,皆父兄所积,润但谨守,仅无损耗耳。兄幸归,请悉主之。润得供指使,足矣。”祐悔悟曰:“吾弟忠敬如此,我乃为谗口所闲,惭恨无所及,尚欲言分异邪?”乃更相友爱。官以公家赀雄一乡,且胆勇过人,选之督捕盗贼。所至以恕心为质,盗亦不敢犯。由是名声籍甚,县豪杰多畏服之。乡之恶少,以犯法为常,每以理训谕之,遂有向善者。贞祐丙子,潼关破,汝、洛被兵,居民保险,多以私怨相劫杀,官不能制。公杖策往来山闲,为之开谕,辞情恳到,斗者感悦,各平分而退,多所全活。公出大家,举措不碌碌,振赡贫乏,婚嫁孤幼,有古豪士之风。手力绝人,而资禀谦退,有相犯者,未始与之校。喜为人解怨嫌,乡邻诉讼,往往不于官,而于公。长吏亦时以委之。尝曰:“县外有弋某,横逆无从生矣。”其为人所倚信如此。中年,喜儒学,折节下士。以实丰多文士,结夏课者多,故久居之以便诸子之学。士子不能自给者,为之经理日事,使得卒业。同郡张翥雄飞,资颖悟,日诵万言。公得之童丱中,妻以甥,且招致其家,遂登进士第。及将莅官,复殷重教督。翥卒为良民吏,河阳人至画像事之。壬辰,河南破,公挈家避于西山。山栅破,公家亦被驱逐。一卒见公稠人中,请于主帅云:“此吾乡善士,其纵遣之!”帅遣公举家去。是夜,所俘悉坑之,里社为空,公家独全。亲旧叹曰:“为善之报,见之今日矣!”明年春,乡郡游骑遍满,公自度不能受辱,乃自投水中,得年若士,实某年月日也。娶田氏。子,男三人:长彀英,师事程内翰天益,未冠,为乡府所荐,再赴帘试,文学行义,高出时辈,兵间,以功授本州防御副使;次世英,亦业进士,信厚如其兄;次庭英,七岁应童子举,年十八,义侠有父风,州被围,率壮士三十辈,溃围而出,与千骑遇,且行且斗,从旦至暮,有被数十创而战不衰者,骑兵解去,远近莫不叹伏。北渡后,殁于某所。女一人,适张氏,仁让有“女士”之目。孙二人:惟敬、惟友,皆习儒业。彀英等以某年月日奉公衣冠,葬于同德里西南原之先茔。彀英,予交游中最可保任者。以墓表为请,义不可辞。乃为论次之,而系以铭。其辞曰:

  汝水兮洋洋,山木兮苍苍。有墓其旁,是惟弋公衣冠之藏。子孙豆笾,岁时蒸尝。魂兮来归,安此故乡!吁嗟公兮,百夫之防!惟其勇而进于学,所以为自胜之强。沉潜可以屈犷顽,直谅可以扶善良。禁诃瘅刚,莫我敢当。徼巡周庐,而辱在抱关;为王前驱,而弃之戎行。孰侯伯之不如,仅斗食之见偿。惟禄不计庸兮,知赋分之靡常。颓波天来,一柱独障。彼囚虏之自甘,此慨然而国殇。志士不忘在沟壑,宁以假息而为长。使夺志而皆可,在立懦其何望?自古皆有死,惟义亡与亡者为不亡。铭其表之,尚以发幽潜之光!

  蘧然子墓碣铭

  泰和以来,天下以能书称者,礼部闲闲赵公。学者多效之,而但得其形似而已。南渡后,始有蘧然子已。蘧然子笔势飞动,得公不传之妙。故一时学公者皆不及,而公亦有咄咄逼人之叹。宗室胙国公,文采风流,照映一时;而蘧然子乃得以布衣从之游,与之商略法书、名画,笔虚笔实之论,独得于任南麓王黄华之后。君于真赝,则望而知之,胙公亦以真赏称焉。予官京师,始用二公意交之,而未款也。乱后,予客冠氏,蘧然子亦来东州,每见之,必连日竟夕而不忍去也。大概蘧然子少出闾里间,其晓音律、善谈笑,得之宣、政故家遗俗者为多。及长,厌于游荡,乃更折节,取古人书读之,久而学书学画学诗学论文,立志既坚,力到便能有所得。为人强记默识,不遗微隐。唐以来名家者之诗文,往往成诵如目前。考论文艺,解析脉络,殆若夙昔在文字间者。画入能品,诗学江西派,至于《黄石庙》等作,今代秉笔者或亦未可轻议。东京大内隆德、太一故宫,楼观台沼,门户道路,华木水石,悉能历数之,听之者晓然如亲到其处。至于宋名贤所居第宅坊曲,与其家行辈群从,孙息姻娅,排比前后,虽生长邻里不加详也。尝往长清一禅寺中,与僧谈,僧言《五派传授图》大不易作,蘧然子笑曰:“易与耳。”因索笔作图坐中。他日以旧本证之,不毫末差也。予居东州久,将还太原,行有日。蘧然子闻之,诵予诗文,恨相见之晚,而相从之不得久也,为之泣数行下。丁酉冬,复来东州,而蘧然子下世已数月矣。其婿商挺孟卿为予言:予已北归,蘧然子为之饮食不不美者数日。家人辈问言:“元子得归,在渠为可喜事,而公为之捐眠食,何也?”蘧然子曰:“是岂儿辈所能知也哉?”他日,孟卿示予蘧然子故书,凡予所谈,往往记之纸墨间,予诗文则闲亦记之也。因窃为慨叹:蘧然子平生交不苟合,人与之言,一不相入,挟杖迳去,不返顾。其所以爱我者乃如此!予愚谬,不足比数,何以得蘧然子如此哉?天下爱予者三人:李汾长源、辛愿敬之、李献甫钦用。是三人者,皆有天下重名,然长源瘐死西山狱中;敬之则被掠而北,为非类所困折,死于山阳;钦用从死淮西,时年未四十也。予常以三人者之后,当无有收众人之所弃,曲相奖借如渠辈者;晚节末路,乃复有一蘧然子。思欲与之邻屋相往来,杯酒相乐就,渠所谈如东京故事者,悉记录之。曾不五六年,而又若有物夺之而去者。岂予赋分单薄,善于招殃致凶,所与游者,皆为所延及邪?不然,何夺吾蘧然子之遽也?蘧然子讳滋,字济甫,姓赵氏。本出冯翊。其大父天会、贞元间来,为汴梁户籍判官。卒官下,妻子不能归,遂为汴人。父讳青,字汉卿。蘧然子三男:长某,次某,兵乱中所失;小子尚幼。二女,次即孟卿所娶者。蘧然子春秋五十有九,以病终,权葬于东平沂州门之外若干步。庚子。岁除日,予实铭之。其铭曰:

  积之之深,守之之坚,传人之所不传,兼人之所独专。自拔泥涂,如蜕而仙。文以表之,慰彼下泉。顾虽爱我,岂以一言而敢私焉?

  苏彦远墓铭

  彦远讳车,姓苏氏。世为真定人。彦远,其字也。高祖,中大夫、通判成都府。子赟,以父荫补官,中遭大乱,不能归。赟,金国初,由换授至朝散大夫。祖仲文,胡内翰砺榜登科,终于朝奉大夫、潞州黎城令。父世偁,以荫补官宣武将军、。宿州灵壁主簿。彦远,灵壁君之长子也。初以父任为河北西路转运司押递、监平舆阳步店商酒,再监曲阳之龙泉,俱以课最闻。升真定酒使司监,羡及百分。贞祐二年八月朔,当满替,明日,府官吏以兵至弃城,而彦远守职如故。事定,以羡余进四阶:城守三阶,循资一阶;授归德下邑主簿。未赴,丁太夫人王氏忧。服除,新制行,当再历诸司,授蔡州税务使。羡及二分有奇,擢卫州获嘉县令,召为南京广贮仓监支纳,除蔡州观察判官,留为丰衍东库副使,官镇国上将军。北渡之后,闲居州里,以壬子年二月晦日,春秋六十有四,终于家,后三日葬于元氏县赵同里之先茔。先娶马氏,前卒。再娶邓氏。子一人,名庆,蓝田尉,官宣武将军,年三十二,殁于王事。弟信武将军、陈州项城主簿,卒。犹子四人:德谦、德普、德恒、德履。彦远资禀仁厚,自幼重惜物命,有不忍之爱。及登仕版,喜于结纳,周急继困,不为明日计;力或未足,亦强勉为之。故人人得其欢心,至于当世名士尝与彦远周旋者,亦皆称道之。予识之汴梁;汴梁破,见于夏津,于镇阳,凡二十年,每叹其安贫自乐,不肯一傍时贵之门,虽士夫之守死善道者不能过,而或者乃以任子概之,可乎?盖予于是乡,得两人焉:曰常先生仲明,而彦远其一也。仲明之殁,予既表其墓矣;若彦远者,可独使之随世磨灭与?乃作铭,授其弟彦和,使刻之。铭曰:

  其应物也圜,其立节也坚。有来千金,散而浮烟。虽游道日广,而所得皆贤。幅巾来归,一室磬县。州里督邮。漠然少年。顾不屑于谢仁祖之米,宁就陶生而乞怜?贪夫徇财,夸士死权。河朔诸豪,角逐相先。万物并流而金石止,信贤否之天渊。赵郡之苏,族世蝉嫣。南渡崩奔,混为齐编。盖君以宗起,而名氏待君而传。我为铭诗,表君之阡。百世而下,有考于乡人之传信者,尚有警言焉。

  卢太医墓志铭

  卢尚药讳昶,世家霸州文安,今为大名人,以方伎有名河朔。政和二年,补太医奉御,被旨校正和剂局方,删补治法,累迁尚药局使。自幼传家学,课诵勤读,老不知倦。岐、黄、雷、扁而下,其书数百家,其说累数百万言,闳衍浩博,纤悉碎杂,无不通究;而于孙氏《千金》,尤致力焉。故其诊治之验,颇能似之。春秋虽高,神观精明,望之知为有道之士。年寿八十有七,自克死期,留颂坐逝。著《医镜》五十篇,《伤寒片玉集》三卷。今其书故在。方伎之外,复达治心养性之妙,如云:“人生天地中,一动一息,皆合阴阳自然之数,即非漠然无关涉者,所为善恶,宜有神明照察之。”又曰:“人为阳善,人自报之;人为阴善,鬼神报之。人为阳恶,人自治之;人为阴恶,鬼神治之。”又曰:“养气莫若息心,养身莫若戒慎。”又曰:“冥心一观,胜负俱捐。”此虽前贤所已道,至于表而出之,既以治己,又以及人,非仁者之用心乎?其康宁寿考,五福俱备,非偶然也。昶与予有姻戚之旧,因其子孙归葬,书以贻之,欲其乡人知此家出予门久,而予亦知其人之深也。铭曰:

  岐、黄圣学,炳如日星。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惟尚药公,有得《内经》。探病之源,起死而生。为医作镜,底里洞明。道风既扇,取重汉庭。阳报沓来,寿考康宁。翛然坐逝,归神太清。大河安流,扶卫厥灵。扁鹊汤阴,实魏大名。遥遥华胄,复起魏京。古今世业,前后家声。遗书具在,永为世程。

  张遵古墓碣铭

  南宫张伯全,将以某年月日,举其先人之?殡,祔于县西南张平里之先茔。伯全雅从予游,因以碣铭为请,曰:“维张氏上世自太原来,居南宫,以医为业者八世矣。先人资禀仁恕,切于利生。贫家来谒,率欣然为诊治,或资之糜粥之费,不特不责报谢而已。州里医流,无虑百辈;先人之学,号为该洽,恂恂退让,不自炫鬻。文士过门,接其余论,以自裨益,故时誉独著。先人殁于大安庚午。不肖孤才二十许耳,遭罹兵乱,转徙南北,仅有归顾之望。今当勉卒大事,勒铭墓道,诚得吾子论次,使不随世磨灭,瞑目不恨矣。”伯全往往在郾城,洎麻征君知几、张尚医子和,推明河闲刘守真之学,所以通其塞而救其偏者,用力为甚博。尝谓人言:“不肖于世业,不敢不勉,至于以医为治生之具,则死不敢也。”予谓伯全斯言,可以考见其先人平生矣。乃为之铭。伯全之先人讳师文,字遵古,年六十,终于家。其铭曰:

  茫茫之原,累累之阡,行人而归,何千万年?有子而传,孰不欲扬其先?今君独然。修德则人,而死而不亡则天。吾是以知人之贤。

  张君墓志铭

  洺水张澄仲经状其先人博平君行事,谓好问言:“澄不天,生四岁,先君捐馆舍;愚幼,藐然不克当大事,至有旌纪寂寥之叹。二十年之闲,蒙赖先德,得俎豆于士夫之末。念欲追志墓穴,以俟百世;诚得吾子辱以铭赐之,不肖孤死不朽矣。”好问不敏,然以不腆之文,得幸于仲经,侧闻先大夫之字有年矣,其可辞哉?乃述而铭之。按,张氏本出于辽东乌若族,国朝并乌若,迁之隆安,以世官统之。至公之考黄县府君,讳某,字某,正隆闲,官洺水,遂为洺水人。公即黄县之仲子也。讳某,字子厚。资颖悟,略通经史,工书翰,医学亦过人。黄县初令栾城,召赵隽德新授馆。德新名士,仕亦达。公与兄腴味道从之学。德新爱公,有“千里驹”之目。年十七,黄县下世。太夫人吴氏,出介休衣冠家,治家严肃,人莫敢犯。知公有成人之量,即以家事付之。公内事母兄,外睦宗族,乡人称焉。凡有新衣,必先其兄之子,货财不以入其室。御童仆,有恩信,不妄笞骂,而人人敬畏之。味道娶妇不谐,日致恶语,尝欲绝之。公辞释百至,味道为感动,乃叹曰:“负此妪易,而违吾贤弟难。”嫂用是得不弃。太夫人疾病,公盛暑不解带,药必尝而后进。及居丧,以孝闻。明昌初,岁艰,以饥死者,十室而五。公日设糜粥,以赡旁近,病者亲诣护之,赖以全活者甚众。及公殁,人多为感泣。公以承安四年八月某日,春秋三十有五,终于洺州之寓居,葬城安吕彪从太夫人之茔。娶束鹿刘氏,同知睢州军州事德温之女。子男三人:长曰文,次曰庆,皆早卒;仲经,其季也。女二人,长适成安温氏,次适云中谷氏。公尝用黄县荫仕为监博平酒税,然非其好也。尝谓:士之有立于世,必藉国家教育、父兄渊源、师友讲习,三者备,然后可。杜牧之论唐舜以来,下迨列国之贤大夫,皆出于公侯之世。传记所载,有不可诬者。承安泰和闲,文治熠然勃兴,士生于其时,蒙被其父兄之业,由子弟之学,而为名卿材大夫者,尝十分天下寒士之九。要不必尽为公卿大夫,而公卿大夫之具故在也。古有之:“力田不如逢年,仕宦不如遇合。”又曰:“秖系其逢,不系巧遇。”如公者皆是也。今仲经学精而行修,声光烂然,高出时辈,隆安张氏,遂为海内文章家。推究源委,公可以无恨矣。铭曰:

  履洁修体,柔嘉内美,充福不遐。哀哀苍天,孰使然邪?天邪人邪?其父母邪?从容以思,其得之邪?茁其芽,郁其华,其实孔多。父播而子获,穰穰满家。故曰:其源滥觞,其流江河。渊兮其未涯,不有以浚之,其末奈何?然则古所谓“不于其躬,必于其子孙”者,尚信然邪?尚信然邪?

  卷第二十五

  碑铭表志碣

  族祖处士墓铭

  公讳滋新,字仲美。弱冠就科举,一不中,即以力田为业。年五十有七,终于家,距今天子开兴壬辰,四十年矣。初病革,沐浴,具衣冠。子婿郭生者就诸妇取一物,将奉公,公恶其非礼也,而切责之。其平生自处为可见乎!为人寡言,言则微杂诙谐。所居韩严五社,聚落千余家,里中人日有聚话者,公时诣焉。山夫谷民,性既鄙朴,语又无根蒂,每及一事,则粗气叫吼,攘臂纷竞,移时不罢。公不得忍,必为解之。已而曰:“人言田舍翁不通晓,果然。”其人惭而去。日久惭者多,公至则稍又引去,至无一人留语者。叹曰:“乡人恶我邪?我不复出矣。”乃敕其子之规,之矩:“凡家之服食器用,必取诸左右而足,吾宁假人,不能假于人也。”自是,人罕见其面。妇班氏事公如事长,每问公:“今日欲何所食?”鼓腹良久曰:“此腹欲何食乎?此腹旦欲某食、午欲某食、晡欲某食。”家人如言而办。如是三十余年,乃终。世衰道丧,是非好恶无有当其实。其处是非、好恶之闲者,又不能以理自固,闻誉而喜,闻谤而怒,为一人所轩轾者多矣,况一乡之人乎?故尝论公:不合于一乡,将不合于一邑;不合于一邑,将不合于一州;不合于一州,又将不合于天下四方;不合于天下四方,其耿耿自信者,当犹一乡也。群众不能易其介,一物不能屈其志;生而知所以养,殁而知所以顺。古之特立独行、轻世肆志、隐居放言之君子,如是而止矣。殁而不书,族党之过,乃追为之铭。呜呼!此先君子之志,吾敏之兄欲成之而不及者也。铭曰:

  志必于同,同则诡随。且欲异焉,是谓自欺。理有固然,荡如通逵。先之以司南,无容背驰。人取而已遗,百从而一违。匪直里闾,世所骂讥。吾宁汩浊流之泥?吾宁醊餔余之醨?吾宁反关乐我所知!来不为所招,去不为所麾。不屈之高,无贵可几。孰能自信于毁誉失真之后,如是之不疑?

  承奉河南元公墓铭

  公讳升,字德清。少不羁,喜从事鞍马闲,欲复以武弁取官;及长,乃更谨饬,举措不碌碌。明昌泰和,入仕路,非有梯级不得进。公闲居乡里,郁郁不得志,然日课家人力田治生,厚自奉养,禄食者不及也。贞祐丙子,自秀容避乱河南,客居崧山。时公已衰,无复仕宦意。亲旧竞劝之,乃始以兄陇城府君荫,奏补得系承奉班。明年,当调官,而以疾终于登封寺庄之寓居,春秋五十有五。曾祖谊,宋忻州神虎军将领。祖春,不仕。考滋善,柔服丞。夫人同郡史氏,无子,以从孙好谦之子搏奉其后。权厝金店东北一里所。道路阻绝,未卜归葬,遂为南迁第一祖矣。铭曰:

  豪侠则乡土之旧,干局则父兄之传。武可以材选,可以吏迁;一命不沾,而老于编齐之闲。钻辞幽石,以慰下泉。

  敏之兄墓铭

  兄字敏之,讳好古。性颖悟,读书能强记,务为无所不窥。年二十,就科举。时东岩已殁,太夫人年在喜惧,望其立门户为甚切。及再试不中,意殊不自得。又娶妇不谐,日致恶语,遂以狷介得疾。尝作《望月诗》,有“莫倦夜深仍坐待,密云或有暂开时”之句。或言诗境不开廓,非佳语也。曰:“吾得年不能三十,境趣能开廓乎?”未几,殁于贞祐二年三月北兵屠城之祸,年二十九矣。呜呼悲哉!铭曰:

  贾傅南州,鹏鸟告凶。买臣歌讴,戹死沟中。冯衍幽忧,桀妇是逢。子云自投,乃脱歆丰。莫难生才,百蛇一龙。有物妒之,随以祸攻。穹巷抱书,薇藿弗充。天门九虎,十上莫通。长恸之途,万辙一穷。斯前人所不免,顾独欲亢吾宗邪?

  赞皇郡太君墓铭

  夫人姓梁氏,广宁人。曾大父忭,辽秘书监。弟援,某朝宰相。其后,秘书之孙某,大定中户部尚书相国之孙彬。明昌中,济南尹故梁氏,世为闾山甲族。大父庆璋,定远大将军、相州酒使。父鐻,宣武将军、鼓城尉。夫人在父母家,已知读书,作字有楷法。年十有七,嫁为河中李侯讳某之夫人。李侯自王父龙虎以来,占籍河中,以赀雄乡里。侯资禀豪迈,好宾客,复嗜读书,不切切于家功。簿书会计,至于鳞杂米盐,无不经夫人之手。夫人天性孝友,婣睦族属,内外无闲言。侯于诸弟妹,皆审于择配,夫人弥缝赞助,咸得其称。侯之季弟彦实,娶龙山刘致君之女,于夫人为姨妹。议往内币,时次子献诚生始期月,暑涂二千里,不以跋涉为辞。振贫乏,抚孤幼,僮仆之无依怙者,娶之一室,躬自存养,有父母之爱。侯官苏门,大奴弋信妻执伪券,诉有司,云是陕右饥民,为侯家强娶,法当为良。众谓宜辨其妄,夫人曰:“奴而良之,美事也,奚以辨为?”听其去者余二十辈。侯有姬侍某,先有子矣,以尝失意于侯,侯不顾省;夫人以为言,侯亦莫之从也。夫人知侯意不可回,竟为入粟县官,度为女官,并割上田衣食之。昼哭之后,益以教子为事。其后,献卿中泰和三年进士第,献诚、献甫同以兴定五年登科。乡人荣之。献卿释褐华阴簿。夫人在官下,每以廉慎爱民为戒。南征之役,朝廷修马政,并牧之马,似涉羸,疗官有被真决者。献卿方摄县务,殊为忧,夫人言:“马远至,难遽肥,立法虽严,可身任之,使一县之民少苏,不亦可乎?”夫人之兄思忠,在中山得风痹,不良于行,且诸子皆幼弱。顾谓献卿言:“若能为舅氏觅一官,得近河中,使吾事老兄一日,可无憾。”献卿如所教,为求河东高公酒正,因迎事之。逮其下世,送终拊孤,礼无违者。献卿佐坊州幕官,尝与同官骑踘,夫人戒之曰:“从仕之暇,宜读书养性,鞍马闲乘危蹈险,非书生之事。正使能之,且为识者笑,况必不能邪?”其慈恕有礼,类如此。不幸遘疾,以贞祐元年八月二十有八日,享年五十有一,终于坊州之官舍。诸孤衔恤襄事,以某年月日祔葬于某原之先茔,礼也。夫人三子,献卿其长,今为正议大夫、宣差规措解盐司、充盐部郎中行部事。以故事,请于朝,赠夫人赞皇郡太君。献诚,汝州郏城令。献甫,京兆长安令、南京右警巡使、镇南军节度副使、尚书户部员外郎。女二人:长适夫人之从侄梁玙,次适经义省元、兴平令赵宇。正大辛卯冬,献卿持夫人行事之状,涕泗百拜,谓某言:“先夫人弃诸孤之养,亦已久矣,献卿承乏天官民曹,日不暇给,孤奉慈训,尚有旌纪寂寥之恨。惟先夫人为淑女,为良妇,为贤母者,当世士君子皆耳目所接见。诸孤虽无所似肖,安敢自例流俗,附先夫人于碑志之末乎?献卿昆季及从弟献能得幸吾子者有年,吾母犹君之母也,铭其可辞?”某再拜言:“先夫人之德之教,无愧古人,顾非不腆之文所能撰述。然得属辞比事,以相兹役,昭我管彤,自托不腐,通家子侄,与其荣焉。其敢不策厉驽钝,以少慰凯风寒泉之思乎?”乃为铭曰:

  主馈有仪,作室有基,秣骥问涂,司南通逵。鼎于华腴,动与礼违。在生长见闻者而非所望,宁闺壶之可几?嗟维夫人,女宗妇师,匪直宗师,母仪百之。油镫煌煌,诵书琅琅。儿不敢嬉,母也在旁。维龙虎公,北方之强,武库再传,化而文房。郁阶庭之佳树,乃异质而齐芳。版舆委蛇,子禄孙饴。上寿期颐,夫人则宜。事亲之日兮不可追,去何速兮来何迟?瞻昊天而靡及,泣风雨其安归?防墓兮有碑,勒铭诗兮告无期。有亲如是,而不得终百年之养,信人子之同悲。

  南阳县太君墓志铭

  夫人姓李氏,世家平定。父琮,宋末来火山,遂为隩州人。母邢,生四子一女;以夫人天性孝友,特钟爱焉。年二十,嫁为赠朝列大夫同郡白君讳某之妻。夫人事姑孝,拊前夫人子如所生。姑老且病,饮食医药,必躬亲之而后进;及持丧,哀毁过礼,乡人称焉。性严重,不妄喜怒。白氏,大家也。夫人处之,不侈不陋,服食居处,皆有法度可观。以大安辛未三月丙辰,春秋五十有六,终于私第之正寝。子,男四人:长曰贲,擢泰和三年进士第,官至岐山令;次曰华,擢贞祐三年进士第,今为枢密院判官;次曰莹,弃家为佛子,有诗笔,闻于时;次曰麟。女二人:长嫁进士同郡贾铎。贲、莹、麟及次女皆早卒。男孙二人:曰汴阳、铁山;女孙一人,尚幼。初,华既冠,从兄贲官学,辈流中号楚楚者。乡先生谓:“当就科举,不可以家事役之。”朝列君以为然。谋之夫人,夫人曰:“彦升以长子持门户,劳苦为甚。贲举进士,莹与麟皆幼,可代彦升者,独华耳。今又使之从学。是逸者常逸,而劳者常劳矣。”执议者再三。语虽不从,识者谓夫人有“鸤鸠均一”之义焉。夫人自幼事西方,香火之具,未尝去其手。病且革,沐浴易衣,趣男女诵佛名,怡然而逝。生平待中表有恩,尤赒恤贫者。其殁也,哭者皆为之尽哀。诸孤以是月戊午、奉夫人之丧,殡于河曲王家里之西原。明年朝列君殁,乃合葬焉。文举既参机务,而赠夫人南阳县太君。因请某铭其墓。某自龆齓识文珍于太原,与之游,为弟昆之友,今三十年矣。知夫人之德与文举念其亲者为详且久,乃为之铭,曰:

  禄不于丰,惟禄之时。三釜迨亲,万石不赀。母氏劬劳,无报可施。树静而风,霜露涕洏。悠悠苍天,孰命之尸?含饴弄孙,彼何人斯?嗟惟夫人,女宗妇师。德宜而家,物不疠疵。玉树阶庭,且兰且芝。一善不可能,我则百之。见于管彤,永世有辞。重之以五福之养,神则我私。列铭墓石,尚以慰凯风寒泉之思。

  聂孝女墓铭

  五台聂天骥元吉,为尚书左右司员外郎。壬辰之冬,车驾东狩,元吉留汴梁。明年正月二十有三日,崔立举兵反,杀二相省中,元吉被兵创甚。女日夜悲泣谒医者,疗之百方,至刲其股,杂他肉以进,而元吉竟不可救。时京城围久,食且尽,闾巷间有嫁妻以易一饱者;重以喋血之变,剽夺陵暴,无复人纪。女资孝弟,读书知义理,思以大义自完,葬其父之明日,乃绝脰而死。士大夫贤之,有为泣下者。女字舜英,年二十二。尝嫁为进士张伯豪妻。伯豪死,归父母家。呜呼!壬辰之乱极矣!中国之大,百年之久,其亡也,死而可书者,权参知政事、翰林学士承旨子政、右丞大用、御史大夫仲宁、户部尚书仲平、大理德辉、点检阿撒、郎中道远、省讲议仁卿、奉御忙哥、宰相子伯祥、宿直将军长乐妻明秀、参知政事伯阳之夫人与孝女,十数人而已,且有妇人焉。夫一脉存,不可谓之绝;一目张,不可谓之乱;一夫有立志,不可谓之土崩。痛乎,风俗之移人也!孝女合葬张氏墓,在某所。铭曰:

  嫈政之姊,哭徇其季。千祀有传,犹聂之世。嗟惟孝女,之死自遂。死而有知,及父于隧。以子则孝,以妇则义。以断则勇,以守则智。于今之人,麟凤之瑞。莫靳者名,天曰美器。不于士夫,一女之畀。铭以表之,并志予愧。

  孝女阿秀墓铭

  孝女阿秀,奉直大夫、尚书省令史、秀容元好问第三女也。兴定己卯,生于登封。年十三,予为南阳令,其母张病殁,孝女日夜哭泣,哀痛之声,人不忍闻。明年,得疾于汴梁,病已急,哭且不止。或以为言:“亲一也,母亡而父存,汝不幸而死,为弃父矣。”曰:“女从母为顺,宁从母死耳。”竟以开兴壬辰三月朔死。死之二日,权厝报恩寺殿阶之东南十五步。铭曰:

  失乳而啼,襁褓之常。知所以悲,非乳可忘。木病本根,枝叶乃伤。爱生于心,血出肺肠。母在与在,母亡与亡。孝女之哀,千载涕滂。白水南东,维母之藏。羁魂摇摇,望女大梁。会以汝归,以慰所望!

  卷第二十六

  碑铭表志碣

  东平行台严公神道碑

  岁庚辰秋七月,东平严公籍彰德、大名、磁、洺、恩、博、滑、浚等州户三十万,归于有司。窃尝考干前世兴王之迹,盖帝王之兴,天将举全所覆者而畀之,昌则有魁伟宏杰之士,为之倡大义、建大事、一六合之同异、定群心之去就,犹之天造草昧,龙见而跃,云雷合势,为之先后,然后腾百川而雨天下者易为力。臣主之感遇,天人之参会,无不然者。初,贞祐南渡,豪杰乘乱而起,四方之人,无所归命。公据上流之便,握劲锋之选,威望之著,隐若敌国。人心所以为楚为汉者,皆倚之以为重。至是晓然知天命所在,莫敢有异志,国家亦藉之以成包举之势。故自开创以来,功定天下之半,而声驰四海之表者,惟公一人而已!非天使之倡大义、建大事,以应兴王之迹,其能若是乎?公讳某、字武叔。其先博之博平人,后迁长清,遂占籍焉。曾大父启、大父祺、父圭,皆以农为业。妣同里杨氏。生二子,长彬、字才叔;次即公。公幼警悟,略知读书。及长,志节豪宕,若以生产为不足治者。为人美仪观,喜交结,好施予。落魄里社闲,不自顾藉,屡以事被系。侠少辈爱慕之,多为之出死力,以故得脱去。癸酉之秋,国兵破中夏,已而北归。东平行台调民为兵,以公为众所伏,署“百夫长”。明年春,泰安人张汝楫据灵岩,遣别将攻长清,公破走之,以功授长清尉、东阿、平阴、长清三县提控捕盗官。戊寅六月,摄长清令。八月,宋人取益都,乘胜而西。行台檄公备刍粮为守御计。公出督租,比还而长清陷。寻以兵复之。有谮于行台者,谓公与宋有谋。行台疑公,以兵围之。公挈老幼壁青崔崮,依益都主将,以避台兵之锋。宋因以公为济南治中。分兵四出,所至无不下。于是太行之东,皆公所节度矣。庚辰三月,河南军攻彰德。守将单仲力不支,数求公救。公为请于主将,主将逗留不行,公独以兵赴之。比至,而仲被擒。公知宋不足恃,首谒先太师于军门,挈所部以献。太师时以王爵统诸道兵,承制封拜,乃授公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省事。其年,进攻曹、濮、单三州,皆下之。偏将李信留镇青崖,尝有罪惧诛;乘公出征,叛降于宋。公兄及夫人杜氏皆遇害。明年,公以太师兵复青崖,擒信,诛之。进攻东平,守将何立刚弃城而奔,公始入居之。又明年,军上党。宋将彭义斌说青崖晁海叛公。公之家人复被略去。义斌军西下,郡县多为所胁。乙酉四月,遂围东平。公闲遣人会大将孛里海军,军久不至。城中食且尽,乃与义斌连和。义斌亦欲藉公取河朔,而后图之,请以兄事公。时麾下众尚数千,义斌不之夺,而青崖所掠则留不遣也。其七月,义斌下真定,道西山,与孛里海等军相望,分公以帐下兵,阳助而阴伺之。公知势已迫,即连趣孛里海军而与之合战。始交,宋兵崩溃,乃擒义斌。不旬月,先所失部分尽复之。是冬,郡王戴孙取彰德,明年取濮、东平;又明年,太师攻益都。凡公之功,所在皆为诸道之冠。庚寅四月,朝于牛心之帐殿。天子赐之坐,宴飨终日。上欢甚,锡公金虎符,宠以不名。又数数目公,顾谓侍臣言:“若严公者,真福人矣!”又四年,朝于和林城,授东平路行军万户,偏裨赐金符者八人。初,公之所统,有全魏,有十分齐之三、鲁之九。及是画境之制行,公之地于魏,则别大名、又别为彰德;齐与鲁,则复以德、?、济、单归于我。丁酉九月,诏书命公毋出征伐。当是时,公以百城长东诸侯者十五年矣。始于披荆棘、捍豺虎,敝衣粝食,暴露风日。挈沟壑转徙之民,而置之衽席之上,以勤耕稼,以丰委积。公帑所积,尽于交聘、燕飨、祭祀、宾客之奉,而未尝私贮之。辟置俊良,汰逐食墨,颐指所及,竭蹶奉命。不三四年,由武城而南,新泰而西,行于野,则知其为乐岁,出于涂,则知其为善俗,观于政,则知其为太平官府。而公之心力亦已尽矣!上亦雅知公不便鞍马,念其功而悯其劳,视之犹家人父子,欲使之坐享康宁寿考之福,故圣意优恤如此。公病风痹久,人有劝迎良医者,笑曰:“人岂不死邪?得无疾病以殁,足矣!”以庚子四月己亥,春秋五十有九,薨于私第之正寝。是夕,大星殒于县界,人以为公殁之应。五月壬申,举公之柩,葬于鹊里之新茔,礼也。公既握兵柄,颛生杀,时年已长,经涉世故久,乃更折节自厉。闲亦延致儒士,道古今成败。至前人良法美意,所以仁民爱物者,辄欣然慕之。故虽起行伍闲,严厉不可犯,至于仁心为质者,亦要其终而后见也。彰德既下,又破水栅。郡王怒其反复,驱老幼数万欲屠之。公解之曰:“此国家旧民。吾兵力不能及,为所胁从,果何罪邪?”王从公言,释不诛。继破濮州,复有水栅之议。公为言:“百姓未尝敌我,岂可与兵人并戮之?不若留之农种,以给刍秣。”濮人免者又数万。其后于曹、于定陶、于楚丘、于上党,盖未有不然者。大兵由武休出襄、邓,公时在徐、邳闲。以为河南破,屠戮必多,我当载金缯往赎之,且约束诸将,毋敢忘杀,有所卤获,必使之骨肉完保。灵壁一县,当废者五万人,公所以救之者百方,兵人既素服公言,重为资币所诱,故皆全济。中有求还乡里者,悉纵遣之。是冬大饥,生口之北渡者多饿死;又藏亡法严,有犯者,保社皆从坐之。逋亡累累,无所于托,僵尸为之蔽野。公命作糜粥,盛置道旁,人得恣食之,所活又不知几何人矣!初,公之部曲,有亡归益都数十人,益都破,皆获之。人以为必杀,而公一切不问。王义深,义斌之别将,闻义斌败,将奔河南,凡公族属之在东平者,皆为所害。河南破,公获义深妻子,厚为赒恤之,且护送还乡里,终不以旧事为嫌。其能人之所难能者又如此!东州既为乐土,四外之人,托公以为命者相踵也。公为之合散亡、业单贫、举丧葬,助婚嫁,多求而不靳,屡至而不厌。肉骨之赐,卵翼之惠,日积而月累之,盖有不可胜书者矣!故闻讣之日,远近悲悼;境内之人,野哭巷祭,旬月不能罢。古之所谓爱如父母,敬如神明者,于公见之。子男七人,长忠贞、金紫光禄大夫,前公卒;次忠济,袭公职;次忠嗣、忠范、忠杰、忠裕、忠祐。侄一人忠辅。女七人;孙一人,忠贞之子朗。既葬之三月,孙子忠济等状公之行,以神道碑为请。敢以智愚之所共知者,论次之而系之以铭。铭曰:

  岱宗严严,清济洋洋。仡彼严公,尹兹东方。维大国齐,维鲁所荒。大安衰微,元元遘凶。锄耰棘矜,迭为长雄。遗黎惘然,擿埴斯穷。公乘其时,奋从兵戎。心为蓍龟,往迓大同。挟右太行,以入王封。人瞻者乌,我龙之从。俪景同翻,郁为雷风。乾端坤倪,一廓屯蒙。奔走先后,莫予敢侮。莫予敢侮,惟公之武。乃锡金虎,民汝予抚。民惟天民,惟公受之。有内之沟,职公救之。大布我衣,大帛我冠。斜倾我扶,罅漏我完。尔有疮罢,我遑我安。金革之威,肃于凛秋。化而阳春,悴槁和柔。祥风愉愉,叶气油油。河润之溥,暨于他州。民拜公赐,有忧斯祷。祝公寿考,为国元老。如山如河,受福则遐。齐政方报,鲁妇已髽。布宣王灵,繄公是赖。爱养基本,繄公是戴。巨室乔木,武瞻谁在?相彼邦民,古无遗爱。有开必先,惟公之功。宠以不名,公名之崇。巍巍堂堂,哀荣始终。谁其配之、钱氏孝忠。茌平之原,龟石穹窿。勒我铭诗,以对景钟。

  东平行台严公祠堂碑铭有序

  山东重地所在,天下莫与为比。杜牧以为:“王者不得之则不可以王,伯者不得之则不可以伯。”古之山东,今河朔燕、赵、魏。是以就三镇较之,魏常制燕、赵之生死,而悬河南之重轻,故又重焉。方天兵南下,海宇震荡,雷霆迅击,无不糜灭。燕城既开,朔南分裂,瞻乌爰止,不知于谁之屋。公拥上流、握劲锋,审大命之去就,一群疑之同异。乃以庚辰春,籍所统彰德、大名、磁、洺、恩、博、滑、浚等州户三址万,献之太师之行台。形势既强,基本斯固,国家所以无传檄之劳、亡镞之费,而成包举六合之功者,公之力为多。昔淮阴袭历下军,尽有齐地,高祖因之以成帝业;耿弇攻祝阿,宝融合五郡兵,光武因之以集大统;以公方之,尚无愧焉。好问客公幕下久,故能知公所以得民者。盖公资禀沉毅,威望素著,且严于军律,少所宽贷。见者流汗夺气,莫敢仰视。中岁之后,乃能以仁民爱物为怀。郡王兵破相下之水栅,继破曹、濮,怒其翻覆,莫可保全,欲尽坑之。公百方营救,得请而后已。兵出荆、襄,公自邳、徐赴之,谓所亲言:“河南受兵,杀戮必多,当载金帛以赎之。”灵壁降,民方假息待命。公馈主兵者,下迨卒伍,亦沾膏润,一县老幼,皆被更生之赐,且纵遣之。计前后所活,无虑十数万人。生口北渡,无从得食,糜粥所救者尚不论也。画境之后,创罢之人,新去汤火,独恃公为司命。公为之辟四野、完保聚,所至延见父老,训饬子弟,教以农里之言,而勉之孝弟之本。恳切至到,如家人父子,初不以侯牧自居。官使善良,汰逐食墨,贷逋赋以宽流亡,假闲田以业单贫,节浮费以丰委积,抑游末以厚风俗。至于排难解纷、周急继困、收恤孤嫠、佽助葬祭,菽粟易于水火,冰霜化而纨绔,人出强勉,我则乐为。故薨谢之日,境内之人号泣相吊,自谓一日不可复活。非策虑愊亿,洞见物情,权刚柔之中,持操纵之术,始以重典立威,终以仁心为质者,能如是乎?壬子孟冬,公之嗣子某,走书币及好问于镇阳。书谓好问言:“先公功著兴王之初,名出勋臣之右。虎符龙节,长魏、齐、鲁五十城者,逾二十年。官有善政,政有遗爱,敬者比之神明,报之欲其长久。某猥嗣世爵,大惧弗克奉扬先德,辄与参佐、部曲、士庶、耆寿同力一志,作为新庙,以致礿祠烝尝之敬。宜有文辞,昭示永久,惟吾子惠顾之。”好问以为:祠祭之为大事,尚矣!以劳以功,三代不易之道,若乐布之五社,甄子然、宋登之配食后世。亦有以义起之者,蜀人祭忠武侯于道陌,而博士拜章;王圭通贵不营私庙,而法官劾奏。礼固不可以变古,而亦贵于沿人之情,况乎时?则蕝未遑,人则焄蒿将见,如公之庙貌,独不可以义起乎?祀典废于一时,公议存乎千载。异时有援表忠观故事言于朝者,尚有考焉。好问既述公之事,又系之以诗,使歌以祀公。其诗曰:

  天造草昧福有几?风云感会神与期。乾龙用之九方奋飞,潜蛟岂得留污池?王伯之柄魏所持,金城千里山四维。公籍盈数数有畸,燕赵廓廓无藩篱。六合遂入天戈麾,犹之历下开汉基。楚破竹耳将安归?天官葵功绝等夷。介三大藩画郊圻,大帛之冠大布衣。煌煌德星出虚危,扶伤合散倾复支。民恃保障轻茧丝,年谷屡丰物不疵。诸侯代兴公维师,谁谓华高可齐而?武公司徒屈于斯,眉寿保鲁止于斯。昔歌且舞今涕洏,人畴依乎遽夺之!甘棠之荫公之祠,丽牲有碑碑有诗。战功曰多民政慈,尸而祝之宁我私?公福我兮无已时,子孙众民其世思!

  顺天万户张公勋德第二碑

  岁辛亥冬,行军千户贾侯辅,持《顺天路军民万户张公勋德碑》见示。谓仆言:“此内翰滹南王君从之之辞也。盖自板荡以来,我公为吾州披荆棘、立城市、完保聚、辟田野、复官府、举典制,摧伏强梗,拊存单弱,使暴骸之场,重为乐国。其有德于州之人为甚厚。如辅不敏,亦得禀受成算,自竭微效,猥先参佐,纡佩金紫。图所以报谢者,不忘食息顷,而迄无万分之补。姑取境内士庶、耆寿、偏裨、部曲之意,就公所以成,显显焉在人耳目者,著之金石,以昭示永久。王君伟公之功,而有取于吾属之诚且一,故乐道之。凡我公率族属,保壁障,由西山之东流埚,以功令定兴,至节度雄州,从经略使苗公道润。及贾瑀贼杀道润,公杀瑀复仇,散其余党。戊寅之秋,策名天朝,以功加荣禄大夫,帅河北东西路,以宝书锡命,自千户升万户,佩金虎符,顺天别为一道者,亦既载之矣。惟是碑之立将二十年,而公之勋伐积累日盛,而皆王君不之见者。区区之意,大为慊然!考之古人:初令一邑,进而守一州;始将千人,终至于统百万众;若惠政,若战多,其见之褒述者,不一而足,故有大书、特书、屡书之语。朝论以为美谈,史臣资其实录,圭爵、旗常、鼎钟、竹帛于是乎张本。有如我公,炳河山之灵,会龙兴之运;开拓疆宇,为国虎臣;治民莅官,威惠并举;而英声茂实,百不宣一!其于褒赞之义,得无未尽乎?今属笔于子,幸以第二碑实之!”仆以不腆之文,不足以俎豆于王君之后,辞不敢当;而贾侯请益坚。度不可以终辞,乃勉为次第之。初,公之下东流、军满城也,满城小而缺,且无御备,帐下才数百人。恒山公武仙会镇定、深翼步卒一万、骑五百来攻。公以老幼妇女乘城,率壮士出战。敌不能胜,然未退也。后数日,公策其老且怠,遣人假为辎重,声言救兵至,自西山曳柴扬尘,鼓噪其后。仙军果惊溃。公追击之,遗尸数十里。是岁六月,军市川帅牛显,结高阳公张甫、河间公众哥等军数万来攻,公登城拒战,为流矢所中。敌大呼曰:“射中张某矣!”公不为动,开门出战,甫、众哥皆败走。由是祁阳、曲阳、鼓城诸将帅降者二十余城。易州守卢应御下卞息,吏卒每欲为变,畏公不敢发。公北觐,次于宣德,群不逞乃环应第攻之。应挺身而逸,妻子皆为所虏。复大掠于州,遂据西山之马头砦。公闻之,即弃辎重而南。问之路人,得贼要害曰六门堂者,遣部曲任德等潜执守者,而反据之,故贼不之觉。公先约德军曰:“我砦下举火,尔即发声!”乃率卒至砦下,数贼以叛逆,且谕之曰:“能以卢应家属来降者,当贷尔命;不然,无遗类矣!”贼且笑且骂曰:“卢应妻子非白金三千两不可得!乃欲降我乎?”公怒,呼之曰:“吾问尔三,不从,则攻尔矣!”问之者三,竟不应,乃举火攻之。德等如约转石击砦中,贼大惊,以为从天而下,窘无所逃,束手就缚。公归应妻子,诸贼悉脔杀之。缘山反侧,鹿儿、和和、美女、担车、堵墙、百峰、东西五峰、苑家、西水、姑姑埚、红花谷、闪堂、水谷、白虹、白家、野狸诸砦,望风降附。及武仙以兵来犯,公与之战。一月凡十七胜,每胜必斩馘千余级。于是公之威名震河朔矣!丁亥之春,以满城隘狭,移军顺天。顺天焚毁之后,为空城者十五年矣。公置行幕荒秽中,日以营建为事。继得计议官毛居节共为经度,民居官府,截然一新。遂引鸡距、一亩二泉,穴城而入,为亭榭,为池台。方山阳则无蒸郁之酷,比历下则无卑湿之患。此州遂为燕南一大都会,无复塞垣之旧矣!京城之役,守者屡出接战,我军不能前。一日,公被重铠,跃马横戈而出,大呼谓诸帅言:“公辈平时陵轹同列,以骁果自名,乃今蓄缩不进,亏丧声实,气岸果安在?能从我,即同入阵;不然,尔后当尊事我,勿复故态为也!”诸帅无应者。公即驰入阵中,呼声所及,无不披靡;出入数四,而气益壮。归德之役,城中兵夜斫营,并堤而进,其锋甚锐。北面守者,不战而走,多溺水死;西北一军,俄亦奔溃。公命军士系舟南岸,示无还意。因谕之曰:“我辈得舟亦不得济,济亦不能免,惟有决死而已!”众心乃定。命一卒执帜立堤上,诸军隐堤自蔽,待敌下舟,即力卷之。敌果不敢下。公命军士先渡,将校次之,公殿其后,竟不失一卒而还。汝南之役,宋人听节制。我欲决柴潭,城中兵阵于南门外决死战,宋兵瞻望不进。公率步卒二十余,涉水入阵,左右荡决,莫有当其锋者。诸军壮之!徐州之役,攻久不下。宋人出战,大帅大赤令曰:“田四帅先入,不能则张公继之,又不能则我当往!”既而田不克入,公率死士五十人逆击之,战于分水楼下,敌退走,公追及子门,俘获数人。明日急攻西南隅,城既隳缺,敌以重扉覆之,攻者不能上。公募死士乘城,拥一卒起推置靡之上,城随陷。论功第一。邳州之役,诸军筑垒环其外。城中危迫,溃围而出,望见公旗帜,即犯别帅军。公率兵救之,敌不能出。又犯别一军,公复救之,敌竟败而诸军亦赖之以全。枣阳之役,公夺傅城军垒二,又夺外城据之。城中人启南门出,诸军为木栅御之。公绕出其后,敌大溃,众十余万,多溺濠水。余军西走,复为史侯所袭,而公横荡之。皇太子壮其勇而惜其材,传呼止之;而公战愈力,迨宋兵尽乃已。郢州之役,城陷,州人夺西门出走。前即汉水,公乘胜拥之,溺水者如山冈然。曹武之役,公将度九里关。或言关路险恶,宋必设伏,不若候大军,与之偕进。公曰:“出其不意,可以得志。若止而不进,为彼所先,建瓴之下,吾得其便乎?”乃率二十骑直前,果得关。宋兵觉,由西山之闲翼而下。我军方休息,不虞敌至,士皆轻衣、无铠仗,猝为所围,皆仓皇失措。公单骑驰突,溃围而出。宋军不敢迫,遂屯曹武北之长封岭,结阵而居,战守不易,缘山保聚,皆攻下之,连破濒江诸屯二十余所。秋八月,攻洪山,与宋大军遇,自日至暮,宋军溃,斩统制官十三人,脱走者才一人耳。光州之役,大帅令公取敌垒。以公喜深入,戒勿亲往。而公辄亲往。垒既下,明日而城降。黄州之役,道出三山寨,寨高险不可上,公率众攻。战方交,公引数卒视要害处,即引还。夜四鼓起,黎明至寨下,会天大雾,咫尺不相辨,公曰:“此天也。”即取昨所视路,发石伐木,横戈而先之。敌殊死斗,公旧击之。馘虏数万,自相践蹂,坠崖谷而死者不胜计。遂攻黄州,州之西有大湖,曰张大,与江通流。公攻下之,得战舰万艘。选什之一,顺流而下,循江接战,十日乃至城下。营于西北隅。有乘小舟来觇,公策之曰:“此必欲伺吾隙来攻耳。”乃分军为三:一并江路为侦伺,一伏赤壁下,公自将一军,阵而待。是夜,宋果水陆并进,公遮击之,宋军不得前。会我军合,并攻之,不战而溃。往往溺水死,生获者尚数百人。州东门御备甚坚,矢石如雨,诸军为之少却。大帅命公取之。公被重铠,率死士三十余辈,奋戈而入,守干为之夺气。宋人请和,乃班师还。及淮水南岸,有保聚曰张家砦,军民十万余。诸帅议立炮攻之。公曰:“不必尔。”独率一军攻之。顾盼之顷,守卒崩溃。诸将慑伏,皆自谓不及也。滁州之役,公至自北观,,从一百人而南。时庐泗、盱眙、安丰、濠州之闲,皆宋重兵所宿。斥候旁午,屯戍相望,有以四千骑敛退者,或劝公无行,公不之顾。且战且前,一日独骑入一保聚,值敌兵二千余人,环射之,矢著铠如猬。公驰突回旋,每射辄中,敌不能近。良久,从兵至、合击之,敌人歼焉,遂会滁之兵。时大帅以城久不拔,议解围。公前请曰:“某起身细微,猥蒙宠遇,擢任非次,顾何功以堪之?况新被异恩,图报无所,知大军在此,故转战来会。诚不能奋力于诸君之后,遽尔北归,将不与初心相违背乎?请身率士卒,以决一战,虽死不恨也!”帅义而从之。公驰入围中,激石中其鼻,大帅谓公不能战,合军继之。公裹创跃马而出,帅止之不顾。率锐卒先登,城遂拔。自大河放而南杞为中潬,东连淮海,浩瀚无际。国朝方有事南鄙,彼争利舟楫闲,殆无宁岁。朝议以杞为上流,不以大将镇守之,则一苇所航,河不能广矣!公以甲辰岁,被朝命节制河南路军马。因地之形,杀水之势,筑为连城,分戍战卒。冲要既固,奸谋坐屈。艟艨有横截之阻,而走舸无奔轶之便。北安濮、郓,西固梁、豫,公之力为多。初,大军还自滁,宋境连岁被兵,民物萧条,畊稼俱废。我军为因粮之计,初不以馈饷自资。比军还,闲关千里,道殣狼藉。公一军先事为备,故独无饥色。许、郑之闲,亦有储蓄,虽他帅军,亦被赡给焉。军兴以来,贾人出子钱致求赢余,岁有倍称之积。如羊出羔,今年而二,明年而四,又明年而八,至十年则累而千。调度之来,急于星火,必假贷以输之。债家执券,日夕取偿,至于卖田业、鬻妻子、有不能给者。公哀而怜之,与真定史侯论列上前,乞债家取赢,一本息而止。圣度宽明,随赐开允,德音四布,海隅欣幸。初移刺,众哥、张甫、牛显,皆尝与公为敌。既殁,其妻子流离无所于托。公求得之,皆厚为存恤。显长子国祥,以材具,署为郡守;次黑子为大官所俘,公赂以金缯,仅乃得归,仍岁有白金之输。自余完复离散、婚嫁孤幼、周急继困、扶病助丧者,日月不绝,盖不可以十百计也。人徒知公席百胜之功,以取颛面之贵,威望崇重,见者起立拜揖,或周章失次;而不知寇敚略平之后,日与文儒考论今古,见仁民爱物之事,辄欣然慕之。恩拊吏民,恒若不及;虽笞罚之细,亦未尝妄加。所谓仁心为质,要其终而后见者也!仆,老经生耳,何足以知兵?以公之故,尝妄论之;天地一气也,万物一体也,同仁一视,宜莫三代圣人者若也。今见之于书,则曰:“天吏逸德,火炎昆冈。”又曰:“前徒倒戈,血流漂杵。”信斯言也!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而可乎?三代以来,将兵者何啻千万!人孰不欲不鼓不成列、不禽二毛,旷然为仁义之举?然而百姓桉楮,独称忠武侯;市不易肆,独称李良器。其余岂皆乐战嗜杀、执凶器而履危道、得已而不已乎?抑所遭之时有同有不同也?仆既件右公之事,且系之以诗,使并刻之。其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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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古本質言:1卷 臨民要略 鞏縣志:[民國]:26卷 金壇見聞記:2卷 貧士傳:2卷 詳注聊齋志異圖詠:十六卷 綠牡丹傳奇:2卷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20卷 圖民錄:4卷 青巌叢錄:1卷 水坑石記:一卷 通志堂經解 禹貢川澤考:2卷 二百方:2卷 桂林詩正:8卷 晉王獻之鴨頭丸帖卷 舊京詞林志:6卷 樂府補題:1卷 考古質疑:6卷 廿一史約編:8卷首1卷 心盦詞存:4卷 儀顧堂集:16卷 讀雪齋金文目手稿:1卷 衷聖齋文集:不分卷 禮記注疏:63卷 雨花山莊題詠集:四卷 東崗集:十卷 平定粵寇紀略:十八卷 仇池筆記:2卷 妙法蓮華經文句記:30卷 縉雲山人詩集:8卷 閩川閨秀詩話:4卷 唐賢三昧集箋注:3卷 經文求是 羅鄂州小集:6卷 嘉慶重修一統志:560卷,附索引 聞妙香室文:19卷 校前漢書八表 蘆花記:1本 讀書愚見 元儒考略:4卷 錫山周氏宗譜:4卷 峽江灘險志:二卷 名蹟錄:6卷,附贈言1卷 天遊廬詩存:1913-1944 仙機武庫:8卷 酉陽雜俎:20卷,續集10卷 縣笥瑣探摘鈔:1卷 雲逗樓集 公羊方言疏箋:1卷 行營雜錄:一卷 鴻雪因緣圖記:一卷 經讀考異:8卷,補1卷,四書考異句讀1卷,句讀敘述1卷 穀音:2卷 南北朝文鈔:2卷 石步山人遊記三種:4卷 享帚集:4卷 畿輔水利四案:4卷,補1卷,附錄1卷 峚陽草堂文集:16卷 附 1卷 詩集 20卷 行述: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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