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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序类

卷之十序类

○户部侍郎王见峰七袠序
见峰王公司理吾郡时,不佞生甫四龄耳。又十有六年,而不佞举于乡。犹忆歌<鹿>之次日,全藩士进大中丞戟门下,入而再拜,起侍两楹。不佞从旁窥中丞公,风貌棱棱,顾盼雄毅,须鬒面泽,可三十许岁人。及出,而同郡二三子相告,此我辈儿时所见王司理者也。不佞惊诧,岁月久矣,而丰仪若此乎?盖又十有六年,而不佞得晤公仲子太仆君,乃知公容鬓履啖,不异开府楚中时。夫自公司理以至于今,几四十年,不佞于其间孩而丱,丱而弱冠,弱冠而壮龄,日化月迁,二毛且逼之矣。而公独无改于畴昔,岂非异人乎!
太仆公又为余言,公往梦一仙,羽衣而短,授公丹诀;旦日出访友人,其壁悬轴大肖。而归里之明年,命工镕故开府时所有铜拳,铸为器。食顷,冶人失声惊走,公就视,则二拳堕地,牝牡相合成山焉。有岫有岩,有洞有壑,有鸾鹤,寿星中踞,群真环列。循其巅,则金母坐而仙姬侍。后有洞,大士入定其中,所现仙灵,指趾肖生,虽雕镂不能及。此尤绝幻怪不可解。或曰:王公本抱仙骨,故感异征耳。余谓不然。<列仙传>中旌阳最显,当其择日具坛,拜伏湛母,受丹诀时,宜有幽淼奇秘之论。乃当时所为殷勤付嘱,不过娓娓阐明孝道已耳。及考旌阳积功行,亦惟去贪除烦,劝率邑民,无绝诡者,则王公之所繇能驻丹颜、感异征者,可推已。
初王公为司理时,奉太淑人往。太淑人呼公前曰:「理官操三尺,关生命续断,孺子戒之。」公跽受教。公每有所全活,则太淑人为加餐,以故公精思为囚求一生罅,至废眠食,曰:「吾借手平反,加膝下餐饭也。」无何,给事省中,太淑人时举忠厚正直为训。公每起草,辄思及亲语。后晋鸿胪,久不调;当晋开府,又数逊僚友。久之,乃出抚湖广,入佐计部考绩,公父母俱荷恩纶,乃慨然叹曰:「吾今庶几能荣亲矣。然久宦离膝下,安亲谓何?」遂拂衣东归,日侍太夫人。且闻公定省之暇,辄阖扉趺坐一小阁,阁仅容膝,而冬夏不易,岂其垂帘壁观耶!其为旌阳与否未可知,然观公之孝行笃至,而又多世外之缘,吾疑其必有合也。公今年正七袠,而太仆君征及芜文侑觞,遂持此说为公寿,盖说斋固莫辩于仙矣。
○通州刺史吴淮浦考绩序
刺史于古为诸侯,唐制不历刺史,不得任侍郎列卿。至宋犹分命朝臣出典州郡,盖其重也。今刺史名领数县,然催科簿书,与县令所治,固不甚异。其上为郡太守,为藩臬诸大夫,左维臂,右桎足,俛首跽拜之不暇,而刺史之体始轻。通虽称州,然无藩臬诸大夫连制其上,而俨然称上官者独府耳,府又大京兆,号列卿,则刺史所应俯首跽拜之人盖鲜矣。故他州之体轻,而通犹然重也。虽然,他州距都门远者,无虑万里,其操履办治,或可饬可藏。而通去辇毂下,为里仅四十,即畿辅州邑,无近于此者。众目灼而曹耳听,如百千灯重重照映,形貌色象,其将焉遁,是刺史之难莫通难也。青门之轮蹄,发此而后散;四方之舟车,集此而后入。往来相错如织矣。官斯地者,整驺于陆,又将戒徒于水;饬厨于东,又将授餐于西。即每饭意驰于郭外,而枕席之间,梦境犹杂乎手板耳。是刺史之劳,莫通劳也。
夫至难且劳,其势宜不能精于民事。乃吴君颇独精于民事,岂其才谞知虑,果有殊绝俦伍者乎?非也。人莫不有才谞,亦复不乏知虑,所用殊耳。不善用者,以其才谞专工送迎,以其知虑单防讥毁。故才谞与知虑不得不耗竭,耗竭则不得不略于民事。乃善用者不然,送迎有定体,毁誉有定数。约之于礼,委之于数。其心常暇,其神常适,则其才谞知虑,不得不有余。有余则虽欲不专用诸民事,胡可得哉!
今吴君处耳目森列之地,有毁誉足以耗知;当水陆毕会之乡,有送迎足以耗才。而于民事甚办,稽所兴除,悉当利害;洪细毕举,讼理政平。怡然若刺闲僻之州,而无纤微倥偬凌遽之态。倘不佞所谓善用其才谞知虑者耶!夫州邑莫重畿服,而通为运道之咽喉,尤重之重者。程功骘劳,谁先通刺史哉!吴君第勉俟之。
○贺邑邹太孺人节寿序
邹自庄简公出为名臣,姓始大。公为人宽厚深沈,无峭厉刻薄之气,其子孙三传益蕃,先辈规范,于今不废。皆褒衣缓步,谭诗说礼,以邑他姓视之,真如乌衣巷之王、谢矣。而其流风余教,又有不尽遵于男子,而实能行之于闺阁者,则公曾孙金吾君母太安人是也。太安人名家子,少为大姓冢妇,上事尊章,谨司管钥。相夫子,佐焚膏。人家兄弟,多至十余人易争,妯娌为尤;少不协,日轧轧如噪鸦。而太安人处以含默温良,故终无间言。予季父婶氏,即太安人妹,亦淳笃,绝不省忌妒,其婉娈略同,大约性生也。金吾君早失怙,太安人守之,形影相吊。先世宦不富,又孙子众多,析去,家益落。太安人辛苦持家政,教儿成立,为邑诸生,翼得一第。不偶,遂以先荫补黑衣之缺。然金吾慷慨率直,无愧名家子,皆太安人教。
太安人先居宦邸,年老厌京华,乃归。金吾君亦归,念母氏老,不欲出。太安人让之曰:「尔世受朝廷恩泽,比羽林孤儿,不思尽力侍卫,积勤劳,取功名,以无隤家声,而乃絮絮作小儿泣。且尔以我为老耶?我灯下犹不废绩,行不杖,齿犹能碎爆豆。急治装,毋我虑!」金吾君乃强出。今太安人年将八十矣,固善饭无恙也。而金吾君独愀然曰:「一官如尘耳!即母不欲儿归,那得久住?」于是暂掷簪冠,兼程取道,冀及称觞之期。予乃谓太安人寿盖未艾也,夫其淳德厚行,在己者丰,而壮而孀居,垂四十年,伶仃孤苦;子虽为一官,居散地,清贫无厚禄以逮亲,其得于天者大啬。夫桃李虽荣,朝开暮落,松柏屯霜剥雪,久而青青。太安人经历百苦,丰其德而啬其报至此,造物者将终不报耶,岂以桃李之报报之耶!然则将何以报之哉?寿也,不百岁不止也。予故曰未艾也。
今予堂上有两大家,自少至长,抚我育我,视生身不啻也。年皆七八十余,即严亲能致孝养,而予兄弟三人皆留京邸,不得日侍膝下。见金吾君之斑斓而南也,真若仙游矣!
○送夹山母舅之任太原序
吾邑自洪、成以来,科第不乏。士大夫之有行业者,亦复不少,独风雅一门,蓁芜未辟。士自蒙学,以至白首,簏书中惟蓄经书一部,烟熏<指南>、<浅说>数帙而已。其能诵十科策几段,及程墨后场几篇,则已高视阔步,自夸曰奥博。而乡里小儿惮之,亦不翅扬子云。
余为诸生,讲业石浦,一耄宿来,见案头摊<左传>一册,惊问是何书,乃溷帖括中?一日,偶感兴赋小诗题斋壁,塾师大骂:「尔欲学成七洲耶?」吾邑独此人能诗,人争嫉之,因特举为诫。故通邑学者,号诗文为「外作」,外之也者,恶其妨正业也。至于佛、老诸经,则共目为妖书。而间有一二求通其说者,则诟之甚于盗贼。此等陋俗,盖余廿年前所亲见。而今里中三尺小子所哦者,非两汉即六代。无论举义,即尺蹏往来,具有古意。<道德>、<南华>以及竺典,亦多涉猎。挥麈援毫,往往有致。衣冠文物,殆斌斌等于三吴矣。宗道兄弟三人,游于都门,得与海内士大夫往还,二三名流俱不以趢趢庸陋见弃,推而附之大雅之林。其友之相习者戏谓:「南平一片黄茆白苇,何得出尔三人!」盖谬疑开辟蓁芜自我兄弟,而不知点化镕铸,皆舅氏惟学先生力也。
先生少从方伯公宦四方,独取异书秘文以归。归偕驾部弟闭门读诵。驾部公得隽后,先生诛茆城南,号曰阳春社。一时后进入社讲业者如林,不肖兄弟亦其人也。自有此社,人始知程墨之外,大有书帙;科名之外,大有学问。而先生又能操品藻权,鼓舞诸士。诸士穷日夜力,勾搜博览,以收名定价于先生。以故数年之间,雅道大振,家操灵蛇,人握夜光。尸而祝之,当首先生矣。顾宗道辈得先生不龟手之药,先后见收,而先生不免于洴澼絖,则先生之遭也,遇不遇不足以概先生。
先生往年令嘉祥,嘉祥之不文,甚于吾邑。闻其邑士人,近日颇知读古书,所为举义,惭有文采。其它陋俗,亦浸革易。然先生治此土,仅数月耳。贤人所至,俄顷成化,岂不异哉!今太原为晋名封,<图经>称其士人穷理学,习辞章,先生冶之,是为以造父驾麒骥,风化易成,何止倍蓰于嘉祥。况石室、风谷,近在封内,实仙人之窟宅,区中之奥境。抚字之暇,携其士人,摄屐登临,论道讲义;幽岩绝壁,墨渖淋漓。自今以往,雅道西矣。
○牟镇抚序
予少时读书石浦,与龚五舅、六舅读书处邻。牟子为六舅内弟,偕焉。其墙可跳而越也,每暇必衷墙而语。时牟子年甚少,眉目疎秀,出其文字亦了了,意谓文事庶几可成也。而牟子精悍,饶膂力,长枪短兵,拳扑诸艺皆精。其好武也甚文,而其技亦工于文,意其以武成名不难。然牟子时方学举子业,武非不屑也。
自后予由隐而仕,陆沈金门几二十年。而车子随夹山三舅来京师,奔走沙尘中,几不可复识。问之何业,则云:「儒不成,去为掾史。今来逐例转考,企得一官耳。」噫!牟子少时义气豪放,天下事虽不可知,何至并一青衿靳之,甚矣升沈之不可测也。因问之曰:「若旧日所学举子业能忆否?」曰:「忘之矣。」「若旧所习长枪短兵之技在否?」曰:「是固在也。」予乃与夹山舅为之计曰:「夫掾史之途有限,未可以骋高足也。今天下多事,以子拳勇,何不藉明例,卖武功爵,积日累劳,可由小校以至大帅,其途无所限,又用子之所长,甚便。且长刀大剑,远胜老头巾手中毛锥子,况刀笔乎?『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非虚语也。」
牟子闻而沈吟,积日乃决。遂弃去掾史,援例为卫镇抚,事毕且归矣。予复招而语之曰:「夫成天下事,以志耳。昔马伏波见飞鸢跕跕堕水中,便不能忘少游乡里善人之言,而况孱弱者乎?天下之畏事而惮去乡井者,毋如楚,而荆之人为尤。公安去郡不远,予做秀才时,见同事至荆赴考者,人与妻诀,泣涕交流。每一省试,如使绝域,出门即病。亦不须药,入门即愈。人人皆然,不独书生。故荆之人虽有绝技,终老田间。何则?儿女情多,风云气少故也。今吾子既有志于立功名矣,当急以刚刀割去儿女情态,暇则读古兵法,习所熟[流]技艺,乘时赴会,如鸷鸟之发,百步不留行。或武科,或戎行,必期于成,则天下事有可望耳。若直欲守坟墓,骑款叚,使乡里称为善人,如马少游之言,甚不可也。牟子勉之!」
○寿徐母沈夫人五袠序
国朝相业,精明宽大,推华亭徐文贞公。其子孙数传益繁,呜珂之声相属也,而又皆贤,不隤其家声。所谓「太山之壤,实生松柏」,信矣。乃其流风遗教,浸于一门。虽内而绿窗青闺之彦,其壸德妇行,亦多可述者,何独男子?若文贞公子奉常仰斋公之贰,今台中司检宾夫之母沈夫人,其一也。夫人名家子,归奉常公时,嫡已故,摄行室事。是时文贞公方秉枢筦,而奉常为尚宝,父子皆官京师,家务纷庞。夫人辛苦持家政,上事尊章,下相夫子,咸得其欢心。奉常公应简命,修万寿宫,卯入酉出,劳甚。而夫人调饮食,饬服御以伺之,故得无苦。偶天寒冰结,绝水,工匠不得食,夫人言于奉常公曰:「何不即以雪置灰烬中化水乎?」如言果办,其多智皆此类也。
夫人明慧而婉顺,绝不省妒忌。奉常公姬侍繁多,夫人独持以退让。即奉常公亦曰:「沈氏其有厚享乎?」已而连生二子,长宾夫。宾夫生而育于姬之无子者,姬待之稍严,夫人顾独喜曰:「藉以教吾儿也。」宾夫既长,所交游多名士,每至辄治酒食为欢。尝谓宾夫曰:「吾与儿约,儿若携狎客游冶儿来者,吾门立楗。若文士来,吾典簪珥无所惜。吾欲儿以素丝近朱蓝耳。」宾夫谨奉教。宾夫少颖异,既内佩慈训,益勤学问,发为声歌,殊有韵致。以不能束手为经生言,故有志未酬,而就先荫。久之谒选,当得奉常簿,世其父兄官。而忆母氏言,退处不竞之地,故仅得台检。
宾夫居京师,多长者游,予以文酒之会,见宾夫于黄太史所。见其温文退让,不类贵介公子,又出其诗示予,甚讶之。久而知其为母夫人之教也,则相与称说夫人贤,其庶几孟、陶之间。又数月,而值夫人五十之辰,宾夫乃请予曰:「吾无所以荣吾母者,则惟明公一言,藉以佐觞。予稔知其贤,不复辞,乃谓宾夫曰:「无论夫人贤宜寿,静宜寿,仁慈宜寿,即所以教宾夫者至矣,而不食其报,岂理也哉!」今宾夫之筮仕方始,而夫人之望百岁仅半,犹行千里者之步武也。自是宾夫日贵,夫人之寿日臻。当崇隆之地,辉耀先世,而献期颐之觞,其不卜可知乎!若是则宾夫之贵,与夫人之寿,皆未艾也。」予之言不止此也,聊书其大都以觅前茅。
○贺阳曲金令君父母荣封序
区中之福,曰寿,曰贵,曰有后,然世未有兼得之者也。故鹤发鲐背者,多带索茹草之流;纡金曳紫者,多摧阑折玉之叹。至于轩冕耄昼,贵且寿矣,不必有子,有子不必贤。盖福为行果,行为福因。行有偏完,故福有胜劣。若封公金翁之福,则几完矣。翁早擅文藻,屡试高等,饩廪东序,垂及贡期,一旦翻然曰:「吾父子修经生业,儿幸获隽,焚膏之劳,亦既酬矣。奈何念一老博士,自苦帖括间乎!」遂谢青衿,娑婆里闾。每风晨月夕,徜徉泉石,一觞一咏,有古逸士之致。室有贤媛,相庄白首,虽孟、梁之媲德,陶、瞿之偕隐,无以踰焉。有子霜镡君,奋身甲第,筮仕花县。初宰太原,治行卓荦。台使以地不满才,奏移汾阳。太原士民,如饥失乳,阖邑儿啼,诣阙乞留,仍治旧邑。至己亥春,声称益赫,竟调阳曲。阳曲,晋大邑也,附省郭,繁剧万状。而霜镡君投错益铦,在冗弥闲。神明侔于浚仪,礼让等于雍丘。以是尸祝盈邑,歌谣沸巷。屡惊登剡,遂应恩綍,封翁如子官,母为孺人。翁以贤子贵,伉俪偕寿,其于区中之福,亦几完矣。
或曰:「金翁之福,盖偶值耳。如风堕花,锦茵泥涂,岂有因乎?」余曰:「非也。」或曰:「金翁能啬养,是以寿;能义方,是以贵耳。」余又曰:「非也。」或曰:「金翁及孺人天性慈悲,食常蔬素,即为祭养,势须肉食。然晨凫夜鲤,亦第取备屠门而已。有生以来,未尝身践血气之类,其寿且贵,或因此乎?」余乃叹曰:「金翁之福,端由此矣。」盖余每读竺书,所说禁戒甚多,独首杀业。故世有持不杀戒者,寿其身,昌其嗣。若表随景,必符之理也。
今夫胎卵湿化,等一躯命。人实胎族之一,而日驱此四族者于刀砧汤火中,以甘其口。盖一岁之间,怨怼何止千万,其身之福,安得不就销损乎?持戒杀者,一生所活,当盈百千万亿,不可称量。宁有百千万亿不可称量种种生命,衔德感恩,而不能资一身之福者?故于英以养鲤得仙,刘守以放鱼延算。馁一雀而累世三公,济群蚁而立取上第。由此推之,活尺鳞,全寸羽,俱得胜报,无唐捐者。况于终身持不杀戒,所受福报岂有量哉!金翁伉俪偕寿,复以子贵,又何疑也。余又闻霜镡君为宰,视四封人等一子想,笞朴轻刑,未尝妄施。全活饥窭,不可胜记。施于有政,大都封公不杀之教也。夫翁第能活物,而霜镡移以活民。公仁行于一家,而霜镡行之乎一邑。霜镡自兹以往,位益通显,所以济民利生者,当益广。由兹观之,金氏之福,盖未艾也。余舅夹山先生,及某君某君,霜镡君父母之偕寿而膺封也,索不佞语为贺。舅氏有命,不佞何敢称不文,遂推金翁所由致福者以复。
○嘉祥县志序
盖文学政事之分途久矣,虽以洙泗之乡,素王之门,各有偏至,不能兼擅。无论政事,即文学一径,复分两歧,有纪事之文,有谭理之文。左氏传圣经主事,曾氏传圣经主理。彼二君子,岂务各开户牖,无亦理事大有径庭,势不得互显于一书耶!虽然,令曾氏奋笔而传<春秋>,我知其无难办;而以一贯之秘窍,正心诚意之奥指,授简左氏,责其传释,将无敛指谢未遑乎?
我舅氏惟学先生,当束发时,则操觚谈文章,咄咄惊人。弃脂遗馥,熏润后进,后进借以成名者甚众,不肖其一也。庚辰,不肖从舅氏计偕,始集仪部门。门外书贾,列肆争售,舅氏独取大儒语录,及一二竺典归。不肖旁观匿笑,此何异热月贩絮。既落第偕归,宿旅舍,舅忽向我叹荣名之浮虚、身命之脆促。不肖蹶然起,唤奈何:「名虚身脆,我何归乎?」舅亟取前所市书示我:「若无忧,第谛观此,七尺百年,不能限也。」不佞廿载酰鸡,知瓶瓿外别有天地,自兹日始。钻磨至今,十又七年,始从覆中耸身而出,见日月光。其钝也如此。而舅氏则汗契曾氏之唯久矣。
嘉祥固曾氏父母邦也,舅氏用曾氏学,治曾氏乡,期年而大治。讼庭寂然,下帘焚香。赫蹏满案,捉笔疾书。吏胥旁睨,不知其所为。匝月聚所书,烂然成帙,则邑志也。不佞始得展读,心开目朗,已读<儒林传>益妙。读至论曾学处,愈惊叹不已。何也?天壤之间,惟有此一种学问,而<春秋>以来,亦惟有此一线学脉也。生乎千古之后,溯论千古至微之脉,心眼稍有凝翳,岂敢轻置一字。而舅氏极论纵谈,不翅千言,似数家藏,无事卜度。即两贤精神生动,此义深眇,何论邑乘。虽披寻左氏,少此微言也。盖我舅氏得心宗于曾氏,故鸣琴而治曾氏之乡,操觚而辨曾氏之学,无非此物。安见文学之异政事,记事之异谈学乎?昔西狩获麟,实惟此地,故邑名嘉祥,昭其瑞也。今此地有此奇书,留天地间,斯真圣世之瑞,麟何足言。不肖宗道,备史局员,无案牍簿书之劳,所职仅史事耳。今与修正史,才短思涩,操笔仰屋,不知所为。舅氏于堆案中,小用史法于邑乘,而关系重巨如此,使我读之,愧汗及踵矣。
○北游稿小序
或曰:丘长孺游闲公子也。或曰:长孺非游闲公子,其胸中磊块甚,姑托游闲以耗磨之。余谓前论得丘肉,后论得丘骨矣,尚未及其彼焦腑也。盖此人焦腑包络甚密,非饮上池水不可见。不可见,则长孺止一游闲公子,何磊块之有?若余则见长孺之骨矣,又见长孺之焦腑,又见长孺之真于焦腑之外。夫长孺焦腑之外,度长孺且不自知,而其交游又安从知之。以长孺所不自知,及交游无所从知者,而余独悉知之而深言之,则闻者不以为妄,必以为夸,不如姑论其诗。其诗非汉魏人诗,非六朝人诗,亦非唐初盛中晚人诗,而丘长孺氏之诗也。非丘长孺之诗,丘长孺也。虽然,以此论长孺诗,以此诗论长孺,俱在焦腑之内,犹长孺所能自知者。盖诗固不尽长孺,长孺所能自知,亦不尽长孺也。
今日晨起栉罢,长孺<北游稿>寄至,余读一过,为写此数行。砚冻人懒,不知便可称<北游稿序>否,又不知便可当复丘长孺否。纵欲作书,亦不过「何时更北游」五字而已。万历丙申冬日。
此书原系信意信手写出,极欠齐整,而淑正[新安詹濂字]却誊得如此齐齐整整,遂不成模样矣。家三弟在家读书作文,学作忠厚人,亦快事也。浼不作书,又作此数行,可笑,可笑!宗道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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