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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诗详注 清 仇兆鳌

《旧唐书》文苑本传

刘昫

杜甫,字子美,本襄阳人,后徙河南巩县。【朱注】《晋书杜预传》云:京兆杜陵人。又《周书杜叔毗传》云:其先京兆人,徙居襄阳。《唐书宰相世系表》载襄阳杜氏,出自预少子尹。公自称预十三叶孙,其为尹之后明矣。后又自襄阳徙居河南。故公之田园,都在巩洛。其族望本出杜陵,故诗每称杜陵野老。《进封西岳赋表》亦云:“臣本杜陵诸生也。”曾祖依艺,位终巩令。祖审言,终膳部员外郎,自有传。父闲,终奉天令。甫天宝初,当作开元末。应进士不第。天宝末,献《三大礼赋》,玄宗奇之,召试文章,授京兆府兵曹参军。十五载,禄山陷京师,肃宗征兵灵武,甫自京师宵遁,赴河西,谒肃宗于彭原,拜左拾遗。【朱注】公自京师西窜,谒肃宗于凤翔,《旧史》误也。房琯布衣时,与甫善。时琯为宰相,请自帅师讨贼,帝许之。是年十月,琯兵败于陈涛斜。明年春,琯罢相,甫上疏,言琯有才,不宜罢免。肃宗怒,贬琯为刺史,出甫为华州司功参军。时关辅乱离,谷食踊贵,甫寓居成州同谷县,自负薪采棺,儿女饿殍者数人。久之,召补京兆府功曹。【朱注】公不赴京兆功曹,乃武再帅剑南时,史误。辩详诗集。上元二年冬,当作广德二年春。黄门侍郎郑国公严武镇成都,奏为节度参谋、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赐绊鱼袋。据《新书》在武再帅剑南时表荐者。武与甫世旧,待遇甚隆。甫性褊躁,无器度,恃恩放恣,此句当删。尝凭醉登武之床,瞪视武曰:“严挺之乃有此儿!”武虽急暴,不以为忤。甫于成都浣花里种竹植树,结庐枕江,纵酒啸咏,与田夫野老相狎荡,无拘检。严武过之,有时不冠,其做诞如此。永泰元年夏,武卒,甫无所依。及郭英义代武镇成都,英乂武人粗暴,无能刺谒,乃游东蜀,依高适。既而适卒。【朱注】适自西川入朝,在严武再镇前,拜散骑常侍,乃卒。《旧书》误也。宝应元年,避徐知道之乱,入梓州,居东川者三年,亦未尝依高适。辩详年谱。是岁,崔宁杀英乂,杨子琳玫西川,蜀中大乱。甫以其家避乱荆楚,扁舟下峡,未维舟而江陵乱。【朱注】公居江陵及公安颇久,其时江陵无鲁。《旧书》曰“未维舟”及“江陵乱”者,误也。公尝往来梓阆间,《新史》云往来梓夔,亦误。二史载居夔下峡事,皆不详。乃泝沿湘流,游衡山,寓居耒阳。甫尝游岳庙,为暴水所阻,旬日不得食。耒阳聂令知之,自棹舟迎甫而还。永泰二年,当作大历五年。啗牛肉白酒,一夕而卒于耒阳。《唐诗纪事》谓公卒于岳阳。时年五十有九。子宗武,流落湖湘而卒。元和中,宗武子嗣业,自耒阳迁甫之柩,归葬于偃师西北首阳山之前。天宝末诗人,甫与李白齐名,而白自负文格放达,讥甫龌龊,有饭颗山头之嘲诮。【朱注】唐《本事诗》,太白戏杜曰:“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盖讥其拘束也,《西阳杂俎》:众言李白惟戏杜考功饭颗山头之句。白有祠亭上宴别社考功诗。按饭颗山头诗,《太白集》不载。柯古所言,特据流俗传闻。又子美未尝为考功,其诬可不攻而破。刘昫以之入史,谬也。苕溪渔隐亦有辩。元和中,词人元稹论李杜之优劣曰:“余读诗至杜子美云云..特病懒未就尔。”自后属文者,以稹论为是。甫有集六十卷。元稹序铭见末卷。

《新唐书》本传

宋祁

甫字子美,少贫,不自振,客吴、楚、齐、赵间,李邕奇其材,先往见之。举进士,不中第,困长安。本隼原注,玄宗开元二十五年,甫预京兆荐贡,而考工下之。天宝十三载,玄宗朝献太清宫,飨庙及郊,甫奏赋三篇。朱氏曰,献赋在天宝十载,《新吏》误云十三载。辩详诗集。帝奇之,使待制集贤院,命宰相试文章,擢河西尉,不拜,改右卫率府胄曹参军。数上赋颂,因高自称道,且言:“先臣恕、预以来,承儒守官十一世,迨审言以文章显中宗时。臣赖绪业,自七岁属辞,且四十年。然衣不盖体,常寄食于人。窃恐转死沟壑,伏惟天子哀怜之。若令执先臣故事,拔泥涂之久辱,则臣之述作虽不足鼓吹六经,先鸣诸子,至沉郁顿挫,随时敏给,扬雄、枚皋可企及也。有臣如此,陛下其忍弃之。”会禄山乱,天子入蜀,原注:天宝十四载,安禄山反于范阳。明年,改元至德。六月,禄山犯长安,车驾幸剑外。七月,即位灵武。甫避走三川。三川县属鄜州。肃宗立,自鄜州赢服欲奔行在,为贼所得。至德二载,亡走凤翔,上谒,拜左拾遗。与房琯为布衣交,鄜时败陈涛斜,又以客董廷兰罢宰相。甫上疏,言罪细不宜免大臣。帝怒,诏三司推问。宰相张镐曰:“甫若抵罪,绝言者路。”帝乃解。甫谢,且称:“琯,宰相子,少自树立,为醇儒,有大臣体。时论许琯才堪公辅,陛下果委而相之,观其深念主忧,义形于色,然性失于简,酷嗜鼓琴,廷兰托琯门下,贫疾昏老,依倚为非。琯爱惜人情,一至玷污。臣叹其功名未就,志气挫衄,觊陛下弃细录大,所以冒死称述,涉近讦激,违忤圣心。陛下赦臣百死,再赐骸骨,天下之幸,非臣独蒙。”然帝自是不甚省录。时所在寇夺,甫家寓鄜弥年,艰窭,孺弱至饿死,朱氏曰:公之孺弱饿死,乃天宝十四载自京兆赴奉先时事。若往鄜迎家,则在至德二载。《新史》盖误,当以《奉先咏怀》诗正之。因许甫自往省视。从还京师,出为华州司功参军。原注:乾元元年,甫自左拾遗移华州掾。关辅饥,辄弃官去。客秦州,负薪采橡栗自给。流落剑南,乾元二年夏,甫弃官,去华之秦。十月,发秦州。十二月,离同谷,至剑南。结庐成都西郭。召补京兆功曹参军,不至。会严武节度剑南东西川,往依焉。原注:广德元年,甫补京兆功曹,不赴。明年,郑国公严武复出节度剑南东西两川。武再帅剑南,表为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武以世旧,待甫甚善。亲诣其家。甫见之,或时不巾,而性褊躁傲诞。尝登武床瞪视曰:“严挺之乃有此儿!”武亦暴猛,外若不为忤,中衔之。一日,欲杀甫及样州刺史章彝,集吏于门,武将出,冠钩于帘三。左右白其母,奔救,得止,独杀彝。朱氏曰:此说出《云溪友议》,不可信。辩详诗集。鲁詈曰:以甫诗考之,严武来镇蜀,章彝已交印入觐,史当失之。武卒,崔旰等乱,甫往来梓夔间。大历中,出瞿塘,下江陵,泝沅湘以登衡山,因客耒阳。来阳县,在衡州之东南。游岳祠,大水遽至,涉旬不得食,县令具舟迎之,乃得还。令尝馈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年五十九。《新书》谓公卒于牛肉白酒,此踵《旧史》之讹,黄伯思已力辩其诬。详见年谱末条。本集原注云:子美之卒,当在衡湘之间,秋冬之际。元氏墓志,略见本末。唐史氏惑于刘斧《摭遗》小说之言曰:子美由蜀往耒阳,以诗酒自适。一日,过江上洲中,饮醉,不能复归,宿酒家。是夕,江水暴涨,子美为谅湍漂泛,其尸不知落于何处。玄字还南内,思子美,诏求之。聂令乃积空土于江上曰,子美为白酒牛炙胀饫而死,葬干此矣。以此闻玄宗。故唐史氏因有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之语。信哉史氏之讹矣。按:此说欲辩牛酒妖死之诬,而反坐以涨水漂溺之惨,与李观补传,同出俗子妄撰耳。甫放旷不自检,好论天下大事,高商不切。少与李白齐名,时号李杜。尝从白及高适过汴州,酒酣登吹台,今东京城东角隅繁台是也。慷慨怀古,人莫测也。数尝寇乱,挺节无所污,为歌诗,伤时桡弱,情不忘君,人怜其忠云。

赞曰:唐兴,诗人承陈隋风流,浮靡相矜,至宋之间、沈佺期等,研揣声音,浮切不差,而号律诗,竞相沿袭。逮开元间,稍裁以雅正,然恃华者质反,好丽者壮违,人得一概,皆自名所长。

至甫,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他人不足,甫乃厌馀。残膏剩馥,沾丐后人多矣。故元稹谓“诗人已来,未有如子美者。”甫又善陈时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少衰,世号诗史。昌黎韩愈于文章慎许可,至于歌诗,独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诚可信云。

鳌按:《旧书》记事略而论文详,备载元稹原序,亦失史家裁制之法。《新书》记事稍详,其论赞一段,简括道劲,颇类欧史笔意。但二史均有差谬。牛酒饫死之惨,《旧史》既诬于殁后。严武欲杀之端,《新史》复谤于生前。皆疑案之当剖者。兹采前人诸说,足以一雪史家沿谬矣。又按:两史记事,多有舛误,杜传尚然,其余差谬者,亦当据杜诗正之。如上元二年夏,段子璋反,次年公作《去秋行》,知秋日尚未平也。史谓四月讨平者,误矣。宝应元年,严武以应召入朝,有寄答杜诗,九月犹在巴山。《通鉴》谓是夏六月,武除西川节度,为徐知道阻拒,误矣。大历元年,杜《赠李文》诗,称李勉为汧公。史谓大历五年,勉自岭南还京,始封汧公,误矣。宜乎当时有纠谬之作也。

钱谦益曰:《唐宰相世系表》:杜预四子,锡、跻、耽、尹。襄阳杜氏,出自预少子尹。元稹墓志:晋当阳侯下,十世而生依艺。甫《祭当阳君文》称十二叶孙甫。甫为预之后,未知预四子,谁为甫之祖。旧谱以甫为尹之后,此何据也?唐《旧书杜易简传》:易简,襄州襄阳人,周硖州刺史叔毗曾孙。易简从祖弟审言。易简、审言,同出叔毗下,获嘉为甫高祖,即硖州之子也。《周书杜叔毗传》:其先京兆杜陵人,徙居襄阳。祖乾光,齐右司徒右长史。父渐,梁边城太守,此世系之较然可考者。以《世系表》推之,尹下六代为袭池阳侯洪泰,与乾光为行。洪泰生二子,祖悦、颙,与渐为行。颙生三子,景仲、景秀、景恭,与叔毗为行。叔毗、景恭,皆仕周,其子皆仕隋。叔毗之子为廉卿,则未知其为易简之祖与,审言之祖与?旧谱以叔毗为颙子,景仲、叔毗并系颙下,红缪极矣。颜鲁公撰《杜济神道碑》为征南十四代孙,甫有《示从孙济》诗,斯为合矣。《世系表》济与位同出景秀下,并征南十四代。而诗称从弟位,抑又何与?宋人谓《世系表》承逐家谱牒,多所谬误耳。按:陆务观诗注:少陵之后,有徙大垭、大蓬者。戴复古诗中有杜子野,赵孟頫诗中有杜伯玉,杨载所记有杜举。钱谦益谓今岳州平江县杜富,犹藏拾遗敕命。喜文人子孙千年不替也。

杜工部年谱

唐睿宗先天元年壬子即景云三年。正月改元太极,五月改延和,八月改先天。

甫生。吕汲公《诗谱》云:墓志、本传皆言公年五十九岁,卒于大历五年庚戌;则当生于是年。蔡兴宗、鲁訔、黄鹤诸谱同。蔡梦弼曰:按《唐书》本传及元稹《墓志》,晋当阳成侯预下,十世而生依艺,以监察御史令于河南府之巩县。依艺生审言,审言善诗,官至修文馆学士。尚书膳部员外郎。审言生闲,京兆府奉天县令。闲生甫。

玄宗开元元年癸丑即先天二年也。七月,归政于帝。十二月,改元。

开元三年乙卯

公《舞剑器行序》云:开元三年,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

黄鹤曰:公七岁能诗,则四岁记事,非不能矣。吕谱疑其年必有误,非也。

开元六年戊午

公《壮游》诗云:“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皇。”又《进雕赋表》云:“自七岁所缀诗笔,向四十载矣,约千有余篇。”开元八年庚申

《壮游》诗云:“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

开元十四年

丙寅《壮游》诗云:“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

开元十九年辛未

公年二十,游吴越。黄曰:公《进三大礼赋表》云:“浪迹于陛下丰草长林,实自弱冠之年。”则其游吴越,乃在开元十九年。自是下姑苏,渡浙江,游剡溪,久之方归。朱鹤龄曰:公《哭韦之晋》诗:“凄怆郇瑕邑,差池弱冠年。”又《酬寇侍御》诗:“往别郇瑕地,于今四十年。”郇瑕,晋地也。公弱冠之时,尝游晋地。当是游晋后,方为吴越之游也。

开元二十三年乙亥

公自吴越归,赴京兆贡举,不第。黄曰,公本传:“尝举进士不第。”故《壮游》诗云:“归帆拂天姥,中岁贡旧乡。忤下考功第,独辞京兆堂。”朱按,史:唐初,考功郎掌贡举。至开元二十四年,考功郎李昂为举人诋诃,帝以员外郎望轻,徙礼部,以侍郎主之。则公下考功第,当在二十三年。盖唐制年年贡士也。《选举志》:每岁仲冬,州县馆监举其成者,送之尚书省。《旧史》云:“天宝初,应进士不第。”非。

开元二十五年丁丑

公游齐赵。朱曰:按《壮游》诗:“忤下考功第,独辞京尹堂。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是下第后,即游山东之明证。但未详起于何年,今姑依鲁訔、黄鹤诸谱,又按《壮游》诗,不言游兖州,而集中颇多兖州所作。盖兖州与齐州接境,公游齐州,盖在兖州趋庭之后也。

开元二十九年辛巳

公年三十,在东都。是年寒食,祭远祖当阳君于洛之首阳。

天宝元年壬午正月改元。

公在东都。是年,公姑万年县君卒于东京仁风里。六月,还殡河南县。公作墓志。

天宝三载甲申五月改年为载。

公在东都。五月,公祖母范阳太君卒于陈留之私第。八月,归葬偃师。公作墓志。钱谦益曰:“是时太白自翰林放归,客游梁、宋、齐、鲁,相从赋诗,正在天宝三四载间。”朱曰:“按旧谱谓:开元二十五年,公从高适、李白过汴州,登吹台怀古,以寄李十二白诗证之,其谬信矣。”

天宝四载乙酉

公在齐州。是年,撰《皇甫淑妃神道碑》。夏,陪李北海邕宴历下亭。钱曰:“高适、李白俱有赠邕诗,当是同时。”白有《鲁郡石门别杜二甫》诗,或四五载之秋也。天室五载丙戌

公归长安。黄曰:《壮游》诗:“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快意八九年,西归到咸阳。”则归京师在天宝四五载间。

天宝六载丁亥

公应诏退下,留长安。元结《谕友》文云:“天宝六载,诏天下有一艺,诣毂下。李林甫命尚书省试,皆下之。遂贺野无遗贤。”时公与结,皆应诏而退。

天宝七载戊子

公在长安。

天宝八载己丑

公在长安,间至东都,黄曰:公《洛城北谒玄元庙》诗云:“五圣联龙衮。”唐史加五帝大圣字,在八载闰六月,可证是年公又在东都。

天宝九载庚寅

公在长安

天宝十载辛卯

公年四十,在长安,进《三大礼赋》。玄宗奇之,命待制集贤院。鲁訔曰:公奏《三大礼赋》,史、集皆云十三载。朱按:帝纪:十载行三大礼,十三载未尝郊。况表云:“臣生长陛下淳朴之俗,行四十载矣。”故知当在是岁。是年,作《秋述》。

天宝十一载壬辰

公在长安,召试文章,送隶有司,参列选序。黄曰:是年十一月,杨国忠为右丞相,鲜于仲通为京兆尹。吕谱:公《上韦左相诗》:“凤历轩辕纪,龙飞四十春。”自玄宗即位,至此为四十年。

天宝十二载癸巳

公在长安。黄曰:有《赠集贤院崔于二学士》诗。崔、于当是试文之官。天宝十三载甲午公在长安。黄曰:是年进《封西岳赋》。是年二月,右相兼文部尚书杨国忠守司空,即《封西岳表》所云元弼司空也。故知进表在是年。天宝十四载乙未授河西尉,不拜,改右卫率府胄曹参军。十一月,往奉先,鲁曰:公在率府,其家先在奉先。黄曰:《诗史》渭蓟北反书未闻,公已逸身几甸。非也。若先已窜逸,则改授无容在初兴师之时矣。吕、蔡谱俱云:十一月初,赴奉先,有《咏怀诗》。知非避乱也。

肃宗至德元载丙申即天宝十五载。七月,肃宗即位灵武,改元。

五月,自奉先往白水依舅氏崔少府。六月,又自白水往鄜州。闻肃宗即位,自鄜羸服奔行在,遂陷贼中。

至德二载丁酉

四月,脱贼,谒上凤翔,拜左拾遗。疏救房琯,上怒,诏三司推问。宰相张镐救之,获免。八月,墨制放还鄜州省家。十月,上还西京,公扈从。是年六月一日,有《奉谢口敕放三司推问状》,又有《同遗补荐岑参状》。

乾元元年戊戌二月改元,复以载为年。

任左拾遗,六月出为华州司功。冬晚,离官,间至东都。是年十月,有《为华州郭使君进灭残寇形势图状》,有《试进士策问》五首。

乾元二年己亥

春,自东都回华州。关辅饥。七月,弃官西去,度陇,客秦州,卜西枝村置草堂,未成。十月,往同谷,寓同谷不盈月。十二月,入蜀,至成都。

上元元年庚子闰四月改元

公在成都,卜居浣花溪。是年,营草堂,公诗所云“经营上元始”是也。又云“频来语燕定新巢”,则三月堂成。鳖按:黄、鲁诸谱皆云:裴冕为公卜居。考诗题不载此事,恐是臆说,有辩在集内。

上元二年辛丑九月,去年号,止称元年,以十一月为岁首,以斗所建辰为名。

公年五十,居成都草堂。间至蜀州之新津、青城。朱曰:公赴青城,黄谱编上元元年,鲁谱编上元二年,以《寄杜位》诗考之,疑鲁是。是年秋作《唐兴县客馆记》。

代宗宝应元年壬寅建巳月,代宗即位,改元,复以正月为岁首,建巳月为四月。

公居成都草堂。七月,送严武还朝,到绵州。未几,西川兵马使徐知道反,因入梓州。冬,复归成都,迎家至梓。十二月,往射洪南之通泉,皆梓属邑。或云:《新书》本传:“游东蜀依高适。”当在此时,严武入朝之后。朱曰:严武还朝,适领西川节度,公方携家往东川,其时并无一诗与之,不得云依高适也。公在梓州,最善留后章彝。彝为留后,可知适未尝兼领东川,而谓之依适,可乎。鳖按:公迎妻子,不见诗题,恐是遣弟往迎。有《弟占归草堂》诗“熟知江路近,频为草堂回”,可证。是年建巳月,公上严武《说旱》。

广德元年癸卯七月改元。

公在梓州。春,间往汉州。秋,往阆州。冬晚,复回梓州。是岁,召补京兆功曹,不赴。鲁、黄谱俱云:是年春,公尝暂至绵州,以《惠义寺送辛员外》诗有“直到绵州始分手”之句。朱氏以惠义寺以下诸作皆系逸诗,故不取其说。今当存以待考。朱曰:公补京兆功曹,蔡兴宗、赵子栎、鲁訔、黄鹤诸谱,俱编广德元年,盖以《别马巴州》诗注为据。惟《新唐书》本传与王原叔集注谓公不赴功曹,在严武初镇成都之时,恐非。辩详诗集注。是年有《为阆州王使君进论巴蜀安危表》。九月,有《祭房相国文》。

广德二年甲辰

春,复自梓州往阆州。严武再镇蜀,春晚,遂归成都草堂。六月,武表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赐绯鱼袋。是年上武《东西两川说》。

永泰元年乙巳正月改元。

正月,辞幕府归草堂。四月,严武卒。五月,遂离蜀南下,自戎州至渝州。六月,至忠州。秋,至云安,居之。

大历元年丙午十一月改元。

春,自云安至夔州,居之,秋,寓西阁。是年有《为夔府柏都督谢上表》。

大历二年丁未

公在夔州。春,迁居赤甲。三月,迁瀼西。秋,迁东屯。未几,复自东屯归瀼西。

大历三年戊申

正月,去夔出峡。三月,至江陵。秋,移居公安。冬晚,之岳州。

大历四年己酉

正月,自岳州之潭州。未几,入衡州。夏,畏热,复回潭州。鳌按:是年,有《发潭州》及《发白马潭》诗、乃春日自潭往衡岳也。又据韦迢《早发湘潭寄杜员外》诗云“湘潭一叶黄”,知秋深复在潭州矣。观公《楼上》诗“身事五湖南”、“终是老湘潭”,皆可证。

大历五年庚戌

公年五十九。春,在潭州。夏四月,避臧玠乱入衡州。欲如郴州依舅氏崔伟,因至耒阳,泊方田驿。秋,舟下荆楚,竟以寓卒,旅殡岳阳。此条朱氏削去旧谱,非是。鹤谱云:夏如郴。因至耒阳,访聂令。经方田驿,阻水旬余,聂致酒肉。而史云:“令常馈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尝考谢聂令诗有云:“礼过宰肥羊,愁当置清醥。”其诗题云“兴尽本韵。”又且宿留驿近山亭,若果饫妖死,岂复能为是长篇,又复游憩山亭。以诗证之,其诬自可不攻。况元稹作志,在《旧史》前,初无此说。按:是秋舟下洞庭,故有《暮秋将归秦奉留别亲友》诗,又有《洞庭湖诗》云:“破浪南风正。回樯畏日斜。”言南风畏日,又云回樯,则非四年所作甚明。当是是年自衡州归襄阳,经洞庭诗也。元微之志云:扁舟下荆楚,竟以寓卒,旅殡岳阳。其后嗣业启枢,襄袝事于偃师,途次于荆,拜余为志。吕汲公亦云:夏还襄汉,卒于岳阳。鲁谱云:其卒当在衡岳之间,秋冬之交。但衡在潭之上流,与岳不相邻,舟行必经潭,然后至岳。当云在潭岳之间,蔡谱以史为是,以吕为非,盖未之考耳。鳌按:五年冬,有《送李衔》诗云:“与子避地西康州,洞庭相逢十二秋。”西康州即同谷县。公以乾元二年冬寓同谷,至大历五年之秋为十二秋。又有《风疾舟中》诗云:“十暑岷山葛,三霜楚户砧。”公以大历三年春适湖南,至大历五年之秋为三霜。以二诗证之,安得云是年之夏卒于耒阳乎。旧谱当属可信,而钱、朱两谱,偏信《新书》,遂以牛肉白酒,断送一生,岂不诬枉前贤?夫不信亲著之诗章,而信后人之记载,不信子孙之行述,而信史氏之传闻,其亦昧于权衡审择矣。

鳌谨按:宋人作少陵年谱。其传世者,有吕大防、蔡兴宗、鲁訔、赵子栎、黄鹤数家。明初则有单复之谱,近日则有钱谦益、朱鹤龄、顾宸诸谱。唯朱氏裁别异同,简净明当,可称定本。但末后一条,关于生死大事,而其时其地,皆未分明。兹仍采旧谱,以正其讹云尔。

庚辰岁重阳月考定

杜诗凡例计二十则

一、杜诗会编自唐刺史樊晃首编杜少陵诗集,行于江右。至宋,王介甫为鄞令,得未见者二百余篇。嗣后王原叔取中秘藏本及旧家流传者,定为一千四百五篇。黄伯思校本,则有千四百四十七篇。蔡傅卿《草堂诗笺》,取后来增益者,如卞圜、吴若、员安宇、裴煜辈所收,别为逸诗一卷。今依年次补入,不另置卷末,便省览也。

二、社诗刊误坊本多字画差讹。蔡兴宗作《正异》,朱文公谓其未尽,如“风吹沧江树”,“树”当是“去”,乃音近而讹。“鼓角满天东”,“满”当是“漏”,乃形似而讹。当时欲作考异,未暇及也。近日朱长孺采集宋元诸本,参列各句之下,独称详悉。然犹有遗脱者,如《何氏山林》诗“异花开绝域”,当是“来绝域”,于“开拆”不犯重。《送裴尉》诗“扁舟吾已就”,当是“吾已僦”,于“就此”不相重。如《冬深》诗“花叶随天意”,当是“惟天意”,于“随类”不相重。如《送王侍御》“况复传宗近”,当是“宗匠”,于“近野”不相重。如《诸葛庙》“巫觋醉蛛丝”,当是“缀蛛丝”,于上句“穿画壁”方称。《王彭州》诗“东堂早见招”,当是“东床”,于“河汉”、“夫人”等语相合。如《秋兴》诗“白头今望苦低垂”,与“彩笔昔曾干气象”本相工对,刻本误作“吟望”。《呀鹘行》“强神非复皂雕前”,与“紧脑雄姿迷所向”,字无复出,而刻本误作“迷复”。又如《遣意》诗“宿雁聚圆沙”,当是“宿鹭”。《草堂即事》诗“宿鹭起圆沙”,当是“宿雁”。鹭雁各有时候,彼此两误也。今或依他注改正,或据臆见参定。至于上下错简、句语颠倒者,如《古柏行》“君臣已与时际会”二句,当在“云来”、“月出”之下。如《姜少府设鲙》“偏劝腹腴愧年少”二句,当在“落砧”、“放箸”之下。如《过吴侍御宅》“仲尼甘旅人”二句,当在“闭口”、“叹息”之下。如《郭代公故宅》“精魄凛如”二句,当在顾步涕落之下。如《梦李白》、《赠苏涣》、《呈聂耒阳》诸诗,各有颠错之句,今皆订正,文义方顺。

三、杜诗编年依年编次,方可见其平生履历,与夫人情之聚散,世事之兴衰。今去杜既远,而史传所载未详,致编年互有同异。幸而散见诗中者,或记时,或记地,或记人,彼此参证,历然可凭。间有浑沦难辩者,姑从旧编,约略相附。若其前后颠错者,如《投简咸华诸子》本属长安,而误入成都。《遣愁》诗、《赠虞司马》本属成都,而误入夔州。如《冬深》、《江汉》、《短歌赠王司直》皆出峡后诗,而误入成都夔州。如《回棹》、《风疾舟中》本大历五年秋作,而误入四年。今皆更定,庶见次第耳。

四、杜诗分章古诗先有诗而后有题,朱子作《集传》,每篇各标诗柄,乃酌小序而为之。杜诗先有题而后有诗,即不须再标诗柄矣。唯一题而并列三五首,或多至一二十首者,每首各拈大旨,又有题属托物寓言,亦须提明本意,仿《集传》例也。

五、杜诗分段《诗经》古注,分章分句。朱子《集传》亦踵其例。杜诗古律长篇,每段分界处,自有天然起伏,其前后句数,必多寡匀称,详略相应。分类千家本,则逐句细断,文气不贯。编年千家本则全篇浑列,眉目未清。兹集于长篇既分段落,而结尾则总拈各段句数,以见制格之整严,仿《诗传》某章章几句例也。

六、内注解意欧公说诗,于本文只添一二字,而语意豁然。朱子注诗,得其遗意,兹于圈内小注,先提总纲,次释句义,语不欲繁,意不使略,取醒目也。其有诸家注解,或一条一句,有益诗旨者,必标明某氏,不敢没人之善,攘为己有耳。

七、外注引古李善注《文选》,引证典故,原委灿然,所证之书,以最先者为主,而相参者,则附见于后。今圈外所引经史诗赋,各标所自来,而不复载某氏所引,恐冗长繁琐,致厌观也,其有一事而引用互异者,则彼此两见,否则但注已见某卷耳。

八、社诗根据集中古风近体,篇帙弘富。昔人谓五古、七律入圣,五律、七古入神。盖其体制之精,上自风骚汉魏,下及六朝四杰,各有渊源脉络也。兹于每体之后,备载名家议论,以见诗法所白来,而作者苦心亦开卷晓然矣。若五七言绝句,用实而不用虚,能重而不能轻,终与太白、少伯分道而驱。

九、杜诗褒贬自元微之作序铭,盛称其所作,谓自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故王介甫选四家诗,独以杜居第一。秦少游则推为孔子大成,郑尚明则推为周公制作,黄鲁直则推为诗中之史,罗景纶则推为诗中之经,杨诚斋则推为诗中之圣,王元美则推为诗中之神。诸家无不崇奉师法,宋惟杨大年不服杜,诋为村夫子,亦其所见者浅。至嘉、隆间,突有王慎中、郑继之、郭子章诸人严驳杜诗,几令身无完肤,真少陵蟊贼也。杨用修则抑扬参半,亦非深知少陵者。兹集取其羽翼杜诗,凡与杜为敌者,概削不存。

十、杜诗伪注分类始于陈浩然,元入遂区为七十门,割裂可厌。又广载伪苏注,古人本无是事,特因杜句而缘饰首尾,假撰事实,前代杨用修,力辩其谬妄。邵国贤、焦弱侯往往误引。凌氏《五车韵瑞》援作实事。张这可又据《韵瑞》以证杜诗,忽增某史某传,辗转附会矣。吴门新刊《庚开府集》亦误采《韵瑞》,皆伪注之流弊也。今悉薙芟,不使留目。

十一、杜诗谬评蔡梦弼注本,删去伪注,最为洁净。但参入刘须溪评语,不玩上下文神理,而摘取一字一句,恣意标新,往往涉于纤诡,宋潜溪讥其如醉翁呓语,良不诬也。后来钟谭论诗,亦踵须溪之流讯,全无精实见解,故集中所采甚稀。

十二、历代注杜宋元以来,注家不下数百。如分类千家注所列姓氏尚百有五十人。其载入注中者,亦止十数家耳。其所未采者,尚有洪迈之《随笔》,叶梦得之《诗话》,罗大经之《玉露》,王应麟之《困学记闻》,刘克庄、楼钥之文集。元时全注杜诗者,则有俞浙之《举隅》,七律则有张性之《演义》,五律则有赵汸之《选注》。明初有单复之《读杜愚得》,嘉靖间有邵宝之《集注》,张綖之《杜通》、《杜古》及《七律本义》。他若天台谢省之《古律选注》、山东颜廷榘之《七律意笺》、关中王维桢之《杜律颇解》、海宁周甸之《会通杜释》、闽人邵傅之《五律集解》、楚中刘逴之《类选》、华亭唐汝询之《诗解》,各有所长。其最有发明者,莫如王嗣奭之《杜臆》。而王道俊之《博议》、郑侯升之《卮言》、杨德周之《类注》,俱有辩论证据,今备采编中。

十三、近人注杜如钱谦益、朱鹤龄两家,互有同异。钱于《唐书》年月、释典道藏参考精详。朱于经史典故及地里职官考据分明。其删汰猥杂,皆有廓清之功。但当解不解者,尚属阙如。若卢元昌之《杜阐》,征引时事,间有前人所未言。张远之《会粹》,搜寻故实,能补旧注所未见。若顾宸之《律注》,穷极苦心,而不无意见穿凿。吴见思之《论文》,依文衍义,而尚少断制剪裁。他如新安黄生之《杜说》、中州张溍之《杜解》、蜀人李长祚之《评注》、上海朱瀚之《七律解意》、泽州陈家宰之《律笺》、歙县洪仲之《律注》、吴江周篆之《新注》、四明全大镛之《汇解》,各有所长。卢世..之《胥钞》、申涵光之《说社》、顾炎武、计东、陶开虞、潘鸿、慈水姜氏,别有论著,亦足见生际盛时,好古攻诗者之众也。

十四、杜赋注解少陵诸赋,廓汉人之堆垛,而气独清新,开宋世之空灵,而词加典茂,亦唐赋中所杰出者。其《三大礼赋》,有东莱、长孺二注。《封西岳》一赋,朱注尚未详尽。兹于四赋,多所补辑。若《雕》、《狗》两赋,则出自新注云。

十五、杜文注释古人诗文兼胜者,唐惟韩、柳,宋惟欧公、大苏耳。且以司马子长之才,有文无诗,知兼美之不易矣。少陵诗名独擅,而文笔未见采于宋人,则无韵之文,或非其所长。集中所载墓志,尚带六朝余风,惟《祭房相国文》,清真恺恻,卓然名篇。其代为表状,皆晓畅时务,而切中机宜。朱氏辑注已明,惟间附评释而已。

十六、诗文附录新旧《唐书》本传,互有详略,要皆事迹所关,固当并载。其诸家序文,具述原委,为历世所珍重。又唐宋以后题咏诗章,及和杜、集杜诸什,皆当附入。而诸家评断见于别集凡有补诗学者,并采录末卷,犹恐挂漏蒙讥,尚俟博采以广闻见焉耳。

十七、少陵大节贺兰进明不救唯阳之围,致一城俱陷。忠如张、许,为贼所害,进明之罪,上通于天矣。后又密谮房琯,甫上疏力救,遂至贬官。其《出金光门》诗云:“近侍归京邑,移官岂至尊。无才日衰老,驻马望千门。”临去而尚惓惓,与孟子三宿出昼之意,千载同符。此公生平事君交友立朝大节也。

十八、少陵旷怀太白狂而肆,少陵狂而简。其在成都,结庐枕江,与田夫野老相狎荡,便有做睨一切、侮玩不恭之意。初寓长安,得钱沽酒,时招郑虔,后去夔州,举四十亩果园赠与知交,毫无顾恋。此与谪仙之千金散尽者,同一磊落襟怀。宜其诗品遇出寻常。

十九、少陵谥法公负挺出之才,济时之志,拾遗半载,郎官遥受,宦途之偃蹇极矣。迨旷世以还,宋真宗读江上之诗而深加称赏,蜀献王至草堂之地而作文致吊,其风流儒雅,能感发后代之帝王。考元顺帝至正二年,尝追谥文贞,此实褒贤盛事,增韵文坛。公所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者,其亦差不寂寞矣。

二十、少陵逸事杜公精灵,千载不没。诵《花卿歌》而痊久疟之人,解《八阵》诗而入眉山之梦。宋时病夫,目不知书者,忽吟子美诗句,见于程叔子之记述。四月十八日游草堂者,从来不逢阴雨,得于蜀父老之传闻。又雍熙间,彭城刘景真游华清宫,梦明皇与子美谈诗,尤为奇怪。录此以见其气亘江山,神游天壤也。



臣观昔之论杜者备矣,其最称知杜者莫如元稹、韩愈。稹之言曰:“上薄《风》、《骚》,下该沈、宋,铺陈终始,排比声韵,词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愈之言曰:屈指诗人,工部全美,笔追清风,心夺造化,“天光晴射洞庭秋,寒玉万顷清光流”。二子之论诗,可谓当矣。然此犹未为深知杜者。论他人诗,可较诸词句之工拙,独至杜诗,不当以词句求之。盖其为诗也,有诗之实焉,有诗之本焉。孟子之论诗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诗有关于世运,非作诗之实乎。孔子之论诗曰:“温柔敦厚,诗之教也。”又曰:“可以兴、观、群、怨,迩事父而远事君。”诗有关于性情伦纪,非作诗之本乎?故宋人之论诗者,称杜为诗史,谓得其诗可以论世知人也,明人之论诗者,推杜为诗圣,谓其立言忠厚,可以垂教万世也。使舍是二者而谈杜,如稹、愈所云,究亦无异于词人矣。甫当开元全盛时,南游吴、越,北抵齐、赵,浩然有跨八荒、凌九霄之志。既而遭逢天宝,奔走流离,自华州谢官以后,度陇客秦,结草庐于成都瀼西,扁舟出峡,泛荆渚,过洞庭,涉湘潭。凡登临游历,酬知遣怀之作,有一念不系属朝廷,有一时不端痌斯世斯民着乎?读其诗者,一一以此求之,则知悲欢愉戚,纵笔所至,无在非至情激发,可兴可观,可群可怨,岂必辗转附会,而后谓之每饭不忘君哉!若其比物托类,尤非泛然。如宫桃秦树,则凄怆于金粟堆前也,风花松柏,则感伤于邙山路上也。他如杜鹃之怜南内,萤火之刺中宫,野苋之讽小人,苦竹之美君子,即一鸟兽草木之徽,动皆切于忠孝大义,非他人之争工字句者所可同日语矣。是故注杜者必反覆沉潜,求其归宿所在,又从而句栉字比之,庶几得作者苦心于千百年之上,恍然如身历其世,面接其人,而慨乎有馀悲,悄乎有馀思也。臣于是集,矻矻穷年,先挈领提纲,以疏其脉络,复广搜博征,以讨其典故。汰旧注之楦酿丛脞,辩新说之穿凿支离。夫亦据孔孟之论诗者以解杜,而非敢凭臆见为揣测也。第思颛蒙固陋,继漏良多,幸逢圣世作人、文教诞兴之日,从此益扩贝闻,以补斯编之阙略,是又臣区区之愿尔。

时康熙三十二年癸酉岁长至日,翰林院编修臣仇兆鳌谨序

进书表

翰林院编修臣仇兆鳌,奏为恭进《杜诗详注》事:

本年孟夏之月,伏蒙皇上传谕,翰林诸臣所著诗古文章,抄录呈进,以备御览。臣伏思俚语芜词,本无文理,不足以仰渎尊严,谨录三载以来所著《杜诗详注》二十五册,须呈进者。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伏以尼山六籍,风雅垂经内之诗;杜曲千篇,咏歌作诗中之史。上承三百遗意,发为万丈光芒。前代词人,于斯为盛;后来作者,未能或先。自《国风》降为《离骚》,《离骚》降为汉魏,渊源相接,体制日新。晋宋以还,陶、谢之章特古;齐粱而下,阴、何之句斯工。其馀月露风云,但知流连光景,虽有唱酬赠答,奚足陶冶性灵!迄乎三唐,专攻诗学,朔贞观作人之盛,至开、宝右文之时,蔚起人材,挺生李、杜。李豪放而才由天授,杜混茫而性以学成。昔人谓其上薄《风》、《骚》,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千古以来,一人而已。盖其笃于伦纪,有关君臣父子之经;发乎性情,能合兴、观、群、怨之旨。《前塞》、《后塞》诸曲,痛书锋镝阽危;《三吏》、《三别》数章,惨诉闾阎疾苦。自麻鞋谒帝,而草疏陈言。涕洒青霄,方听军前露布;汗趋铁马,早瞻陵上云飞。筹邺下之师围,阃专貔虎;看安西之兵过,力捣鲸鲵。李泌归山,收京而怀商老;汾阳释甲,赴陇而议筑坛。当剑阁初经,已虑英雄据险;及夔江久客,仍忧节镇争权。平日欲尧舜其君,非虚语也;书生谈军国之事,如指掌焉。以故敦厚温柔,托诸变《雅》变《风》之体;沉郁顿挫,形于曰比曰兴之中。宋人得其议论峥嵘,别开堂奥;元世沾其风神秀丽,窥见户庭。后之解杜诸家,非不各据心力,意本浅也,而凿之使深;事本近也,而推之使远。引征古典,但泝流而忘源;采摭稗官,犹得此而遗彼。从前注解,不下百家;近日疏笺,亦将十种。或分类,或编年,今昔互有同异;于分章,于解句,纷坛尚少指归。世言不读万卷书,不行万里地,皆不可以读杜,岂知“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杜已自注其诗乎!臣于退食馀闲,从事少陵诗注。本文先释,依欧氏之解《诗》;故实附详,仿江都之注《选》。只恐面墙等诮,漫然学步贻讥。兹者,恭遇皇帝陛下聪明天纵,学问海涵,诠释《五经》《四书》,允矣开来而继往;发挥《通鉴纲目》,洵哉静圣而动王。典训心传,创垂万年谟烈;古文手辑,网罗历代英华。宸翰勒之岱宗,快睹翔鸾翥凤;诗章光于孔壁,式瞻复旦卿云。幸际昌时,躬逢盛事,徒忝清班之末,未窥中秘诸书。臣少习遗经,粗通章句,壮游艺圃,谬握丹黄。青琐追趋,何有郊坛之三赋;白头尸素,曾无春殿之七言。蒙谕献文,只惭末学。伏惟少陵诗集,实堪论世知人,可以见社甫一生爱国忠君之志,可以见唐朝一代育才造士之功,可以见天宝、开元盛而忽衰之故,可以见乾元、大历乱而复治之机。兼四始六义以相参,知古风近体为皆合。愚蒙一得,冒达九重。倘邀清燕之鉴观,以当采风之陈献,庶前修生色,而新简垂光矣。谨以所往诗赋二十四卷,并连谱序传文,缮写完编,装潢成帙。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随进以闻。

康熙三十二年十一月日翰林院编修臣仇兆鳌上表。

前言

杜甫(712——770),字子美,祖籍襄阳(今湖北襄樊),后迁居巩县,遂为河南巩县人。杜甫即出生于巩县的瑶湾。杜甫的家庭是一个“奉儒守官”的官僚家庭,其十三世祖杜预是西晋名将和著名学者。由于杜预是京兆(长安)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人,故社甫常自称“杜陵野老”、“杜陵布衣”。杜甫的祖父杜审言是初唐武则天时期的著名诗人,父杜闲曾为兖州司马、奉天县令。对于这一官宦家世、书香门弟,杜甫感到非常自豪。在《进雕赋表》中,他说:“自先君恕、预以降,奉儒守官,未坠素业。”他又说:“吾祖诗冠世。”(《赠蜀僧闾丘》),又嘱咐儿子宗武“诗是吾家事”(《宗武生日》)。所以,杜甫将“奉儒”和写诗当作自己终生孜孜不倦的事业。

杜甫非常早慧。在他晚年所写的《壮游》诗中,他曾追忆说:“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十四五岁,就在文坛上崭露头角:“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诗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他勤奋好学,自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为他以后的诗歌成就打下了渊博雄厚的基础。二十岁起,像当时许多著名的诗人所做的那样,杜甫开始了他的漫游生活。他先东南游览吴越,二十四岁时返回东都洛阳,参加进士科举,不中。第二年又游历齐赵,直到开元二十年(741)才回到洛阳。天宝三载(744),他在洛阳结识了伟大诗人李白,二人相邀同游梁宋,同游的还有另一个著名的诗人高适。后来高适南游楚地,李、杜二人则北上再游齐赵,一起登高怀古,寻幽访胜,饮酒论诗。在《壮游》诗中,他回忆这一时期的生活说:“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枉。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漫游的生活豪放而浪漫,李、杜二人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一时期,杜甫写下了不少诗篇,如名作《望岳》及《画鹰》等,表现出青年时期的杜甫对前途和能力的乐观自信。

天宝五载(746),杜甫来到长安参加科举,寻求施展抱负的机会,但迎接他的是十分冷漠的现实。这一年,嫉贤妒能、口蜜腹剑的奸相李林甫将所有参加考试的人全部黜落,却向昏庸的唐玄宗上表称贺“野无遗贤”。杜甫落第后。困居于长安,不断地向王公大臣们投诗干谒,希望得到他们的引荐,还向玄宗进献了《三大礼赋》、《封西岳赋》等,只为自己博得了一些虚名,却并无实际效果。在《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他写道:“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满腔的愤激信口而出。从天宝四载到天宝十四载(755)十月终于被任命为右卫率府胄曹参军这样一个正八品下阶的小官时,杜甫已经在长安困居了十年。这十年之中,诗人的理想一再碰壁,生活也越来越拮据,常过着“卖药都市,寄食友朋”的生活,甚至“饥卧动即向一旬,敝衣何啻联百结。”“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幸”(《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屈辱辛酸使他对下层贫困生活有了深刻的体验,对黑暗政治有了切身的感受,性格也逐渐由清狂而转向深沉。他处在当时的政治中心长安,耳闻目睹统治者的荒淫腐朽,对潜藏的社会危机也有所预感。这一时期,他写下了不少著名的诗篇,如《兵车行》、《丽人行》、《前出塞》、《后出塞》等。而作于天宝十四载(755)冬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一诗,既是对自己十年长安生活的总结,也向我们展示了唐代盛世结束,危机四伏、大乱将至的社会图景。作为一个忧国忧民的诗人,他已走向成熟。而他沉郁苍凉的诗歌风格和写实作风也在此时奠定。

天宝十四载十月,杜甫官定后,即离开长安,前往奉先探视家小,迎接他的是“入门闻号咷,幼子饿已卒”的惨状。到十一月,安史之乱便爆发了。第二年六月,长安被叛军攻陷,杜甫也带着一家老小,加入了流亡的难民队伍。他先由奉先逃到白水,再由白水逃到鄜州。七月,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改元至德。杜甫得知后,就把家小安置在鄜州的羌村,只身到灵武去投奔肃宗,不料中途为叛军所俘,押到长安。诗人在长安,目睹叛军烧杀抢掠的惨景,写下了《悲陈陶》、《悲青坂》、《哀江头》以及《春望》、《月夜》等名诗。到至德二年三月,杜甫终于从长安城中逃出,到达肃宗行在凤翔,“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肃宗为褒奖他的忠心,授为左拾遗。职位虽低,却责任重大。不久,丞相房琯因陈涛斜之败而被罢职,杜甫上疏营救,言辞激切,得罪肃宗,几乎定罪。闰八月,他离开凤翔,到鄜州去看望妻子,写下了《羌村》三首和著名的长诗《北征》。这一年秋天,唐军收复两京,肃宗回到长安,杜甫也自鄜州入京。因疏救房琯之事,第二年六月,杜甫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乾元二年(759)秋天,杜甫回河南旧居探亲,沿途目睹江山的残破和人民的苦难,写下了名垂千古的《三吏》、《三别》。同年秋天,因朝中宦官李辅国专权,对政治感到失望,加上关辅地区发生大饥荒,杜甫毅然弃官,携家小前往秦州。十月迁于同谷。一路上,诗人拖儿带小,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写下了《秦州杂诗》三十首和《同谷七歌》等诗。但国谷并不易居住。由于无衣无食,一家数口几乎濒于绝境。同年十二月,杜甫只得前往成都投靠高适等故友。这个时期,是杜甫生活最为艰难的时期,诗人饱尝国破家亡的忧患痛苦,写下了大量诗篇(现存约249首),对当时灾难的社会现实和人民的血泪有着深刻而真实的反映,具有强烈的政治性和忧国忧民的炽热感情,因此被后人称为“诗史”。

肃宗乾元二年(759)年底,杜甫终于来到成都。第二年春天,在一些亲友的帮助下,他在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建筑了一座草堂。诗人漂泊多年,至此才算有了一个安身之所,因此写了不少描写村居乐趣的诗,如《客至》等。代宗宝应元年(762),杜甫在成都尹兼御史丞严武的资助下扩建了草堂,开辟了田地,带着几个孩子种菜种药,养鸡养鹅,俨然像个老农一般。广德二年(764),严武向朝廷举荐杜甫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后人因称杜甫为“杜工部”。杜甫入严武幕中六个月,因不习惯幕僚生活,又回到草堂。在成都这一段时期,杜甫生活比较安定,但他并没有忘记贫苦受难的人民,写下了《枯棕》、《病橘》等诗,对人民的痛苦表示深切的同情。最有名的,则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永泰元年(765)四月,严武去世,杜甫失去依靠,不得不于五月率家人离开草堂,乘舟东下,九月到云安,第二年的暮春抵达夔州。在这里,他受到夔州都督柏茂琳的照顾,暂时住了下来。他感到自己越来越老,就更抓紧时间多写诗,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写下了430多首诗。这些诗篇不仅内容十分丰富,而且在艺术上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被后世奉为寺臬,特别是七律诗,如《登高》、《阁夜》等,悲壮苍凉,沉郁雄放,千古不朽。

大历三年(768)正月,杜甫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就想回河南老家。他先从夔州到江陵,却因河南发生兵乱而受阻。半年后,他改道抵达湖北公安,年底漂泊到了湖南岳阳。这时,他的健康状况更差,疟疾、肺病、风痹、糖尿病等不断地折磨着他。为了投靠亲友,他不得不再向南行。大历四年

(770)四月,军阀臧玠在潭州作乱,兵荒马乱之中,已经折回潭州的杜甫只好再往南逃。船行到耒阳,由于江水陡涨,交通不便,杜甫一家人饿了五天五夜,幸亏县令聂某闻讯后送来牛肉白酒,才免于俄死。船只无法前进,杜甫只好又折回潭州。就在这一年的冬天,杜甫病死在由潭州到岳阳一条破船上。临终前,他支撑着身子写下了《风疾舟中伏枕书怀呈河南亲友》这首长达七十二句三百六十字的五言排律,诗中说:“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一直到去世,这位忧患一生的伟大诗人也没有忘记他多灾多难的祖国和受苦受难的人民。

和李白一样,杜甫的身后十分萧条凄凉。他的灵柩一直埋在岳阳,直到四十三年后,即唐宪宗元和八年(813),才由他的孙子杜嗣业移葬于河南偃师,埋葬在其祖父杜审言的墓旁。

杜甫是一个伟大的诗人。在思想性方面,他的诗歌具有高度的人民性,“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赴奉先咏怀》)他深切关怀着祖国的命运,甚至不惜自我牺牲。对统治的腐朽和祸国殃民,杜甫也作了无情的讽刺和抨击。

杜甫异常重视诗歌的艺术性,他对于一首诗的要求非常严格,力求做到“毫发无遗憾。”在叙事诗中,他善于对现实生活作典型的艺术概括,善于寓主观于客观。他善于将人物的语言个性化,而且采俗语入诗,又极善于细节描写,故写来细腻动人。其抒情诗往往寄情于景,融景入情,情景交融。他的诗歌风格多样,时代环境的急遽变化,个人生活的穷愁困苦,思想感情的博大深厚,以及表现手法的沉著蕴藉,使他的诗歌形成了雄冠古今的“沉郁顿挫”的风格,从而被后人尊为“诗圣”。诗在杜甫的手里,几乎无所不能。“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杜甫永远是后人学习的榜样!

杜甫的诗集,据《旧唐书》本传和《新唐书艺文志》的记载,原有六十卷,但早已散佚。北宋宝元二年(1039),王诛取秘府旧藏本和各种不完整的杜集,共八种八十九卷,去其重复,得诗1405首,按年代先后编为十八卷,又别录赋笔杂著二十九篇为二卷,题为《杜工部集》。以后的各种杜集,皆以此书为基础。后来不断辑得佚诗,到南宋郭知达所编的《杜工部诗集》,已有三十六卷。明清时代,注家蜂起,号为“千家注杜”,今存者尚有百种以上。最流行的本子有明末王嗣爽的《杜臆》、清初钱谦益的《杜工部集注》、杨伦的《杜诗镜铨》、浦起龙的《读杜心解》和仇兆鳌的《杜诗详注》等。王嗣奭的《杜臆》一反南宋至明代一些杜诗注解者只训解典故、征引繁琐而忽视诗歌主旨内容的做法,努力探索和发掘杜诗中忧国忧民的情怀,在艺术分析方面也颇有见地。钱谦益的《杜工部集注》,对史实考订甚详,注引丰富。杨伦的《杜诗镜铨》简明扼要,便于初学。浦起龙的《读杜心解》评诗多独立见解,足资参考。而仇兆鳌的《杜诗详注》集前人之大成,征引繁富,考证精密。清康熙三十三年,仇兆鳌为翰林院编修时,将此书奏进康熙皇帝。全书凡诗注二十三卷,杂文注二卷,后以逸杜、咏杜、补杜、论杜等为附编上下二卷。其总目自二十八卷以下尚有集杜、仿杜等条目,有目而无书,似是欲为续而未成。每诗各分断落,先诠释文义,而后征引典故,列于诗末,便于阅读欣赏。本书即以仇氏《杜诗详注》排印而成,删掉了正文中的异文和注音,改为简体横排,改名为《杜甫全集》,以飨广大读者。

编者一九九六年五月

杜甫全集卷之一

游龙门奉先寺

【黄鹤注】此当是开元二十四年后游东都时作。【朱鹤龄注】龙门,即伊阙。《元和郡县志》:伊阙山,在河南府伊阙县北四十五里。旧注误引《禹贡》河东之龙门,今削之。《两京新记》:炀帝登北邙,观伊阙,曰:“此龙门也。自古何不建都于此?”《一统志》:阙塞山,在河南府城西南三十里。《左传》:赵鞅使女宽守阙塞,即此。一名伊阙,俗名龙门山,又名阙口。

已从招提游①,更宿招提境。阴壑生虚籁②,月林散清影③。天阙象纬逼④,云卧衣裳冷⑤。欲觉闻晨钟⑥,令人发深省⑦。

公游奉先寺,夜宿而作也。中四,寺中夜景。末二,宿寺之情。张綎注:三四,状风月之佳。五六,见高寒之极。闻钟发省,乃境旷心清,倏然而有所警悟欤。

①【王洙注】《僧史》:魏太武始光元年,创造伽蓝,立招提之名。【朱鹤龄注】《唐会要》:官赐额为寺,私造者为招提兰若。《僧辉记》:招提者,梵言拓斗提奢,唐言四方僧物,但传笔者讹拓为招,去斗奢留提字,即今十方住持寺院耳。
②沈佺期诗:“阴壑以冰闭”。山北曰阴。谢庄《月赋》:“声林虚籁。”《庄子齐物》篇有天籁地籁人籁。师氏曰:“风声为天籁,水声为地籁,笙竽为人籁。”
③梁昭明太子诗:“月落林余影。”曹植诗:“明月澄清影。”
④韦述《东都记》:“龙门号双阙,与大内对峙,若天阙然。”陆倕《石阙铭》:“假天阙于牛头。”【朱注】《丹阳记》载王茂弘指牛头山两峰为天阙,见《文选注》,禹疏伊水北流,两山相对,望之若阙,见《水经注》,皆确据也。况此本古体诗,何必拘拘偶对耶?【钱笺】韦应物《龙门游眺》诗云:“凿山导伊流,中断若天阙。”此即杜诗注脚也。晋王子年《拾遗记》:师延精述阴阳,晓明象纬。象纬,星象经纬也。
⑤鲍照诗:“云卧恣天行。”庾信诗:“山深云湿衣。”
⑥《列子》:“一觉一寐。”庾信诗:“山寺响晨钟。”
⑦梅子真书:“愿深省臣言。”蜀人师氏曰:释氏有声闻、缘觉。如香岩和尚一日扫庵,瓦砾击竹作声,忽然大悟。又如道吾闻巫吹角,瞥地大省。此得乎声闻而有所觉者也。诗言发深省,其亦得于声闻缘觉者耶。

附考:杜诗各本流传,多有字句舛讹,昔蔡伯世作《正异》,而未尽其详。朱子欲作考异,而未果成书。今遇彼此互异处,酌其当者书于本文。参见者分注句下,较《钱笺》、《朱注》,多所辩证矣。如此诗“天阙”,诸家聚讼约有八说:蔡兴宗《正异》依古本作“天窥”,有《庄子》“以管窥天”及鲍照诗“天窥苟平圆”可证。杨慎云:“天窥”“云卧”乃倒字法,“言窥天则星辰垂地,卧云则空翠湿衣,见山寺高寒,殊于人境也。蔡修及《庚溪诗话》皆作“天阙”,引韦述《东都记》“龙门若天阙”为证,言天阙迥而象纬逼近,云卧山而衣裳凉冷也。朱鹤龄从之。姜氏疑“天阙”既用实地。不应“云卧”又作虚对,欲改作“天开”,引《天官书》“天开书云物”为证,则属对既工,而声韵不失。张綎谓“天阙”乃寺门观,“云卧”犹言云室。《杜臆》解“天阙”为帝座,以《宋志》角二星十二度谓之“天阙”也。王介甫改作“天阅”,旧千家本或作“天阔”,或改“天关”,俱未安。据文翔凰《药溪谈》:伊阳之北山,即鸣皋之派,长殆百里,如云卧然。龙门南直卧云,故云然耶。

四明王嗣奭《杜臆》曰:人在尘溷中,真性沦隐,若身离尘表,其情趣自别。而又宿于其境,对凤月则耳目清旷,近星云则心神悚惕。已上六句,步紧一步,逼到梦将觉而触于钟声,道心之微忽然呈露,犹之剥复交而天心见,勿浅视此深省语也。

卢世浓《紫房余论》曰:公少游吴越时,必有著作,今不少概见,断自龙门奉先始,或其后自裁定,汰去前诗耶?

唐庚《子西文录》云:五经已后,有一司马子长,三百五篇之后,有一杜子美,此天生二人以翼斯文之统也。故作文当学龙门,作诗当学少陵,以二书为根本,朝夕诵读,则趋向正而可以进退百家矣。

苏轼子瞻曰:子美之诗,退之之文,鲁公之书,皆集大成者也。学诗当以子美为师,有规矩法度,故可学。退之于诗,本无解处,以才高而见长耳。渊明不为诗,自写其胸中之趣耳。学杜不成,不失为工。无韩之才与陶之妙,而学其诗,终为乐天耳。

严羽《沧浪诗话》:少陵诗宪章汉魏,而取材子六朝,至其自得之妙,则前辈所谓集大成者也。又曰,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诗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婉。其用工有三:曰起结,曰句法,曰字眼,其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沉著痛快。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盖寡也。又曰:李、杜、韩三公诗,如金鳷擘海,香象渡河,龙吼虎哮,涛翻鲸跃,长枪大剑,君王亲征,气象自别。

望岳

【鹤注】公《壮游》诗云:“忤下考功第,放荡齐赵间”,乃在开元二十四年后,当是其时作。《元和郡县志》:泰山一曰岱宗,在兖州乾封县西北三十里。

岱宗夫如何①,齐鲁青未了②。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③。荡胸生曾云④,决毗入归鸟⑤。会当凌绝顶⑥,一览众山小⑦。

此望东岳而作也。诗用四层写意:首联远望之色,次联近望之势,三联细望之景,末联极望之情。上六实叙,下二虚摹。岱宗如何,意中遥想之词。自齐至鲁,其青未了,言岳之高远。拔地而起,神秀之所特钟。矗天而峙,昏晓于此判割。二语奇峭。王嗣奭《杜臆》云:“荡胸”句,状襟怀之浩荡。“决毗”句,状眼界之空阔。公身在岳麓,而神游岳顶,所云“一览众山小”者,已冥搜而得之矣,非必再登绝顶也。杜句有上因下因之法。荡胸由于曾云之生,上二字因下。决毗而见归鸟入处,下三字因上。上因下者,倒句也。下因上者,顺句也。末即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意。

①《虞书》:“东巡狩,至于岱宗。”《前汉郊祀志》:岱宗,泰山也。郑昂曰:王者升中告代必于此山,又是山为五岳之长,故曰岱宗。
②《史记货殖传》:“泰山之阳则鲁,其阴则齐。”《子夜歌》:“寒衣尚未了。”
③《庄子》:“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左传》:“天钟美于是。”钟,聚也。孙绰《天台赋序》:“天台者,山岳之神秀。”《老子》:“大制不割。”割,分也。曹辅佐对:“大人达观,任化昏晓。”徐增云:“山后为阴,日光不到故易昏。山前为阳,日光先临故易晓。”【朱注】《封禅记》:泰山东隅有日观峰,鸡鸣时见日出,长三丈。即割昏晓之义。
④张衡《南部赋》:“淯水荡其胸。”马融《广成颂》:“动荡胸臆。”《公羊传》:“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天下者,泰山之云也。”云气弥漫飘荡,如叠浪层波,对之心胸若摇。庾肩吾诗:“层云霾峻岭。”
⑤曹植《冬猎篇》:“张目决毗。”决,开也。毗,目眶也。曹植诗:“归鸟赴乔林。”
⑥周王褒诗:“绝顶目犹晴。”沈约诗:“绝顶复孤圆。”
⑦《世说》:王珣曰:“若使阡陌条畅,则一览而尽。”《扬子法言》:“登东岳者,然后知众山之峛崺也。”

卢世..曰:公初登东岳,似稍紧窄,然而旷甚。后望南岳,似稍错杂,然而肃甚。固不必登峰造极,而两岳真形已落其眼底。及观《又上后园山脚》云:“昔我游山东,忆戏东岳阳。穷秋立日观,矫首望八荒。”则是业升岱宗之巅,而流览无际矣,乃绝不另设专题以铺张游概,亦以《望岳》一首已领其要,故不必再拈也。试思他人千万语,有加于“齐鲁青未了”者乎。

少陵以前题咏泰山者,有谢灵运、李白之诗。谢诗八句,上半古秀,而下却平浅。李诗六章,中有佳句,而意多重复。此诗遁劲峭刻,可以俯视两家矣。龙门及此章,格似五律,但句中平仄未谐,盖古诗之对偶者。而其气骨峥嵘,体势雄浑,能直驾齐梁以上。

登兖州城楼

【邵注】兖州,鲁所都,汉以封共王余。《唐书》:兖州,鲁郡,属河南道。【顾宸注】兖州,隋改为鲁郡,唐武德间复曰兖州,天宝元年又改鲁郡。此云兖州,当是开元二十五年,公下第后游齐赵时所作。鳌按:唐之兖州治瑕丘县,即今之嵫阳县也。蔡梦弼曰:公父闲尝为兖州司马,公时省侍,故有“趋庭”句。

东郡趋庭日①,南楼纵目初②。浮云连海岱③,平野入青徐④。孤嶂秦碑在⑤,荒城鲁殿余⑥。从来多古意⑦,临眺独踌躇⑧。

公至兖州省侍而咏南楼也。通首皆登楼所见,“海岱”“青徐”属远景,故以“纵目”二字起之。“秦碑”“鲁殿”属近景,故以“临眺”二字结之。仍在上下四句分截。赵汸云:三四宏阔,俯仰千里。五六微婉,上下千年。曰“从来”则平昔怀抱可知。曰“独”则登楼者未必皆知。

①《前汉志》:东郡,秦置,属兖州。隋孙万寿诗:“趋庭尊教义。”
②《晋书庾亮传》:“乘秋夜往,共登南楼。”此借用其字。张镜《观象赋》:“尔乃纵目远览,傍通四维。”
③古诗:“浮云蔽白日。”海岱青徐,与兖州接壤。《禹贡》:“海岱惟青州。”
④鲍照诗:“平野起秋尘。”《海赋》:“西薄青徐。”《唐书》:青州北海郡、徐州彭城郡,俱属河南道。
⑤唐太宗《小山赋》:“寸中孤嶂连还断。”《秦本纪》:始皇二十八年,东行郡县,上邹峰山,刻石颂秦德。
⑥谢玄晖诗:“荒城迥易阴。”徐摛诗:“列楹登鲁殿。”王延寿《鲁灵光殿赋》:“殿本景帝子鲁共王所立。”《后汉书注》:殿在兖州曲阜县城中。
⑦《史记龟策传》:“所从来久矣。”隋李密诗:“怅然怀古意。”
⑧沈约诗:“临眺殊复奇。”《庄子》:“圣人踌躇以兴事。”薛君曰:“踌躇,踯躅也。”《玉篇》:“犹豫也。”黄生曰:前半登楼之景,后半怀古之情,其驱使名胜古迹,能作第一种语。此与《岳阳楼》诗,并足凌轹千古。

赵汸曰:公祖审言《登襄阳城》诗云:“旅客三秋至,层城四望开。楚山横地出,汉水接天回。冠盖非新里,章华只旧台。习池风景异,归路满尘埃。”公此诗实本于其祖。

张綎注:凡诗体欲其宏,而思欲其密。广大精微,此诗兼之矣。考公作此诗时,年甫十五,而所作已如此,其得之天者,良不偶也。

胡应麟曰:五言律体,肇自齐梁,而极盛于唐。要其大端,亦有二格。陈、杜、沈、宋,典丽精工,王、孟、储、韦,清空闲远。此其概也。然右丞赠送诸什,往往阑入高、岑。鹿门、苏州,虽自成趣,终非大手。太白风华逸宕,特过诸人,而后之学者,才非天仙,多流率易。唯工部诸作,气象嵬峨,规模宏远,当其神来境诣,错综幻化,不可端倪,千古以还,一人而已。又曰:宏大则“昔闻洞庭水”,富丽则“花隐掖垣暮”,感慨则“东郡趋庭日”,幽野则“林风纤月落”,饯送则“冠冕通南极”,投赠则“斧钺下青冥”,追忆则“洞房环佩冷”,吊哭则“他乡复行役”等,皆神化所至,不似人间来者。又曰:作诗不过情景二端,如五言律体,前起后结,中四句,二言景,二言情,此通例也。唐初多以首二句言景对起,止结二句言情,虽丰硕,往往失之繁杂,唐晚则第三四句多作一串,虽流动,往往失之轻儇,俱非正体。惟沈、宋、李,王诸子,格调庄严,气象闳丽,最为可法。第中四句大率言景,不善学者凑砌堆叠,多无足观。老杜诸篇,虽中联言景不少,大率以情间之。故习杜者,句语或有枯燥之嫌,而体裁绝无靡冗之病。此初学入门第一义,不可不知。若老手大笔,则情景混融,错综惟意,又不可专泥此论。

李梦阳曰:叠景者意必二,阔大者半必细,此最律诗三昧。如“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余”,前景寓目,后景感怀也。如“诏从三殿去,碑到百蛮开,野馆浓花发,春帆细雨来”,前半阔大,后半工细也。唐法律甚严惟杜,变化莫测亦惟杜。

杨士弘曰:律诗破题,或对景兴起,或比物起,或引事起,或就题起,要突兀高远,如狂风卷浪,势欲滔天,领联,或写意,或写景,或叙事,或引证,此联要接破题,如骊龙之珠,抱而不脱。颈联,或写意,或写景,或叙事,或引证,与前联之意,相应相避,引联要有变化,如疾雷破山,观者惊愕。结句,或就题结,或开一步,或缴前联之意,或用事,必放一步作散场,如剡溪之掉,自去自回,言有尽而意无穷。

周珽曰:古雄而浑,律精而微。四杰律诗,多以古脉行之,故才气虽高,风华未烂。陈、杜、沈、宋起,而吞吐含芳,安详合度,亭亭整整,喁喁吁吁,觉其句自能言,字自能语,品之所以为美。渐至开元、天宝,李、杜群贤迭兴,国脉既昌,文运正盛,洋洋乎一朝声律,顿成尽善。自大历诸家,以及贞元学者,虽多合作,不无少变。元和以后,风气渐衰,声格浸降,要亦世运使然耳。

周弼曰:五言律有四实,谓中四句皆景物而实。开元、大历多此体,华丽典重之间,有雍容宽厚之态,此其妙也。稍变,然后入于虚,间以情思,故此体当为众体之首。昧者则堆积窒塞,寡于意味矣。四虚者,谓中四句皆情思而虚也。不以虚为虚,以实为虚,自首至尾,如行云流水,此其难也。元和以后,用此体者,骨格虽存,气象顿殊。向后则偏于枯瘠,流于轻馁,不足采矣。又前联情而虚,后联景而实。实则气势雄健,虚则态度谐婉,轻前重后,酌量适均,无窒塞轻馁之患。若前联景而实,后联情而虚,前重后轻,多流于弱。盖发兴尽,则难于继矣。

题张氏隐居二首

【鹤注】《旧唐书李白传》云:少与鲁中诸生张叔明等隐于徂徕山,号为竹溪六逸。又子美《杂述》云“鲁有张叔卿”,意叔明、叔卿止是一人,卿与明有一误耳。不然,亦兄弟也。是诗张氏隐居,岂其人欤。此当是开元二十四年后,与高、李游齐、赵时作。

春山无伴独相求①,伐木丁丁山更幽②。涧道余寒历冰雪③,石门斜日到林丘④。不贪夜识金银气⑤,远害朝看麋鹿游⑥。乘兴杳然迷出处⑦,对君疑是泛虚舟⑧。

此首初访张君而作也。上四言景,下四言情,此大概分段处。若细分之,首句张氏,次句隐居。三四切隐居,言路之僻远,五六切张氏,言人之廉静。末二说得宾主两忘,情与境俱化。上海朱瀚曰:看此诗脉理次第,曰斜日,曰夜,曰朝,曰到,曰出,曰求,曰对,分明如画。

①庾信诗:“春山百鸟啼。”刘琨诗:“独生无伴。”《易》:“同气相求。”
②《诗》:“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小序》:“《伐木》,燕朋友故旧也。”注:“丁丁,伐木声。”王籍诗:“鸟鸣山更幽。”
③王台卿诗:“飞梁通涧道。”朱记室诗:“叠夜抱余寒。”《世说》:“范逵投陶侃宿,于时冰雪积日。”冰雪,犹言冻雪,冰读去声。
④【钱笺】《地理志》:临邑县有济水词,水有石门,以石为之,故济水之门也。《春秋》:齐郑会于石门,郑车偾济。即此地。邵注谓在兖州府平阴县。今按:石门不必确指地名,公《桥陵》诗云“石门霜露白”,亦只泛言。谢灵运诗:“披云卧石门。”阴铿诗:“翠柳将斜日。”谢惠连诗:“落雪洒林丘。”
⑤《左传》: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朱注】《南史》载梁隐士孔祐至行通神,尝见四明山谷中有钱数百斛,视之如瓦石。樵人竞取,入手即成沙砾。金银气殆是类耶。《地镜图》:凡观金玉宝剑之气,皆以辛日雨霁之旦及黄昏夜半伺之,黄金之气赤黄,千万斤以上,光大如镜盘。《史天官书》:“败军场,破国之墟,下有积钱,金宝之上,皆有气,不可不察。”
⑥《晏子春秋》:“可谓能远害矣。”《史记李斯传》:“麋鹿游于朝。”《关中记》:辛孟年七十,与麋鹿同群,世谓鹿仙。
⑦《世说》:王徽之曰:“我本乘兴而行。”《庄子》“窅然难言之矣。”注:“窅然。杳深貌。”沈佺期诗:“此中迷出处。”卢照邻诗:“桃源迷处所。”
⑧庾信诗:“对君俗人眼。”《庄子》:“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褊心之人不怒。”虚舟,谓空无所系。唐律多在四句分截,而上下句,自具起承转阖。如崔颢《行经华阴》诗,上半华阴之景,下半行经有感,“武帝祠前”二句乃承上,“河山北枕”二句乃转下也。崔署《九日登仙台》诗,上半九日登仙台,下半呈寄刘明府,“三晋云山”二句乃承上,“关门令尹”二句乃转下也。杜诗格法,类皆如此。首句“春山”二字一读,次句“伐木丁丁”四字一读,下面“涧道余寒”“石门斜日”皆四字一读,“不贪”“远害”“乘兴”“对君”皆二字一读。知得句中有读,则意义自易明矣。

高棅曰:七言律诗,又五言之变也,在唐以前,沈君攸七言俪句已肇律体,唐初始专此体,沈宋辈精巧相尚。开元初,苏张之流盛矣。盛唐作者不多,而声调最远,品格最高,若崔灏、贾至、王维、岑参,当时各极其妙。至于李颀、高适,当与并驱,未论先后也。少陵七言律法,独异诸家,而篇什亦盛,如《秋兴》诸作,前辈谓其大体浑雄富丽,小家数不可仿佛,诚然。

杨士奇曰:律诗始盛于开元、天宝之际,若浑雄深厚,有行云流水之势,冠裳佩玉之风,流出胸次,从容自然,而皆由夫性情之正,不拘于法律,而亦不越乎法律之外。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为诗之圣者,其杜少陵乎。

胡应麟曰:近体莫难于七言律,五十六字之中,意若贯珠,言若合璧。其贯珠也,如夜光走盘而不失回旋曲折之妙。其合璧也,如玉匣有盖而绝无参差扭捏之痕。綦组锦绣,相鲜以为色。宫商角徵,互合以成声。思欲深厚有余,而不可失之晦。情欲缠绵不迫,而不可失之流。肉不可使胜骨,而骨又不可太露。辞不可使胜气,而气又不可太扬。庄严则清庙明堂,沉着则万钧九鼎,高华则朗月繁星,大则泰山乔岳,圆则流水行云,变幻则凄风急雨,一篇之中,必数者兼备,乃称全美。迄唐,高、岑明净整齐,所乏远韵。王、李精华秀朗,时觉小疵。学者步高、岑之格调,合王、李之风神,加以工部之雄深变幻,七律能事毕矣。又曰:近体,盛唐至矣,充实辉光,种种备美,所少者曰大曰化耳,故能事必老杜而后极。杜公诸作,正所谓正中有变,变而能化者。今其体调之正,规模之大,人所共知。惟变化二端,勘核未彻。不知变主格、化主境,格易见,境难窥。变则标奇越险,不主故常。化则神动天随,从心所欲。七言近体诸作,所谓变也,如“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字中化境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二仪清浊还高下,三伏炎蒸定有无”,”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绝壁过云开锦绣,疏松隔水奏皇簧”,句中化境也。“昆明池水”、“风急天高”、“老去悲秋”、“霜黄碧梧”,篇中化境也。又曰:大概杜有三难,极盛难继,首创难工,遘衰难挽。子建以至太白,诗家能事都尽,杜后起,集其大成,一也。排律近体,前人未备,伐山道源,为百世模,二也。开元既往,大历系兴,砥柱其间,唐以复振,三也。

王世贞曰:王允宁生平所推伏者独少陵,其所好谈以为独解者七言律。大要责有照应,有开阖,有关键,有顿挫,其意主比主兴,其法有正插,有倒插。又曰:七言律,不难于中二联,难于发端及结句耳。发端,盛唐人无不佳者。结颇有之,然亦无转入他调及收顿不住之病。篇法,有起有束,有放有敛,有唤有应,大抵一开则一阖,一扬则一抑,一象则一意,无偏用者。句法,有直下者,有倒插者,倒插最难,非老杜不能也。字法,有虚有实,有沉有响,虚响易工,沉实难至。五十六字,如魏明帝凌云台,材木铢两悉配,乃可耳。篇法之妙,有不见句法者。句法之妙,有不见字法者。此是法极无迹,人犹能之。至境与天会,未易求也。有俱属象而妙者,有俱属意而妙者,有俱作高调而妙者,有直下不偶对而妙者,皆兴诣而神合气完使之然。

杨士弘曰:七言律难于五言律。七言下字较粗实,五言下字较细嫩。七言若可截作五言,便不成诗,须字字去不得方是。所以句要藏字,字要藏意,如连珠不断方妙。

陆时雍曰:工部七律,蕴藉最深,有余地,有余情,情中有景,景外含情,一咏三讽,味之不尽。周敬曰:少陵七言律,如八音并奏,清浊高下,种种具陈,真有唐独步也。然其间半入大历后声调,实开中晚滥觞之窦。

其二

之子时相见①,邀人晚兴留②。霁潭鱣发发③,春草鹿呦呦④。杜酒偏劳劝⑤,张梨不外求⑥。前村山路险⑦,归醉每无愁⑧。

(此记张氏留饮之兴也。曰“时相见”则往来非一度矣。“邀人”句起中四。鱼跃鹿鸣,晚时之景。酌酒削梨,留客之具。醉归忘险,极尽主人之兴矣。【顾注】杜酒、张梨,暗用宾主二姓。酒本出于杜,故云偏劳劝。梨自出于张,故云不外求。)

①之子,指张公。《诗》:“彼其之子。”汉成帝时童谣曰:“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
②杜审言诗:“圣情留晚兴。”
③别本作济潭,是指济水言。按:前章云“林丘”,本章云“山路”,则知不在济水傍矣。以霁对春,正切时景。《诗》:“鱣鲔发发。”《齐风硕人》篇《正义》以鱣为江东黄鱼。今按霁潭中恐无此大鱼,当依《毛传》作鲤为是。发发,盛貌。
④谢灵运诗:“萋萋春草繁。”《诗》,“呦呦鹿鸣”。苏武诗:“鹿鸣思野草,可以喻嘉宾。”
⑤《急就篇注》:古者仪狄作酒醪,杜康又作秫酒。魏武帝乐府:“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⑥潘岳《闲居赋》:“张公大谷之梨。”谢灵运诗:“得性非外求。”
⑦沈炯诗:“火炬前村发。”杨炯诗:“山路绕羊肠”。
⑧全大镛注:《庄子》:“醉者之坠车,得全于酒。”末句暗用其意。公《夔州》诗“醉于马上往来轻”,是忘优良法。《诗》:“醉言归。”

张綎曰:前诗但述隐居孤寂以美张氏,未言相留款曲之情,故次诗尽之。可见古人作二首者,不徒然也。鳌按:此两诗非一时之作,玩首句“时”字末句“每”字,可见。

黄常明“诗话”曰:杜诗多用经语,如“车辚辚,马萧萧”、“鱣发发”、“鹿呦呦”,皆浑然严重,如入天陛赤墀,植璧鸣玉,法度森严。然后人不敢用者,岂非造语肤浅不类耶。

刘九法曹郑瑕丘石门宴集

【鹤注】此当是开元二十四年已后作。兖与齐为邻,至兖则至齐也。【朱注】《唐书》府州各有法曹参军事。《海录碎事》:魏置理曹掾,法曹也。【邵注】《唐志》:瑕丘,山东兖州府治也。石门,山名。在兖州府平阴县,与瑕丘相邻境。郑是官于瑕丘者。

秋水清无底①,萧然净客心②。掾曹乘逸兴③,鞍马到荒林④。能吏逢联壁⑤,华筵直一金⑥。晚来横吹好⑦,泓下亦龙吟⑧。

(首联点石门,次联点刘九,三联点宴集。横吹、龙吟,极言开筵张乐之盛,亦应“秋水清”句。)

①潘岳《秋兴赋》:“澡秋水之涓涓兮。”卢思道诗:“秋江见底清。”首句翻用之。枣据诗:“深谷下无底。”
②王彪之诗:“散怀山水,萧然亡羁。”顾宸云:“公为客,郑乃主人。”谢惠连诗:“眷眷浮客心。”
③洙曰:汉制以曹官为掾,如屋之有掾,言其有所负荷也。《西京杂记》:京兆有古生者为都掾史,至今称古掾曹。湛方生《风赋》:“转濠梁之逸兴。”
④阮籍诗:“鞍马去行游。”谢灵运诗:“荒林纷沃若。”
⑤《后汉书》:曹腾字季兴,桓帝时封费亭侯。种暠劾腾,腾不为纤介,尝称暠能吏。联壁,兼称刘郑。《晋书》:潘岳、夏侯湛,美丰容,行止同舆接茵,人谓之联壁。《南史》:韦孝宽从荆州刺史源子恭镇襄城,时独孤信为新野郡守,与孝宽情好甚密,政术俱美,荆部吏人号为联壁。
⑥杨慎曰:华筵直一金,有典则可,无典则俗。张率《白纻歌》:“列坐华筵纷羽爵。”班彪《王命论》:所愿不过一金。《史记平准书》:一金,黄金一斤。《汉食货志》:黄金一斤直钱万。《淮南子》:秦以一镒为一金,而重一斤,汉以一斤为一金。
⑦李百药诗:“晚来风景丽。”《晋书》:横吹有双角,张骞自西域传其法于长安,唯得《摩诃兜勒》一曲,李延年因之更造新声二十八解。《古今乐录》:“横吹,羌乐也。”《乐纂》曰,“横笛,小篪也。”
⑧江淹《横吹赋》:“树嵓■,水泓澄。”《说文》:“泓,水深处。”《晋书》:鼓角横吹曲,蚩尤氏率魑魅与黄帝战于涿鹿,帝乃命鼓角为龙吟以御之。马融《长笛赋》:“龙吟水中不见己,伐竹吹之声相似。”

与任城许主簿游南池

【鹤注】《唐志》:任城为兖州紧县。此诗公游齐赵,乃至兖州时所作。《唐书》:任城,汉县,隋属兖州。《一统志》:南池在济宁城东南隅,今淤塞。

秋水通沟洫①,城隅进小船②。晚凉看洗马③,森木乱鸣蝉④。菱熟经时雨⑤,蒲荒八月天⑥。晨朝降白露⑦,遥忆旧青毡⑧。

(上四游池之景,下四悲秋之意。公诗善记节候。此诗“晨朝降白露”,明日白露节也。《秦州》诗“露从今夜白”,今日白露节也。遥忆旧毡,盖当秋而动乡思矣。)

①《庄子》:“秋水时至,百川灌河。”《周礼考工记》:“匠人为沟洫。”广深四尺谓之沟,广深八尺谓之洫。
②《诗郑风》:“俟我于城隅。”庾信诗:“小船行钓鲤”。
③沈佺期诗:“高树晚凉归。”左思《魏都赋》:“刷马江州。”刷,即洗马也。刘劭《七华》:“漱马河源。”漱乃饮马也。左思《蜀都赋》:“弹言鸟于森木。”
④潘岳诗:“鸣蝉厉寒音。”
⑤《武陵记》:“三角四角曰芰,两角曰菱,其花紫色,昼合宵炕,随月转移,犹葵之随日也”。《吕氏春秋》:“甘露时雨,不私一物。”蔡邕《述行赋》:“遘淫雨之经时。”
⑥蒲有二种。《陈风》:“彼泽之陂,有蒲与荷。”蒲乃水草,其质柔弱,故至中秋而荒残也。《王风》:“不流束蒲。”乃蒲柳,属木本,与此不同。《诗》:“八月萑苇。”
⑦夏侯湛诗:“冒晨朝兮入大谷。”《月令》:“孟秋之月,白露降,寒蝉鸣。”
⑧《世说》:王献之夜卧斋中,有盗入室,献之语曰:“青毡我家旧物,可特置之。”

对雨书怀走邀许主簿

【鹤注】许即任城许主簿。当是开元二十五年至兖州,与许游南池时相先后。今诗云“东岳云峰起”,则是在兖州甚明。鲁訔年谱引公酹文云:“二十九年,在洛之首阳祭远祖。”则至兖在二十九年之前。梁权道编在天宝十三载,非。盖是年公在长安矣。走邀,遣人持诗往邀也。

东岳云峰起①,溶溶满太虚②。震雷翻幕燕③,骤雨落河鱼④。座对贤人酒⑤,门听长者车⑥。相邀愧泥泞⑦,骑马到阶除⑧。

(单复注:上四对雨,五六书怀,七八走邀主簿。)

①“东岳”二句,即《公羊传》“泰山之云,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雨天下”意。《说苑》:泰山,东岳也。谢道韫侍:“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庾肩吾诗:“雨足飞春殿,云峰入夏池。”
②《楚辞》:“云溶溶兮雨溟溟。”《内经》:“太虚廖廓。”
③《国语》:“震雷出滞。”《左传》:吴公子札聘于上国,宿于戚,闻孙林父击钟,曰:“夫子之在此,犹燕之巢于幕上。”严有翼曰:幕非巢燕之所,此言其至危。潘岳《西征赋》:“危素卵之累壳,甚立燕之幕巢。”丘希范书:“将军鱼游鼎沸之中,燕巢飞幕之上。”盖用此意。邢劭《春宴》诗:“檐喧巢幕燕,池跃戏莲鱼。”谢瞻《九日》诗:“巢幕无留燕,遵渚有来鸿。”却是误用其文。杜诗“震雷翻幕燕”,则仍合本意矣。
④《老子》:“骤雨不终日。”《始皇本纪》:“八年,河鱼大上。”注:“谓河水溢,鱼大上平地。”《杜诗博议》:《汝南先贤传》:“葛玄书符着水中,大雨淹注。复书符投雨中,须臾落大鱼数百头。”暗使此事。全大镛注:明万历丁酉,楚墩子湖忽龙起,是日雨如倾,鱼从云中散落百里,家家得鱼。慈水姜氏曰:“骤雨落河鱼”与“细雨鱼儿出”照看自明。雨细则鱼浮而上淰,雨骤则鱼落而潜伏也。
⑤《魏略》:“太祖时禁酒,而人窃饮之,故难言酒,以白酒为贤人,清酒为圣人。”
⑥《陈平传》:平家负郭窃巷,以席为门,然门外多长者车辙。
⑦《吴都赋》:“流汗霡霂,而中逵泥泞。”
⑧襄阳儿童诗:“时时能骑马。”《景福殿赋》:“阶除连延。”

已上人茅斋

【鹤注】梁氏编在天宝十二载游山东时作,然旧次与洛兖所作诗先后,当是开元二十九年间。《摩诃般若经》云:何名上人?佛言:若菩萨一心行阿■菩提,心不散乱,是名上人。胡应麟曰:巳上人欧公作齐己,非也。己与贯休同出晚唐,乃郑谷辈同时,何缘与杜相值。

巳公茅屋下①,可以赋新诗②。枕簟入林僻③,茶瓜留客迟④。江莲摇白羽⑤,天棘蔓青丝⑥。空忝许询辈⑦,难酬支遁词⑧。

(首联,领起中四。枕簟茶瓜,茅斋之事,江莲天棘,茅斋之景,此足以发诗兴者。末以许询自比,以支遁比巳公,盖赋诗而作谦词也。摇白羽,状江莲之飘动。蔓青丝,状天棘之蒙茸。)

①《汉许皇后传》:幸得免离茅屋之下。
②陶潜诗:“乃赋新诗。”
③《荀子》:“枕簟之上。”【朱注】“簟,竹席也。自关以西谓之簟,或谓之籧篨。”
④《晋书》:陆纳为吴兴太守,谢安诣纳,所设唯茶果而已。《神仙传》:葛玄为客设生瓜。《杜臆》:迟,谓留客之久。
⑤鲍照诗:“留我一白羽。”注:“白羽,扇也。”【朱注】《华严会玄记》:“青松为尘尾,白莲为羽扇。”董斯张云:白羽如“值其鹭羽”之羽,状莲之迎风而舞。旧解作扇,非。
⑥郑侯升《秕言》曰:《冷斋诗话》以天棘为杨柳。蔡梦弼注以天棘为天门冬。罗大经《鹤林玉露》则引佛书云:终南长老入定,梦天帝赐以青棘之丝,故云“天棘梦青丝”。其说牵合难从。考郑渔仲《通志》:柳名天棘,南人谓之杨柳。庾信诗:“岸柳被青丝。”亦一证也。杨慎升庵曰:郑樵之说无据。柳可言丝,只在初春。若茶瓜留客之日,江莲白羽之辰,必是深夏,柳已老叶阴浓,不可言丝矣。若夫蔓云者,可言兔丝、王瓜,不可言柳。天棘非柳明矣。按《本草索隐》云:“天门冬,在东岳名淫羊藿,在南岳名百部,在西岳名管松,在北岳名颠棘。”颠与天,声相近而互名也。此解近之。【朱注】杜田《正谬》:梦当作蔓。《抱朴子》及《博物志》皆云:天门冬一名颠棘,以其刺故也。然不载天棘之名,疑是方言。《本草图经》:“天门冬生奉高山谷,今处处有之。春生藤蔓,大如钗股,高至丈余,亦有涩而无刺者,其叶如丝而细散。”以此考之,天棘为天冬明矣。
⑦《世说》:支遁、许询,共在会稽王斋,支为法师,许为都讲。《高僧传》,支遁讲《维摩经》,遁通一义,询无以厝难。询设一难,遁亦不能复通。
⑧陆罩诗:“信解愧难酬。”

房兵曹胡马

【鹤注】房兵曹,未详何人。以旧次先后,当在开元二十八九年间。【朱注】《唐书》:诸卫府州,各有兵曹参军事。

胡马大宛名①,锋稜瘦骨成②。竹批双耳峻③,风人四蹄轻④。所向无空阔⑤,真堪托死生⑥。骁腾有如此⑦,万里可横行⑧。

黄生曰,上半写马之状,下半赞马之才,结归房君,此作者诗法。张耒曰:马以神气清劲为佳,不在多肉。故云“锋稜瘦骨成”。无空阔,能越涧注坡。托死生,可临危脱险。下句蒙上,是走马对法。张綖曰:此四十字中,其种其相,其才其德,无所不备,而形容痛快,凡笔望一字不可得。

①李陵书:“胡马奔走。”《史记》:“初,天子得乌孙马,号曰天马。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马,宛马曰天马。”
②马援铸铜马,奏曰:“臣既备数家骨法。”
③贾思勰《齐民要术》,“马耳欲小而锐,状如斩竹筒。”【黄注】“批竹,即《马经》削筒。批,削也。”【卢注】“太宗叙十骥,耳根尖锐,杉竹难方。”“竹批双耳峻”本此。《拾遗记》:“曹洪乘白马,耳中生风,足不践地。”“风入四蹄轻”本此,《楚辞九怀》:“骥垂两耳。”
④刘义恭《白马赋》:“竦身轻足。”沈骢期《骢马》诗:“四蹄碧玉片,双眼黄金瞳。”
⑤何晏《韩白论》:“白起为将,所向无前。”张九龄诗:“转逢空阔处”。
⑥《孙子》:“死生之地。”《东观汉记》:吴汉伐蜀,战败堕水,缘马尾得出。《江表传》:孙权征合肥,乘骏马上津桥,桥见彻,丈余无板。权跃马超之,得免。《蜀志》:刘先主的卢一跃三丈,过檀溪,免刘表之追。《晋书》:刘牢之马跃五丈涧。脱慕容垂之逼。此皆能越空阔而托死生者。
⑦《赭白马赋》:“料武艺,品骁腾。”言骁勇飞腾也。
⑧《庄子》:穆王驾八马之乘,一日行万里。杨素诗:“横行万里外。”

赵汸曰:前辈言咏物诗戒粘皮着骨。公此诗,前言胡马骨相之异,后言其骁腾无比,而词语矫健豪纵,飞行万里之势,如在目中,所谓索之于骊黄北牡之外者。区区模写体贴以为咏物者,何足语此。

画鹰

【鹤注】此诗未详何年何地所作。旧次在与李白同寻范十隐居,则不得云在天宝十三载矣。梁编非是。

素练风霜起①,苍鹰画作殊②。身思狡兔擒③,侧目似愁胡④。绦镟光堪摘⑤,轩楹势可呼⑥。何当击凡鸟⑦,毛血洒平芜⑧。

(次句点题,起下四句。曰.曰侧,摹鹰之状。曰摘、曰呼,绘鹰之神。未又从画鹰想出真鹰,几于写生欲活。每咏一物,必以全副精神入之,故老笔苍劲中,时见灵气飞舞。张孝祥曰:首联倒插,言鹰之威猛,如挟风霜而起也。【朱注】此即《画马》诗“缟素漠漠开风沙”意。【赵汸注】未联兼有疾恶意。)

①素练,画绢也。沈约《恩倖传论》:“素练丹魄,至皆兼两。”《西京杂记》:淮南子自云字挟风霜。孙楚《鹰赋》:“风霜激厉”。
②《国策》:唐睢谓秦王曰:“要离刺庆忌,苍鹰击于殿上。”画作,谓画中作势。丘巨源诗:“画作景山树。”
③.当作愯。《汉刑法志》:“愯之以行。”晋灼曰:“.,古竦字”。《抱朴子》:“徒闻振翅竦身,不能凌厉九霄。”孙楚《鹰赋》:“擒狡兔于平原。”免性善狡也。
④傅玄《鹰赋》:“左看若侧,右视如倾。“《汉书李广传》:“侧目而视,号曰苍鹰。”孙楚《鹰赋》:“深目蛾眉,状如愁胡。”魏玄《鹰赋》:“立如植木,望似愁胡。”刘云:“以其碧眼相似也”。
⑤《淮南子》:“绦可以为繶”。《广韵》:“绦编丝绳。”王褒《四子讲德论》:“走箭飞镟。”《玉篇》:“镟,转轴。”《鹰赋》:“结璇玑之金环。.环,即镟也。【朱注】“以绦系鹰足,而击之于镟也。”摘,解去也。
⑥孙楚《鹰赋》:“麾则应机,招则易呼。”势可呼,谓呼之使猎。
⑦何当,言何时当击。《世说》:褚季野问孙盛:“卿国史何当成?”吴均诗:“何当见天子?”朱浮书:“亵之者,以为园圃之凡鸟,外厩之下乘。”《西都赋》:“风毛雨血,洒野蔽天。”《礼郊特牲》:“毛血,告幽全之物也。”
⑧《幽冥录》:楚文王猎于云梦之泽,云际鸟翱翔飘飏,鹰见之,竦翮而升,矗若飞电,须臾羽堕如雪,血洒如雨,两翅堕地,广数十里。江淹赋:“平芜际海。”平芜,平原荒草也。

律诗八句,须分起承转阖。若中间平铺四语,则堆垛而不灵。此诗三四承上,固也。五六仍是转下语,欲摘支绦镟,而呼之使击,语气却紧注末联,知此可以类推矣。

过宋员外之问旧庄

原注:员外季弟执金吾见知于代,故有下句。《唐书》:来之问,字延清,景龙中迁考功员外郎。公故居在偃师,故过之间旧庄。【朱注】本集:开元二十九年,公筑室首阳之下,祭远祖当阳君。其过之问庄,或在是时。

宋公旧池馆①,零落首阳阿②。杜道秖从入③,吟诗许更过④。淹留问耆老⑤,寂寞向山河⑥。更识将军树⑦,悲风日暮多⑧。

(上四过宋旧庄,下则对庄而有感也。枉道入庄,题诗志胜,有留连不尽之意,故云“吟诗许更过”。问耆老,访其子孙家世也。向山河,伤其迹在人亡也。未乃触物增悲,情见乎词。)

①【鹤注】宋之问,虢州弘农人。首阳山在河南府,虢与河南为邻,故宋有别墅在焉。谢脁《游后园赋》:“清阴起兮池馆凉。”
②曹植诗:“零落归山丘。”《一统志》:首阳山,在河南偃师县西北二十五里。陆机《洛阳记》:首阳山,在洛阳东北,去洛二十里。阮籍诗:“步出上东门,北望首阳岑。”夷齐所隐首阳,别在蒲州。
③魏文帝《与吴质书》:“故使枉道相过。”秖,适也。《诗》:“只搅我心。”《司马迁传》:“只取辱耳。”《邹阳传》:“只恐怨结而不见德。”
④杨守阯曰:言宋诗尚矣,亦许我更过而题咏乎。须溪谓是尊慕前辈之词。
⑤魏文帝诗:“何为淹留寄他方。”汉武帝诏:“询问耆老。”
⑥司马长卿《美人赋》:“上宫闲间馆,寂寞云虚。”曹植《王仲宣诔》:“经历山河。”
⑦《后汉冯异传》:“诸将并坐论功,异独屏树下,军中呼为大树将军。”庾信《哀江南赋》:“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
⑧古诗:“萧萧白杨树,日暮多悲风。”【鹤注】《旧史》:之问弟之悌,有勇力,开元中自右羽林将军出为益州长史、剑南节度使兼采访使,寻迁太原尹。故云将军,初不曾为金吾官。原注疑误。

赵汸曰:之问与公祖审言及陈子昂、沈佺期四人,为唐律之祖,实公诗法渊源也。武后时,之问、审言俱为修文馆学士,世交亦厚。然之问为人实不足道,诗无讥词,以其契家前辈也。但曰“零落”“寂寞”“悲风”,则感慨系之矣。

夜宴左氏庄

【鹤注】公未得乡贡之前,游吴、越,下第之后,游齐、赵。此诗云:“诗罢闻吴咏,扁舟意不忘。”则是游齐赵时作。未详左氏庄在何郡,旧次在过宋之问旧庄后,则左氏庄亦当在河南。

林风纤月落①,衣露静琴张②。暗水流花径③,春星带草堂④。检书烧烛短⑤,看剑引杯长。诗罢闻吴咏⑥,扁舟意不忘⑦。

(月落露浓,静琴始张,入夜方饮也。水暗星低,夜宴之景。检书看剑,夜宴之事。公弱冠曾游吴、越,故闻吴咏而追思其处。吴江周篆云:检书以考证,看剑而吟哦,此时正赋诗也。未句诗罢,乃倒插法。)

①吴均诗:“林疏风至少。”谢朓诗:“疏芜散风林。”《杜臆》谓林风与,衣露相偶。鳌按:林风则微,风林则大,只颠倒一字,而轻重不同。古诗:“两头纤纤月初生。”张绰诗:“云表挂纤月。”
②《说苑》:“孺子操弹于后园,露沾其衣。”或以衣为琴衣,非是。谢朓诗:“静琴怆复伤。”《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③李百药诗:“暗水急还流。”庾肩吾诗:“向岭分花径。”
④梁简文帝《神山寺碑》:“照影春星。”张伯复《诗话》:“春星带草堂”,古今传为佳句,只一带字,便点出空中景象。如“玉绳低建章”,低字亦然。带,拖带也。《北山移文》:“草堂之灵。”
⑤江淹《伤友人赋》:“共检兮洛书。”
⑥吴咏,谓诗客作吴音。
⑦《史记》:范蠡乘扁舟,游五湖。赵汸曰:此诗寄兴闲游,状景纤悉,写情浓至,而开阖参错,不见其冗,乃诗之入妙处。

顾宸曰:一章之中,鼓琴看剑,检书赋诗,乐事皆具。而林风初月,夜露春星,及暗水花径,草堂扁舟,时地景物,重叠铺叙,却浑然不见痕迹。而其逐联递接,八句总如一句,俱众夜宴二字摹写尽情。

黄生曰:夜景有月易佳,无月难佳。三四就无月时写景,语更精切。上句妙在一暗字,觉水声之入耳。下句妙在一带字,见星光之遥映。

胡应麟曰:五律仄起高古者,唯杜为胜。如“严警当寒夜,前军落大星”,“不识南塘路,今知第五桥”,“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带甲满天地,胡为君远行”,“吾宗老孙子,质朴古人风”,“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皆雄深浑朴,意味无穷。然律以盛唐,则气骨有余,风韵稍乏。唯“风林纤月落,衣露静琴张”.“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尤为工绝,此则盛唐所无也。

临邑舍弟书至苦雨黄河泛溢堤防之患簿领所忧因寄此诗用宽其意

【鹤注】《唐五行志》:开元二十九年秋,河南河北二十四郡水。齐其一也,当是其年作。《唐书》:临邑,汉县,属齐州。【张綖注】此诗诸家皆编在开元二十九年,公是时年甫三十,而诗中有“吾衰同泛梗”之句,是岂其少作耶。徒以唐史此年有伊洛及支川皆溢,河南北二十四郡水,遂为编附。然黄河水溢,常常有之,岂独是年哉。集中如此类者甚多,不能遍举。

二仪积风雨①,百谷漏波涛②。闻道洪河坼③,遥连沧海高④。

(从苦雨泛河叙起。“闻道”二字,据来书所言。排律诗须见段落分明,看此篇逐段还题之法。)

①二仪,天地也。《抱朴子》:“弥纶二仪,升为云雨。降成百川。”
②《老子》:“江海能为百谷王。”《魏志》:“波涛汹涌”。《通鉴》:汉陈忠曰:“淫雨漏河。”漏字本此。
③潘岳诗:“登城望洪河。”注:“洪河,黄河也。”
④《抱朴子》:“沧海之滉漾。”

职司忧悄悄①,郡国诉嗷嗷②。舍弟卑栖邑③,防川领簿曹④,尺书前日至⑤,版筑不时操⑥。难假鼋鼍力⑦,空瞻乌鹊毛⑧。

(此言堤防之患,簿领所忧。职司,治水之官。郡国,被灾之民。领簿曹,颖为临邑主簿。操版筑,监督治河之事。鼋鼍、乌鹊,言不能借此以作桥梁。)

①潘岳诗:“恪居处职司。”《前汉成帝纪》:“御史大夫尹忠,以河决不忧职,自杀。”此反用之。《诗》:“忧心悄悄。”
②《汉文帝纪》:“令郡国无来献。”曹植诗:“众人徒嗷嗷。”
③韦孟诗:“修翼无卑栖。”此暗用枳棘非鸾凤所栖意。
④《国语》:“甚于防川”。《前汉五行志》:“不防川不窦泽。”
⑤《吴越春秋》:采葛妇歌:“吴王欢兮飞尺书。”
⑥洙曰:版筑,以版夹土而筑也。《齐国策》:田单身操版插。《史记黥布传》:“项王身负版筑,以为士卒先。”
⑦《竹书纪年》:周穆王大起九师,东至于九江,叱鼋鼍以为梁。
⑧《尔雅翼》:“涉秋七日,鹊首无故皆秃,相传是日乌鹊为梁渡织女,故毛皆脱去。”《淮南子》:“乌鹊填河成桥渡织女。”

燕南吹■畝①,济上没蓬蒿②。螺蚌满近郭③,蛟螭乘九皋④。徐关深水府⑤,碣石小秋毫⑥。白屋留孤树⑦,青天失万艘⑧。

(此言傍河州郡皆被泛溢。徐关近济,碣石近燕,深成水府,小若秋毫,皆为水所淹也。孤树仅存,万艘失道,甚言水势之横决。【朱注】《新旧史》:开元二十九年七月,伊洛水溢,损居人庐舍,秋稼无遗,坏东都天津桥及东西漕,河南北诸州皆漂没。此诗鼋鼍二句,志桥毁也。燕南、济上、徐关、碣石,志诸州漂没也。吹■畝,失万艘,志害稼并坏漕也。)

①《一统志》:燕南,今顺天保安州等地。汉章帝诏:“或起■畝。”汉赵过为代田,一畝三■。
②济上,今山东济南、兖州等地。《庄子》:“翱翔蓬蒿之间。”
③东方朔诗:“螺蚌非有心,深迹在泥沙。”《易传》:“为蠃为蚌。”蠃,与螺通。萧云从曰,《庄子天地篇》“子贡瞒然俯惭而不对”,与《汉书佞幸传》“石显忧满不食”,字体声音微分而义则一。杜诗“多垒满山谷”,亦作平声用。
④扬雄《羽猎赋》:“薄索蛟螭。”《诗》:“鹤鸣于九皋。”《诗传》:“深泽曰皋。”《释文》:“九皋,九折之皋。”
⑤《左传》:鞍之战,齐侯自徐关入。师古曰:“徐关,齐地。”公《送弟颖赴齐州》诗:“徐关东海西。”《海赋》:“尔其水府之内,极深之庭。”
⑥《禹贡》:“夹右碣石。”《山海经注》:蝎石山,在右北平骊城县海边。《唐书》:平州石城县有碣石山。公《昔游》诗,追游齐充之作,亦云:“昔与高、李辈,晚登单父台。寒芜际碣石,万里悲风来。”《淮南子》:“秋毫之末,视之可察。”阎若璩曰,王氏《通鉴地理通释》:碣石有三处。驺虞如燕,昭王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此碣石特宫名耳,在幽州蓟县西三十里,宁台之东,非山也,秦筑长城,起自碣石。此碣石在高丽界中,当名为左碣石。其在平州南三十余里者,即古大河入海处,为《禹贡》之碣石,亦曰右碣石。其说可谓精矣。或疑《史记索隐》引《战国策》,碣石山在常山九门县。考九门县,自西汉五代犹沿,宋开宝六年始省入藁城县,西北二十五里有九门城,四面皆平地,求一培塿亦不可得,故郑康成云:九门无此山。
⑦《汉书吾丘寿王传》:“有司或由穷巷白屋。”《汉书》:颜师古注:“白屋,茅屋也。”
⑧《庄子》:“绝云气,负青天。”湛方洼诗:“青天莹如镜。”杜笃《论都赋》:“大船万艘,转漕相过。”

吾衰同泛梗①,利涉想蟠桃②。却倚天涯钓③,犹能掣巨鳌④。

(末乃寄诗以宽其意。【朱注】言我虽泛梗无成,犹思垂钓东海,以施掣鳌之力,水患岂足忧耶。盖戏为大言以慰之耳。临邑近海,故用蟠桃巨鳌事。此诗前起后结,各四句,中间二段各八句,今依朱子《诗传》例,凡长篇之作,皆分勒章句,使盾目易醒也。)

①吾衰,见《论语》。刘向《说苑》:土偶谓桃梗曰:“子东园之桃也,刻子以为梗,遇天大雨,水潦并至,必浮子,泛泛乎不知所止。”骆宾王诗:“旅行劳泛梗。”
②《易》:“利涉大川。”《中洲记》:东海有山,名度索山,有大桃树,屈盘三千里,名曰蟠桃。
③赖倚,作“却倚”为是,即“长剑倚天外”之倚。或解作公为临邑弟所赖,非。曹植诗:“布日盖天涯。”
④《列子》:“龙伯之国有大人,一钓而连六鳌。”《海赋》:“崇鸟巨鳌。”

杨慎曰:《文心雕龙声律》篇云:异音相从谓之和,同音相应谓之韵。韵气一定,故余声易遣。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宋词元曲,皆于仄韵用和音以叶韵,盖以平声为一类,而上去入三声附之。如东、冻、董是和,东、中、风是韵也。鳌按:杜诗排律,如“螺蚌满近郭”满可读平声,如“人频坠涂炭”涂可读上声,“此生任春草”任可读平,春可读上,“心微傍鱼鸟”傍可读平,鱼可读上,知杜句失严处仍是谨严也。

高棅曰:排律之作,其源自颜,谢诸人,古诗之变,首尾排句,联对精密。梁陈以还,俪句尤切。唐兴始专此体,与古诗差别。贞观初,作者犹未备。永徽以下,王、杨、卢、骆倡之于前,陈、杜、沈、宋继之于后,苏颋、二张又从而申之。其文辞之美,篇什之盛,盖由四海宴安,万几多暇、君臣游豫赓歌而得之者。故其文体精丽,风容色泽,以词气相高而止矣。开元后,作者之盛,声律之备,独王右丞、李翰林,诸家皆不及。诸家得其一概,少陵独得其兼善者。如《上韦左相》、《赠哥舒翰》、《谒先主庙》等篇,其出入始终,排比声韵,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而不可也。

胡应麟曰:阴铿《安乐宫》诗:“新宫实壮哉,云里望楼台。迢递翔鹍仰,联翩贺燕来。重檐寒雾宿,丹井夏莲开。砌石披新锦,雕梁画早梅。欲知安乐盛,歌管杂尘埃。”此十句律诗,气象庄严,格调鸿整,平头上尾,八病减除,切响浮声,五音并协,实百代近体之祖。考之陈后主、张正见、庾信、江总辈,虽五言八句,时合唐规,皆出此后。则近体之有阴生,犹五言之始苏、李矣。又曰:读盛唐排律,延清、摩诘等作,真如入万花春谷,光景烂熳,令人应接不暇,赏玩忘归。太白轻爽雄丽,如明堂黼黻,冠盖辉煌,武库甲兵,旌旗飞动。少陵变幻闳深,如陟昆仑,泛溟渤,千峰罗列,万汇汪洋。

益王潢南曰:五言排律,与五言律诗,其句法虽同,篇法实异。律诗描写情景,止尽于四十字耳,故贵宽闲酝籍之中,又有严密凑之妙。若排律,或数十韵,或百余韵,其篇法岂五言律法可同。故作排律,其要有四:一贵铺叙得体,先后不乱。二贵队仗整肃,情景分明。三贵过度明白,不令人沉思回顾。四贵气象宽大,从容不迫,斯为得体。其修辞炼句,繁冗混杂,险怪艰深,令人三读不知,翻不如王言律矣。昔白乐天作小词,尚令老婢得解,况于律乎哉。

徐用吾曰:排律之体,所贵反覆议论,井井有条,意兴迭出,一气呵成。赋景入事,皆须各当其可,切忌散缓错乱,屋上架屋,意兴索然,则深可厌矣。

假山

【鹤注】此当题曰假山,旧题乃诗之序。序云天宝初,指元年也。故吕汲公、鲁訔俱编此诗在元年。

天宝初,南曹小司寇舅于我太夫人堂下垒土为山,①一匮盈尺,以代彼朽木,承诸焚香瓷瓯,瓯甚安矣。旁植慈竹,盖兹数峰,嶔岑婵娟②,宛有尘外致。乃不知兴之所至,而作是诗。

①《旧唐书》:史部员外郎二员,一人主判南曹。注:以在选曹之南,故曰南曹。【朱注】唐制未闻以司寇判南曹。权德舆《吏部南曹厅壁记》:高宗上元初,请外郎一人顓南曹之任,其后或诏他曹郎权居之。此云南曹小司寇,当是以秋官权职者。太夫人卢氏,公祖审言继室,天宝三载五月卒于陈留群之私第,公作墓志。
②嶔岑,谓山。婵娟,谓竹。申涵光曰:序不易解。杜文长至数语,便期期不能达意。如“夔人屋壁”、“平章郑氏女子”、“公孙大娘”等篇,世人附会以为古,其实不明。诗小序,莫妙于元次山,杜短语多有佳者。

一匮功盈尺,①三峰意出群。②望中疑在野,③幽处欲生。④慈竹春阴覆,⑤香炉势分。⑥惟南将献寿,⑦佳气日氤氲。⑧

(诗序错综,须看此诗布置次第。先提土山,次出数峰。在野、生云,申明尘外之致。慈竹、香炉,傍景点缀。南山献寿,又就舅氏为山,归到太夫人堂下。)

①《书》:“为山九仞,功亏一匮。”沈约诗:“一匮望成峰。”陆云《岁暮赋》:“盼盈尺其若遗。”
②诸葛也明《黄陵庙记》:“崔嵬巑屼,列作三峰。”赵曰:《华山记》有云:“其三峰直上,晴霁可观。”
③《世说》:殷中军曰:“韩康伯居然是出群器。”
④潘岳诗:“卉木在野。”
⑤《述异记》:汉章帝三年,子母竹生白虎殿前,群臣作竹颂。【鹤注】《竹纪》云:慈竹,吴蜀皆有之,其竹丛生,每年笋出不离丛内。隋候夫人诗:“春阴正无际,独步意何如。”
⑥刘斌诗:“香炉烟气多。”晓势分,谓晓烟分布。旧注谓从庐山香炉峰分其晓势,太迂。⑦《诗》:“如南山之寿。”李适诗:“山翠遥添献寿杯。”
⑧张正见诗:“香浮佳气里。”陆云诗:“灵爽氤氲。”朱异诗:“山泽共氛氲。”

龙门

【鹤注】龙门一山,连跨数郡,此诗盖指东京而言。天宝元年,公在东京,为姑万年县君制服,又为墓志。四载,又为皇甫妃范阳太君卢氏作墓志。当是其时作。鳌按:此再至龙门也。故曰“往来时屡改。”其云佛寺,盖近驿之寺。元人《龙门记》谓旧有八寺,固不但奉先一寺也。洪觉范指奉先者,未然。

龙门横野断①,驿树出城来②。气色皇居近③,金银佛寺开④。往来时改⑤,川陆日悠哉⑥。相阅征途上⑦,生涯尽几回。⑧

(此诗再游龙而作也。上四写景,下四感怀。断山之上,佛寺弘开,洛城之中,皇居壮丽,此登高所见者。时屡改而川陆长存,见前游已过。阅征途而生涯无几,叹后游难必也。)

①《水经注》:禹疏伊水北流,两山相对,望之若阙,即所谓横野断也。横野字,见晋刘琨表。
②《杜臆》:驿树自都城而出,直接龙门,便见繁华气象。【郑注】《河南志》:龙门驿,在河南县十八县。曾巩曰:驿树,驿道两畔之树。庾信诗:“半城斜出树。”
③《唐书》:东都皇城,名曰太微城。宫城,在皇城北,名曰紫微城。都城前值伊阙,后据关邙。何逊诗:“山中气色满。”颜延之诗:“皇居体环极。”
④觉范曰:佛地有金色世界、银色世界。梁元帝《梁安寺碑》:“银阙金宫,出瀛洲之下。”《抱朴子》:“游戏佛寺”。韦应物《龙门》诗:“精舍绕层阿,千龛邻峭壁。”《杜臆》:地志:龙门石壁,凿石龛石佛数千,中有极大三龛,魏王为长孙皇后所造,其伟丽可知,故有金银之语。
⑤《左传》:“行李之往来。”
⑥陆机《豫章行》:“川陆殊涂轨。”谢朓诗:“怀古信悠哉。”⑦陆机《叹逝赋》:“人阅人而成世。”徐陵诗:“征途悉转旆。”⑧《庄子》:“吾生也有涯。”宋之问诗:“伊阙天泉复几回。”

李监宅二首

【鹤注】指梁氏编在东都作,当属天宝初年。【顾注】《圣怪录》:李令问开元中为秘书监,好美服珍馔,以奢闻,有炙驴罂鹅之属,惨毒取味。今诗中有“异味重”之句,岂即令问乎。【朱注】后一首见吴若本逸诗,草堂本人正集。

尚觉王孙贵①,豪家意颇浓②。屏开金孔雀③,褥隐绣芙蓉④。且食双鱼美⑤,谁看异味重⑥。门阑多喜色⑦,女婿近乘龙⑧。

(首章美李监得婿,兼叙席上事。李系宗室,故曰王孙。豪家意浓,领起中四。细分之,孔雀、芙蓉是招婿,双鱼、异味是燕客,未则称其得佳婿也。)

①《韩信传》:“吾哀王孙而进食。”《史记索隐》:“秦未多失国,言王孙公子,尊之也。”
②梁武帝诏:“豪家富室。”
③徐彦伯诗:“金缕画屏开。”《旧唐书》:高祖皇后窦氏,父毅,于门屏画二孔雀,有求婚,辄与两箭,潜约中目者许之。高祖后至,两发各中一目,遂归于帝。
④王僧孺诗:“以亲芙蓉褥,方开合欢被。”崔颢《卢姬篇》:“水精帘箔绣芙蓉”。杨慎《丹铅录》云:《集韵》:缝衣曰隐,今俗云隐线。杜诗“褥隐绣芙蓉”,字作隐而意同。今按:贾山《至言》:“隐于金锥。”注:“隐,于靳切。”
⑤古诗:“遗我双鲤鱼。”
⑥《左传》:郑子公子食指动,以示子家曰:“必尝异味。”《朱博传》:“食不重味。”
⑦《续汉志》:伍伯,铃下侍阁,门阑部署,街里走卒,皆有程品。庾信诗:“诘旦启门阑。”《礼记》:“乃有喜色。”
⑧《晋书卫玠传》:“妇公冰清,女婿玉润。”《楚国先贤传》:孙嶲与李元礼俱娶太尉桓焉女,时人谓桓叔元两女俱乘龙,言得婿如龙也。楚中张希良曰:《神仙拾遗》:“弄玉乘风,萧史乘龙。”此女婿乘龙之原始也。

王嗣奭曰:起语与五六,俱含讽意。挟贵好华,此是王孙习气。曰“尚觉”“颇浓”,犹未尽言之也。下文又申之云美鱼可食,只此已足。而乃异味重叠,谁复看此耶。盖以俭朴之意,箴其奢华耳。食鱼句,乃翻《孟子》舍鱼取熊掌语。

其二

华馆春风起①,高城烟雾开②。杂花分户映③,娇燕入帘回④。一见能倾座⑤,虚怀只爱才⑥。盐车虽绊骥⑦,名是汉庭来⑧。

(次章称李监好客,从宅景叙入。风起、雾开,春晴晓色。花映、燕回,春时景物。李能倾倒座客,以其有爱才虚怀也。【顾注】骥困盐车,比官之闲冷。然天马来自汉庭,终当大用,盖李为宗室之臣也。正与前首王孙相应。)

①刘帧诗:“华馆寄流波,豁达来风凉。”曹植诗:“春风起兮萧条。”
②何逊诗:“日夕望高城,眇眇青云外。”鲍照诗:“徘徊烟雾里。”
③丘迟书:“杂花生树,群莺乱飞”。魏澹诗:“映户落残花。”
④北周王褒诗:“初春丽景驾欲娇。”梁简文帝《新燕》诗:“入帘惊钏响。”
⑤吴迈远诗:“一见愿道意。”《司马相如传》:“一座尽倾。”
⑥邹润甫《为诸葛穆答晋王命)曰:“虽曰博纳,虚怀下开。”《语林》:孔北海居家,宾客日满其门,爱才乐士,常恐不及。
⑦《战国策》:“骐骥驾盐车,上吴坂,迁延负辕而不能进。”《淮南子》:“绊骐骥而求千里”。庾信诗:“绊骥犹千里,垂鹏更九飞。”
⑧《汉书赞》;“宾于汉庭。”《史记传论》:“垂名汉庭。”汉有盐铁使,故曰“汉庭来”,此切李盐铁。

魏澹诗:“出帘飞小燕,映户落残花。”杜云:“杂花分户映,娇燕入帘回。”句法互换,而意趣更佳,陆放翁云:“杨花穿户入,燕子避帘低。”本于杜句,而姿致不减。

赠李白

【朱注】年谱:天宝三载,公在东都。太白以力士之潜,亦放还游东都。此赠诗当在其时,故有“脱身”“金闺”之句。

二年客东都①,所历厌机巧②。野人对腥膻③,蔬食常不饱④。岂无青精饭⑤,使我颜色好⑥。苦乏大药资⑦,山林迹如扫⑧。

(上段自叙,厌都市而羡山林也。机巧,则习俗难居。腥膻,则臭味弗投。青精不如大药,叹避世弓阵之无术矣。)

①《唐书》:东都,隋置,武德四年废。贞观二年号洛阳宫,显庆二年诏改东都。
②《庄子》:“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
③潘岳《秋兴赋序》:“仆,野人也。”野人,公自谓。《抱朴子》:“为道者必入山林,欲远腥膻而即清净也。”《周礼注》:犬腥羊膻。【张綖注】“草食曰膻,牛羊之属。水族曰腥,鱼鳖之属。”
④《魏志》:毛玠布衣蔬食。
⑤《三洞珠囊》:王褒,字子登,汉王陵七世孙,服青精■饭,趋步峻峰如飞鸟。陶隐居《登真隐决》。“太极真人青精干石■饭法,用南烛草木叶,杂茎皮煮,取汁浸米蒸之,令饭作青色,高格曝干,当三蒸曝,每蒸辄以叶汁搜纠浥浥,日可服二升,勿服血食,填胃补髓,消灭三虫。”■音信,亦作■。
⑥《参同契》:“薰蒸人五内,颜色悦泽好。”
⑦《梁书》:陶弘景既得神符秘诀,而苦无药物,帝赐黄金、硃砂、雄黄等物。《丹书》:抱阳山人《大药证》曰:夫大药者,须炼砂中汞,能取铅里金。黄芽为根蒂,水火炼功深。
⑧《抱朴子》:作神药必入名山。郭璞诗;“隐士托山林。”《高士传》:“先几扫迹。”王僧孺诗:“沙岸净如扫。”

李侯金闺彦①,脱身事幽讨②。亦有梁宋游③,方期拾瑶草④。

(下段赠李,欲迭偕隐初志也。梁、宋之游,近于东都,大药无资,故思瑶草耳。卢注:天宝三载,诏李白供奉翰林,旋被高力士潜,帝赐金放还。白托鹦鹉以赋曰“落羽辞金殿”,是脱身也。是年,白从高天师授籙,是事幽讨也。同时事华盖君,隐王屋山良岑,梁、宋之游,必访此君。杜集有《昔游》诗可证。此章上八句,下四句。)

①谢朓诗:“既通金闺籍。”《别赋》:“金闺之诸彦。”注:“金闺,金马门也。”【钱笺】东方朔、公孙弘待诏金马门。白供奉翰林,故云。
②《史记高帝纪》:“脱身独去。”幽讨,谓寻讨幽隐。
③【钱笺】《唐书李白传》:白与高适同过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既怀古。杜公在梁宋,亦与白同游,有《遣怀》、《昔游》二诗可证。颜延之诗:“涂出梁宋郊。”【赵注】梁谓汴州,宋谓宋州。《杜臆》:东都在今河南府,梁宋在今开封府。
④《山海经》:姑瑶之山,帝女死焉,化为瑶草,仙家用以合丹药服饵。江淹《登庐山》诗:“瑶草正翕赩”。李善注云:“玉芝也。”

顾宸曰:公与白相从赋诗,始于天宝三四载间,前此未间相善也。白生于武后圣历二年,公生于睿宗先天元年,白长公十三岁。公于开元十九年游剡溪,而白与吴筠同隐剡溪,则在天宝三年,相去十三载,断未相值也。后公下第游齐、赵,在开元二十三年。考白谱,时又不在齐、赵。及白因贺知章荐,召入金銮,则在天宝三载正月,时公在东都葬范阳太君,未尝晤白于长安也。是载八月,白被放,客游梁、宋,始见公于东都,遂相从如兄弟耳。观公后《寄白二十韵》有云:“乞归优诏许,遇我宿心亲。”是知乞归后始遇也。黄蔡诸注俱谬。

重题郑氏东亭

原注:在新安界。

【鹤注】《唐书》:新安县,属河南府。当是天宝三载在东都作。【朱注】郑氏无考。鲍钦止云即驸马郑潜曜。

华亭入翠微①,秋日乱清晖②。崩石欹山树③,清涟曳水衣④。紫鳞冲岸跃⑤,苍隼护巢归⑥。向晚寻征路⑦,残云傍马飞⑧。

(上六,亭前佳景,未言游罢晚归也。亭华山翠,映于秋日,故见清晖摇乱。亭枕山,故有崩石。亭瞰水,故有清涟。紫鳞承水,苍隼承树。顾宸云:此诗得力,全在诗腰数实字。着一欹字,如见巉岩参错。着一曳字,宛然藻荇交横。曰冲岸,则跳突排涌,惟恐堕岸。曰护巢,则疾飞急赴,唯恐失巢。并鱼鸟精神,俱为写出,此诗家练字法也。)

①华亭,见《陆机传》,乃郊外别墅,此借用其字。《尔雅》。“山未及上曰翠微。”疏云:“山未及顶上,在旁陂陀之处名翠微。”左思《蜀都赋》:“郁葐蒀以翠微”。注云:“翠微,山气之轻缥也。”杨慎曰:凡山远望则翠,近之则翠渐微。孟郊诗:“山明翠微浅。”又诗:“山近渐无青。”可以发诗人及《尔雅》之诠矣。
②《诗》:“秋日烈烈。”谢灵运诗:“山水含清晖。”
③江淹《兔园赋》:“崩石梧岸,崱■藏阴。”曹植诗:“山树郁苍苍。”
④《诗》:“河水清且涟猗。”注:“水成纹曰涟。”张协诗:“堂上水衣生”。注:“水苔也。”
⑤蜀都赋》:“鲜以紫鳞。”陶弘景书:“夕日欲颓,沉鳞竞跃。”
⑥《说苑》:“苍隼击于台上。”《说文》:“隼,鸷鸟。”陆佃云:“鹞属。”
⑦陈子昂诗:“征路人云烟。”⑧隋炀帝诗:“残云尚作雷。”

陪李北海宴历下亭

【鹤注】历下,在齐州,以有历山故得名。历山,即舜耕之山也。李北海即李邕。按:新旧史:邕,广陵人,开元二十三年为括州刺史,后历淄、滑二州刺史,天宝初为汲郡、北海二太守。五载,奸赃事发,又尝与刘勣马,勣下狱,吉温吏引邕,李林甫素忌邕,因傅以罪,诏祁顺之、罗希奭就郡杖杀之,乃六年正月辛巳。此诗当是天宝四年作。梁权道编在天宝十一年者,非是,时邕死已六年矣。【朱注】《旧唐书地理志》:青州,属河南道,武德四年置青州总管府,天宝无年改为北海郡,乾元元年复为青州。于钦《齐乘》:历下亭,在府城驿邸内历山台上,面山背湖,实为胜绝。

东藩驻皂盖①,北渚凌清河②。海右此亭古③,济南名士多④。

(原注:时邑人蹇处士辈在坐。首叙李公至亭。皂盖,切太守。北渚,切北海。清河。切历下。海右句,见亭为胜迹。济南句,见宴有嘉宾。)

①赵曰:青州在京师之东,故称东藩。《上林赋》:“齐列为东藩。”曹冏《六代论》:“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怕诸侯。”李属太守,故得称藩。《后汉书》:太守秩二千石,中二千石、二千石,皆皂盖、朱两轓。
②陆机诗:“永叹遵北渚。”凌,历也。杜氏《通典》:东平、济南、淄川、北海界,中有水流人海,谓之清河,实菏泽、汶水合流,亦曰济河。
③江淹《恨赋》:“巡海右以送日。”赵曰:海在东,州在西一,故云海右。
④《旧唐书》:齐州,属河南道。贞观七年置齐州都督府,天宝元年改为临淄郡,五载改济南郡。《前汉儒林传》:济南伏生传《尚书》,其时张生、欧阳生、林尊皆传其学,皆济南人也。此亦名士多之一证。李寻《灾异对》:“博延名士。”

云山已发兴①,玉佩仍当歌③。修竹不受暑③,交流空涌波④。

(次记宴亭景事。此段句腰各用虚字抑扬。【张綖注】修竹既不受暑则交流空自涌波。此十字句法。)

①曹毗文:“招仪凤于云山。”鲍照诗:“临歌不知调,发兴谁与欢。”
②王容歌:“宝髻耀明珰,香罗鸣玉佩。”玉佩,指侑酒者。当歌,当筵而歌也。杨慎曰:此是对当之当,非合当之当,与魏武乐府“对酒当歌”不同。
③阮籍诗:“修竹隐山阴。”江淹《竹赋》:“亦中暑而增肃。”
④《东征赋》:“望河济之交流。”《三齐记》:历水出历祠下,众源竞发,与泺水同入鹊山湖。所谓交流也。魏文帝《浮淮赋》:“惊风泛,涌波骇。”

蕴真惬所遇①,落日将如何。贵贱俱物役②,从公难重过③。

末则陪宴而惜别也。蕴真,亭含真趣。物役,各役于事。落日,此席将散。重过,后会无期。此章三段、各四句。)

①谢灵运诗、“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江淹诗:“悠悠蕴真趣。”
②师氏曰:“贵指李,贱自谓”。《杜臆》:“贵贱俱物役,可作醒世名言。”《易》:“贵贱位矣。”任昉《竟陵王行状》:“牵以物役。”
③《诗》:“从公于迈。”

同李太守登历下古城员外新亭

原注:时李之芳自尚书郎出齐州,制此亭。

【鹤注】以历下亭考之,当是天宝四载作。《新旧史》李之芳,开元末为驾部员外郎。天宝十三载,禄山奏为范阳司马。及禄山起逆,自拔归西京。未尝为齐州司马。【钱笺】李为齐州司马,或是史阙也。又云:《水经注》:历县故城西南,城南对山一,其水北为大明湖,西即大明寺,寺北两面侧湖,此水便成净池,池上有客亭。《齐乘》:池上有亭即清池。今名五龙潭。客亭当为历下古亭,故曰“海右此亭古”《水经注》又云:“湖水北流,径历城东,又北引水为流杯池,州僚宾燕,公私多在其上。”疑此即员外新亭之地。曰新亭,所以别于古亭也。同,和诗也。

新亭结构罢①,隐见清湖阴(原注:亭对鹊山湖)②。迹籍台观旧③,气冥海岳深④。圆荷想自昔⑤,遗谍感至今⑥。

(此记新亭景物。亭南有湖,故水光隐映。【朱注】亭之基迹,凭藉台观之旧。亭之气象,冥接海岳之遥。此正和邕诗“形制开古迹”及“泰山”“巨壑”二句意。旧注籍字作图籍解,冥字作溟濛解,义遂难通。荷种湖中,本当言今。堞在古城,本当言昔。今昔互换,尤见曲折。)

①《晋谢安传》:“将发新亭”。何晏《景福殿赋》:“其结构则修梁彩制。”
②赵曰:或隐或见,言昏明异候。谢惠连诗:“行云星隐见。”师氏曰:“清湖,鹊湖。”《地理志》:历下亭,居鹊湖之北。《一统志》:鹤山湖,在济南府城北二十里。谢惠连诗:“分袂澄湖阴。”注:“水南曰阴。”
③《列子》:岱舆山上台观皆金玉。
④鲍照诗:“平洒周海岳。”
⑤祖孙登诗:“圆荷承日晖”
⑥【钱笺】古齐历下城,对历山之下,韩信渡河破齐历下之师,即此地。城东有故谭国城,故云“遗堞感至今”。沈佺期诗:“故基乃岳立,遗堞尚云屯。”【朱注】堞,雉堞也。

芳宴此时具①,哀丝千古心②。主称寿尊客③,筵秩宴北林④。不阻蓬筚兴⑤,得兼《梁甫吟》⑥。

(此叙登事情事。丝音哀切,能写千古琴心,见宴逢绝调也。上宴,指设宴。下宴,指宴饮。主,指员外。客,指太守。蓬筚兴,公自谓。《梁甫吟》,在历下也。)

①谢朓诗:“嘉乐具兮,芳宴在斯。”
②《礼记》:“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
③称,举觞也。曹植诗:“主称千金寿。”《曲礼》:“尊客之前。”
④《诗》:“宾之初筵,左右秩秩。”又:“郁彼北林”。
⑤《记》:“筚门圭窬,蓬户瓮牖。”注:“蓬户,编蓬为户。筚门,以荆竹织门也。”沈约《郊居赋》:“归闲蓬筚。”
⑥《史记注》:“梁甫,太山下小山。”诸葛武侯《梁甫吟》:“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相国齐晏子。”《西溪丛语》:诸葛亮《梁甫吟》,不知何义。张衡《四愁诗》:“欲往从之梁甫艰。”注:言人君有德则封太山,大山喻人君,梁甫喻小人也。诸葛好为《梁甫吟》,恐取此意。

此与上章皆用六韵,依初唐排律,词尚简要耳。但此篇多平仄不谐,盖古诗之对耦者,仿六朝体也。

登历下古城员外孙新亭(附李邕诗)

孙,谓从孙行也。一本无孙字。

吾宗固神秀①,体物写谋长②。形制开古迹③,曾冰延乐方④。太山雄地理⑤,巨壑眇云庄⑥。

(此咏员外新亭。首联,言结构巧思,切员外。次联,言落成宴会.切新亭。三联,言亭临山水,切历下。)
①《左传》:“晋,吾宗也。”谢朓诗:“华宗诞吾秀。”《陈书》:“虎丘者,吴之神秀。”此借用其字。
②孙绰《樽铭》:“大匠体物,妙思人神。”潘岳《西征赋》。“摹写旧丰。”《书》:“汝不谋长。”
③《汉书郦食其传》:“示诸侯形制之势。”张九龄诗:“想像终古迹。”开古迹.谓开拓旧基。
④《楚辞》:“层冰峨峨。”曹植诗:“众宾延乐方。”傅毅《舞赋》:“亢音高歌,为乐之方。”此言夏时置冰,乃引乐之方也。
⑤《易大传》:“俯以察干地理。”鲍照诗:“负海横地理。”《吴越春秋》:“土地里数。”
⑥江总《钟铭》:“舟移巨壑。”巨壑,即鹊湖。颜延之诗:“都庄云动。”马怀素诗:“仙塔伊云庄。”此谓远望庄舍、渺在云间也。

高兴泊烦促①,永怀清典常②。含弘知四大③,出入见三光④。负郭喜粳⑤,安时歌吉祥⑥。

(此登亭而美员外也。泊烦促,言尘思顿国。清典常,言清静可法。含弘以下,举亭前景象,以形容德化。四大,三光,见其上下同流。郭外农祥,称其万物得所。此章两段,各六句。)

①殷仲文诗:“能使高兴尽。”张华诗:“烦促每有余。”
②颜延之诗:“永怀交在昔。”《书》:“其尔典常作之师。”典常,指常法。
③《易》:“含弘光大。”《老子》曰:“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
④枝乘奏书:“上不绝三光之明”。班固《典引》:“经纬乾坤,出人三光。”《史记索隐》:“三光,日、月、五星。”
⑤《国策》:苏秦曰:“使我有洛阳负郭田二顷。”左思诗:“陈平无产业,归来翳负郭。”亭在古城之下,故云负郭。《史记淳于无传》:“祭以粳稻。”《蜀都赋》:“粳稻漠漠。”
⑥《庄子》:“安时而处顺。”又:“吉祥止止。”

北海此诗,拙朴平浅,未见所长,昔人有议之者。少陵特推《六公篇》,必有大过人处,惜其诗今不可见耳。

暂如临邑至■山湖亭奉怀李员外率尔成兴

【卢元昌注】暂如临邑者,公弟簿领此邑,前以河泛书至,故暂如临邑。先至湖亭。别李员外之芳,李适往青州,因而奉怀。【鹤注】此当是天宝四载作,在邕五载事发之前。是年公西归咸阳。临邑,唐属齐州,公《和李太守登历下新亭》诗自注:“亭对鹊湖。”今题云■山湖,即鹊湖也。按今地志:齐州治历城县,历城东门外有历水入鹊山湖。宋曾巩有《鹊山亭》诗:“泺水飞绢来野岸,鹊山浮黛入晴天。”此亦可证矣。

野亭逼湖水①,歇马高林间②。鼍吼风奔浪③,鱼跳日映山④。暂游阻词伯⑤,却望怀青关⑥。霭霭生云雾⑦,惟应促驾还⑧。

(上四,湖亭之景。下四,怀李员外。鼍吼乘风,故激波生浪。鱼跳水动,故日光映山。此登亭而见湖中之胜也。词伯,指李员外。李在青关,故阻而怀思。关近临邑,故望其早还。)

①《后汉书》:“郭伋止野亭”。庾信诗:“野亭高被马。”曹植诗:“湖水何汹汹。”
②庾信诗:“树阴逢歇马。”陶潜诗:“微风洗高林。”
③《草木疏》云:组形似蜥蝎,四足,长丈余,首尾皆有鳞甲。《续博物志》:鼍,一名土龙,其声如鼓。
④《杜臆》:风奔浪,奔字奇妙。鱼跳句,偶然触目,所云率尔成典也。
⑤《论衡》:“文词之伯。”
⑥【远注】却望,退望也。张正见诗:“扬鞭还却望。”【朱注】青关或云即徐州穆陵关,未知是否。
⑦吴均诗:“霭霭隐青林。”《楚辞》:“云雾会兮日冥晦。”
⑧《前汉朱博传》:“告外趣驾。”注:趣读曰促。

赠李白

【鹤注】公与白相别,当在天宝四载之秋,故云“秋来相顾尚飘蓬”。李集有鲁郡石门别公诗、亦当在秋时。

秋来相顾尚飘蓬①,未就丹砂愧葛洪②。痛饮狂歌空度日③,飞扬跋扈为谁雄④?

(此诗自叹失意浪游,而惜白之兴豪不遇也。下二,赠语含讽,见朋友相规之义焉。)

①庾信诗:“秋来南向飞。”又:“离别两相顾。”曹植诗:“转蓬离本根,飘飘随长风。”
②《晋书》:葛洪见天下已乱,欲避地南土,乃参广州刺史嵇含军事。含遇害,遂停南土。多年后,以年老,闻交趾出丹砂,求为勾漏令。帝以洪资高不许,洪曰:“非欲为荣,似有丹砂。”帝从之。
③后诗“李白斗酒诗百篇”,即痛饮狂歌也。《世说》:王孝伯曰:“但常得无事,痛饮读《离骚》,可称名士。”徐干《中论》:“或被发而狂歌。”吴均诗:“离离堪度日。”
④【朱注】唐史谓白好纵横术、喜击剑,为任侠。【钱笺】魏颢称其眸子炯然,哆如饿虎,少任侠,手刃数人。故以飞扬跋扈目之,犹云“平生飞动意”也。《北史侯景传》:“专制河内,常有飞扬跋扈之意。”飞扬,浮动之貌。跋扈,强梁之意。【朱注】《西京赋》:“睢盯跋扈。”《梁冀传》:“此跋扈将军也。”考《说文》:扈,尾也。跋扈,犹大鱼之跳跋其尾也。《选注》及《后汉书注》俱未明。陈子昂诗:“可怜骢马使,白首为谁雄。”

此章乃截律诗首尾,盖上下皆用散体也。下截似对而非对,“痛饮”对“狂歌”,“飞扬”对“跋扈”,此句中自对法也。“空度日”对“为谁雄”,此两句又互相对也。语平意侧,方见流动之致。

范梈曰:绝句者,截句也,或前对,或后对,或前后皆对,或前后皆不对,总是截律之四句。是虽正变不齐,而首尾布置,亦由四句为起承转合,未尝不同条而共贯也。

敖英曰:少陵绝句,古意黯然,风格矫然。其用事奇崛朴健,亦与盛唐诸家不同。

杨载曰:绝句之法,要婉曲回环,删芜就简,句绝而意不绝,多以第三句为主,四句发之。有实接,有虚接。承接之间,开与合相关,反与正相依,顺与道相应,一呼一吸,宫商自谐。大抵起承二句固难,不过平直叙起为佳。从容承之为是。至如宛转变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于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使顺流舟矣。

王世贞曰:七言绝句,盛唐主气,气亢而意不尽工。中晚主意,意工而气不甚完。然各有至者,未可以时代优劣也。

胡应麟曰:四言变而《离骚》,《离骚》变而五言,五言变而七言,七言变而律诗,律诗变而绝句,诗之体以代变也。三百篇降而《骚》,《骚》降而汉,汉降而魏,魏降而六朝,六朝降而三唐,诗之格以代降也。风雅之规,典则居要。《离骚》之致,深永为宗。古诗之妙,专求意象。歌行之畅,必由才气。近体之攻,务先法律。绝句之构,独主风神。此结撰之殊涂也。兼衰总挈,集厥大成,诣绝穷微,超乎彼岸,轨筏具存,在人而已。又曰:五七言绝句,盖五言短古、七言短歌之变也。五言短古,杂见汉魏诗中,不可胜数。唐人绝体,实所从来。七言短歌,始于该下,梁陈以降,作者全然。第四句之中,二韵互叶,转换既迫,音调未舒。至唐诸子,一变而律吕铿锵,句格稳顺,语半于近体,而意味深长过之,节促于歌行,而咏叹悠永倍之。遂为百代不易之体。又曰:绝句之义,迄无定说,谓截近体首尾或中。联者,恐不足凭。五言绝,起两京,其时未有五言律。七言绝,起四杰,其时未有七言律也。但六朝短古,概目歌行,至唐方曰绝句。又五言律在七言绝前,故先律后绝耳。又曰:杜陵、太白,七言律绝,独步词场。然少陵律多险拗,太白绝间率露,大家故宜有此。若神韵干云,绝无烟火,深衷隐厚,妙协萧韶,李颀、王昌龄,故是千秋绝调。又曰:古人作诗,各成己调,未尝互相师袭。以太白之才就声律,即不能为杜,何至遽减嘉州。以少陵之才攻绝句,即不能为李,讵谓不若摩诘。彼自有不可磨灭者,无事更屑屑也。又曰:五言绝尚真切,质多胜文。七言绝尚高华,文多胜质。五言绝日万于两汉,七言绝起自六朝,源流迥别,体制自殊,至意当含蓄,语务舂容,则二者一律也。又曰:自少陵绝句对结,诗家率以半律讥之。然绝句自有此体,特杜非当行耳。如岑参《凯歌》“丈夫鹊印摇边月,大将龙旗掣海云”,“洗兵鱼海云迎阵,秣马龙堆月照营”等句,皆雄浑高华,后世咸所取法,即半律何伤。若杜审言“红粉楼中应计日,燕支山下莫经年”,“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则词竭意尽,虽对犹不对也。又曰:少陵不甚攻绝句,遍阅其集,得二者:“东逾辽水北滹沱,星象风云喜色和。紫气关临天地阔,黄金台贮俊贤多。”“中巴之东巴东山,江水开辟流其间。白帝高为三峡镇,夔州险过百重关。”颇与太白《明皇幸蜀歌》相类。又曰:杜之律,李之绝,皆天授神诣,然杜以律为绝,如“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等句,本七律壮语,而以为绝句,则断锦袭缯类也。李以绝为律,如“十月吴山晓,梅花落敬亭”等句,本五言绝境,而以为律诗,则骄拇移指类也。又曰:杜《少年行》:“马上谁家白面郎,临阶下马坐人床。不通姓氏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殊有古意。然自是少陵绝句,与乐府无干。惟“锦城丝管”一首,则近于太白。又曰:盛唐长玉言绝,不长七言绝者,孟浩然也。长七言绝,不长五言绝者,高达夫也。五七言各极其工者太白,五七言俱无所解者少陵也。

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

【顾注】天宝三载三月,白自翰林放归。四载,白在齐州,公与同游历下,所云“余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是也。

李侯有佳句①,往往似阴铿②。余亦东蒙客③,怜君如弟兄④。醉眠秋共被⑤,携手日同行⑥。

(首叙待白交情。共被同行,所谓如弟兄也。)

①《宋书》:谢灵运云:“每对惠连,辄得佳句。”
②《汉书吴王传》:往往而有。《南史》:武威阴铿,字子坚,五岁能诵赋日千言。及长,博涉史传,尤善五言诗,为当时所重。
③《论语疏》:“颛臾主祭蒙山。”山在东,故曰东蒙。【鹤注】《唐志》:蒙山在沂州新泰县。沂与兖州为邻,公在兖,故云东蒙客。
④《韩诗外传》:“使两国相亲如弟兄。”
⑤《世说》:朱百年就孔思远宿,饮酒醉眠。汉姜肱兄弟,同被而寝。晋祖逖、刘琨情好绸缨,共被同寝。
⑥《诗》:“携手同行”。

更想幽期处①,还寻北郭生②。入门高兴发③,侍立小童清④。落景闻寒杵,屯云对古城⑥。

(次叙同寻隐居。更想、还寻,叙途中也。人门、侍立,造范居也。落景、屯云,则留连至晚矣。)

①丁督护诗:“幽期济河梁。”谢灵运诗:“平生协幽期。”
②《高士传》:楚聘北郭先生,妇曰:“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遂辞聘。《后汉书》:汝南廖扶,绝志世外,不应辟召,时号北郭先生。【钱笺】太白集《寻鲁城北范居士失道落苍耳中》诗云:“忽忆范野人,闲园养幽姿。酸枣垂北郭,寒瓜蔓东篱。”此云“来寻北郭生”,即其人也。【鹤注】范居任城北郭,非兖州北郭。
③《曲礼》:“客人门而左。”殷仲文诗:“能使高兴尽。”
④《家语》:“升堂侍立。”《庄子》:黄帝遇牧马童子,问涂焉。黄帝曰:“异哉小童!”《杜臆》:见小童之清俊,便知主人不俗。
⑤梁元帝《纂要》:“晚照谓之落景。”卢思道诗:“落景照长亭。”
⑥《列子》:“望之若屯云焉。”袁孝若《诸葛孔明论》:“古城荒毁,难可修复。”

向来吟《橘颂》①,谁与讨莼羹②?不愿论簪笏③,悠悠沧海情④。

(末对隐居而思物外之游也。橘药,秋时物品。沧海近齐,有神仙在焉。此章前二段各六句,后段四句收。)

①《杜臆》:《橘颂》以受命不迁,行比伯夷。颂云:“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②《晋书》:张翰在洛见秋风起,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鲙,曰:“人生贵适志,何能羇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
③江总诗:“暂笏奉周行。”【邵注】“冠簪手笏,贵者之服。④李陵诗:“悠悠清川水。”吾丘寿王论:“东越沧海。”

郑驸马宅宴洞中

【朱注】此诗乃天宝四五载归长安后作。黄鹤以驸马洞中与郑氏东亭为一处,误矣。【钱笺】《长安志》:连花洞在神禾原郑驸马之居,杜诗所谓“主家阴洞”者也。【鹤注】唐史:临晋公主,皇甫淑妃所生,下嫁郑潜曜。公所撰《皇甫淑妃碑》:郑潜曜尚临晋公主,乃代国长公主之子,官曰光禄卿,爵曰驸马都尉。又云:甫忝郑庄之宾客,游窦主之山林。开元二十三年葬于河南县。公主戚然谓左右曰:“自我之西,岁阳再纪。乃以诗文见托。”则是碑作于天宝四载矣。

主家阴洞细烟雾①,留客夏簟青琅玕。春酒杯浓琥珀薄③,冰浆碗碧玛瑙寒④。误疑茅堂过江麓⑤,已入风磴霾云端⑥。自是秦楼压郑谷⑦,时闻杂佩声珊珊⑧。

(首句切洞,次句切宴,三四承留客,五六承阴洞,俱属夏时景事。七八驸马公主并收。细烟雾,状洞口之幽阴。青琅玕,比竹簟之苍翠。琥珀杯、玛瑙碗,言主家器物之瑰丽。若三字连用,易近于俗,将杯碗倒拈在上,而以浓薄碧寒四字互映生姿,得化腐为新之法。江麓、云端,其清凉迥出尘境,又见高楼下临郑谷,空中杂佩声闻,恍如置身仙界矣。结语风韵嫣然。朱瀚曰:末句暗用《毛诗》“杂佩以问之”。亦见公主有好贤之意。)

①《汉书东方朔传》:“董偃出入主家。”注:“公主之家也。”《拾遗记》:“洞穴阴源,下通地脉。”陶开虞曰:主家阴洞四字,若今人为之,近于谐谑矣。鲍照诗:“重拾烟雾迹。”
②戴暠诗:“挥金留客坐。”江淹《别赋》:“夏簟清兮昼不暮。”《书》:“厥贡惟球琳琅玕。”《本草》苏业注:琅玕有五色,青者人药为胜。《灵异兼图》载:琅玕青色,生海底,以网挂得之,初出水红色,久而青黑,击之有金石之声,与珊瑚相类。赵曰:诗家多以琅玕比竹。
③朱瀚曰:李德林诗。“壶盛仙客酒,瓶贮帝台浆”。颔联本此。《诗》:“为此春酒。”萧子范诗:“握中清酒玛瑙钟,据边杂佩琥珀红。”陈藏器《本草》:“琥珀指出罽宾国。”陶隐居曰:“松脂人地千年,化为琥珀”。
④陆机乐府:“渴饮坚冰浆。”魏文帝《玛瑙赋序》)曰:“玛瑙,玉属也,出自西域,文理交错,有似马脑,因以名之。”杨炫之《洛阳伽蓝记》:“元琛酒器,有水晶钵、玛瑙琉璃碗、赤玉卮数十枚。”
⑤谢庄诗;“访德茅堂阴。”服虔曰:“麓,大林也。”
⑥鲍照诗:“既类风门磴,复象天井壁。”风磴,登陟之路,凌风而上也。陆机诗:“飞升蹑云端。”
⑦《列仙传》:秦穆公以女弄玉妻萧史,日于楼上吹萧作凤呜,凤止其屋,一旦夫妻皆随凤去。殷谋诗:“秦楼出佳丽。”《扬子法言》:谷口郑子真耕于岩石之下,名震京师。郑朴,字子真,汉成帝时人。
⑧宋玉《神女赋》:“动雾觳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

律诗中二联,须用虚实相生,方见变化。此诗,颔联叙事浓丽,腹联写景萧疏,前实后虚,乃安顿章法也。《毛诗》如《兔置》、《鱼丽》等篇,皆隔句用韵。韩昌黎作《张彻墓铭》,上下韵脚仄平迭用,亦效此体,如此诗三五七句末,叠用薄、麓、谷三字,古韵屋陌相通,岂亦效隔句韵耶?但律诗从无此格,他本江麓作江底,中换一音,则薄谷便不碍矣。考公诗多用江渚,底宜作渚。

李天生日:少陵七律百六十首,惟四首叠用仄字,如《江村》诗,连用局、物二字,考他本“多病所须惟药物”作“幸有故人分禄米”,于局字不叠矣。《江上值水》诗连用兴、钓二字。考黄鹤本,“老去诗篇浑漫兴”作“老去诗篇浑漫与”,于钓字不叠矣。《秋兴》诗连用月、黑二字,考黄鹤本,“织女机丝虚夜月”作“织女机丝虚月夜”,于黑字不叠矣。可见“晚节渐于诗律细”,凡上尾仄声,原不相犯也。

沈约标律诗八病,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等名,不可不知。若大韵、小韵、正纽、旁纽,尚非所重。所谓平头者,前句上二字,与后句上二字同声,如古诗“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今欢同声,日、乐同声,是平头也。又如“朝云晦初景,丹池晚飞雪”,“飘披聚还散,吹扬凝其威”,四句上二字皆平声,是平头也。又如周王褒诗“高箱照云母,壮马饰当颅。单衣火浣布,利剑水精珠”,四句叠用四物,而每物各用一虚一实字面,亦平头也。又如杜挚诗“伊挚为媵臣,吕望身操竿。夷吾困商贩,宁戚对牛叹。食其处监门,淮阴饥不餐”,叠引古人,皆在句首,是亦平头也。所谓上尾者,上句尾字与下句尾字,俱用平声。虽韵异而声则同,是犯上尾。如古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楼与齐皆平声,又如“庭陬有若榴,绿叶含丹荣”,榴与荣亦平声也。又一句尾字与三句尾字连用同声,是亦上尾。如古诗“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来、思皆平声。又如“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圆似秋月”,素、扇皆去声,亦犯上尾矣。其在七律,如杜诗“春酒杯浓琥珀薄”与“误疑茅堂入江麓”,同系人声。王维诗“新丰树里行人度”与“闻道甘泉能献赋”,去声同韵,皆犯上尾也。又如杜《秋兴》诗“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王母、函关、宫扇、圣颜,俱在句尾,未免叠足,亦犯上尾。若“林花著雨胭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龙虎新军深驻辇,芙蓉别殿漫焚香”,前联拈落、长二字于句尾,后联移深、漫二字于上面,便不犯同矣。《蔡宽夫诗话》云:蜂腰鹤膝,盖出于双声之变。若五字首尾皆浊音,中一字独清,则两头大而中间小,即为蜂腰。若五字首尾皆清音,中一字独浊,则两头细而中间粗,即为鹤膝矣。今按张衡诗“邂逅承际会”,是以浊夹清,为蜂腰也。如傅玄诗“徽音冠青云”,是以清夹浊,为鹤膝也。旧注以“客从远方来”、“上言长相思”为鹤膝,意不分明。所谓大韵者,如微、晖同韵,上句第一字不得与下句第五字相犯。阮籍诗“微风照罗袂,明月耀清晖”,是也。所谓小韵者,如清、明同韵,上句第四字不得与下句第一字相犯。诗云“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是也。所谓正纽者,如溪、起、想三字为一纽,上句有溪字,下旬再用憩字。庾阐诗“朝济清溪岸,夕憩玉龙泉”,是正纽也。所谓旁纽者,如长、梁同韵,长上声为丈,上句首用文字,下句首用梁字,是亦相犯。诗云“丈夫且安坐,梁尘将欲起”,此旁纽也。在七律如杜诗“远开山岳散江湖”,山、散为正纽。如“丈人才力犹强健”,丈、强为旁纽矣。此外又有双声叠韵之法。《南史》:王元谟问谢庄曰:“何者为双声?何者为叠韵?”答曰:“互、护为双声,磝、碻为叠韵。”《学林新编》曰:双声者,同音而不同韵。叠韵者,同音而又同韵也。如李群玉诗“方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辀格磔声”,诘曲、崎岖,乃双声。钧辀,格磔,乃叠韵也,蔡宽夫曰:如杜诗“卑枝低结子,接叶暗巢莺”,即叠韵也。僧皎然《诗评》曰: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声,故风雅殆尽。后人天机不高,多为沈法所媚,懵然随流,溺而不返矣。

冬日有怀李白

【顾宸注】此诗在天宝四载冬作。诸家谓白未官时,误。鳌按:曾巩《李白集序》:李白至齐、鲁凡两次,初去云梦,之齐、鲁,居徂来山竹溪而入吴,此在天宝三年前明皇未召见时。后至洛阳,游梁、宋,复之齐、鲁,南游淮、泗而再入吴,此在天宝三年后翰林既放归时。杜之怀李,当在四年之冬,此时李复有东吴之游,后《春日怀李》诗云“江东日暮云”,当属五年之春。其《送孔巢父诗》题云“游江东兼呈李白”,亦即五年之春也。

寂寞书斋里①,终朝独尔思②。更寻嘉树传,不忘《角弓》诗③。短褐风霜入④,还丹日月迟⑤。未因乘兴去⑥,空有鹿门期⑦。

(上四怀李,下四自叙。【朱注】公不忘太白,犹季武之不忘韩宣,故有嘉树、《角弓》语。短褐二句,自伤流落蹉跎。空有鹿门期,即前诗“相期拾瑶草”意也。)

①曹植诗:“闲房何寂寞。”王勃诗:“书斋望晓开。”
②《诗》:“终朝采绿。”逸诗:“岂不尔思。”
③庾信诗:“更寻终不见。”《左传》:晋韩宣子来聘,公享之,韩子赋《角弓》。既享燕于季氏,有嘉树焉,宣子誉之,武曰:“宿敢不封殖此树以无忘《角弓》。”遂赋《甘棠》、【倾注】此将一事翻成两句。
④《杜臆》:短褐二句,言贫难炼药,即前诗“苦乏大药资,山林迹如扫”也。【朱注】《战国策》:邻有短褐。一作裋褐。《史记》:士不得短褐。司马贞曰:短亦作裋。裋,襦也。《贡禹传》:裋褐不完。《王命论》:裋褐之亵。裋,皆音竖。魏文帝令:“衣或短褐不完。”唐人两用之。若少陵“短褐风霜入,还丹日月迟”与“江湖漂短褐,霜雪满飞蓬”,以属对言,不当作裋。陆倕诗:“行止避风霜。”
⑤《神仙传》:药之上者有九转还丹。陶潜诗:“日月不肯迟”。
⑥《世说》:戴安道居剡溪,王子猷雪夜命掉,未至遽反,曰:“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张远注】《旧唐书》:李白天宝初客游会稽,与吴筠隐于剡下。故有乘兴句。
⑦《后汉书》:庞德公携妻子登鹿门山,采药不返。

李集有《无祠赠杜补阙》诗:“我觉秋风逸,谁言秋气悲。山将落日去,水与晴相宜。烟归碧海少,雁度青天迟。相失各万里,茫然空尔思。”段成式《酉阳杂俎》谓杜补阙即杜子美,公此诗用李诗迟字以和之。其说非也。公遇李时尚为布衣,其投拾遗,在至德乾元间。且补阙、拾遗,官衔不同,岂可强作傅会耶。

洪迈《容斋随笔》云:李太白、杜子美,在布衣时同游梁、宋,为诗酒会心之友。以杜集考之,其称大白及怀赠之作,凡十四五篇。至于太白与子美诗,略不可见。盖杜自谏省出为华州司功,迆逦入蜀,未尝复至东州也。所谓饭颗山带头之嘲,亦好事者所撰耳。

今考:太白集中,有寄少陵二章,一是《鲁郡石门送杜》,一是《沙丘城下寄杜》,皆一时刻应之篇,无甚出色,亦可见两公交情,李疏旷而杜剀切矣。至于天宝之后,间关秦蜀,杜年愈多而诗学愈精,惜太白未之见耳。若使再有赠答,其推服少陵,不知当如何倾倒耶!

春日忆李白

【顾注】天宝五载春,公归长安,白被放浪游,再人吴,诗必此时所作。

白也诗无敌①,飘然思不群②。清新庾开府③,俊逸鲍参军④。渭北春天树⑤,江东日暮云⑥。何时一樽酒⑦,重与细论文⑧?

(上四称白诗才,下乃春日有怀。才兼庾、鲍,则思不群而当世无敌矣。杯酒论文,望其竿头更进也。公居渭北,白在江东,春树春云,即景寓情,不言怀而怀在其中。王嗣奭《杜臆》曰:公怀太白,欲与论文也。公与白同行同卧,论文旧矣。然于别后另有悟人。因忆向所与言,犹粗而未精,思重与论之。此公之笃于交谊也。)

①《檀引》:“是为白也母。”句法本此。《史记项羽纪》:“所向无敌。”
②晋曹毗《黄帝赞》:“飘然跨腾鳞。”《诗品》:“曹思王超逸今古,卓尔不群。”
③黄生曰:六朝绮靡,庾、鲍独存气骨。今按:庾新,主五言。鲍逸,主长句。晋《文士传》。张翰善属文,造次立成,辞义清新。任昉《荐士表》:“词赋清新。”《周书》:庾信留长安,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④《世说》:边文礼才辩俊逸,孔北海荐于曹公。沈约《任昉墓铭》:“天才俊逸,文雅弘备。”《宋书》:临海王子瑱在荆州,以鲍照文辞赡逸,为前军参军。
⑤江淹诗:“渭北雨声过。”陈子昂诗:“郊园春树平。”
⑥《语林》:王充著《论衡》,中土未有传者,蔡中郎至江东得之。此指浙江之东,充盖会稽上虞人也。【朱注】江东,即会稽。太白《怀贺监》诗:“欲向江东去,定将谁举杯。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盖亦以会稽为江东。江淹诗:“日暮碧云合。”
⑦苏武诗:“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
⑧庾信诗:“论文报潘岳。”

朱鹤龄曰:公与太白之诗,皆学六朝,前诗以李侯佳句比之阴铿,此又比之庾鲍,盖举生平所最慕者以相方也。王荆公谓少陵于太白,仅比以鲍、庾,阴铿则又下矣。或遂以“细论文”讥其才疏也,此真瞽说。公诗云“颇学阴何苦用心”,又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又云“流传江鲍体,相顾免无儿。”公之推服诸家甚至,则其推服太白为何如哉!荆公所云,必是俗子伪托耳。

《遁斋闲览》云:王荆公编杜、欧、韩、李四家诗。或问公云:“子编四诗,以杜为第一,李为第四,岂白之才格词致不逮子美耶?”公曰:“太白歌诗,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变也。至于子美,则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可。故其诗有平淡简易者,有绮丽精确者,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师者,有奋迅驰骤若泛驾之马者,有淡泊闲静若山谷隐士者,有风流酝藉若贵介公子者。盖公诗绪密而思深,观者苟不能臻其阃奥,未易识其妙处,夫岂浅近者所能窥哉。此子美所以光掩前人,而后来无继也。元稹谓兼人所独专,斯言信矣。”杨万里诚斋田:太白之诗,列子之御风也。少陵之诗,灵均之乘桂舟、驾玉车也。无待者,神于诗者欤?有待而未尝有待者,圣于诗者欤?徐仲车曰:太白之诗,饥鹰瞥汉。少陵之诗,骏马绝尘。严沧浪曰:少陵之侍法如孙吴,太白之诗法如李广。孙器之曰:太白如淮安鸡犬,遗响白云,核其归存,恍无定处。独少陵如周公制作,后世莫能拟议。杨慎升庵曰:太白诗,仙翁剑客之语。少陵诗,雅士骚人之词。比之于文,太白则《史记》,少陵则《汉书》也。

王世贞曰:五言律,七言歌行,子美神矣,七言律,圣矣。五七言绝,太白神矣,七言歌行,圣矣,五言次之。太白之七言律于美之七言绝,皆变体为之可耳。又曰:十首以前,少陵较难入。百首以后,青莲较易厌。扬之则高华,抑之则沉实,有色有声,有气有骨,有味有态,浓淡浅深,奇正开阖,各极其则,吾不能不服膺少陵。

胡应麟曰:才超一代者李也,体兼一代者杜也。李如星悬日揭,照耀太虚。杜若地负海涵,包罗万汇。李唯超出一代,故高华莫并,色相难求。杜唯兼综一代,故利钝杂陈,巨细咸蓄。又曰:李才高气逸而调雄,杜体大思精而格浑。超出唐人而不离唐人者,李也。不尽唐调而兼得唐调者,杜也。

送孔巢父谢病旧游江东兼呈李白

【朱注】此诗乃天宝中在京师作。【唐注】时蔡侯饯别巢父,公在筵上赋此。《唐书》:孔巢父,字弱翁,冀州人,早勤文史,少与韩准、李白、裴政、张叔明、陶酒隐居徂徕山,时号竹溪六逸。【朱注】江东乃浙江以东。《晋书》:谢安被召,历年不至,遂栖迟东土。王羲之既去官,遍游东中诸郡。皆谓会稽也,又云:考史,巢父以辞永王璘辟署知名,广德中始授右卫兵曹参军。意巢父在天室间尝游长安,辞官归隐,史不及载耳。旧注云:巢父察永王必败,谢病而归,公作此送之。大谬。

巢父掉头不肯住①,东将入海随烟雾②。诗卷长留天地间③,钓竿欲拂珊瑚树④。

(此叙巢父往江东。孔之东游,志在遁世引年,故篇中多言神仙事。)

①《庄子》:鸿蒙拊髀雀跃掉头曰:“吾弗知。”陶潜诗:“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
②《吏记秦始皇纪》:“方士徐市等人海求神药。”江淹诗:“乘鸾向烟雾。”
③【本集注】巢父有《徂徕集》行于世。古诗:“人生天地间。”
④东游近海,故引珊瑚树。魏文帝诗:“遥望大海涯,钓竿何珊珊。”《述异记》:郁林郡有珊瑚市,海客市珊瑚处也。珊瑚碧色,生海底,一树数枝,枝间无叶,大者高五六尺。《西京杂记》:积草池中有珊瑚树,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上有四百六十二条,是南越王赵佗所献,号为烽火树,至夜光景常欲然。赵曰:珊瑚树生海底石上,故以拂言之也。

深山大泽龙蛇远①,春寒野阴风景暮②。蓬莱织女回云车③,指点虚无是征路④。

(此写东游景事。龙蛇山泽,况其归隐之迹。春寒野阴,纪其别去之时。蓬莱征路,言当有同志契合也。)

①《左传》:“深山大泽,实生龙蛇。”
②《汉成帝纪》:阳朔元年二月,春寒。颜延之诗:“庭昏见野阴。”宋武帝诗:“粤值风景和。”
③蓬莱在东海之中,织女为吴越分野,故用之。别本作仙人玉女,稍泛。《汉郊祀志》:蓬莱、方丈、瀛洲为三神山。织女,见二卷《赠张垍》诗注。司马相如《大人赋》:“排阊阖而入帝宫,载玉女而与之俱归。”后汉桓君山《仙赋》:“乘凌虚无,洞达幽明,诸物皆见,玉女在傍。”傅玄诗:“云为车兮风为马。”陶隐居《真诰》:“朱关内真,以云车虚辕相适。”
④《抱朴子》:“莫不指点之。”《史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大人赋》:“乘虚无而上假。”陈子昂诗:”离亭暗风雨,征路入云烟。”

自是君身有仙骨①,世人那得知其故②。惜君只欲苦死留③,富贵何如草头露④。

(此称其隐志已决,爱惜而苦留,此世人不知巢父者。富贵如草露,此巢父独有仙骨也。)

①葛洪《神仙传刘根传》:神人曰:“汝有仙骨,故得见吾耳。”又:严青居贫,忽有人以一卷素书与青,曰:“汝有仙骨,应得长生。”
②鲍照诗:“旁人那得知。”《诗》:“憯不知其故。”
③苦死留,虽用方言,然亦有所本。《庄子》:“苦死者。”《世说》:羊孚食毕便退,遂苦相留。
④李峤诗:“富贵荣华能几时。”《述征记》:八月一日作五明囊,盛草头露,洗眼,眼明。《商君传》:“君之危若朝露。”

蔡侯静者意有余①,清夜置酒临前除②。罢琴惆怅月照席③,几岁寄我空中书④。南寻禹穴见李白⑤。道甫问讯今何如⑥。

(结出送孔呈李之意。置酒者蔡也;惆怅者公也,寄书道讯者孔也,宾主一齐收拾矣。此章前三段,各四句。末段,六句收。)

①梦弼谓:蔡侯为人恬静而意气有余。今按:谢灵运诗:“还得静者便。”公三用之。如《贻阮隐居》诗云“贫知静者性。”《寄张彪》诗云“静者心多妙。”师氏以静为蔡侯名,误矣。
②魏文帝诗:“清夜延宾客。”陆机诗:“置酒高堂。”前除,庭前阶除也。王勃诗:“倾影赴前除。”
③沈佺期诗:“罢琴明月夜。”楚辞:“惆怅兮而私自怜。”注:“惆怅,悲哀也。”
④陶弘景《左仙公萧公碑》:有人漂海,随风吵漭无垠,忽值神岛,见人授书一函,题曰:“寄葛公。”令归吴达之,上云神仙事。【钱笺】《西溪丛语》:空中书,用史宗事,乃蓬菜仙人也。洪庆善云“雁足书”,非是。【朱注】《梁高僧传》:蓬莱道人,寄书小儿至广陵白兔埭,令其捉杖飘然而往,足下时闻波涛。或云:有商人海行,见一沙门求寄书史宗。同侣欲看书,书著船不脱,及至白兔埭,书飞起就宗,宗接而将去。宗后憩上虞龙山寺,会稽谢邵、魏迈之等皆师焉。《列子》:“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南史》:褚翔少有孝行,闻空中弹指。
⑤《史记自序》:“上会稽,探禹穴。”周珽注:禹穴有两处,蜀之石泉,禹生之地,古碑刻有太白书“禹穴”二字。今绍兴会稽亦有禹穴,乃窆所也。天宝初白居会稽,故云。南寻句,一作“若逢李白骑鲸鱼”。按:骑鲸鱼,出《羽猎赋》。欲传太白醉骑鲸鱼,溺死浔阳,皆缘此句而附会之耳。
⑥古诗:“幸可广问讯。”

王洙曰:一本云:“巢父掉头不肯住,东将入海随烟雾。书卷长携天地间,钓竿欲拂三珠树。我拟把袂苦留君,富贵何如草头露。深山大泽龙蛇远,花繁草青春日暮。仙人玉女回云车,指点虚无引归路。若逢李白骑鲸鱼,道甫问讯今何如。”按:别本止十二句,语虽简净,然少宕逸风神,还依诸家本为正。

刘勰曰:七言成章,必优柔和平。长短措词,贵抑扬顿挫。

范梈曰:七言古诗,要铺叙,要开合,要风度,要迢递、险怪、雄峻、铿锵,忌庸俗软腐,须是波澜开合,如江海之波,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又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为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奇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备此法者,唯李、杜也。开合灿然,音韵锤然,法度森然,学问充然,义论超然。又曰:七言长古,篇法有八:曰分段、过段、突兀、字贯、赞叹、再起、归题、送尾。分段如五言,过段亦如之。稍有异者,突兀万仞,则不用过句,陡顿便说他事。杜诗大多如此,岑参专尚此法,为一家数。字贯,前后重三叠四,用两三字贯串,极精神好诵,岑参所长。赞叹如五言。再起且如一篇三段,说了前事,再提起从头说去,谓反覆有情,如《魏将军歌》、《松子障歌》是也。归题,乃本末一二句,缴上起句,又谓之顾首,如《蜀道难》、《古别离》、《洗兵马行》是也。送尾,则生一段余意结末,或反用,或比喻用,如《坠马歌》曰“君不见嵇康养生被杀戮”,又曰“如何不饮令人哀”。长篇有此,便不迫促,甚有从容意思。

王世贞曰:歌行有三难,起调一也,转节二也,收结三也。惟收为尤难。如作平调,舒徐绵丽者,结须为雅词,勿使不足。奔腾汹涌,驱突而来者,须一截便住,勿留有余。中作奇语,峻夺人魄者,须令上下脉相顾,一起一伏,一顿一挫,有力无迹,方成篇法。又曰:李杜歌行之妙,冠于盛唐。咏之使人飘扬欲仙者,太白也。使人慷慨激烈,歔欷欲绝者,子美也。

谢榛曰:七言长古之法,如波涛初作,一层紧一层,拙句不失大体,巧句不害正气,铺叙意不可尽,力不可竭,贵有变化之妙。

胡应麟曰:五言古至两汉,无论中才,即大匠国工,履冰袖手。七言古,苟天才雄赡,而刻意前规,则纵横排荡,滔滔莽莽,千言不穷,点笔立就,无不可者。然五古才力不足,可勉而能。七古非才力有余,断不至此也。又曰:七言长歌,非博大雄浑,横逸浩瀚之才,鲜克办此。盖歌行不难于师匠,而难于赋授;不难于挥洒,而难于蕴藉;不难于气概,而难于神情;不难于音节,而难于步骤;不难于胸腹,而难于首尾。学者须寻其本色,即千言钜什,亦不使有一字离去,乃为善耳。又曰:七言歌行,垂拱四子,词极藻艳,然未脱梁陈也。张、李、沈、宋,稍汰浮华,渐趋平实,唐体肇矣,然而未畅也。高、岑、王、李,音节鲜明,情致委折,浓织修短,得衷合度,畅矣,然而未大也。太白、少陵,大而化矣,能事毕矣。降而钱、刘,神情未远,气骨顿衰。元相白傅,起而振之,敷演有余,步骤不足。昌黎而下,门户竞开,卢金之拙扑,马异之庸猥,李贺之幽奇,刘叉之狂谲,虽浅深高下,材局悬殊,要皆曲径旁蹊,无取大雅。张籍、王建,稍为真淡,体益卑卑。庭筠之流,更事绮绘,渐入诗余,古意尽矣。又曰:初唐七言古,以才藻胜,盛唐以风神胜,李、杜以气概胜,而才藻风神称之,加以变化灵异,遂为大家。又曰:李、杜歌行,虽沉郁逸宕不同,然皆才大气雄,非子建、渊明判不相入者比。又曰:古诗窘于格调,近体束于声律,唯歌行大小短长,错综阖辟,素无定体,故极能发人才思。李、杜之才,不尽于古诗,而尽于歌行。

今夕行

【鹤注】诗言“咸阳客舍一事无”,当是天宝五年,自齐赵西归至长安时作。

今夕何夕岁云徂①,更长烛明不可孤②。咸阳客舍一事无③,相与博塞为欢娱④。冯陵大叫呼五白⑤,袒跣不肯成枭卢⑥。英雄有时亦如此⑦,邂逅岂即非良图⑧。君莫笑,刘毅从来布衣愿,家无儋石输百万⑨。

(此诗见少年豪放之意。除夕博戏,呼白而不成枭,因作自解之词。末引刘毅输钱,以见英雄得失,不系乎此也。《庚溪诗话》:澄江朱正民曰:今夕岁徂;值除夜也。更长烛明,夜守岁也。客舍无事而博塞,旅中借以遣兴也,在他时则不暇为此矣。不可孤,言不负此夕。冯陵,意气发扬貌。袒跣,袒臂跣足也。《杜臆》:邂逅良图,谓失意中偶然遭遇,便成良缘,此贫人意想之词。)

①《诗》:“今夕何夕。”韦孟诗:“岁月其徂,年其逮耈。”
②《楚辞》:“兰膏明烛,华灯错些。”
③《三辅黄图》:秦都咸阳,山水俱在其南,故名咸阳。《唐书》:武德元年,析泾阳始平置咸阳县,属京兆府。潘岳议:“客舍洒扫,以待征旅。”
④《庄子》:“问谷何事,则博塞以游。”苏武诗:“欢娱在今夕。”
⑤《左传》:“冯陵我城郭。”《英雄记公孙瓒传》:“扬尘大叫,直前冲突。”《招魂》:“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⑥《吴越春秋》:“肉袒徒跣。”后汉杜笃《论都赋》:“莫不袒跣稽颡。”
⑦应劭《人物志》:“草之秀者为英,兽之特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聪明秀出渭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陆机诗:“英雄有屯邅。”
⑧《诗》:“邂逅相遇”。陆机诗:“行矣勉良图。”
⑨《晋书刘毅传》:毅于东堂聚樗蒱大掷,一判应至数百万,余人并黑犊以还,惟刘裕及毅在后。毅次掷得雉,大喜,绕床叫谓同坐曰:“非不能卢,不事此耳。”裕恶之,因桵五木久之,曰:“老兄试为卿答。”既而四子俱黑,一子转跃未定,裕厉声喝之,即成卢。又《慕容宝传》:宝与韩黄、李根等樗蒱,誓之曰:“世云樗蒱有神,若富贵可期,频得三卢。”于是三掷尽卢,宝拜而受赐。《前汉蒯通传》:“守儋石之禄。”《扬雄传》:“家无儋石之储。”应劭《汉书注》:齐人名罂为儋石,受米二斛。《南史》:刘毅家无儋石储,樗蒱一掷百万。

附考:王逸《楚辞注》:投六箸,行六棋,故云六博。许慎《说文》:博,局戏,六箸,十二棋也。鲍宏《博经》:用十二棋,六白六黑,所掷投谓之琼,琼有五采。潘鸿曰:古大博则六棋,小博则十二棋,故王、许说不同。《说文》:簺,行棋相塞谓之塞。鲍宏《塞经》:塞有四采,塞四乘五是也。至五即格不得行,故谓之格五。《招魂》王逸注:倍胜为牟,五白,博齿也。言已箸棋,当成牟胜,射张食棋,下逃子窟,故呼五白以助投也。师氏曰:五白,即今之骰子。李白云:连呼五白行六博。《战国策》:王不见夫博之用枭耶?欲食则食;欲握则握。补注:正义云:博头有刻为袅鸟形者,掷得袅者,合食其子,食者行棋。握,不行也。《晋张重华传》:谢艾曰:袅者,邀也。六博得袅者胜。邵注:枭卢以五木为采,有枭、卢、雉、犊之形,卢多者为胜。卢,犬名。《唐国史补》:崔师本好为古樗蒱,其法三分其子三百六十,限以二关,人执六马,其骰五枚,上黑下白,黑者刻二为犊,白者刻二为雉。掷之全黑为卢,二雉三黑为雉,二犊三白为犊,全白为白。四者,贵采也。开、塞、■、秃、撅、袅六者,杂采也。贵采得连掷,得打马,得过关,余则否。程大昌《演繁露》:卢在樗蒱为最高之采,枭固为善齿,而杀枭者又当得隽,则袅之采品,非卢比也。杜概言枭卢,亦恐未详。【朱注】不肯成枭卢,正用刘毅事,兼举六博之袅者,以樗蒱本博类也。昌黎诗:“六博在一掷,袅卢叱回旋。”语与此同。

赠特进汝阳王二十二韵

【鹤注】《旧史》:天宝初,琎终父丧,加特进,九载卒。考宁王宪以开元二十九年十一月薨,天宝三载,琎丧服方终,必其年二月封琎以嗣宁王,并加特进也。公于开元二十四年下考功第,去游齐赵八九年,其归长安当在天宝四五载间。《壮游》诗云:“赏游实贤王,曳裾置醴地。”正其时也。梁权道编在十一载,非。《唐书》:文散阶正二品曰特进。

特进群公表①,天人夙德升②。霜蹄千里骏③,风翮九霄鹏④。

(首从特进叙起。上二言位以德升,下二言德以位显。夙德句,领下两段。)

①《汉官仪》:诸侯功德优盛,朝廷所敬异者,赐位特进,在三公下。《书》:“群公既皆听命”。表,表帅也。
②《貌略》:邯郸淳见曹植才辩,对其所知,叹为天人。《后汉齐武王传》:“名儒宿德,莫不造门。”应璩书:“王肃以宿德显授。”夙德。早成之德也。
③《庄子》:“马蹄可以践霜雪”。《汉书》:武帝谓刘德为千里驹。
④陆机诗:“苟无凌风翮。”《庄子》:“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支遁诗:“九霄落芳津。”

服礼求毫发①,惟忠忘寝兴②。圣情常有眷③,朝退若无凭④。仙醴来浮蚁⑤,奇毛或赐鹰⑥。清关尘不杂⑦,中使日相乘⑧。

(此言其尊君谦己之德。惟忠,故帝常眷注。服礼,故势不敢凭。醴、鹰遣使,申言圣眷。门关不杂,正见无凭。)

①《忠经》:“被服礼乐。”钟繇表:“不差毫发。”《贾子新书》:十毫曰发,十发曰厘。
②庾信诗:“惟忠复惟孝。”江淹诗:“寝兴何时平。”
③孔焘诗:“圣情想区外。”沈约《齐安陆昭王碑文》:“皇情眷眷”。
④按:郑继之善夫云:若无凭,犹汉高失萧何若失左右手意。此说非也。诗主汝阳,不主明皇,还依王洙作不挟贵为是。【卢注】如汉吴王濞、梁孝王皆以有所凭而致祸败,河间献王、东平王苍皆以无所凭而得令名。只若无凭三字,可为千古藩王法矣。
⑤戴暠诗:“安平酝仙酒。”《汉书》:楚元王敬礼申公、穆生,每置洒,尝为穆生设醴。《释名》:“酒有泛齐浮蚁。”曹子建《七启》:“浮蚁鼎沸,酷烈馨香。”
⑥陶潜诗:“毛色奇可怜。”
⑦《会稽典录》:“丁宽门无杂宾。”陶潜诗:“户庭无尘杂。”
⑧《前汉田横传》:“中使还报。”《吴志朱然传》:“中使医药口食之物,相望于道。”

晚节嬉游简①,平居孝义称②。自多亲棣萼③,谁敢问山陵④。学业醇儒富⑤,辞华哲匠能⑥。笔飞鸾耸立,章罢凤鶱腾⑦。精理通谈笑⑧,忘形向友朋⑨。寸长堪缱绻⑩,一诺岂骄矜(11)。

(此详述生平善迹,皆夙德所致也。晚节四句,称其孝友。学业四句,称其文翰。精理四句,称其交谊。棣萼承义,山陵承孝,鸾凤言其书法,初举笔,后成章也。谈笑而有精理,此得之于学问者,寸长、一诺,能好善而无德色矣。)

①张景阳诗:“晚节悲年促。”曹植《铜雀台赋》:“从明后而嬉游兮。”
②嵇康诗:“念我平居时。”《高士传》:汉姜岐,少修孝义,乡曲归仁。
③《诗》:“棠棣之华,萼不....。”明皇尝造华萼相辉之楼,以友爱诸王。此言汝阳能善于兄弟也。汉中王瑀,即汝阳之弟。
④光武沼:“无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旧唐书》:宁王薨,谥曰让皇帝,葬桥陵,号惠陵。琎上表恳辞。【朱注】此所谓不敢问山陵也。吴任臣注:梁竟陵王萧子良,乞停止山陵,不许。
⑤《南齐杜栖传》:“学业清标,后来之秀。”《贾山传》:“所言涉猎书记、不能为醇儒。”
⑥《齐书》:“卢询有术学,文辞华美。殷仲文诗:“哲匠感萧晨。”
⑦吴质《答太子笺》:“摛藻下笔,龙鸾之文奋矣。”张怀瓘《书录》:许圉师见太宗书曰:“凤翥鸾回,实古今书圣。”
⑧王僧达诗:“精理亦道心”。《颜氏家训》:“韩兰英甚有名篇,又善谈笑。”
⑨《庄子》:“养志者忘形”。阮瑀诗:“友朋集光辉”。
⑩沈约《与范述曾书》:“微表寸长。”《左传》:“缱绻从公。”傅咸诗:“缱绻情所希。”邵注:“缱绻,反覆固结之意。”
(11)《吏记季布传》:曹丘生谓布曰:“得黄金百斤,不若得季布一诺。”《魏国策》:公子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庾信《周齐宪王碑》:“不自骄矜,谦光下物。”

已忝归曹植①,何如对李膺②。招要恩屡至③,崇重力难胜④。披雾初欢夕⑤,高秋爽气澄⑥。樽罍临极浦⑦,凫雁宿张灯⑧。花月穷游宴⑨,炎天避郁蒸⑩。砚寒金井水(11)。檐动玉壶冰(12)。

(此感王接遇之厚。以曹植比汝阳,自谦不如王粲辈,故曰已忝。又以杜密自比,见汝阳可方李膺,故云何如。初宴在秋,故见凫宿灯张。后宴在夏,故见井水壶冰。中间花月之游,当属春时,所谓招要崇重也。)

①《魏志》:曹植封陈王,谥曰思。《诗》:“无忝尔所生。”注云:“忝,辱也。”
②《后汉书》:杜密与李膺俱坐党锢而名行相次,时人亦称李杜焉。
③谢瞻诗,“辍策共骈筵,并坐相招要。”
④《晋书山涛传》:“礼秩崇重。”
⑤《世说》:卫瓘见乐广曰:“见此人若披云雾而睹青天。”《北史》:李绘仪容端伟,邢晏曰:“若披云雾,如对珠玉。”
⑥何逊诗:“萧索高秋暮。”《世说》:王徽之为桓冲参军,以手扳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
⑦《周礼》:“司尊彝,再献用两象尊,皆有罍。”注:罍,所以副贰其尊也。《礼图》:六彝为上,受三斗。六尊为中,受五斗。六罍为下,受一斛。《楚辞》:“望涔阳兮极浦。”
⑧《西京杂记》:梁孝王好宫室苑囿之乐,筑兔园,园有雁他,池间有鹤洲凫渚。陆机诗:“飞鸣乱凫雁。”《汉书外戚传》:“张灯烛,设帏帷。”
⑨阴铿诗:“花月分窗进,苔草共阶生。”何劭诗:“游宴绸缪。”《梁书》:建安王爱文学之士,日与游宴。
⑩颜延之诗,“炎天方埃郁。”《子夜歌》:“郁蒸仲暑月。”
(11)《西征记》:太极殿前有金井。
(12)鲍照诗:“清如玉壶冰。”

瓢饮惟三径①,岩栖在百层②。谬持蠡测海③,况挹酒如渑④。鸿宝宁全秘⑤,丹梯庶可凌⑥。淮王门有客⑦,终不愧孙登⑧。

(末段自叙,喜见知于王也。瓢饮岩栖,言身本隐逸。蠡测海,王德之深。酒如渑,王恩之渥。《杜臆》:公自居淮王门客,而云不愧于孙登,盖嵇康所遇非时,公所与游,则贤王而当盛世也。末乃宾主兼收,各见品格。此章上句起,中后十二句者两段,八句者两段,章法匀称。)

①《逸士传》:许由手捧水饮,人遗一瓢,饮讫挂木上,风吹沥沥有声,由以为烦,去之。嵇康《高士传》:蒋诩,社陵人。诩为兖州,王莽居宰衡,诩移疾归杜陵,荆棘塞门,舍中三径,终身不出。
②嵇康书:“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百层,高山也。《西京赋》:“井干叠而百层。”
③《东方朔传》:“以管窥天,以蠡测海。”注:“蠡,瓠勺也”。《韵会》:“螺,亦作蠡。”
④《诗》:“不可以挹酒浆”。《左传》:“有酒如渑。”
⑤《刘向传》:淮南王有枕中鸿宝苑秘书。《神仙传》:淮南王安,作内书二十二篇,又中篇八章,言神仙黄白之事,名为《鸿宝》。《万毕》三卷,论变化之道,凡十万言。
⑥【朱注】谢灵运诗:“躧步陵丹梯。”注:“丹梯,升阶也。”又诗:“即此陵丹梯。”注:谓山也。二注不同。邵注以丹梯为山上升仙之路,当从前说。
⑦《神仙传》“淮南王安,好方术,养士数千人,有八公诣门,皆须眉皓白。王薄其老,八公俄变为童子。
⑧《晋隐逸传》:孙登居汲郡北山,好读《易》,抚一弦琴,嵇康从之游,三年,问其所图,终不答。将别,乃曰:“子才多识寡,难免于今之世矣。”康不能用,果遭非命,乃作《幽愤》诗曰:“昔惭柳下,今愧孙登。”

王嗣奭《杜臆》云:用十蒸韵,颇难。此篇二十二韵,收取殆尽,须看其落韵之巧。陵字作凌,可免重复。凌,超越也。

胡应麟曰:杜排律五十百韵者,极意铺陈,颇伤芜碎。盖大篇冗长,不得不尔。惟赠汝阳、哥舒、李白、见素诸作,格调精严,体骨匀称。每读一篇,无论其人履历,咸若指掌,且形神意气,踊跃毫楮,如周昉写生,太史序传,逼夺化工。而杜从容声律间,尤为难事,真古今绝诣也。又曰:凡排律起句,极宜冠冕雄浑,不得作小家语。唐人可法者,卢照邻“地道巴陵北,天山弱水东”,骆宾王“二廷归望断,万里客心愁”,杜审言“六位乾坤动,三徽历数迁”,沈昉期“阊阖连云起,岩廊拂雾开”,玄宗“钟鼓严更曙,山河野望通”,张说“礼乐逢明主,韬钤用老臣”,李白“独坐清天下,专征四海隅”,高适“云纪轩皇代,星高太白年”,此类最为得体。

赠比部萧郎中十兄

原注:甫从姑之子。

《唐书》:比部属刑部,郎中、员外各一人。诗云“漂荡”“沉埋”,又云“归老任乾坤”,此必天宝六载应诏退下后所作。黄氏谓在未献赋之前,是也。

有美生人杰①,由来积德门②。汉朝丞相系,梁日帝王孙③。蕴藉为郎久④,魁梧秉哲尊⑤。词华倾后辈⑥,风雅蔼孤鶱⑦。

(此从萧公叙起。首句推本从姑,三四称其家世,五六记官职人品,七八记文章才望。)

①《诗》:“有美一人。”《桓玄传》:刘裕风骨不恒,盖人杰也。
②《开皇神告录》曰:隋开皇末,有老翁诣唐高祖,从容置酒,语及时事,曰:“公积德之门,负至贵之表。”
③《唐书世系表》:萧氏出自姬姓,汉有丞相酂文终侯何。萧氏定著二房,一曰皇舅房,一曰齐梁房。齐梁房即梁武帝之后。
④《汉书薛广德传》:“为人温雅有蕴藉。”颜师古注:“蕴,言如酝酿。藉,有所荐藉。”又曰:“道其宽博厚重也。”《汉书》:冯唐白首为郎。
⑤《周勃传》:“魁梧奇伟。”《前汉注》:“梧音忤。”《后汉注》:“梧音吾。”今从后音。《书》:“经德秉哲。”《王俭传》:俭体道秉哲,风字渊赡。
⑥《蔡邕传》:“后辈被遣。”
⑦钟嵘云:文约意广,取效风雅。《正韵注》:“霭,云集貌。”霭孤鶱,如鸟之飞鶱云际也。他本作蔼字,误。蔼,多也。【朱注】骞、鶱音义各异。骞,去乾切,马腹热。鶱,虚言切,鸟飞貌。

宅相荣烟戚①,儿童惠讨论②。见知真自幼③,谋拙愧诸昆④。

(次叙亲谊交情,乃上下关钮。见知,指萧。谋拙,自谓。诸昆,谓萧氏兄弟。)

①《晋魏舒传》:舒少孤,为外家宁氏所养。宁氏起宅,相宅者云:“当出贵甥。”舒曰:“当为外氏成此宅相。”后果为公。赵曰:萧系杜家外甥,故比之魏舒。
②潘岳《闲居赋》:“昆弟斑白,儿童稚齿。”潘徽诗:“篇章极讨论。”
③任昉《赠王僧孺诗》:“唯子见知,唯余知子。”
④隋孙万寿诗:“粤余非巧宦,少小拙谋身。”洙曰:公与萧为姑舅之昆仲。

漂荡云天阔①,沉埋日月奔②。致君时已晚③,怀古意空存④。中散山阳锻⑤,愚公野谷村⑥。宁纡长者辙⑦,归老任乾坤⑧。

(未承谋拙意,自叹不遇。言漂泊沉沦,无复遭际矣。唯有学中散、愚公,玩世隐身而已。从此归老旧乡,不烦萧之枉驾也。此章前后各八句,中间四句。)

①古诗:“漂荡水无根。”《庄子》:“黄帝得之以游云天。”谢灵运诗:“岂若登云天。”
②《吴越春秋》:伍尚曰:“其遂沉埋,亦吾所喜。”《黄庭经》:“高奔日月吾上道。”
③应璩《与弟书》:“思致君于唐虞。”
④傅亮《修张良庙教》:“抒怀古之情,存不刊之烈。”
⑤《嵇康传》:康与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居山阳,性绝巧而善锻,宅中有一柳树甚茂,每复月居其下以锻。【朱注】《急就篇注》:凡金铁之属,椎打而成器者谓之锻。
⑥《说苑》:齐桓公逐鹿,入谷中,见一老公,问为何谷,对曰:“为愚公之谷,以臣名之。臣故畜牸牛,生子大,卖之而买马。少年曰:‘牛不能生马。’遂持驹去。邻人以臣为愚,故名愚公谷。”《水经注》:时水又北径杜山,北有愚公谷。
⑦陶渊明曰:“王公纡辙。”注:“纡辙,犹言在驾。”
⑧《汉书》:邴汉以清行征为京兆尹,遂归老于乡里。乾、坤,本《易》卦名。孔子《易传》以此为天地之称。

奉寄河南韦尹丈人

原注:甫故庐在偃师,承韦公频有访问,故有下句。

【鹤注】《旧唐书韦济传》:天宝七载,为河南尹,迁尚书左丞。《唐地理志》河南府偃师注云:天宝七载,尹韦济以北坡道迂,自县东山下开新道,通孝义桥。则诗当作于是年。诗云“章甫尚西东”,又云“江湖漂短褐”,“周流道术空”,可知是时公又去京师而他矣。意在近畿,故云奉寄。是年韦方拜左丞,公又有两诗赠之。谓之赠,则归京师后投赠也。

有客传河尹,逢人问孔融①。青囊仍隐逸②,章甫尚西东③。鼎食分门户④,词场继《国风》⑤。尊荣瞻地绝⑥,疏放忆途穷⑦。

(首段,宾主并叙。上四述存问之语,下四感垂注之情。李膺比韦,孔融自喻。隐逸、西东,伤公之困穷潦倒。鼎食,称韦家世。词场,称韦文翰。尊荣属韦,瞻者在公,疏放属公,忆者在韦也。《重游何氏》诗,先提“将军有报书”,而接以倒衣二句,即报书语也。此提“逢人问孔融”,而接以青囊二句,即所问意也。)

①《诗》:“有客有客。”《后汉孔融传》:河南尹李膺,不妄接士,融年十岁,造门与交。
②《晋书郭璞传》:璞尝受业于郑公,得青囊书九卷,遂开洞五行。《抱朴子》:“褒隐逸之士。”
③《记儒行》:孔子居宋,冠章甫之冠。《檀弓》:“丘也,东西南北之人也。”
④《家语》:“子路仕卫,列鼎而食。”夏侯湛《抵疑》:承门户之业,受过庭之训。韦氏有大小两逍遥房,故云分门户。
⑤《旧唐书》:济以词翰闻,制《先德》诗四章,辞致高雅。杜审言诗:“岩谷卧词场。”《国风》,《毛诗》也。钟嵘《诗品》:“子建诗原出《国风》,卓尔不群。”
⑥尊荣二字,出《孟子》。任昉《齐景陵行状》:“地尊礼绝,亲贤莫贰。”
⑦向秀《思旧赋序》:“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阮籍诗:“途穷能无恸。”

浊酒寻陶令①,丹砂访葛洪②。江湖漂短褐③,霜雪满飞蓬④。牢落乾坤大⑤,周流道术空⑥。谬惭知蓟子⑦,真怯笑扬雄⑧。

(此自叙途穷,以答所问之意。浊酒二句,言隐逸之状。江湖二句,言东西之迹。牢落、周流,对章甫言,不敢以孔子自方也。惭蓟、怯雄,对青囊言,不欲居郭璞,而以子云自命也。知指韦丈,笑指他人。)

①陶潜诗:“浊酒且自陶。”
②葛洪丹砂,见前。
③陶潜诗:“江湖多贱贫。”
④【朱注】霜雪,喻头白也。张正见诗:“鬓似雪飘蓬。”《诗》:“自伯之东,首如飞蓬。”
⑤司马相如《上林赋》:“牢落陆离。”郭璞曰:“群奔走也。”李善云:犹辽落也。曹植诗:“牢落冥冥。”
⑥《说苑》:孔子周流应聘。《庄子》:“人相忘乎道术。”
⑦《后汉方术传》:蓟子训有神异之道,既到京师,公卿以下候之者,坐上常数百人。
⑧《扬雄传》:雄草《太玄》,或嘲雄以玄尚白。雄作《解嘲》曰:“子徒笑我玄之尚白,我亦笑子之病甚,不遭臾跗、扁鹊。”【卢注】公《秋述》云:“扬子云草《玄》寂寞,多为后辈所亵。”意正相同。

盘错神明惧①,讴歌德义丰②。尸乡余土室③,谁话祝鸡翁④。

(末称颂河尹,仍归结见问之意。盘错,言才堪经世。讴歌,言化能及人。尸乡系公旧
居。谁话鸡翁,唯韦独见问耳。《杜臆》:杜公赠人诸诗,大概前半颂所赠,后截乃自陈。此独参错转接,承顶呼应,脉理极细。此章,前二段各八句,后段四句收。)

①《后汉虞诩传》:诩为朝歌长,曰:“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治政咸称神明。神明惧,犹言鬼神畏其精锐。
②陆云《赠汲郡太守》诗:“之子于行,民固讴歌。”《左传》:敬奉德义。《淮南子》:德义足以怀天下之民。【朱注】《唐书》称济文雅,能修饰政事,所至以治称。此诗盘错二语,乃是实录。
③《诗正义》:河南偃师县西二十里,有尸乡亭。《水经注》:阳渠水,又东流,经汉广野君郦食其庙南。庙在北山上,成公绥所谓偃师西山,即陆士衡会王辅嗣处也。此山即祝鸡翁之故居。《后汉袁闳传》:闳四周筑土于庭,以为房室。王绩诗:“土室映山斜。”【鹤注】土室,谓依土山以为室,如《宿赞公土室》诗云“土室延白光,松门耿疏影”是也。诸社庐与墓多在河南偃师,故《凭孟仓曹觅土娄旧庄》诗:“平居丧乱后,不列洛阳岑。”则丧乱之前,公屡到矣。自开元二十九年酹远祖于洛之首阳,及天宝元年为姑万年县君制服作铭,三年为皇甫妃范阳太君卢氏作志,皆在河南也。所以公殁又归袝于偃师。
④《列仙传》:祝鸡翁者,洛阳人也,居尸乡北山下,养鸡百,年余鸡至千头,皆有名字,欲取呼则种别而至。卖鸡及子得千余万,辄置钱去之。【钱笺】《风俗通》:呼鸡朱朱。俗说鸡本朱公化为之,至今呼鸡皆朱朱也。《说文解字》:喌喌二口为讙,州,其声也,读若祝,祝者,诱致禽畜和顺之意。喌与朱音相似耳。

赠韦左丞丈济

【鹤注】此诗当是天宝七载冬作。

左辖频虚位①,今年得旧儒②。相门韦氏在③,经木汉臣须④。时议归前烈⑤,天伦恨莫俱⑥。鸰原荒宿草⑦,凤沼接亨衢⑧。

(首从左丞之职,叙出韦公门第。旧儒,指韦济。相门、前烈,指其祖父。天伦、宿草,记其兄亡。凤沼,谓拜左丞。)

①赵曰:魏晋以来,左丞得弹奏八座,故傅咸云:斯乃皇朝之司直,天台之管辖。《唐六典》:左右丞,掌管辖省事,纠察宪章。《唐书》:天宝中,济迁尚书左丞,三代并为省辖,衣冠荣之。卢照邻诗:“左辖去南台。”任昉表:“台阶虚位。”
②后汉樊准疏:公卿各举明经及旧儒子孙。
③《孟尝君传》:相门必有相。《汉书》:韦贤兼通《礼》、《尚书》,以《诗》教授,号称邹鲁大儒,七十余为相。少子玄成,复以明经历位至丞相。邹鲁谚曰:“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旧唐书》:韦思谦,武后时同鸾台风阁三品。子承庆、嗣立。长寿中,嗣立代承庆为凤阁舍人。长安三年,承庆代嗣立为天官侍郎。顷之,又代知政事。及承庆卒,嗣立又代为黄门侍郎。前后四职相代,又父子三人皆至宰相,有唐以来莫与为比。
④《史记滑稽传》:褚先生曰:“臣幸得以经术为郎。”
⑤《幽通赋》:“懿前烈之纯淑。”《旧书》:济制《先德》诗四章,词致高雅。
⑥《榖梁传》:“兄弟,天伦也。”何休注:“兄先弟后,天之伦次。”
⑦《诗》:“脊令在原,兄弟急难。”《笺》:“雝渠,水鸟,今在原、失其常处,则飞鸣求其类。”《记》:“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注:“宿草,陈根也,谓期年。”陶潜《悲从弟》诗:“流尘集虚位,宿草旅前庭。”《旧书》:嗣立三子,孚、恒、济,皆知名。孚累迁至左司员外郎。恒开元初为碣山令,字文融密荐恒有经济才,擢拜殿中侍御史,为陇右道河西黜涉使,出为陈留太守,未行而卒。【朱注】济迁左丞时,其兄恒必已先殁,故有“恨莫俱”“荒宿草”之句。
⑧《晋中兴书》:荀勖从中书监迁尚书令,有贺之者,曰:“夺我凤凰池,诸君何贺耶?”谢庄《让中书表》:“壁门天邃,凤沼神深。”《易》:“何天之衢亨。”《灵光殿赋》:“何天衢以元亨。”【朱注】《通典》:光宅元年,中书省改曰凤阁。济父祖皆官凤阁,故以接亨衢期之。千家本有公自注:“济之兄恒亦为给事中。”此出黄鹤补注,他本无之,其实误也。

有客虽安命①,衰容岂壮夫②。家人忧几杖③,甲子混泥涂④。不谓矜余力⑤,还来谒大巫⑥。岁寒仍顾遇⑦,日暮且踟蹰⑧。

(次言穷老而受知于韦。应诏退回,命之穷也。衰容渐改,老将至矣。忧几杖,承衰。困泥涂,承命。今犹乘余力而来谒者,以韦有接遇之情也。因此遂起踌蹰盼望之意矣。)

①《诗》:“有客戾止。”《庄子》云:“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鲍照《园葵赋》:“荡然任心,乐道安命。”
②谢朓诗:“开镜眄衰容。”扬子云曰:“雕虫之技,壮夫不为。”
③《月令》:“仲秋之月,养衰老,授几杖。”
④《左传》:绛县老人曰:“臣生之岁,正月甲子朔,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赵孟谢曰:“使吾子辱在泥涂久矣,武之罪也。”家人、甲子,以卦名配支干。
⑤梁武帝诗:“不谓当过时。”《隋艺文传》:“笔有余力,词无竭源”。
⑥《吴志注》:张紘见陈琳《武库赋》,叹美之,琳答曰:“河北率少文章,易为雄伯。今足下在彼,所谓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徐陵诗:“漳川仰大巫”。
⑦岁寒、日暮,寓言穷老,亦时值岁暮而云然耳。高允《答宗钦诗》:“虽曰不敏,请事金兰。尔其励之,无忘岁寒。”
⑧《主父偃传》:日暮途远,故倒行逆施之。《诗》:“搔首踟蹰。”曹植诗:“搅辔正踟蹰。”

老骥思千里①,饥鹰待一呼②。君能微感激③,亦足慰榛芜④。

(一云折骨效区区。末有望于韦之汲引也。老骥,况己之衰。饥鹰,况已之穷。曰思、曰待,承上踟蹰,言韦能感动激发,则己不沦于荆榛芜草矣。此章前二段各八句,末段四句收。)

①魏武乐府:“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未已。”
②《魏志》:陈登谓吕布曰:“曹公言,待将军譬如养鹰然,饥则为用,饱则颺去。”孙楚《鹰赋》:“饥则易呼。”
③《张仪传》:苏秦使人微感张仪。赵岐《孟子章指》:“千载闻之,犹有感激”。
④傅亮表:“伊洛棒芜,津涂久废。”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按:【黄鹤注】公以天宝六载,应诏赴毂下,为李林甫见阻,由是退下。侍云“主上顷见徵”,“青冥却垂翅”,当是七载所作。篇内皆系陈情语,当在《赠韦左丞丈》诗后。末云《况怀辞大臣》,明年果又有东都之游矣。《杜臆》:前诗有颂韦丞语,此篇全属陈情,题曰赠,似误,恐当作呈。

纨袴不饿死①,儒冠多误身②。丈人试静听③,贱子请具陈④。

(首用议论总提。《杜臆》:儒冠误身,乃通篇之主,纨袴句特伴语耳。)

①《汉书》:班伯在绮襦纨袴之间,非其所好也。注:“绮,细绫。纨,素也。并贵戚子弟服。”《汉书》:邓通相当饿死。
②《郦食其传》: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溺之。
③《吴越春秋》:伍子胥谓渔父曰:“性命属天,今属丈人。”又王弼《易注》:丈人,严庄之称。鲍照书:“静听无闻。”
④鲍照乐府:“主人且勿喧,贱子歌一言。”蔡琰《胡笳》:“去住两情兮难具陈。”

甫昔少年日①,早充观国宾②。读书破万卷③,下笔如有神④。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⑤。李邕求识面⑥,王翰愿为邻⑦。自谓颇挺出⑧,立登要路津⑨。致君尧舜上⑩,再使风俗淳(11)。

(此叙少年自负,申言儒冠之事。甫昔八句,言学优才敏,足以驰骋古今。自谓四句,欲正君善俗,不但文辞见长也。此乃备陈学问本领,言大而非夸。《杜臆》:公以韦丞为知己,故通篇作衷语,如“读书破万卷”等句,大胆说出,绝无谦逊也。)

①沈约诗:“生平少年日。”【鹤注】《壮游》诗云“中岁贡旧乡”,“忤下考功第”,开元二十四年改用礼部侍即主考,公预举在二十四年之前,故主试属考功郎。其时年方二十余岁,宜自谓少年也。
②《易》:“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③胸罗万卷,故左右逢源而下笔有神。书破,犹韦编三绝之意,盖熟读则卷易磨也。张远谓识破万卷之理,另是一解。《梁元帝纪》:兵败,焚图书十四万卷,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北史》:李永和曰:“丈夫拥书万卷,何暇南面百城。”
④魏文帝《典论》:傅武仲下笔不能自休。孔文举表:“性与道合,思若有神。”
⑤汉扬雄尝作《甘泉》等赋,魏曹子建七步成诗,公谓扬雄之赋与己敌体,子建之诗于己相近也。考字书:物料之料从去声,料度之料从平声。《左传》:“臣料虞君。”
⑥《唐书》本传:甫少贫不自振,客齐、赵间,李邕奇其才,先往见之。《北齐书》:神武自太原来朝,见宋游道,曰:“尝闻其名,今日始识其面。”赵曰:公《哀李邕》诗:“伊昔临淄亭,酒酣托末契。重叙东都别,朝阴改轩砌。”追言洛阳相见事,岂非公与邕先识面于洛阳乎。《新史》盖误以再见为始识面矣。
⑦《唐书文苑传》:王翰,字子羽,并州晋阳人,及进士第,张说辅政,召为秘书正字,终道州司马。《左传》:“二三子先卜邻矣。”陶潜诗:“思与尔为邻。”【朱注】邕、翰皆公同时前辈,识面、卜邻乃当时实事。旧注引杜华母使华与王翰卜邻,出伪书杜撰。
⑧刘峻《辩命论》:“孔墨之挺生。”《蜀志吕凯传》:“诸葛丞相英才挺出。”
⑨古诗:“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⑩应璩《与弟书》:“伊尹辍耕,郅恽牧羊,思致君于唐虞,济斯民于涂炭。”《孟子》:伊尹使是君为尧舜之君。
(11)《诗序》:“美教化,移风俗。”《何氏语林》:阮孝绪叹明宾山曰:“是使还淳返朴。”

此意竟萧条①,行歌非隐沦②。骑驴十三载③,旅食京华春④。朝扣富儿门⑤,暮随肥马尘⑥。残杯与冷炙⑦,到处潜悲辛⑧。主上顷见征⑨,欲然欲求伸⑩。青冥却垂翅(11),蹭蹬无纵鳞(12)。

(此慨历年不遇,申明误身之故。萧条八句,前因贡举不第。见征四句,后以应诏退下。黄生曰:骑驴六句,极言困厄之状,略不自讳,隐然见抱负如彼,而厄穷乃如此,俗眼无一知己矣。)

①李陵书:“但闻悲风萧条之声。”
②《列子》:“林类年且百岁,拾穗行歌”。桓谭《新论》:“天下神人五:一曰神仙,二曰隐沦。”嵇康诗:“寻山洽隐沦。”【朱注】“言以穷困行歌,非隐沦肥遁之流也。”
③汉灵帝时,执政皆骑驴。《后汉独行传》:向栩或骑驴入市,乞丐于人。公两至长安,初自开元二十三年赴京兆之贡,后以应诏到京,在天宝六载为十三载也。他本作三十载,断误。
④《仪礼》:尊士旅食于门。郑注作众食解。魏钟繇表:“旅食许下。”作旅寓之食解矣。魏文帝《与吴质书》:“旅食南馆。”郭璞诗:“京华游侠窟。”
⑤鲍照侍:“结友多贵门,出入富儿邻。”
⑥《世说》:司马德操曰:“坐则华屋,行则肥马。”
⑦《颜氏家训》:“残杯冷炙之辱,戴安道犹遭之,况尔曹乎。”
⑧潜悲辛,含悲不忍言也。鲍照《野鹤赋》:“对钟鼓而悲辛。”
⑨《年谱》:天宝六载,诏天下有一艺诣毂下,李林甫命尚书省皆下之,公应诏退下。《淮南子》:“主上出令。”《汉杂事》:宣帝时,蒋蒲与子方召见征。
⑩《易》:“尺蠖之屈,以求伸也。”
(11)《楚辞》:“据青冥而摅虹。”注:“青冥,云也。”《后汉冯异传》:始虽垂翅回谿,终能奋翼渑池。王通《东征赋》:“道之不行兮垂翅东归。”
(12)《海赋》:“蹭蹬穷波。”王褒《圣主得贤臣颂》:“沛乎若巨鱼之纵大壑。”

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①。每于百僚上②,猥诵佳句新③。窃效贡公喜④,难甘原宪贫⑤。焉能心怏怏⑥,只是走踆踆⑦。今欲东入海⑧,即将西去秦⑨。尚怜终南山⑩,回首清渭滨(11)。常拟报一饭(12),况怀辞大臣。白鸥没浩荡(13),万里谁能驯(14)?

(末段感怀韦丈,而致临别缝绻之情,甚愧四句,藉韦公为知己。窃效四句,不得志而思去矣。今欲四句,欲去而不忍径去。常拟四句,欲留而不能复留也。诗到尾梢,他人几于力竭,公独滔滔滚滚,意思不穷,正所谓“篇终接混茫”也。然须玩其转折层次,不可增减,非汗漫敷陈者比。此章首段四句,中二段各十二句,末段十六句收。)

①赵曰:厚,言其相待之厚,如《世说》范达深愧其厚意。真,言其怀抱之真,如《庄子》云其为人也真。
②《书》:“百僚师师。”《史记》:相国位诸侯王百僚之上。
③《前汉朱云传》:“嘉猥称云。”《后汉孔融传》:“猥惠书教。”曹植《责躬表》:“猥垂齿召。”注:“猥,曲也。”又解作遝。《范滂传》:“所劾猥多。”此诗言频育佳句也。《世说》:孙兴公作《天台赋》成,以示范荣期,每至佳句,辄云:“应是我辈语。”
④《前汉王吉传》:吉字子阳,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刘孝标《广绝交论》:王阳登则贡公喜。
⑤《仲尼弟子传》:原宪摄敝衣冠见子贡,子贡耻之。曰:“夫子岂病乎?”宪曰:“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惭而去。
⑥《吴越春秋》:“公子光心气怏怏,常有愧恨之色。”怏怏,不平貌。
⑦《西京赋》:“大雀踆踆。”注:“踆踆,行走貌。”
⑧《庄子》:“石户之农,携子入于海,终身不返。”《易林》:“东入海口。”
⑨裴让之诗:“申胥欲去秦。”李斯《上始皇书》:“天下之士,退而不西向,裹足不入秦。”
⑩《诗》:“终南何有。”《元和郡县志》:终南山,在京兆府万年县南五十里。渭水在万年县北五十里。
(11)《西征赋》:“北有清渭浊泾。”
(12)《史记范睢传》:“一饭之恩必偿。”《后汉李固传》:“窃感古人一饭之报。”注:“谓灵辄也。”
(13)《杜臆》:白鸥,承入海来,用海客事,属在自己说,以东海望秦川,则相去万里矣。鲍照诗:“翻波扬白鸥。”赵曰:浩荡,或取流放之貌,如《离骚》“怨灵修之浩荡”。或取旷远之貌,如《楚辞》“志浩荡而伤怀”,《东坡志林》:子美“白鸥没浩荡”,言灭没于烟波间耳,宋敏求谓鸥不解没,改作波字,便觉神气索然。今按《易林》:“凫游江海,没行千里。”此没字所本。
(14)阮籍诗:“双翮凌长风,须臾万里逝”。颜延之《王君咏》:“龙性谁能驯。”驯,驯服也。

范元实《诗眼》曰:山谷谓文章必谨布置,每见后学多告以《原道》命意曲折。后予以此概考古人法度,如子美《赠韦左丞》诗云“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此一篇立意也,故使人静听而具陈之耳。自“甫昔少年日”至“再使风俗淳”,皆言儒冠事业也。自“此意竟萧条”,至“蹭蹬无纵鳞”,言误身如此也,则意举而文已备矣。然必言其所以见韦者,于是有厚愧真知之语,而所以真知者,谓传诵其诗也。然宰相职在荐贤,不当徒爱人而已,故曰“窃效贡公喜,难甘原宪贫”。果不能荐贤,则去之可也,故将东入海而西去秦。然其去也,必有迟迟不忍之意,故曰“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然后知不可以不别,故曰“常拟报一饭,况怀辞大臣”。夫如是,可以相忘于江湖之外,虽韦亦不得而见矣,故以“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终焉。此诗前贤录为压卷,其布置最得正体,如官府甲第,厅堂房舍,各有定处,不可乱也。韩文公《原道》与《书》之《尧典》盖如此,其他皆谓之变体可也。又曰:诗有一篇命意,有句中命意。如此诗前后布置,是一篇命意也。至其道不忍决去之意,则曰“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其道欲与韦别之意,则曰“常拟报一饭,况怀辞大臣”,此句中命意也。盖如此,然后可谓顿挫高雅矣。

董养性曰:篇中皆陈情告诉之语,而无干望请谒之私,词气磊落,傲睨宇宙,可见公虽困踬之中,英锋俊彩,未尝少挫也。

王嗣奭曰:此篇本古诗,而颇带排句,以呈左丞,故体近庄雅耳。通首直抒隐衷,如写尺牍,而纵横转折,感愤悲壮之气溢于行间,边缘踌蹰,曲尽其妙。

《东皋杂录》:或问荆公,杜诗何故妙绝古今。公曰:老社固尝言之:“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严羽曰:五言始于李陵,以兴在汉,故云古诗。

茅一相曰:独孤及云:五言之源,生于《国风》,广于《离骚》,若于苏、李,盛于曹、刘。当汉、魏之间,虽已朴散为器,作者犹质有余而文不足。以今揆昔,则有朱弦疏越、太羹遗味之叹。

徐用吾曰:五言古诗,或引兴起,或赋比起,须要用意深远,托词温厚,反覆优游,雍容不迫,或感古怀今,或怀人伤己,或潇洒闲适,写景要雅淡,推人心之至情,摹感慨之微意,悲欢含蓄而不伤,美刺婉曲而不露,要有三百篇遗意。

范梈曰:五言长篇,法有四要,曰分段、过脉、回照、赞叹。先分为几段几节,每节句数多少,要略均齐。首段是叙子,一篇之意皆含在其中。结段要照应起段,且选诗分段,节数耍均,三句则皆三句,四句、六句、八句,则皆不参差。惟工部夔州后诗,间有错综,然亦不太长太短也。次要过句,名为血脉,此处用两句,一结上,一生下也。回照,谓十步一回头以照题目,又五步作一消息语以赞叹之,方不甚迫促。长篇怕杂乱,一意为一段。以上四法,备于《北征》诗,举一隅之道也。

胡应麟曰:四言简质,句短而调未舒。七言浮靡,文繁而声易杂。折繁简之衷,居文质之要,盖莫尚于五言。故两汉以还,文人艺士,平生精力,咸萃斯道。又曰:统论五言之变,则质漓于魏,体排于晋,调流于宋,格丧于齐。又曰:两汉之诗,所以冠古绝今,率以得之无意。不唯里巷歌谣,匠心信口,即枚、李、张、蔡,未尝锻炼求合,而神气工巧,备出天造。又曰:古诗浩繁,作者至众,虽风格体裁,人以代异,支流原委,谱系具存。炎刘之制,远绍《国风》;曹魏之声,近沿枚、李。陈思而下,诸体毕各,门户渐开。阮籍、左思,尚存其质;陆机、潘岳,首播其华。灵运之词,渊源潘、陆;明远之步,驰骤太冲。有唐一代,拾遗草创,实阮前踪:太白纵横,亦鲍近矱。少陵才具,无施不可,而宪章汉魏,祖述六朝,所谓风雅之大宗,艺林之正朔也。又曰:古诗轨辙殊多,大要不过二格:有以和平浑厚、悲怆婉丽为宗者,即前所列诸家。有以高闲旷逸、清远玄妙为宗者,六朝则陶,唐则王、孟、常、储、韦、柳。但其格本一偏,体靡兼备,宜短章不宜钜什,宜古选不宜歌行,宜五言律不宜七言律。历考前人遗集,靡不然者。中唯右丞才高,时能旁及,至于本调,反劣诸子。余虽深造自得,然皆株守一隅,才之所趋,力故难强。又曰:备诸体于建安者,陈王也。集大成于开元者,工部也,青莲才之逸并驾陈王,气之雄齐驱工部,可谓撮胜二家。第古风既乏温淳,律体微乖整栗,故令评者不无轩轾。

王世贞曰:卢、骆、王、杨,号称四杰,词旨华靡,固沿陈隋之遗,而骨气翩翩,意象老境,则超然胜之。陈正字陶洗六朝,铅华都尽,寄托大阮,微加断裁,而天韵不及。李、杜光焰千古,人人知之。沧浪并极推尊,而不能致辩。元微之独重子美,宋人以为谈柄。杨用修为李左袒,轻俊之士往往耳传。大约五言选体,太白以气为主,以自然为宗,以俊逸高畅为贵;子美以意为主,以独造为宗,以奇拔沈雄为贵。然太白多露语率语,子美多稚语累语,置之陶、谢间,便觉不伦,乃欲使之夺曹氏父子耶。

杜甫全集卷之二

饮中八仙歌

【黄鹤注】蔡兴宗《年谱》云天宝五载,而梁权道编在天宝十三载。按史:汝阳王天宝九载已薨,贺知章天宝三载、李适之天宝五载、苏晋开元二十二年,并已殁。此诗当是天宝间追忆旧事而赋之,未详何年。【钱笺】《新书》云:白与贺知章、李适之、汝阳王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为酒中八仙人,此因杜诗附会耳。且既云天宝初供奉,又云与苏晋同游,何自相矛盾也?蔡梦弼曰:按范传正《李白新墓碑》:在长安时,时人以公及贺监、汝阳王、崔宗之、裴周南等八人为酒中八仙。公此篇无裴,岂范别有稽耶?

知章骑马似乘船①,眼花落井水底眠②。

(此极摹贺公狂态。骑马若船,言醉中自得。眼花落井,言醉后忘躯。吴人善乘舟,故以比乘马)。

①《旧唐书》:贺知章,会稽永兴人,自号四明狂客,又称秘书外监。醉后属辞,动成卷轴,文不加点,咸有可观。天宝三载,上疏请度为道士,还乡里,《越绝书》:“夫越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
②【钱笺】眼花落井,如安眠于井底,乃极状其醉态。胡夏客谓落井水眠,当是贺监实事,或偶然失足所致。吴均《杂句》:“梦中难言见,终成乱眼花。”张华诗:“三雅来何迟,耳热眼中花。”《抱朴子》:“余从祖仙公,每大醉,辄入深渊之底,一日许乃出。”此条伪苏注所引阮咸、王祥事,俱系妄撰,今削去。

汝阳三斗始朝天①,道逢麴车口流涎②,恨不移封向酒泉③。

(三斗朝天,醉后入朝也。见麴流涎、欲向酒泉,甚言汝阳之好酒。)

①《旧书》:让皇帝长子琎封汝阳郡王,与贺知章、褚庭海为诗酒之交。《抱朴子》:“管辂倾酒三斗,而清辩绮粲。”
②汉乐府《妇病行》:“道逢亲交。”魏文帝《与吴质书》:葡萄酿以为酒,甘于麴糵,道之已流■咽唾。■,同涎。陆机诗:“目苦浊镜口流涎。”
③《三秦记》:酒泉郡城下有金泉,泉味如酒,故名酒泉。《拾遗记》:羌人姚馥嗜酒,群辈呼力渴羌,晋武帝擢为朝歌宰。辞曰:“请辞朝歌之县,长充养马为役,时赐美酒以乐余年。”帝曰:“朝歌,纣之旧都,地有酒池,使老羌不复呼渴。”对曰:“老羌渐染王化,若欢酒池之役,更为殷纣之民。”帝大悦,即迁酒泉太守。此条伪苏注所引北齐王询及汉郭弘事,亦系妄撰,师氏又造为旧史拾遗之说,并无根据。

左相日兴费万钱①,饮如长鲸吸百川②,衔杯乐圣称避贤③。

(费万钱,言其豪侈。吸百川,状其纵饮。乐圣避贤,即述适之诗中语。)

①《旧书》:李适之雅好宾友,饮酒一斗不乱,夜则燕赏,昼决公务。天宝元年,代牛仙客为左丞相,与李林甫争权不叶。五载,罢知政事,守太子少保。与亲知欢会,赋诗曰:“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七月,贬宜春太守,仰药而卒。黄希曰:日费万钱,饷客之用皆出于此是也。师氏谓:唐时酒价每斗三百钱,以万钱计之,当饮三石三斗有余,误矣。据本传,但云一斗不乱耳。《晋书》:“何曾日食万钱,犹言无下箸处。”
②左思《吴都赋》:“长鲸吞航,修鲵吐浪。”木华《海赋》:“鱼则横海之鲸,突兀孤游,噏波则洪踧蹜,吹潦则百川倒流。”
③刘伶《酒德颂》:“衔杯漱醪。”《魏志》: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世说》:简文曰:“请避贤路。”

宗之萧洒美少年①,举觞白眼望青天②,皎如玉树临风前③。

(宗之萧洒,丰姿超逸。白眼望天,席前傲岸之状。玉树临风,醉后摇曳之态。)

①《旧书》:崔宗之,日用之子,袭封齐国公。《李白传》:侍御史崔宗之,谪官金陵,与白诗酒倡和。《北山移文》:“萧洒出尘之想。”阮藉诗:“朝为美少年。”
②《列子》:“景公举觞自罚。”《晋书》:阮籍任情不羁,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列子》:“至人者上阚青天。”
③《甘泉赋》:“翠玉树之青葱。”《世说》: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兼葭倚玉树。

苏晋长斋绣佛前①,醉中往往爱逃禅。

(持斋而仍好饮,晋非真禅,直逃禅耳。逃禅,犹云逃墨、逃杨,是逃而出,非逃而入,《杜臆》云:醉酒而悸其教,故曰逃禅。后人以学佛者为逃禅,误矣。)

①《新唐书》:苏晋,珦之子。数岁知为文,房颖叔、王绍宗叹曰:“后来之王粲也。”举进士,先天中为中书舍人。玄宗监国,所下制命多晋及贾曾稿定。屡献说言,天子嘉允。历户、吏二部侍郎,终太子庶子。《续晋阳秋》:谢敷崇信释氏,以长斋供养为业。徐陵《双林寺碑》:“绝粒长斋。”《广弘明集》:宋刘义隆时,灵鹫寺有群燕共衔绣像委之堂内。据此则绣佛之制久矣。此条师氏谓晋得胡僧所绣弥勒佛事,亦属伪撰。

李白一斗诗百篇①,长安市上酒家眠②。天子呼来不上船③。自称臣是酒中仙④。

(斗酒百篇,言白之兴豪而才敏。吴论:当时沉香亭之召,正眠酒家,白莲池之召,扶以登舟,此两述其事。酒中仙,兼述其语。)

①《新唐书》:李白,兴圣皇帝九世孙。天宝初,至长安,往见贺知章。知章见其文曰:“子谪仙人也。”言于玄宗,召见金銮殿,奏颂一篇。帝赐食,亲为调羹,有诏供奉翰林。白犹与饮徒醉于市,帝坐沉香亭子,欲得白为乐章。召人,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颒面,稍解,援笔成文,婉丽精切。帝爱其才,数宴见。范传正《李白新墓碑》:玄宗泛白莲池,公不在宴。皇欢既洽,召公作序。时公已被酒翰苑中,命高将军扶以登舟。《史记淳于髡传》:“臣饮一斗亦醉。”《墨子》:周公朝读百篇。
②《晋书》:颜延之为始安郡,与渊明二万钱,悉送酒家。
③【钱笺】被酒不能上船,故须扶掖登舟,非竟不上船也。旧注以船为衣领,不上船是披襟见帝,大谬。王浚表:“先臣一日上其船。”
④王绩《醉乡记》:“中国以为酒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①,脱帽露顶王公前②,挥毫落纸如云烟③。

(旭书为人传颂,故以草圣比之。脱帽露顶,醉时豪放之状。落纸云烟,得意疾书之兴。)

①《旧书》:吴郡张旭善草书,好酒,每醉后,号呼狂走,索笔挥洒,变化无穷,若有神功。《国史补》:旭饮酒辄草书,挥笔而大叫,以头搵水墨中而书之,醒后自视,以为神异。《金壶记》:旭官右率府长史。《汉书》:朱博案上不过三杯。王愔《文章志》:后汉张芝好草书,学崔杜之法,韦仲将谓之草圣。
②《古乐府》:“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后汉西域传》:莫不露顶肘行。李颀赠旭诗:“露顶据胡床,长叫三五声。”
③高允《征士颂》:“挥毫颂德。”宗钦《赠高允》诗:“弹毫珠零,落纸锦粲。”潘岳《杨荆州诔》:“翰动若飞,落纸如云。”高彪诗:“抗志凌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①,高谈雄辩惊四筵②。

(谈论惊筵,得于醉后,见遂之卓然特异,非沉湎于醉乡者,此诗参差多寡,句数不齐,但首尾中腰,各用两句,前后或三或四,间错成文,极变化而仍有条理。)

①袁郊《甘泽谣》:陶岘,开元中家于昆山,自制三舟,客有前进士孟彦深、进士孟云卿、布衣焦遂,各置仆妾,共载游山水。《滑稽传》:淳于髡曰:“朋友交游,私情相语,饮不过五六斗,竟醉矣。”《汉元帝纪》:“卓然可观。”
②庾信诗:“高谭变白马,雄辩塞飞狐。”谢瞻诗:“四筵沾芳醴。”此条师氏所引口吃之说,亦属妄撰。

蔡绦《西清诗话》:此歌眠字、天字再押,前字三押,古未见其体。叔父叔度云:歌分八篇,人人各异,虽重押韵无害,亦周诗分章之意也。唐汝询曰:柏梁诗,人各说一句,八仙歌,人各记一章,特变其体耳,重韵何害。

王嗣奭《杜臆》曰:此系创格,前古无所因,后人不能学。描写八公,各极生平醉趣,而都带仙气。或两句,或三句、四句,如云在睛空,卷舒自如,亦诗中之仙也。

吴见思曰:此诗一人一段,或短或长,似铭似赞,合之共为一篇,分之各成一章,诚创格也。

旧刻《分类千家注》多载伪苏注,大概以杜句为主,添设首尾,假托古人,初无其事。蔡傅卿编年千家本削去,最快。前辈如邵二泉、焦弱侯,多为伪注所惑。后来《五车韵瑞》遂引作实事。张迩可《会粹》又本《韵瑞》,且于附会古人处妄添某史,可谓巧于缘饰矣。近日吴门所刻《庾开府文集》亦误引伪注,沿讹不觉,亟当正之。此篇所引伪苏注数条,概从芟却,不使惑人。

《容斋随笔》曰:此诗乐圣避贤,乃引李适之诗语。别本误以“避贤”为“世贤”,绝无意义。“世”字又犯太宗御讳。《秦州雨晴》诗云:“天永秋云薄,从西万里风。”谓秋天辽永,风从万里而来,可谓广大。而集中作“天水”,此乃秦州郡名。若用入此篇,其思致浅矣。《和李表丈早春作》云:“力疾坐清晓,来诗悲早春。”正答其意,而集中作来时,殊失所谓和篇本旨。

高都护骢马行

按:高仙芝平少勃律,在天宝六载。是年,大食诸部七十二国皆降附。八载,入朝,诗云“飘飘远自流沙至”,又云“长安健儿不敢骑”,正其时也。九载,仙芝讨石国,俘其王以献,则知次年又往边疆矣。此诗当是天宝八载所作。黄云七载,梁云十一载,皆非。《汉书郑吉传》:吉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都护之置,自吉始焉。注:并护南北二道,故谓之都。

安西都护胡青骢①,声价歘然来向东②。此马临阵久无敌③,与人一心成大功④。

(此言骢马在边,而有功行阵。)

①《旧唐书》:贞观十七年,置安西都护府于西州。显庆三年,移治龟兹国城。于阗以西,波斯以东,十六都护府隶焉。《隋书》:西域吐谷浑有青海,中有小山,至冬冰合,尝得波斯马放入海,因生骢马,日行千里,故时称青海骢马。胡青骢,犹《淮南子》所云胡骏马。古诗:“踯躅青骢马。”《广韵》:“骢,马青白色。”
②《赭白马赋》:“声价隆振。”又:“歘耸擢以惊。”注:“歘,忽也。”汉《天马歌》:“天马来,历无草,径千里,循东道。”
③戴暠诗:“刀环临阵鸣。”《史记》:项王谓亭长曰:“吾骑此马五岁,所向无敌。”
④《国语》:“戮力一心。”《大戴礼》:“均马力,齐马心。”应德琏《悯骥赋》:“展心力于知己兮。”《史记》: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

功成惠养随所致①,飘飘远自流沙至②。雄姿未受伏枥恩③,猛气犹思战场利④。

(此言骢马在厩,而不忘战伐。)

①《赭白马赋》:“愿终惠养,荫本枝兮。”
②曹植诗:“飘飘随长风。”《元和郡县志》:居延泽,在张掖县东北一千六百里,即古流沙。《天马歌》:“天马来,从西极,涉流沙。”
③《赭白马赋》:“弭雄姿以奉引。”《汉书李寻传》:“马不伏枥,不可以趋道。”注:“伏枥,谓伏槽枥而秣之。”
④《西征赋》:“何猛气之咆勃。”《战国策》:张仪曰:“魏之地势,固战场也。”

婉促蹄高如踣铁①,交河几蹴曾冰裂②。五花散作云满身③,万里方音汗流血④。

(此言其形相、精力之出群。上云流沙,此云交河,正见来自远地也。)

①《南都赋》:“马踠余足。”《相马经》:“马踠欲促,促则健,蹄欲高,高耐险峻。”《齐民要术》:“马踠欲促而大,其间才容靽,蹄欲得厚二三寸,硬如石。”踣,踏也。【邵注】“踣铁,言马蹄之坚。”
②《元和郡县志》:贞观四年,于汉车师前王地置交河县,取界内交河为名。交河源出县北天山,分流城下。《一统志》:今为西番火州地。【王洙注】唐安西去交河七十里。顾野王诗:“交河冰未坚。”赵曰:东方朔《神异记》曰:北方有层冰万里,厚百丈。诗言交河有层积之冰,马几度蹴踏之而破裂也。旧引颜赋“经玄蹄而雹散,历素皮而冰裂”,非是。盖赋谓骑射耳。玄蹄、素皮,皆射帖名,而雹散、冰裂,皆射帖声,与马踏冰裂之义无涉。
③《名画录》:开元内厩,有飞黄、照夜、浮云、五花之乘。丹元子《步天歌》:“五个花文王良星。”《李白集注》:“五花,马毛色也。”又郭若虚云:五花者,剪鬃为瓣,或三花,或五花。白乐天诗“马鬣剪三花”,此另一说。
④《天马歌》:“经万里兮归有德。”《汉书》:李广利获汗血马来。注:大宛旧有天马种,蹋石汗血,汗从前肩髆小孔中出,如血。赵曰:“汗血之姿,非万里无以见。”

长安壮儿不敢骑①,走过掣电倾城知②。青丝络头为君老③,何由却出横门道④。

(末用感慨作结,即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意。此章四段,各四句。)

①郑氏曰:长安,古雍州地,汉始都此。
②崔豹《古今注》:“秦始皇有七马,一曰追电。”《隋书》:“长孙晟为总管,突厥畏之,见其赤马称为闪电。”赵注:“此言马行如电,举国皆知耳。”旧引傅玄诗“童女掣电策,童男挽雷车”,非其义。孙楚诗:“倾城远追送”。注:“倾,犹尽也。”
③古乐府:“青丝缠马尾,黄金络马头。”
④《汉西域传》:“百官送至横门外”。《三辅黄图》:“长安城北,出西头第一门,曰横门,其外有桥,曰横桥。”程大昌《雍录》:“自横门渡渭而西,即是趋西域之路。”【远注】出横门道,言欲驰驱于战场。

张綖曰:凡诗人题咏,必胸次高超,下笔方能卓绝。此诗“雄姿未受伏枥恩,猛气犹思战场利”,“青丝络头为君老,何由却出横门道”,如此状物,不唯格韵特高,亦见少陵人品。若曹唐《病马》诗:“一朝千里心犹在,曾敢潜忘秣饲恩。”乃乞儿语也。

王嗣奭曰:“与人一心成大功”,此盛赞马德,即所谓“其堪托死生”也。下文猛气思战场,万里看流血,壮儿不敢骑,却出横门道,节节俱蒙此意,写得雄骏绝伦,“语不惊人死不休”,洵足空前绝后矣。

胡应麟曰:七言古诗,概曰歌行。余漫考之,歌之名义,由来远矣。《南风》、《击壤》兴于三代之前,《易水》、《越人》作于七雄之世,而篇什之盛,无如《骚》之《九歌》,皆七古所始也。汉则《安世》、《房中》、《郊祀》、《鼓吹》,咸系歌名,并登乐府。或四言,上规风雅,或杂调,下仿《离骚》,名义虽同,体裁则异。孝武以还,乐府大演,《陇西》、《豫章》、《长安》、《京洛》、《东西门行》等,不可胜数,而行之名,于是著焉。较之歌曲,名虽小异,体实大同。至长、短、燕、鞠诸篇,合而一之,不复分别,又总而目之曰相和等歌。则知歌者,曲调之总名,原于上古。行者,歌中之一体,创自汉人,明矣。又曰:今人例以七言长短句为歌行,汉魏殊不尔也。诸歌行,有三言者,《郊祀歌》、《董逃行》之类;四言者,《安世歌》、《善哉行》之类;五言者,《长歌行》之类;六言者,《上留田》、《妾薄命》之类。纯用七字而无杂言,全取平声而无仄韵,则《柏梁》始之,《燕歌》、《白纻》皆此体。自唐人以七言长短为歌行,余皆别类乐府矣。又曰:歌行,兆自《大风》、《垓下》,《四愁》、《燕歌》而后,六代寥寥,至唐大畅。王、杨四子,婉转流丽,李、杜二家,逸宕纵横。又曰:阖辟纵横,变幻超忽,疾雷震电,凄风急雨,歌也。位置森严,筋脉联络,走月流云,轻车熟路,行也。太白多近歌,少陵多近行。又曰:李、杜歌行,扩汉、魏而大之,而古质不及。卢、骆歌行衍齐梁而畅之,而富丽有余。

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

【鹤注】天宝二年三月壬子,亲祀玄元庙,改西京玄元庙为太清宫,东京庙为太微宫,天下为紫微宫。据旧史改庙为宫,已在二年,题曰玄元皇帝庙,仍旧称也。五圣联龙衮,是天宝八载闰六月事,题云《冬日》,当是其冬作。盖天宝九载,公归长安,进《三大礼赋》,不在洛阳矣。【朱注】此诗所咏,即太微宫也。作于加谥五圣之后,当在八载之冬。封演《见闻记》:高祖武德三年,晋州人吉善行,于羊角山见白衣老父,呼谓曰:“为吾语唐天子,吾是老君,即汝祖也,今年无贼,天下太平。”高祖即遣使致祭,立庙其地。《唐书》:高宗乾封元年,幸毫州,诣老君庙,追尊为玄元皇帝。开元二十九年,制两京诸州,各置玄元皇帝庙。天宝元年,陈王府参军田同秀上书:玄元皇帝降于丹风门之通衙,告锡灵符在尹喜故宅。上遣使就函谷关尹喜台西,发得之,乃置玄元庙于大宁坊,东都于积善坊临淄旧邸,亲享新庙。

配极玄都閟①,凭高禁篽长②。守桃严具礼③,掌节镇非常④。碧瓦初寒外⑤,金茎一气旁⑥。山河扶绣户⑦,日月近雕梁⑧。

(首段,记庙制之尊严。赵曰:庙在洛城北,故云配极。洙曰:庙在北邙山,故云凭高。赵曰:尊老君为圣祖,故谓守祧。符验以备非常,故得掌节。碧瓦外覆,寒气先侵矣。金茎旁列,一气上通矣。山河拱户,形其雄壮。日月近梁,状其高华。)
①《史记》:始皇为极庙,象天极。《索隐》曰:“为宫庙象天极,故曰极庙。”李峤诗:“配极光辉远”。康骈《剧谈录》:东都北邙山,有玄元观,南有老君庙,台展高敞,下瞰伊洛。《道藏》:道君处大玄都,坐高盖天。《云笈七签三洞经》:玄都上有九曲峻赠凤台琼房玉室,处于九天之上,玉京之阳。张正见诗:“玄都府内驾青牛。”《诗》:“閟宫有洫。”注:“閟,深闭也。”
②王僧孺诗:“凭高且一望。”《羽猎赋》:“禁御所营。”《汉纪注》:“篽者,禁苑之遮卫也。”《后汉纪注》:“折竹以绳悬连之,使人不得往来。”今作籞。
③《周礼》:“守祧,掌守先王先公之庙祧。”注:“迁主所藏曰祧”。《唐书》:老君庙置令丞各一员。《史记》:萧何曰:“王若欲拜大将,具礼乃可。”此借用字。
④《周礼》:掌节,掌守邦节而辩其用。注:“节,犹信也,行者所执之信。”《史记》:“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亦借用字。
⑤刘陶駼诗:“缥碧以为瓦”。碧瓦,琉璃瓦也。谢灵运《燕歌行》:“孟冬初寒节气成”。
⑥《西都赋》:“抗仙掌以承露,擢双立之金茎。”注:“金茎,铜柱也。”《郊祀志》:“汉武作柏梁、铜柱、承露、仙人掌之属。【朱注】《曹子建集》:明帝诏有司铸铜,建承露盘于芳林园,茎长十二丈,大十围,使植作颂铭,则洛城金茎固有之矣。《庄子》:“通天下一气耳。”《西征赋》:“化一气而甄三才。”
⑦陈后主诗:“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舞影赋》:“耀金波兮绣户。”
⑧檀约《阳春歌》:“白日映雕梁。”

仙李蟠根大①,猗兰奕叶光②。世家遗旧史③,道德付今王④。

(此推言庙祀之由。唐奉老君为圣祖,故言很大而叶盛。《史记》不载于世家,故云“遗旧史”。明皇尝注《道德经》,故云“付今王”。)

①《申仙传》:老子生而能言,指李树曰:“以此为我姓。”《老子内传》:太上老君,姓李名耳,字伯阳,其母见日精下落如流星,飞入口中,因有娠。七十二岁,于陈涡水李树下,剖左掖而生。《述异记》:中山有缥李大如拳者,呼为仙李。又云:濑乡老子祠有红缥李,一李二色。唐太宗《探得李》诗云:“盘根植瀛诸,交于倚天舒。”庾信《老子庙》诗:“盘根占树底。”
②《汉武故事》:帝以乙酉年七月七日旦,生于猗兰殿。先是景帝坐崇芳阁,见赤气如林,来蔽户牖,乃改阁为椅兰殿。【钱笺】以”倚兰”对“仙李”,亦以汉武比玄宗也。曹植《王仲宣诔》:“伊昔显考,奕叶佐时。”注:“奕,不绝之称。”
③《唐会要》:开元二十三年,敕升老子、庄子为列传首,居伯夷之上。《西京赋》:“雅好博古,学乎旧史氏。”
④《史记》:老子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封演《闻见记》:开无二十一年,明皇亲注《道德经》,令学者习之。《书》:“今王嗣有令绪。”

画手看前辈,吴生远擅场①。森罗移地轴②。妙绝动宫墙②。五圣联龙衮④,千官列雁行⑤。冕旒俱秀发⑥,旌筛尽飞扬⑦。

(此记绘画之精工。移地轴,言山水逼真。动宫墙,言殿宇生色。冕旒承龙衮,从衣及冠也。旌筛承千官,由扈从及仪仗也。)

①原注:庙有吴道子画《五圣图》。朱景玄《名画录》:吴道玄,字道子,东京阳翟人。明皇知其名,召入内供奉。吴生凡画人物、佛像、神鬼、禽兽。山水、台殿、草木,皆冠绝于世,国朝第一。《历代名画录》:吴道子学书不成。因工画。张怀瓘每云:“吴生之画,下笔有神,是张僧繇后身。”官至宁王友。孔融《与曹操书》:“今之年,喜谤前辈。《东京赋》:“秦政利觜长距,终得擅场。”曹植诗:“常得擅此场”。黄山谷云:“能干前辈中檀场,不独争长时辈也。”
②《肇论》:“万象森罗。”《海赋》:“地轴挺拔而争回”。《春秋元命苞》:“地有三千六百轴,互相牵制。”
③《续晋阳秋》:顾恺之尤好丹青,妙绝于时。应琚诗:“侈靡在宫墙。”
④《通鉴》:天宝八载六月,上以符瑞相继,皆祖宗休烈,上高祖谥曰神尧大圣皇帝,太宗谥曰文武大圣皇帝,高宗溢曰天皇大圣皇帝,中宗谥曰孝和大圣皇帝,睿宗谥曰玄贞大圣皇帝。康骈《剧谈录》:玄元观壁上有吴道子画五圣真容及《老子化胡经》事,丹青绝妙,古今无比。《淮南子》:“此五圣者,天下之盛王。”《礼器》:“天子龙衮”。
⑤《荀子》:“天子千官”。《记》:“兄之齿雁行”。
⑥又:“天子之冕,朱绿藻,十有二旒。”沈佺期诗:“朝光映冕旒”。《蜀都赋》:“王褒..晔而秀发”。
⑦孔德璋诗:“风交旌旆扬。”汉高帝歌:“大风起兮云飞扬”。

翠柏深留景①,红梨迥得霜②。风筝吹玉柱③,露井冻银床④。

(此兼叙冬日之景。柏耐寒而色留,梨得霜而叶落,吹玉柱,风冽檐前。冻银床,冰凝井干也。)

①《水经注》:“翠柏荫峰。”谢朓《松赋》:“怀风音而送声,当月路而留景。”
②庾肩吾诗:“梨红大谷晚。”
③【郭知达注】风筝,谓挂筝于风际,风至则鸣也。杨慎《丹铅录》:古人殿阁檐棱间,有风琴、风筝,皆因风动成音,自叶宫商。或曰风筝,檐铃也,俗谓呼风马儿。【朱注】唐人有风筝诗,前说是。李白诗:“两廊振法鼓,四角吟风筝。”柳恽诗:“秋风吹玉柱。”袁淑《正情赋》:“陈王柱之呜筝。”
④赵曰:露井,露地之井。古乐府:“桃生露井上。”乐府《淮南王篇》:“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素绥汲寒浆。”庾肩吾诗:“银床落井桐。”【朱注】旧以银床为井栏。《名义考》:“银床乃辘轮架,非井栏也。”

身退卑周室①,经传拱汉皇②。谷神如不死③,养拙更何乡④。

(末乃追论老子,以见渎祀之不经。身退二句,言人往而道存。谷神二句,言神藏而迹隐。结含讽意。此章起首、中间各八句,前后三段各四句。)

①《老子道德经》:“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列仙传》:老子生于殷时,为周柱下史,转为守藏史。积八百余年,后周德衰,乃乘青牛车而去,入大秦。《孔丛子》:“今周室卑微。”
②《高士传》:“经传世国。”《老氏圣纪图》:河上公授汉文帝道德二经旨奥,帝斋戒受之。《神仙传》:汉孝景读《老子经》,有所不解,以问河上公,公乃授素书二卷。拱汉皇,谓端拱,而受此书。
③《老子》:“谷神不死,是谓玄牝。”按:谷神,谓身中空窍处有元神也,即丹田之说。故庾信诗云:“虚无养谷神。”旧解谷为养,则谷神上不当更加养字矣。
④潘岳《闲居赋》:“仰众妙而绝思,终优游以养拙。”《庄子》:“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

钱谦益《笺》曰:唐自追祖老子,见像降符,告者不一。玄宗骂信而崇事之,公作此诗以讽谏也。配极四句,言玄元庙用宗庙之礼,为诬其祖也。碧瓦四句,言宫殿壮丽逾制,为非礼也。仙李蟠根、猗兰奕叶,言神尧以下,圣子神孙,仙源积庆,何取乎玄元而追之为祖乎?“世家遗旧史”,言太史公已不列世家,其在唐世,何谱牒之可据耶?“道德付今王”,言明皇虽尊信其教,然未能深知道德之意。皆微词也。画手八句,言画图近于儿戏。翠柏四句,叙冬日庙中景象。末四句,总括一篇大旨。老子见周德之衰,则引身去之,今安肯非时而出耶?且言汉文恭俭醇厚,深得五千言之旨,故经传致垂拱之治,今之崇尚,则异是矣,亦申明“道德付今王”之意也。老子之学,归本于谷神不死,为天地根,假令长生驻世,亦当藏名养拙于无何有之乡,岂其凭人降形,炫耀光景,以博后人之崇奉乎?此诗虽极意讽谏,而铺张盛丽,语意浑然,所谓“言之无罪,闻之足戒”者也。

张表臣《珊瑚钩诗话》:陈无已先生语余曰:“今人爱少陵诗,一句之内,至窃取数字以仿像之,非善学者。学诗之要,在乎立格、命意、用字而已。”予曰:“如何等是?”曰:“《冬日谒玄元皇帝庙》诗,叙述功德,反覆伸意,事核而理长。《阆中歌》,辞致峭丽,语脉新奇,句清而体好。兹非立格之妙乎?《江汉》诗言,乾坤之大,腐儒无所寄其身。《缚鸡行》言鸡虫得失,不如两忘而寓于道。兹非命意之深乎?《赠希鲁》云“轻身一鸟过”,力在一过字。《徐步》诗云:“花蕊上蜂须”,力在一上字。兹非用字之精乎?学者体其格,高其意,练其字,则自然有合矣,何必规规然仿像之乎。”

汪道昆曰:唐尊老子为圣祖,故曰盘根,曰奕叶,曰挑,曰节,皆以祖庙事言。诗句清丽奇伟,势欲飞动,可与吴生画手,并绝古今。

毛先舒曰:此篇钱氏以为皆属讽刺,不知诗人忠厚为心,况于子姜耶。即如明皇失德致乱,子美于《洞房》、《宿昔》诸作,及《千秋节有感》二首,何等含蓄温和。况玄元致祭立庙,起于唐高祖,历世沿记,不始明皇,在洛城庙中,又五圣并列,臣子入谒,宜何如肃将者。且子美后来献《三大礼赋》,其《朝献太清宫》,即老子庙也。赋中竭力铺扬,若先刺后颂,则自相矛盾亦甚矣,子美必不出此也。

故武卫将军挽词三首

此诗梁氏编在天宝十四载,是年十一月安禄山已反,而诗中并无伤乱之词,知其非此时矣。黄氏据《通鉴》“八载冬,冰合”,遂以此证“黄河十月冰。”按“诗意本谓塞外河冰,引证未台。大抵属未乱以前之诗,其年数已不可考矣。又按:开元天宝间,府兵罢,折冲停,民间挟兵器者有禁。“王者今无战”,正指其时,盖天宝六七载,时在京师作也。自此以后,边将多尚战功矣。【鹤注】武卫将军之名,起于魏许褚。《唐书》:左右武卫大将军各一员,将军各一员,掌统领宫禁警卫之法。谯周《法训》:挽歌出于田横之门人,挽柩而行,因谓之挽歌。

严警当寒夜①,前军落大星②。壮夫思敢决③,哀诏惜精灵④。王者今无战⑤,书生已勒铭⑥。封侯意疏阔⑦,编简为谁青⑧。

(首章,记初丧情事。上四,言身殁可哀。下四,言功存足述。夜落将星,见其有关气运。敢决,念生前。精灵,伤死后。无战,世际承平。勒铭,立碑墓道。意疏阔,褒封绝望。为谁青,史简足传也。《杜臆》:封侯句,无限感慨,与汉文帝惜李广不遇时者同意。)

①武卫主警卫宫禁,故云严警。《魏志》:太后令曰:“驰语大将军,得先严警。”梁武帝诗:“调梭辍寒夜。”
②诸葛武侯《与步騭书》:“仆前军在五丈原。”《晋阳秋》:“有星赤而芒角,自东北往西南,投于诸葛亮营,俄而亮卒。”
③《扬子》:“壮夫不为。”
④《吴都赋》:“舜禹精灵,留其山河。”
⑤【卢注】是时罢府兵,停折卫,禁民间挟兵器,故云“今无战。”淮南王安书:王者之师,有征无战。”
⑥《晋书苏峻传》:少为书生,有才学。蔡邕《张伯雅祠堂碑》:“假石勒铭。”此谓墓铭也。旧引班固作《燕然山铭》,勒石纪功,未合。
⑦《后汉梁棘传》:大丈夫生当封侯,死当庙食。贾谊《鵩赋》:“制度疏阔。”王右军《书论》:“疏阔相间。”
⑧刘歆《责太常书》:“或脱简,或脱编。”刘孝标书:“青简尚新。”

其二

舞剑过人绝①,鸣弓射兽能②。铦锋行惬顺③,猛噬失蹻腾④。赤羽千夫膳⑤,黄河十月冰⑥。横行沙漠外⑦,神速至今称⑧。

(次章,忆生前忠勇,承上思敢决。锋利而师行皆顺,此剑之雄。中箭而猛兽失威,此弓之捷。操此绝技,率众渡河,直能横行沙漠矣。《杜臆》:行惬顺,谓所向如意。失蹻腾,谓应弦倒兽。赤羽旗下,干夫会膳,言孤军深入,塞外黄河,十月冰冻,见不避苦寒,此正形容其横行神速。)

①《汉书》:“项庄请以剑舞。”《前汉晁错传》:皇太子材智高奇,驭射伎艺,过人绝远。
②阴铿诗:“战士夜呜弓。”
③《西京赋》:“胸突铦锋。”
④《西部赋》:“掎僄狡“扼猛噬。”梦弼云:猛噬,猛虎之啮噬者。卢注谓即饮羽意,犹曹景宗云“放箭如饿鴟叫泽中”,此欲配合话锋耳,失之纤巧。蹻腾,壮跃之貌。
⑤《家语》:子路曰:“愿得白羽若月,赤羽若日。”注:羽,旗也。按:刘会孟以赤羽为塞雁,不知十月时雁已南翔矣。钱谦益以赤羽为箭羽,岂军行绝漠,能射禽充食乎。千夫,指军士。《牧誓》:“千夫长,百夫长。”
⑥虞世南诗:“冰壮黄河绝。”按:《钱笺》引《左传》:“公徒释甲,执冰而饮。”注云:“冰,椟丸盖也。”此说晦曲。
⑦《前汉樊哙传》:“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⑧《晋书》:张宾谓石勒曰:“用兵贵神速,勿后时也。”

后人崇尚杜诗,于炼字、炼句、炼格莫不取法焉。如杜:“铦锋行惬顺,猛噬失睛腾。”上二字用《汉书》作对。王介甫云:“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借用《汉书》字,而语尤工巧。杜:“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骑长驱五六年。”将地里年数作对。柳子厚云:“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苏子瞻云:“故山西望三千里,往事回思十二年。”亦本杜句,但杜以两语领全诗,柳、苏只中间叙述耳。杜《郑驸马宅宴》诗,上尾用薄、麓、谷,乃同韵字。唐末章碣诗:“东南路尽吴江畔,正是穷愁暮雨天。鸥鹭不嫌斜雪岸,波涛欺得逆风船。偶逢岛寺停帆看,深羡渔翁下钓眠,今古若论英达算,鸱夷高兴固无边。”七律中,隔句用韵,并为奇格。但杜出之无心,而章却摹仿有意也。

其三

哀挽青门去①,新阡绛水遥②。路人纷雨泣③,天意飒风飙④。部曲精仍锐⑤,匈奴气不骄。无由睹雄略⑥,大树日萧萧⑦。

(三章,想死后余威,承上惜精灵。上四,言归榇堪伤。下四,言边功犹在。)

①哀挽,挽丧车而哀愉也。《三辅黄图》:长安城东出,南头第一门曰霸城门,民见其青色,因名青城门。
②崔融诗:“京兆新阡辟,扶阳甲第开。”《原涉传》:京兆尹曹氏葬茂陵,谓京兆阡。涉慕之,起父冢,表曰原氏阡。阡,墓表也。《水经注》:绛水,出绛山西北,流注于浍。应劭曰:绛水,出绛县西南。【邵注】绛州去长安六百里。
③阮瑀诗:“悲声感路人。”赵曰:诸葛亮亡,人皆野哭。曹植诔:“延首叹息,雨泣交颐。”
④尚德缓刑书,以应天意。庾仲初《吊贾谊文》:“飙风独丧。”《尔雅》:“风从下上曰飘。”
⑤《光武纪注》:大将军营有五部、三校尉,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晋书刘牢之传》:领精锐为前锋。精仍锐,精力仍然勇锐也。
⑥《通鉴》:燕梁琛谓苻坚曰:“吴王垂雄略冠世,折冲御侮。”
⑦大树,暗用冯异事,见首卷。

此诗次章云“横行沙漠外”,将军盖能立功边外者。首章则云“封侯意疏阔”,末章又云“大树日萧萧”,是能有功而不伐者,异于边将之邀功生事矣。公特表而出之,以致深惜焉。

张希良曰:诗题不纪姓名,按唐乔潭《裴将军舞剑赋序》:“后元年秋九月,羽林裴公献戎捷于京师,上御花萼楼,大置酒。酒酣,诏将军舞剑,为天下壮观。”赋云:“将军以幽燕劲卒,耀武穷发。俘海夷,虏山羯,振旅阗阗,献功魏阙。”后元年,当是明皇之天宝初载,花萼楼亦其明验,少陵诗中“横行沙漠外”,“匈奴气不骄”等语合。将军,意即裴羽林也。裴名旻,善射,一日斃十一虎,见《唐书李白传》、《太平广记》虎部。又与诗之“舞剑过人绝,鸣弓射兽能者合,存以俟考。王维亦有《赠裴将军》诗云:“腰间宝剑七星文,臂上琱弓百战勋。见说云中檎黠卤,始知天上右将军。”亦与舞剑鸣弓合。又,唐之裴氏,多籍山西,篇中“新阡绛水遥”似亦指裴旻。但《唐书宰相表》裴晏官金吾将军,与武卫将军不合,未知是否也?

赠翰林张四学士蝈

【鹤注】天宝十三载,垍贬卢溪郡司马,旋召还,迁太常卿。题云赠翰林张学士,则在夫贬司马前。诗云“此生任春草,垂老独漂萍”,意是天宝九载自河南归时作。是时未献赋,故诗不及之。梁权道编在十四载,非。《旧唐书张说传》:二子均、垍,皆能文。《唐会要》:玄宗始选朝官有词艺学识者,入居翰林供奉,别旨制诏书敕,犹或分在集贤。开元二十六年,始以翰林供奉改称学士,别建学士院,俾专内命。太常少卿张垍、起居舍人刘光谦等,首居之,而集贤所掌,由是罢息。

翰林逼华盖①,鲸力破沧溟②。天上张公子③,宫中汉客星④。

(首叙翰林张增。逼华盖,其位高。破沧溟,其势大。宰相之子,故云公子。垍,尚公主,故比客星。)

①《唐会要》:翰林院在银台门内,麟德殿西厢重廊之后,学士院在翰林院之南,别户东向。《晋天文志》:“大帝上九星曰华盖,所以蔽覆大帝之座也,盖下九星曰杠,盖之柄也。”《蔡邕传》:“拥华盖而奉皇极。”洙曰:逼,言密迩帝座。
②《海赋》:“鱼则横海之鲸,突兀孤游。”《吴都赋》:“徽鲸背中于群犗。”注:“徽鲸,鱼之有力者。赵曰:破,如宗患所云“乘风破浪”之破。谢朓笺:“沧俱未运,波臣自荡。”
③《汉书》:成帝时童谣曰:“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帝每微行出,常与张放俱,称富平侯家,故曰张公子。
④《蜀志》:《出师表》:宫中府中,皆为一体。《后汉书》:光武与严光共卧,太史奏:客星犯帝座,甚急。宗懔《荆楚岁时记》:汉武帝令张骞使大夏,寻河源,乘槎经月,而至一处,见一女织,一丈夭牵牛饮河,织女取支机石与骞而还。庾肩吾《江州》诗“汉使俱为客,星槎共逐流”,虞茂《赋昆明池织女石》诗“船疑海槎渡,珠似客星来”,徐陵诗“张星旧在天河上,山来张姓本连天”,俱用此事。【张远注】此乃切张姓而用,旧引严光,与此不切。今按:公《赠太常卿张垍》诗“能事闻重译,嘉谟及远黎”,盖尝奉使于外,故有“宫中汉客星”句耳。《旧唐书》:垍尚宁亲公主,玄宗特加恩宠,许于禁中置内宅,侍为文章。

赋诗拾翠殿①,佐酒望云亭②。紫浩仍兼绾③,黄麻似六经④。内颁金带赤⑤,恩与荔枝青⑥。

(次叙才华宠遇。赋诗二句,居禁地也。紫浩二句,优文翰也。内分二句,多恩眷也。)

①魏文帝诗:“赋诗以写怀。”《两京新记》:大福殿,在麟德殿北。拾翠殿,在大福殿东南。
②《汉高帝本纪》:上置酒沛宫,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应劭曰:“助行酒。”《长安志》:大福殿、拾翠殿、西内延嘉殿西北有景福台,台西有望云亭。
③【王沫注】紫浩,谓以紫泥封浩。黄麻,谓写浩词于黄麻纸上,《陇右记》:武都紫水有泥,其色紫而粘,用贡封玺书,故诏诰有紫泥之美。《西京杂记》:汉以武都紫泥为玺室,加绿绨其上。
④《唐会要》:中书以黄、白二麻为纶命重、轻之辩。开元三年十月,始用黄麻纸写诏。上元三年二月,制敕并用黄麻纸。李肇《翰林志》:故事,中书舍人专掌诏诰。开元间,始置学士,大事直出中禁,不由两省。凡制用白麻纸,诏用白藤纸,书用黄麻纸。《东都赋》:“按六经而校德。”【鹤注】制诰本集贤学士领之,今翰林学士得分掌,故云兼绾。写诰词于黄麻,训词谨严如六经。薛苍舒曰:自别置学士院以专掌内命,其后选用益重,而礼遇益亲,至号为内相。凡充其职者无定员,自诸曹尚书,下至校书郎,皆得与选。人院一岁,则迁知制诰班矣。内宴则居宰相之下、一品之上。
⑤《唐书》绯为四品服,浅绯为五品服,并金带,但■数别。
⑥【朱注】《唐书》:贵妃嗜生荔枝,明皇置驿传送。垍尚主,宅在禁中,得与此赐,所谓“恩与荔枝青”也。《海录碎事》载,戎州出绿荔枝,肉熟而皮犹绿。曾子固《荔枝状》云:江家绿,出福州。又色红而有青斑者,名虎皮,亦出福州。荔枝青殆即此类乎。旧注引《杨文公谈苑》“荔枝金带”乃是宋制,且与上句复出。李肇《国史补》:张均兄弟俱在翰林,垍以尚主,独赐珍玩,以夸于均。均曰:“此乃妇翁与女婿,固非天子赐学士也。”

无复随高凤①,空余位聚萤②。此生任春草③,垂老独漂萍④。傥忆山阳会⑤,悲歌在一听⑥。

(末乃自叙,结出赠诗意。不能随凤高鶱,依然聚萤励志耳。春草,叹卑微。漂萍,伤流落。山阳会,望其念旧。听悲歌,讽其汲引。此章四句起,下二段各六句。)

①《诗》:“凤凰鸣矣,于彼高冈。”颜延之《秋胡》诗:“椅梧倾高凤。”
②《晋书》:车胤家贫,不常得油,夏月,以练囊盛数十萤火,照书读。《颜氏家训》:“古人勤学,照雪聚萤。”
③梁元帝诗:“既看春草歇。”
④蔡邕《房桢碑》:“享年垂老。”鲍令晖诗:“流漂萍无根。”
⑤《魏氏春秋》:嵇康寓居河内山阳,与王戎、向秀同游。秀后经康山阳旧居,作《思旧赋》。
⑥《史记项羽纪》:“悲歌慷慨。”《韩非子》:“一听而公会。”

乐游园歌

《英华》题作《晦日贺兰杨长史筵醉歌》。张蜒曰:天宝十载,公献赋,诏试集贤院,为宰相所忌,得参列选序,详诗中“圣朝已知贱士丑”,似当在此岁作。【鹤注】唐以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为三令节。德宗时,李泌请废正月晦日,以二月朔为中和节。《汉书》:神爵三年,起乐游苑。注:《三辅黄图》云:在杜陵西北。《长安志》:乐游苑,在京兆万年县南八里,亦曰乐游原。洙曰:《西京记》:乐游园,汉宣帝所立。唐长安中,太平公主于原上置亭游赏。其地四望宽敞,每三月上已、九月重阳,士女戏就此祓禊登高,幄幕云布,车马填塞,虹彩映日,馨香满路,朝士词人赋诗,翌日传于京师。

乐游古园崒森爽①,烟绵碧草萋萋长②。公子华筵势最高③,秦川对酒平如掌④。

(首从宴园叙起。木森、草碧,言近景。秦川如掌,言远景。惟地势高,故一望皆见。)

①崒,山危峻貌,《子虚赋》:“隆崇嵂崒。”森爽,森疏而爽豁也。
②鲍照诗:“岫远云烟绵,谷屈泉靡迄。”江淹《别赋》:“春草碧色。”《楚辞》:“芳草生兮萋萋。”
③公子,指杨长史。《楚辞》:“思公子兮不敢言。”
④《三秦记》:长安正南秦岭,岭根水流为秦川,一名樊川。周王褒诗:“遥遥秦川水。”曹孟德诗:“对酒当歌。”《长安志》:乐游原,居京城之最高,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如掌。沈佺期诗:“秦地平如掌。”

长生木瓢示真率①,更调鞍马狂欢赏②。青春波浪芙蓉园③,白日雷霆夹城仗④。阊阖晴开詄荡荡⑤,曲江翠幕排银榜⑥。拂水低回舞袖翻⑦,缘云清切歌声上⑧。

(次记园中景事。酌瓢之后,调马而行,得以尽览诸胜。芙蓉苑、夹城道、曲江池,此明皇游幸之处。仗过门开,翠幕银榜,舞袖歌声,皆园前所闻见者。)

①《杜臆》:《西京杂记》载:上林苑有长生木,盖以木为瓢也。晋稽含有《长生木赋》。《邺中记》:金华殿后,种双长生树,八九月乃生花,花白,子黑,大如橡子,世人谓之长生树。《世说》:王怀祖直以真率,少许便足对人多多许。
②《抱朴子》:马不调造父,不能超千里之迹。谢灵运歌行:“欢赏兮岁易沦。”
③曹植诗:“白日曜青春。”张礼《游城南记》:芙蓉园,在曲江西南,与杏园皆秦宜春下苑地。园内有池,谓之芙蓉池,唐之南苑也。《两京新记》:开元二十年,筑夹城入芙蓉园,自大明宫夹亘罗城复道,经通化门观,以达兴庆宫,次经春明、延喜门,至曲江芙蓉园。
④《易》:“鼓之以雷霆。”
⑤《楚辞》:“倚阊阖而望予。”《汉礼乐志》:“天门开,款荡荡。”《汉书注》:“詄,读如迭。又旧注:“詄,缓也。”于义不切。如淳云:“詄荡荡,天体清坚之状。”亦于詄字无涉。一本作泆,犹云荡泆也。
⑥潘岳《籍田赋》:“翠幕默以云布。”《北史》:姚妄张翠幕绣帘,挂金篆银榜。张正见诗:“银榜映仙宫。”
⑦潘尼诗:“仓卒低回。”张正见诗:“舞袖飘金谷,歌声绕凤台。”
⑧《鲁灵光殿赋》:“缘云上征。”《飞燕外传》:音词舒闲清切。《西京杂记》:高帝令戚夫人作《出塞》《望归》之曲,后宫齐唱,声入云霄。

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辞不辞①。圣朝亦知贱士丑②,一物但荷皇天慈③。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④

(未乃借酒遣怀。上四叹年衰,下四慨不遇也。朝已见弃,而天犹见怜,假以一饮之缘,其无聊亦甚矣。此章四句起,下两段各八句。)

①《列子》:景公举杯自罚。陈后主诗:“杯深犹恨稀。”
②后汉冯衍《说邓禹书》:“圣朝享尧舜之荣。”扬子曰:“秦之士也贱。”陆机云:“玄冕无丑士。”
③一物,指酒,犹陶公云杯中物。江淹诗:“一物之微,有足悲者。”《楚辞》:“皇天无私阿兮。”
④庾信诗:“苍茫落余晖。”朱异诗:“值塞野之苍茫。”赵注以苍茫为荒寂貌。《杜臆》谓苍茫咏诗,乃勃然得意处,引公诗“苍茫兴有神”为证。今按:上文语涉悲凉,末作发兴语,方见后劲。

同诸公登慈恩寺塔

【鹤注】梁氏编在天宝十三载,不知何据,应在禄山陷京师之前,十载奏赋之后。原注:“时高适、薛据先有作。”《两京新记》:京城东第一街进昌坊慈恩寺,隋无漏寺故地。西院浮屠六级,高三百尺,永徽三年,沙门玄奘所立。《长安志》:慈恩寺在万年县东南八里。

高标跨苍穹①,烈风无时休②。自非旷士怀③,登兹翻百优④。

(首言塔不易登,领起全意。塔高,故凌风。百忧,悯世乱也。)

①《蜀都赋》:“阳鸟回翼乎高标。”《尔雅》:“穹苍苍,天也。”郭璞曰:“天形穹窿,其色苍苍。”丹元子《涉天歌》:“昭昭列象布苍穹。”
②古乐府:“暮秋烈风起。”
③鲍照诗:“安知旷士怀。”
④王粲《登楼赋》:“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此云翻百忧,盖翻其语也。《诗》:“逢此百忧。”

方知象教力①,足可追冥搜②。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多③。

(此叙登塔之事。象教,建培者。冥搜,登塔者。穿窟出穴,所谓有冥搜也。【卢注】“磴道屈曲,如穿龙蛇之窟。历尽盘错,始出枝撑之幽。)

①王. 《头陀寺碑》:“正法既没,象教凌夷。”注:“象教,言为形象以教人也。”
②孙绰《天台山赋序》:“夫非远寄冥搜,何肯遥想而存之。”谓此塔真可追攀而冥搜也。
③王延寿《鲁灵光殿赋》:“枝撑权丫而斜据。”注:“枝撑,交木也。”黄山谷曰:塔下数级皆枝撑洞黑,出上级乃明。

七星在北户①。河汉声西流②。羲和鞭白日③,少吴行清秋④。秦山忽破碎⑤,泾渭不可求⑥。俯视但一气⑦,焉能辨皇州⑧。

(此记登塔之景。上四,仰观于天,见象纬之逼近。下四,俯视于地,见山川之微渺。总是极摹其高。星河夜景,西流,秋候之象。羲和昼景,鞭日,秋光短促也。忽破碎,谓大小错杂。不可求,谓清浊难分。皇州莫辨,薄暮阴翳矣。)

①《史记天官书》:“北斗七星,所谓璇玑玉衡以齐七政。”《春秋运斗枢》:斗,第一天枢,第二璇,第三玑,第四权,第五衡,第六开阳,第七瑶光。《吴都赋》:“开北户以向日。”
②古诗:“河汉清且浅。”《广雅》:“天河谓之天汉,亦曰河汉。”魏文帝诗:“天汉回西流。”
③《楚辞》:“吾令羲和弭节。”王逸注:“羲和,日驭也。”又:“白日昭只。”
④《月令》:“盂秋之月,其帝少吴。”潘尼诗:“朱明送夏,少吴迎秋。”殷仲文诗:“独有清秋日。”
⑤【朱注】秦山,指终南诸山。《广舆记》:蓝田有秦岭,乃南山之脊。若陇西秦山,与此相去甚远。贾谊《旱云赋》:“正云布而雷动兮,相击冲而破碎。”
⑥《诗》:“泾以渭浊。”鲍照诗:“泾渭不可杂。”【鹤注】泾渭乃关西大川,韦朝宗引渭水入金光门,置漕于西市。
⑦魏文帝诗:“俯视清水波。”《西征赋》:“化一气而甄三才。”
⑧鲍照诗:”表里望皇州。”皇州,帝都也。

回首叫虞舜①,苍梧云正愁②。惜哉瑶他饮,日晏昆仑丘③。黄鹤去不息,哀鸣何所投④。君看随阳雁⑤,各有稻粱谋。

(末乃登塔有感,所谓百忧也。回首二句,思古,以虞舜苍梧比太宗昭陵也。惜哉二句,伤今,以王母瑶池比太真温泉也。【朱注】末以黄鸽哀呜自比,而叹谋生之不若阳雁,此盖优乱之词。此章前二段各四句,后二段各八句。)

①王粲诗:“回首望长安。”《杜诗博议》:高祖号神尧皇帝,太宗受内禅,故以虞舜方之。【朱注】《西京新记》载,兹恩寺浮屠前阶,立太宗《三藏圣教序》碑。回首叫舜,寓意在大宗。旧谓泛思古圣君者,非也。
②《记》:“舜葬于苍梧之野。”《山海经》:“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中有九疑山,舜所葬,在长沙零陵界中。《文选注》:《归藏启筮》:“有白云出自苍梧,入于太梁。”谢眺诗:“云去苍梧野。”江总诗:“云愁数处黑。”
③程嘉燧曰:明皇游宴骊山,皆贵妃从幸,故以日晏昆仑讽之。魏文帝诗:“惜哉时不遇。”《列子》:穆王升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乃观日之所入,日行万里。鲍照诗:“夕饮乎瑶池。”《史记张汤传》:“日晏,天子忘食。”
④《韩诗外传》:田饶谓鲁哀公曰:“夫黄鹊一举千里,止君园池,啄君稻粱,君犹贵之,以其从来远也。故臣将去君,黄鹊举矣。”晋《黄鸽曲》:“黄鹄参天飞,半道还哀鸣。”沈约诗:“惊麏去不息。”
⑤《禹贡》:“阳鸟攸居。”注:“随阳之鸟,鸿雁之属。”

三山老人胡氏曰:此诗讥切天宝时事也。秦山忽破碎,喻人君失道也。泾渭不可求,言清浊不分也。焉能辨皇州,伤天下无纲纪文章,而上都亦然也。虞舜苍梧,思古圣君而不可得也。瑶池日晏,谓明皇方耽于淫乐而未已也。贤人君子,多去朝廷,故以黄鹄哀鸣比之。小人贪禄恋位,故以阳雁稻粱刺之。钱谦益曰:高标烈风,登兹百忧,岌岌乎有漂摇析崩之惧,正起兴也。焉能辨皇州,恐长安不可知,所以回首而叫虞舜。苍梧云正愁,犹太白云“长安不见使人愁”也。唐人多以王母喻贵妃。瑶池日晏,言天下将乱,而宴乐不可以为常也。

同时诸公登塔,各有题咏。薛据诗已失传;岑、储两作,风秀熨贴,不愧名家;高达夫出之简净,品格亦自清坚。少陵则格法严整,气象峥嵘,音节悲壮,而俯仰高深之景,盱衡今古之识,感慨身世之怀,莫不曲尽篇中,真足压倒群贤,雄视千古矣。三家结语,未免拘束,致鲜后劲。杜于末幅,另开眼界,独辟思议,力量百倍于人。

岑参诗云:“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奔走似朝东。青松夹驰道,宫观何玲珑。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

储光羲诗云,“金祠起真宇,直上青云垂。地静我亦闻,登之秋清时。苍芜宜春苑,片碧昆明池。谁道天汉高,逍遥方在兹。虚形宾大极,携手行翠微。雷雨傍杳冥,鬼神中躨跜。灵变在倏忽,莫能穷天涯。冠上阊阖开,履下鸿雁飞。宫室低逦迆,群山小参差。俯仰宇宙空,庶几了义归。崱■非大厦,久居亦以危。”

高适诗云:“香界泯群有,浮图岂诸相。登临骇孤高,披拂欣大壮。言是羽翼生,回出虚空上。顿疑身世别,乃觉形神王。宫阙皆户前,山河尽檐向。秋风昨夜至,秦塞多清旷。千里何苍苍,五陵郁相望。盛时惭阮步,末宦知周防。输效独无因,斯焉可游放。”

投简咸华两县诸子

【鹤云】梁氏编在上元二年成都作,盖以“成”为“成都”,“华”为“华阳。”《唐志》:成都、华阳两县为附郭,乃次赤。按:诗云长安苦寒,又言南山之豆,东门之瓜,皆长安京兆事。其云“故旧礼数绝”,又云“弃掷与时异”,当是天宝十年,召试后,送隶有司参选时作。成华当作咸华,盖咸阳、华原二县也。

赤县官曹拥才杰①,软裘快马当冰雪。长安苦寒谁独悲,杜陵野老骨欲折②。

(首段,有慨身世。惟少年得志,故老成落魄。自称杜陵野老,诗作于长安,明矣。赤县官曹,本谓长安贵人,不指两县诸子。盖投简诸子者,另有其人也。朱注误认两县为赤县,故有畿县之疑。《正异》不知长安即赤县,故欲改为长夜。总错在侍题“成”、“华”二字耳。)

①《元和郡县志》:大唐具有赤、畿、望、紧上、中、下六等之差,京都所治为赤具,京之旁邑为畿县。曹植赋:“在官曹之典列。”沈约诗:“吏部信才杰。”
②《前汉地理志》:杜陵属长安,古杜伯国,宣帝葬此,因曰杜陵。《长安志》:杜陵,今在奉先城东南二十五里。《后汉李固传》:霍光忧愧发愤,悔之骨折。

南山豆苗早荒秽①,青门瓜地新冻裂②。乡里儿童项领成③,朝廷故旧礼数绝④。自然弃掷与时异,况乃疏顽临事拙⑤。饥卧动即向一旬⑥,敝衣何啻联百结⑦。君不见空墙日色晚⑧,此老无声泪垂血⑨。

(此自述饥寒之状。《杜臆》:乡里后辈,挟势骄人,固不足责;乃故旧在朝,而礼数亦绝,尚何望乎?疏懒在性,公之致贫在此,公之立品亦在此。又曰:闒冗尊显,贤哲弃遗,则时事可知。无声泣血,伤已而并优世矣。此章上四句,下八句。)

①《汉书杨恽传》:“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箕。”
②青门瓜,注别见。傅玄诗:“冬寒地为裂。”
③乡里小儿,出陶潜传。《诗》:“四牡项领。”注“项,大也。四牡者,人所驾。”今但养大其领,不肯为用。《后汉吕强传》:“群邪项领,膏唇拭舌。”注:“自恣也。”
④任昉《哭范仆射》诗:“生平礼数绝。”
⑤稽康书:“匪降自天,实由疏顽。”
⑥饥卧,暗用袁安卧雪事。
⑦王隐《晋书》:董威辇,拾残缯结为衣,号曰百结。
⑧张协诗:“青苔依空墙。”
⑨蔡琰《胡笳》:“哭无声兮气将咽。”又曰:“十拍悲深兮泪成血。”卢世..曰:投简中,入乡里儿童数语,意觉不平。然是一片真气激出,不能隐忍,不宜隐忍者也。岂许暖暧昧昧假敦厚辈所敢望其边际,故曰“诗可以怨。”

杜位宅守岁

【鹤注】诗云“四十明朝过”,则是天宝十载为四十岁。《唐书世系表》:杜位出襄阳房,为考功郎中、湖州刺史。《困学纪闻》:位,李林甫诸婿也。《年谱》:天宝十载,林甫方在相位,盏簪、列炬,其炙手之徒与?公集有《寄杜位》侍,题下原注:“位京中宅,近西曲江。”

守岁阿戎家①,椒盘已颂花②。盍簪喧枥马③,列炬散林鸦④。四十明朝过⑤,飞腾暮景斜⑥。谁能更拘束⑦,烂醉是生涯⑧。

(上四,守岁之事。下四,岁终有感。赵汸云:椒盘颂花,位宅设宴。喧马、散鸦,言会同者骑从之盛。又云:公年四十,进《三大礼赋》,明皇命待制集贤院,而未尝授官。此诗除夕所赋。后四句,感慨豪纵,读之可想公之为人。【顾注】公目击附势之徒,见位而伛偻俯仰,不胜拘束,故言不能效此拘束之态,惟有烂醉是吾生涯而已。)

①唐太宗有《守岁》诗:“冬尽今宵促,年开明日长。”孟浩然诗:“守岁接清筵。”则知除夜守岁,唐时风俗然也。《通鉴注》:晋宋间,人多呼弟为阿戎。《宋书》:谢惠连初不为父所知,族兄灵运曰:“阿戎才悟如此,而何作常儿遇之?”【朱注】《南史》:齐王思远,小字阿戎,王晏从弟也,明帝废立,尝规切晏。及晏拜骠骑,谓思远兄思微曰:“隆昌之际,阿戎劝吾自裁,若如其言,岂得有今日?”思远曰:“如阿戎所见,尚未晚也。”诗用阿戎,盖出此耳。胡严曰:阿戎,注家改为阿咸,不知阿咸乃叔侄事,与兄弟不相当。东坡与子由诗“欲唤阿咸来守岁,林乌枥马正喧哗”,亦一时误用耳,不必据以为证。
②崔寔《四民月令》:过腊一日,谓之小岁,拜贺君亲,进椒酒,从小起。后世率于正月一日,以盘进椒,饮酒则撮置酒中,号椒盘焉。《晋书》:刘臻妻陈氏,元旦献椒花颂曰:“标美灵葩。爰采爰献。”
③《易豫》九四爻:“勿疑朋盍簪。”王弼解盍为合,解答为速,盖因古冠有奔,不谓之眷耳。《程传》则解答为聚,所以聚髮也。此诗盖簪对列炬,取朋友聚合之义,直作冠簪说矣,阴铿诗:“亭嘶背枥马。”
④沈佺期侍:“岁炬常燃桂。”炬,烛火也。
⑤《记》:“四十曰强仕。”【顾注】言四十自明朝而过,则是年正四十也。
⑥夏侯湛《抵疑》:今吾子攀其飞腾之势,挂其羽翼之未。李尤诗:“年岁晚暮日已斜。”
⑦任昉诗:“拘束名教里。”
⑧《庄子》:“吾生也有涯。”

敬赠郑谏议十韵

【鹤注】此当是天宝十载奏赋后作,故有求颜阖、厌祢衡之句。梁氏编在十一载为是。谏议大夫,起于后汉。韦彪疏曰:谏议之职,应用公直之士。是也。《续通典》:武后龙朔二年改为正谏大夫,开元以来仍复,凡四人,属门下省。

谏官非不达①,诗义早知名②。破的由来事③,先锋孰敢争④。思飘云物外⑤,律中鬼神惊⑥。毫髮无遗憾,波澜独老成⑦。

(此赞郑诗才。诗义知名,乃通节之纲。破的,如射之中。先锋,如战之勇。云物外,言思穷高远。鬼神惊,言巧夺化工。洙曰:曲尽物理,故无遗憾,才气浩瀚,故有波澜。)

①首言谏官虽达,其知名实以诗重耳。谏官二字,写萧望之疏。唐太宗诏:“每宰相入内,平章大计,必使谏官随人,与闻政事。”
②《诗序》:“诗有六义。”庾信《枯树赋》:“海内知名。”
③《世说》:王长史曰:“我往辄破的胜我。”庾翼谓谢尚曰:“卿若破的,当以鼓吹相赏。”《易传》:“其所由来者渐矣。”谢灵运诗:“由来事不同。”
④《蜀志》:曹公使关羽为先锋。《史记张良传》:“慎毋与楚争锋。”
⑤《左传》:“必书云物。”
⑥王褒《四子讲德论》:“转运中律。”《诗序》:“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
⑦鲍照诗:“毫髮一为瑕。”《文赋》:“恒遗恨以终篇。”《尔雅》:“大波为澜,小波为沦。”鹤曰:陆机《文赋》:“或沿波而讨源,或龙见而鸟澜。”波澜二字本此。又诗:“翻覆若波澜。”曹植《魏武帝诔》:“谋过老成。”毫髮无憾,谓字句斟酌;波澜老成,谓通篇结构,包大小而言。

野人宁得所①,天意薄浮生②。多病休儒服③,冥搜信客旌④。筑居仙缥缈⑤,旅食岁峥嵘⑥。使者求颜阖⑦,诸公厌祢衡⑧。

(此自叙沦落。野人失所,因浮生命薄也。下六,皆失所之状。不修儒服,而但任客旌,则行踪难定矣。卜居无地,而旅食多年,则谋生不给矣。求贤有诏,而当事忌才,则抱志莫伸矣。【鹤注】使者二句,指召试不遇言。)

①《说苑》:“苟可而行,谓之野人。”《汉主父偃传》:“彼人人喜得所。”
②《息夫躬传》:“民心悦而天意得矣。”《庄子》:“其生也若浮。”
③庾信诗,“茂陵忽多病。”《庄子》:鲁少儒,哀公曰:“举国儒服。”
④冥搜,谓搜寻幽胜。
⑤谢灵运诗:“蹑险筑幽居。”《海赋》:“群仙缥缈,餐玉清涯。”
⑥峥嵘,谓年齿日高。《舞鹤赋》:“峥嵘而愁暮。”
⑦《庄子》:鲁君闻颜圃,得道之士也,使人以币先焉。阖对曰:“恐听误,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求之,则不得已。
⑧《后汉书》:祢衡气刚做,好矫时慢物。曹操怀忿,以才名不欲杀之,送刘表。表不能容,以江夏太守黄祖性卞急,送衡与之,为所杀。《史记主父僵传》:上不召,留久,诸公宾客多厌之。

将期一诺重①,歘使寸心倾②,君见途穷哭,宜忧阮步兵③。

(末望谏议之汲引也。期诺于人,而此心先倾,求援急也。途穷之哭,公盖大声疾呼矣。此章前二段各八句,后段四句收。)

①一诺,注见首卷。
②郑氏曰:歘,暴起也。吴迈远诗:“寸心从此弹。”沈约《齐太尉王俭碑铭》:“倾方寸以奉国。”
③《阮籍传》:籍率意命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闻步兵厨人善酿,有贮酒三百斜,乃求为步兵校尉。

王嗣奭曰:他人赠谏议,必用伏蒲、廷诤等语,公则止赞其诗词,盖自李林甫为相,谏诤路绝,故不作虚辞以谀人,此其立言有法也。

葛常之《韵语阳秋》曰:诗人赞美同志诗篇,多比珠玑壁玉、锦绣花草之类,至杜公,岂肯作此陈腐语那。如《寄岑参》诗云“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夜听许十诵诗》云“精微穿溟涬,飞动摧霹雳”,《赠卢琚》诗云“藻翰唯牵率,湖山合动摇”,《赠谏议》诗云“毫髮无遗恨,波澜独老成”,《寄李白》诗云“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赠高适》诗云“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皆惊人语也。视余子,其神芝之与腐菌哉。

兵车行

《杜臆》:旧注谓明皇用兵吐蕃,民苦行役而作,是也。此当作于天宝中年。《周礼》有兵车之会。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①。耶娘妻子走相送②,尘埃不见咸阳桥②。牵衣顿足拦道哭④,哭声直上干云霄⑤。

(首段,叙送别悲楚之状,乃纪事;下二段,述征夫苦役之情,乃纪言。辚辚,众车之声。萧萧,鸣不喧哗。行人,行役之人。)

①《诗》:“有车辚辚。”又:“萧萧马鸣。”又:“行人彭彭。”《搜神记》:李楚宾带弓箭游猎。
②古乐府:“不闻耶娘哭子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魏文帝诗:“妻子牵衣袂。”
③《楚辞》:“蒙世俗之尘埃。”【钱笺】尘埃不见,言出师之盛。《元和郡县志》:便桥,在咸阳县西南十里,以与便门相对,因名,汉武帝造。中渭桥,在咸阳县东南二十里,本名横桥,秦始皇造。皆架渭水。《一统志》:便桥,唐时名咸阳桥。
④何逊诗:“儿女牵衣位。”《国策》:张仪说秦,顿足徒裼。《酷吏传》:路温舒顿足而叹。
⑤《北山移文》:“干云霄而直上。”

道旁过者问行人①,行人但云点行频②。或从十五北防河③,便至四十西营田④。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⑤。边庭流血成海水⑥,武皇开边意未已⑦。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⑧,干村万落生荆杞⑨。纵有健妇把锄犁⑩,禾生陇亩无东西(11)。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12)。

(次提过者行人,设为问答,而以“君不闻”数语作收应。曰防河、曰营田、曰戍边,所谓点行频也。开边未已,讥当日之穷兵。至于村落萧条,夫征妇耕,则民不聊生可知。本言秦兵,而兼及山东,见无地不行役矣。)

①古乐府词:“观者盈道旁。”
②师氏曰:点行,汉史谓之更行,以丁籍点照上下,更换差役。
③【钱笺】《旧唐书》:开元十五年十二月,制以吐蕃为边害,令陇右道及诸军团兵五万六千人,河西及诸军围兵四万人,又征关中兵万人,集临洮,朔方兵万人集会州,防秋,至冬初无寇而罢。是时,吐蕃侵扰河右,故曰防河也。
④《唐食货志》:开军府以捍要冲,因隙地以置营田,有警则以军若夫千人助役。《杜臆》:营田,乃戍卒备吐蕃者。
⑤《韩非子》:里正与伍老。《海录碎事》:唐制,凡百户为一里,里置正一人。《二仪实录》:古以皂罗三尺裹头,曰头巾,周武帝裁为襆头。鲍氏曰:时老幼俱战亡,又括乡里之少小者,故里正为之裹头揖甲也。韩驹曰:归来头已白,又屯戍边疆,言役使无已时也。《史记》:中国扰乱,诸秦所徙戍边者皆复去。
⑥《后汉书》:“卧鼓边庭。”《史记蔡泽传》:“流血成川。”《杜臆》:《唐鉴》:天宝六载,帝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险固,非杀数万人不能克。帝不快。董延光自请取石堡,帝命忠嗣分兵助之,不克。八载,帝使哥舒翰攻拔之,士卒死者数万,故有“边城流血”等语。
⑦【钱笺】唐人诗称明皇多云武皇,王昌龄“白马金鞍从武皇’,韦应物“少事武皇帝”,公亦云“武帝旌旗在眼中”也。班固曰:武帝广开三边。谢灵运诗:“辞殚意未已。”
⑧《汉书》:汉家自有制度。黄希曰:古所谓山东,即今之河北晋地是也。今所谓山东,古之齐地,青齐是也。阎若豫曰:此谓华山以东,不指泰山之东,亦不指太行之东。秦时,河山以东,强国六,皆山东地。《十道四蕃志》:关以东七道,凡二百一十六州。《杜臆》云:隋得天下,改郡为州,唐又改州为郡,凡一百九十二郡。曰州,仍旧名也,曰二百州,已尽天下矣。阎若璩曰:旧注云,山东者,太行山之东,非也。《通鉴》:秦孝公时,河山以东,强国六。胡三省注云:河自龙门上口,南抵华阴而东流,秦国在河之西。山自鸟鼠同穴,连延为长安南山,至于太华,秦国在山之西。韩、魏、赵、齐、楚、燕六国,皆在河山以东。又考:贾谊所谓建武关、函谷、临晋关者,大抵为备山东诸侯。可见自秦之外,皆谓之山东矣。
⑨《世说》:陆士衡入洛,次河南惬师逆旅。妪曰:“此东数十里无村落。”阮藉诗:“堂上生荆杞。”【邵注】兵乱地荒,尽生荆棘拘杞。
⑩王彦辅曰:健妇耕,则夫远征可知。古乐府:“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王粲诗:“不能效沮溺,相随把锄犁。”
(11)《史记》:“项羽起陇亩之中。”师氏曰:疆竭不修,故东西莫辨。《史记正义》:“南北为阡,东西为陌。”
(12)《杜臆》:秦兵,即关中之兵,正此时点行者。因坚劲耐战,故驱之尤迫。今驱负来者为兵,直弃之耳,与犬鸡何异。《孔丛子》:秦兵将至。骆宾王诗:“龙庭但苦战。”《左传》:“行出犬鸡。”

长者虽有问①,役夫敢伸恨②?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③。县官急索租④,租税从何出⑤?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⑥。生女犹得嫁比邻⑦,生男埋没随百草⑧。君不见,青海头⑨,古来自骨无人收⑩。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嗽嗽(11)。

(再提长者役夫,申明问答,而以“君不见”数语作总结。未休戍卒,应上开边未已。租税何出,应上村落荆杞。生男四语,因前爷娘妻子送别,而为此永诀之词,青海鬼哭,则驱民锋镐之祸,至此极矣。此章是一头两脚体,下面两扇各有起结,各换四韵,各十四句,条理秩然,而善于曲折变化,故从来读者不觉耳。)

①《曲礼》:长者问,不辞让而对,非礼也。
②《左传》:“呼役夫。”
③戴暠诗:“召募取关西。”【鹤注】《通鉴》:天宝九载冬十二月,关西游奕使王难得击吐蕃,克五城,拔树敦城。
④《汉食货志》:县官当衣租食税而已。《史记索隐》:谓国家为县官者,畿内县即国都,王者官天下,故曰官也。
⑤《严助传》:租税之收,足以给乘舆之御。【朱注】名隶征伐,则当免其租税矣。今以远戍之身,复督其家之输赋,岂可得哉。与健妇锄犁二语相应。
⑥陈琳诗:“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汉卫皇后歌,“生男无喜,生女无怒。”
⑦孔融书:“州里比邻,知之最早。”《周礼族师》:“五家为比。”又《遂人》:“五家为邻。”
⑧庾信《哀江南赋》:“身名埋没。”江淹诗:“零落被百草。”
⑨《哥舒翰传》:筑神威军于青海上,吐蕃至,攻破之。又筑城于龙驹岛,以人二千戍之,由是吐蕾不敢近青海。《水经注》:金城郡南有湟水,出塞外,又东南经卑禾羌海,世谓之青海。《旧唐书》:吐谷浑有青海,周回八九百里。高宗龙朔三年,为吐著所并。仪凤中,李敬玄与吐著战,败于青海。开元中,王君■、张景顺、张忠亮、崔希逸、皇甫维明、王忠嗣,先后破吐蕃,皆在青海西。
⑩梁横吹曲:“尸丧狭谷中,白骨无人收。”
(11)《左传》:夏父弗忌曰:“吾见新鬼大,故鬼小。”鲍照诗:“烦冤荒陇侧。”后汉陈宠为大守,洛阳城每阴雨,常有哭声。晋歌曲:天阴不作雨。汉乐府:“呜声何啾啾。”【周注】啾啾,犹言卿卿,呜咽声也。

单复曰:此为明皇用兵吐蕃而作,故托汉武以讽,其辞可哀也。先言人哭,后言鬼哭,中言内郡调弊,民不聊生,此安史之乱所由起也。吁!为人君而有穷兵黩武之心者,亦当为之侧然兴悯,惕然知戒矣。

王道俊《杜诗博议》:王深父云:时方用兵吐蕃,故托汉武事为刺,此说是也,黄鹤谓天宝十载,鲜于仲通丧师沪南,制大募兵击南诏,人莫肯应,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前,故有“牵衣顿足”等语。按:明皇季年,穷兵吐蕃,征戍驿骚,内郡几遍,当时点行愁怨者不独征南一役,故公托为征夫自诉之词,以讥切之。若云惧杨国忠贵盛而诡其词于关西,则尤不然。大白《古风》云:“渡泸及五月,将赴云南征。怯卒非壮士,南方难远行。长号别严亲,日月惨光晶。位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已明刺之矣,太白胡独不畏国忠耶?

蔡宽大曰:齐梁以来,文士喜为乐府词,往往失其命题本意。《乌生八九子》但咏乌,《雉朝飞》但咏雉,《鸡鸣高树颠》但咏鸡,大抵类此。甚有并其题而失之者,如《相府莲》讹为《想夫怜》,《杨婆儿》讹为《杨叛儿》之类是也。虽李太白亦不免此。唯老杜《兵车行》、《悲青权》、《无家别》等篇,皆因时事,自出己意立题,略不更蹈前人陈迹,真豪杰也。

海宁周甸曰:少陵值唐运中衰,其音响节奏,骎骎变《风》、变《雅》,与《骚》同功。唐非无诗,求能仰窥圣作,稗益世教,如少陵者,鲜矣。

胡应磷曰:六朝七言古诗,通章尚用平韵转声,七字成句,读未大畅。至于唐人,韵则平仄互换,句则三五错综,而又加以开因,传以神情,宏以风藻,七言之体,至是大备矣,又曰:少陵不效四言,不仿《离骚》,不用乐府旧题,是此老胸中壁立处。然风骚、乐府遗意,杜往往得之,太白以《百忧》等篇拟风雅,《鸣皋》等作拟《离骚》,俱相去悬远。乐府奇伟,高出六朝,古质不如两汉,较输杜一筹也。又云:乐府则大白擅奇古今,少陵嗣迹风雅,《蜀道难》、《远别离》等篇,出鬼入神,倘恍莫测;《兵车行》、《新婚别》等作,述情陈事,恳例如见。张王欲以拙胜,所谓差之厘毫;温李欲以巧胜,所谓谬以千里。

前出塞九首

《杜臆》:《前出塞》云赴交河,《后出塞》云赴蓟门,明是两路出关。考唐之交河,在伊川西七百里。当是天宝间,哥舒翰征吐蕃时事,诗亦当作于此时,非追作也。张蜒注:单复编在开元二十八年,黄鹤以为乾元时,思天宝间事而作,今依范编在天宝年间。《晋乐志》:《出塞》、《入塞》曲,李廷年造。胡夏客曰:前后出塞诗题,不言出师而言出塞,师出无名,为国讳也,可为诗家命题之怯。当时初作九首,单名出塞,及后来再作五首,故加前后字以分别之。旧注见题中前后字,遂疑同时之作,误矣。

戚戚去故里①,悠悠赴交河②。公家有程期③,亡命婴祸罗④。君已富土境⑤,开边一何多⑥。弃绝父母恩⑦,吞声行负戈⑧。

(首章,叙初发时辞别室家之情。【张綖庄】前四叙事,见在下者之率义,后四叙情,见在上者之不仁。盖富土开边,事之可已,弃绝亲恩,人之大情,为人上者亦独何心哉。《杜臆》:已富而又开边,乃讽刺语,亦国家安危所系。此下诸章,皆代为从军者之言。)

①《楚辞》:“居戚戚而不可解。”颜延之诗:“去国还故里。”
②《诗》:“悠悠南行。”【鹤注】西川交河郡,在唐陇右道,郡亦有交河县。自县二百七十里至北庭都护府城,备吐蕾之处也。
③《司马迁传》:赴公家之难。陈琳诗:“官作自有程。”洙曰:程限,期会也。
④《史记,张耳传》:“张耳常亡命游外黄。”《汉书》:“窦荣亡命山林。”颜师古注:“命,名也,谓脱其名籍而逃亡也,【卢注】开元中,析冲未停,兵有定籍,不似召募无稽可以逃脱,故曰“亡命婴祸罗。”嵇康诗:“坎凛趣世务,常恐婴祸罗。”
⑤陆机《五等诸侯论》:“境土逾溢。”
⑥《汉书严助传》:是时武帝好征伐,四夷开置边郡。王融《策秀才文》:“选将开边。”
⑦《说苑》:丧制三年,所以报父母之恩。
⑧鲍照诗:“吞声踯躅不敢言。”陆机《从军行》:“朝食不免胃,夕息常负戈。”卢元昌曰:此拈开边,为诸章眼目。自开元十五年王君霎启衅,后张忠亮破吐蕃于渴谷,拔其大莫门城。杜宾客破吐蕃于祁连城下。十七年,张守素破西南蛮,拔昆明及盐城,王祎破吐蕃于石堡城。十八年,乌承玭破奚、契丹于捺禄山。二十年以后,虽吐蕃又款,至赤岭之碑仆,衅端又开,与奚、契丹交构不已,此皆开边之祸也。

其二

出门日已远①,不受徒旅欺②。骨肉恩岂断③,男儿死无时④。走马脱辔头⑤,手中挑青丝⑥。捷下万仞冈⑦,俯身试搴旗⑧。

(二章,叙在道时,轻生自奋之语。上四意决,下截气猛。军伍习熟,不受欺于徒侣矣。生死无时,不暇计及骨肉矣。脱辔而挑起青丝,下冈而学试搴旗,言时时蹈危地也。《杜臆》:前言弃绝父母恩,此云骨肉恩岂断,乃徘徊辗转之意。)

①左思诗:“出门无通路。”古诗:“相去日已远。”
②颜延之诗:“改服饬徒旅。”
③《记》:骨肉之亲,无绝也。
④陈琳诗:“男儿宁当格斗死。”死无时,时时可死也。
⑤曹植诗:“走马长揪间。”乐府《木兰诗》:“南市买辔头。”
⑥梁简文帝诗:“宛转青丝鞚。”注:“青丝,马鞚也。”
⑦左思诗:“振衣干仞冈。”何承天诗:“深谷万仞。”
⑧曹植诗:“俯身散马蹄。”李陵书:“斩将搴旗。”瓒云:“拔取曰搴。”

其三

磨刀呜咽水①,水赤刃伤手②。欲轻肠断声③,心绪乱已久④。丈夫誓许国⑤,愤惋复何有⑥。功名图麒麟⑦,战骨当速朽⑧。

(三章,中道伤心,而为自解之词。水声触耳,不觉心乱而手伤,二句乃申上语。后作意外之想以自宽也。《杜臆》:前四,化用《陇头歌》,极炉锤之妙。)

①《韩诗外传》:“晏子左手持头,右手磨刀。”蔡琰《胡笳曲》:“夜闻陇水兮声呜咽。”《辛氏三秦记》:陇山顶有泉,清水四注,东望秦川如四五里。俗歌:“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肝肠欲绝。”
②《博物志》:江河水赤,名曰泣血。《老子》:“夫代大匠斫者,鲜有不伤手矣。”
③鲍照诗:“行子心肠断。”
④孙万寿诗:“心绪乱如丝。”
⑤戴嵩诗:“丈夫意气本自然。”孔稚珪诗:“本持许国志,况复武功彰。”
⑥《吴越春秋》:越王夫人歌:“情愤惋兮谁讥。”
⑦《后汉邓禹传》:“垂功名于竹帛。”《汉书苏武传》:甘露三年,上思股肱之美,图画大将军霍光等一十八人于麒麟阁。张宴曰:武帝获麒麟时作。
⑧《记》:“死欲速朽。”

其四

送徒既有长①,远戍亦有身②。生死向前去,不劳吏怒瞋③。路逢相识人④,附书与六亲⑤。哀哉两决绝⑥,不复同苦辛⑦。

(四章,在途驱迫而叹也。上四,伤一身之见陵。下四,痛六亲之不见。远戍亦有身,此被徒长呵斥,而作自怜语。《杜臆》:初出门则父母难割,在途久则遍想六亲,此人情也。哀哉两语,即书中之意。孤身远戍,欲同苦辛而不可得,语更惨戚。)

①《史记》: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
②阴铿诗:“远戍唯闻鼓,寒山但见松。”
③吏,即送徒之长。鲍照诗:“呵辱吏见侵。”《颜氏家训》:“房文烈未尝怒瞋。”
④古诗:“道逢乡里人。”
⑤贾谊策:“以奉六亲。”注:“六亲,父母兄弟妻子。”《前汉礼乐志》:六亲和睦。注:父子、兄弟、姑姊、甥舅、婚媾、姻娅。
⑥陶潜诗:“哀哉亦可伤。”《庄子》:“流遁之志,决绝之行。卓文君《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⑦曹植诗:“仓卒骨肉情,能不怀苦辛。”

其五

迢迢万里余①,领我赴三军②。军中异苦乐③,主将宁尽闻④。隔河见胡骑,倏忽数百群⑤。我始为奴仆⑥,几时树功勋⑦。

(五章,初到军中而叹也。上四伤主将之寡恩,下四慨立功之无日。曰几时树勋,则麒麟之愿难必矣。)

①谢灵运诗:“迢迢万里帆。”古诗:“相去万余里。”
②《左传》:“作三军。”
③王粲诗:“从军有苦乐。”
④《六韬》后汉注:“主将龙韬。”
⑤庾信诗:“嘶马隔河闻。”《史记》:李敢直贯胡骑。吴均诗:“胡骑欲成群。”左思诗:“倏忽数百敌。”
⑥《公孙弘传赞》:“卫青奋于奴仆。”胡夏客曰:封常清始为高仙芝傔,后代仙芝为节度使,同开边拓境。此亦起于奴仆者。
⑦谢灵运诗:“我行讵几时。”《扬子法言》:“人道交,功勋成。”杨炯诗:”丈夫皆有志,会见立功勋。”《后出塞》云“重高勋”,即树功勋意也。钱引《通鉴》“百姓有勋者,免征役”,不合。

其六

挽弓当挽强①,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②,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立国自有疆③。苟能制侵陵④,岂在多杀伤⑤。

(六章,为当时黩武而叹也。【张綖注】章意只在擒王一句,上三句皆引兴语,下四句申明不必滥杀之故。上半叠用成语,擒王则众自降,即所谓“歼厥渠魁,胁从罔治”者。《杜臆》:他人有前四句,必无后四句,兼此八句,方是仁者无敌之师,三代而下,谁复领此。论兵迈古风,此者盖自道也。)

①《周国策》:“长兵在前,强弩在后。”《苏秦传》:“天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周勃传》:“材官引强。”【孟注】“如今挽强司马。”
②《左传》: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
③《书》:“不愆于六伐七伐,乃止齐焉”,所谓杀人有限也。马援立铜柱为界,所谓列国有疆也。
④《史记》:炎帝欲侵陵诸侯。
⑤又:李陵杀伤万余人。黄生曰:前四语,似谣似谚,最是乐府妙境。又曰:战阵多杀伤,始自秦人,盖以首级论功,前代无是也。至出塞之举,则始于汉武帝,当时卫、霍虽屡胜,然士卒大半物故矣。明皇不恤其民,而远慕秦皇、汉武,此诗托讽良深。

其七

驱马天雨雪,军行入高山①。径危抱寒石②,指落曾冰间③。已去汉月远④,何时筑城还⑤?浮云暮南征⑥,可望不可攀⑦。

(七章,为戍边筑城而叹也。上四,述严寒之苦。下四,叙思归之情。【唐注】哥舒翰尝筑城青海,疑于冬月行师,故为军士苦寒之吟。

①《诗》:“驱马悠悠。”又:“雨雪靠靠。”又:“高山仰止。”
②梁简文帝赋:“既浪激而沙游,亦苔生而径危。”
③《前汉蒯通传》:“会大寒,士卒坠指者什二三。”王逸《楚辞注》:“北方常寒,其冰重累。”
④张正见《昭君词》:“霜楼明汉月。”
⑤《史记蒙恬传》:秦已并天下,使蒙恬将三十万众筑长城。天宝中,哥舒翰屡筑军城,备吐蕃。
⑥乐府《古八变歌》:“浮云多暮色。”《楚辞》:“泊吾南征兮。”
⑦孙摆诗:“可望不可寻。”

其八

单于寇我垒①,百里风尘昏②。雄剑四五动③,彼军为我奔。虏其名王归④,系颈授辕门⑤。潜身备行列⑥,一胜何足论⑦。

(八章,见其有敌忾之勇。上四言临敌制胜,下欲扫净边氛,即擒王意也。剑动寇奔,此军士之获胜,乃其意必欲尽空幕南之庭而后快,一胜又何足论乎。此写猛气雄心,跃跃欲动。【卢注】潜身备行列,如独坐树下之冯异。一胜何足论,如八战八克之吴汉。)

①《杜臆》:单于,借用汉事。自外侵内曰寇。《说文》:“垒,军壁也。”
②庾信诗:“风尘千里昏。”
③《烈士传》:楚王夫人,常纳凉而抱铁柱,心有所感,遂怀孕,后产一铁。楚王命镇铘铸此为双剑,三年乃成剑,一雌一雄。《越绝书》:楚王作铁剑三枚,晋、郑闻而求之不得,兴师围楚,三年不解。楚引太阿之剑,登城而麾之,三军破败,士卒迷惑,流血千里。【张綖注】开元中,河西将宋青春,每战运剑大呼,执馘而旋,未尝中锋镐。后获吐蕃主帅,问之,曰:“常见青龙突阵而来,兵刃所及,如及铜铁,以为神助也。”始知剑之异。公“雄剑”二句,兼用此事。魏文帝诗:“一发连四五。”
④【钱笺】开元二十二年,契丹及奚连年为边患,张守珪使人诱杀其王屈刺,及其大臣可突干,传首东都,枭于天津桥之南。所谓虏其名王也。《汉书》:卫青、霍去病,虏名王贵人以百数。注:“名王,谓有大名以别于诸小王也。”
⑤《史高帝纪》:秦王子婴,系颈以组。《周礼》:设车宫辕门。《史记》: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张晏曰:军行以车为阵,辕必相向为门。
⑥《说苑》:楚庄王伐陈,吴救之,左史倚相曰:“吴兵夜至,何不行列鼓出待之?”
⑦《吕氏春秋》:“武王一胜而王天下。”

其九

从军十年余①,能无分寸功②。众人贵苛得③,欲语羞雷同④。中原有斗争⑤,况在狄与戎⑥。丈夫四方志⑦,安可辞固穷⑧。

(九章,为冒功邀赏者发。上云贵苟得,见边将营私之弊,下云志四方,见军士报国之忠。十载从戎,何啻一胜?乃有功不伐,穷且益坚,此军伍而有纯臣之节矣。卢注:冒功苟得,凡滥杀无辜,掩败为捷及攘夺人功,皆是。当时如高仙芝、崔嘉逸之徒,往往蹈此。若争功而斗,则中原且不自安,况能远征戎狄乎,见志在天下者,不为一身计也。昔廉颇欲辱蔺相如,相如避之,曰:“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意正相同。旧说:中原而有斗争,则与外夷无异,况能责及戎狄乎。)

①曹植诗:“从军度函谷。”又:“君行逾十年。”
②《苏秦传》:“无有分寸之功。”
③《荀子》:“名不贵苟得。”《淮南子》:“计功而受赏,不为苟得。”
④《记》:“毋雷同。”注:“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
⑤《左传》:“战于中原。”《吕氏春秋》:“喜怒斗争,反为用矣。”
⑥《记》:“西方曰戎,北方曰狄。”
⑦《左传》:姜氏谓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
⑧张协诗:“君子守固穷,在约不爽贞。”张綖曰:李杜二公齐名,李集中多古乐府之作,而杜公绝无乐府,惟此前后《出塞》数首耳。然又别出一格,用古体写今事,大家机轴,不主故常,昔人称“诗史”者以此。

黄生曰:六朝好拟古,类无其事,而假设其词。杜诗词不虚发,必因事而设。此即修辞立诚之旨,非诗人所及。

周珽曰:前后《出塞》诸作,奴隶黄初诸子而出,如将百万军,宝之,惜之,而又能风雨使之,直射潮之力,没羽之技。

王嗣奭曰:《出塞》九首,是公借以自抒所蕴,读其诗,而思亲之孝,敌汽之勇,恤士之仁,制胜之略,不尚武,不矜功,不讳穷,豪杰圣贤,兼而有之,诗人乎哉!

送高三十五书记十五韵

按《旧书》:高适,字达夫,渤海人,解褐授汴州封丘尉,非其好也,乃去位客游河右。河西节度使哥舒翰见而异之,表为左骁卫兵曹,充翰府掌书记,从翰入朝,盛称之于上前。据此,则适为书记,在翰未入朝之前,其入朝称适,亦必在十一载时。盖适同至京,而公作诗以送之也。若十四载,翰以风疾还京,阖门不与朝请,岂暇荐士君前乎。《通鉴》谓:十三载五月,翰奏前封丘尉高适为掌书记。此特遥奏授官,恐适未必至京,何缘送赠诗章耶。明与《旧书》、杜诗不合。

崆峒小麦熟①,且愿休王师②。请公问主将,焉用穷荒为③。

(首戒边将穷兵。天宝之乱,由当时黩武所致,公已先见其兆矣。高为书记,军事皆得参谋,故以休兵息民告之。赠哥舒翰诗,先从朝廷发端,寄高书记诗,先从主将发端,起局正大。)

①黄希曰:《寰宇记》:禹迹之内,山名崆峒者三:一在临洮,一在安定,一在汝州。黄帝问道之所,专指汝州,此当是指临洮。盖河西节度治凉州,而洮、凉在唐并隶陇右。古诗:“高田种小麦。”桓帝初童谣:“小麦青青大麦枯。”《通鉴》:积石军每岁麦熟,吐蕃辄获之,边人呼为吐蕃麦庄。天宝六载,哥舒翰先伏兵于其侧,寇至,断其后,夹击之,无一人得返者。自是不敢复来。此诗正指其事。《唐志》:崆峒山在岷州,积石军在廓州,廓去岷不远。
②《诗》:“王师之所。”
③《江赋》:“竭南极,穷东荒。”诗言不必穷兵于荒外也。

饥鹰未饱肉,侧翅随人飞①。高生跨鞍马②,有似幽并儿③。脱身簿尉中,始与捶楚辞④。

(此原其远行之故,穷而依人,有似饥鹰,且素负鞍马之才,岂肯羁身一尉。鲍钦止曰:捶楚,谓鞭扑有罪者。)

①【朱注】《魏志》:陈登喻吕布曰:“登见曹公,言待将军,譬如养虎,当饱其肉,否则噬人。公曰:‘不如卿言,譬如养鹰,饥则为用,饱则飏去。’”又《晋载记》:“慕容垂,犹鹰也,饥则附人,饱则高飞。”
②吴质《答东阿王书》:“情踊跃于鞍马。”
③梁简文帝诗:“少解孙吴法,家本幽并儿。”师氏曰:幽并二州,其俗习骑射也。《史记张耳传》:耳是时脱身游。
④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被捶楚受辱。”《后汉陈宠传》:“宜涤荡烦苛之法,轻薄捶楚,以济群生。”《说文》:“捶,以杖击也。”捶与捶同,皆木名。

借问今何官,触热向武威①。答云一书记②,所愧国士知③。人实不易知④,更须慎其仪⑤。

(此志其初为书记。设为问答,本于古诗。不易知,见事人之难,慎其仪,见行己之难,此朋友规箴之义也。)

①程晓诗:“今世褦襶子,触热到人家。”《旧唐书》:凉州,屬河西道。武德二年置总管府,天宝元年改武威郡,督凉、甘、肃三州,乾元元年复为凉州。洙曰:前汉武威郡,故匈奴休屠王地,武帝太初四年开。
②《魏志》:太祖以陈琳、陵瑀为司空军谋祭酒,掌书记室。
③《国策》:豫让曰:“智伯以国士遇我。”庚信诗:“畴昔国士遇,生平知已恩。”
④《范睢传》:侯赢曰:“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
⑤《诗》:“敬慎威仪。”【黄庭坚注】《陶侃传》:诸参佐当正其衣冠,摄其威仪,何可乱头养望,自谓旷达耶。

十年出幕府①,自可持旌麾②。此行既特达③,足以慰所思④。男儿功名遂⑤,亦在老大时⑥。

(此冀其将来建树。高遇哥舒,已在暮年,故有功名老大之语。)

①蔡邕《荐边文韶表》:“幕府初开,博选清英。”师古曰:幕府者,以军幕为义,军旅无常居止,故以帐幕言之。廉颇、李牧市租皆入幕府,非因卫青始有其号。
②曹植《离思赋》:“欲毕力于旌麾。”师氏曰:唐制,从军岁久者,得为大郡,故云十年持旌麾。
③萧琛诗:“之子两特达。”
④古诗:“褰裳望所思。”
⑤陆机诗:“男儿多远志。”《荀子》:“功名綦大。”
⑥古诗:“老大徒伤悲。”

常恨结欢浅①,各在天一涯②。又如参与商③,惨惨中肠悲④。惊风吹鸿鹄⑤,不得相追随⑥。黄尘翳沙漠⑦,念子何当归⑧。边城有余力⑨,早寄从军诗⑩。

(末结送别之意。方聚而散,故恨结欢之浅。别难复聚,又有参商之感。惊风二句,已不得往,黄尘二句,高不能来,故嘱其寄诗以相慰。从军诗,仍应记室。此章四句起,十句结,中三段各六句。)

①《左传》:“愿结欢于二三君。”任昉诗:“结欢三十载。生死一交情。”
②古诗:“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③《左传》:子产以辰为商星,参为晋星。苏武诗:“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此本左氏也。郑司农说星土引《春秋传》曰:“参为晋星,商为大火。”始改左氏本文,而参商并称。蔡琰《胡笳》:“同天隔越兮如商参。”此又本于郑氏也。
④《诗》:“或惨惨畏咎。”陆倕诗:“沉思结中肠。”
⑤曹植诗:“惊风飘白日。”《张良传》:“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⑥曹植诗:“飞盖相追随。”
⑦又赋:“扬黄尘之冥冥。”《前汉书》:“隔以山谷,壅以沙漠。”
⑧苏武诗:“念子不得归。”
⑨《商君传》:尽迁之于边城。诸葛颖诗:“玄览属睿词,风云有余力。”
⑩王仲宣有《从军诗》。钱谦益曰:《唐书》:明皇方有事石堡城,裙问王忠嗣以攻取之略,忠嗣奏云:石堡险固,吐蕃举国而守之,臣恐所得不如所失。帝因不快。六载,董延光献策,请下石堡城。诏分兵接应,忠嗣■勉而从。延光过期不免,诉忠嗣缓师,征入贬官。八载,哥舒翰大举兵,伐石堡城,拔之,士卒死者数万,果如忠嗣之言。《通鉴》:翰又遣兵于赤岭西开屯田,以谪卒二千戍龙驹岛。冬,冰合,吐蕃大集,戍者尽没。明皇有事于西戎,垂二十年,用哥舒翰于陇右,始克石堡城,而靡敝中国多矣。此诗以穷荒为戒,亦以见哥舒翰之谋国不如忠嗣也。

按:捶楚有两说,一云尉楚罪人,一云尉自受楚。《邵氏闻见录》引杜牧之诗云:“参军与簿尉,尘土惊劻勷。一语不中治,鞭笞身满疮。”此指尉被捶楚也。张綖引韩昌黎诗云:“栖栖法曹掾,何处事卑陬。何况亲犴狱,敲榜发奸偷。”则尉固以捶楚为职矣。友人万斯同曰:与人赠别,而举其戮辱贱事,恐不近情。考高适为封丘尉时,作诗云:“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故杜公送达夫云“脱身簿尉中,始与捶楚辞”,即用高诗意也,还作捶楚他人为是。

奉留赠集贤院崔国辅于休烈二学士

【鹤注】此当是天宝十一载作。公献三赋,明皇奇之,召试文章。崔、于二学士,当是试文之官。公诗云:“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唐诗纪事》:崔国辅,吴郡人,初授许昌令,累迁集贤直学士、礼部员外郎。《唐书》:于休烈,开元初第进士,自秘书省正字,累迁集贤殿学士,转比部员外郎。《唐六典》:开元十三年,召学士张说等,宴于集仙殿,改名集贤殿,修书所为集贤殿书院。五品以上为学士,六品以下为直学士。

昭代将垂白①,途穷乃叫阍②,气冲星象表③,词感帝王尊④。

(首叙献赋之事。上二说得悲悯,下二说得豪迈。)

①洙曰:昭代犹言明时,指本朝也。《搜神记》:将辞昭代。《前汉杜业传》注:“垂白老,言白髮下垂也。”鲍照诗:“垂白对讲书。”
②阮籍哭穷途。《甘泉赋》:“选巫咸兮叫帝阍。”
③宋之问诗:“气冲落日红。”王融策文:“上叶星象,下符川岳。”
④洙曰:公尝有诗云“往年文彩动人主”,即所谓”词感帝王尊”也。【钱笺】《唐六典》:延恩匦,凡怀才抱器希于闻达者投之。公献《三大礼赋》,进《雕赋》、《封西岳赋》,皆投延恩匦,故曰叫阍、曰词感帝王也。

天老书题目①,春官验讨论②。倚风遗鶂路③,随水到龙门④。竟与蛟螭杂⑤,空闻燕雀喧⑥。青冥犹契阔⑦,凌厉不飞翻⑧。

(次言召试不遇。上四集贤应试,下四送隶有司。天老,谓宰相。春官,谓礼部。遗鷁路,期免退飞。到龙门,意在腾跃。蛟螭杂,龙门难上矣。燕雀喧,鹢路却回矣。契阔不飞,无复飞腾之志也。)

①《帝王世纪》:黄帝以风后配上台,天老配中台,五圣配下台,谓之三公。张衡诗:“天老教轩皇。”《晋书山涛传》:甄拔人才,各为题目。《南史杜之伟传》:与学士刘陆等抄撰群书,各为题目。
②《周礼》:大宗伯为春官。《杜臆》:验讨论,谓考验其文词所自出,故赴试者语必典雅,唐诗可为后世羽仪者以此。孔安国《书序》:“讨论坟典。”隋炀帝《赐刘炫书》:“名理穷研核,英华恣讨论。”
③《左传》:“六鶂退飞过宋都,风也。”昭明太子启:“鹢路颓风。”
④《三秦记》:龙门,在河东界,每暮春,有黄黑鲤鱼自海及诸州争来赴之,得上者便化为龙,否则曝腮点额而退。
⑤《南都赋》:“惮虬龙兮怖蛟螭。”
⑥《史记》:陈涉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何胥诗:“空余燕雀喧。”
⑦青冥,注见首卷。《诗》:“死生契阔。”注以为劳苦之意。今云青冥契阔,乃阔绝之义。
⑧陈琳书:“陵厉清浮,顾盼千里。”《抱朴子》:“徒闻振翅竦身,不能凌厉九霄。”王粲诗:“苟非鸿雕,孰能飞翻。”【朱注】公以词赋为人主所知,再降恩泽,止送隶有司,参列选序,故有青冥契阔之叹。

儒术诚难起①,家声庶已存②。故山多药物③,胜概忆桃源④。欲整还乡旆,长怀禁掖垣⑤。谬称三赋在⑥,难述二公恩⑦。

(原注:甫献《三大礼赋》出身,二公尝谬称述。末欲东还,而叙留赠之意。上四失意思归,下四感别知己。此章四句起,下二段各八句。)

①《公孙弘传》:弘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抱朴子》:“起家作台郎。”难起,谓不能奋起在位。家声,谓诗名犹足绍祖也。
②《任昉传》:“四子并无术业,坠其家声。”公系出襄阳,曾祖依艺始知洛之巩县,遂居于此,杜陵乃其宗族所在。梦弼泥鹿门采药、武陵桃源,遂以故乡为襄阳。但移巩已经四世,襄阳无复田庐可依矣。当从朱注作洛阳故居。其曰忆桃源,欲如秦人之避世耳,不必亲至桃源也。
③应玚诗:“日暮归故山。”《抱朴子》:“仙人以药物养身。”
④陶渊明《桃花源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林尽水源,使得一山。舍舟从山口入,豁然开朗,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恰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方舆胜览》:桃源,在鼎州县南二十里,旁有秦人洞。唐朗州,即宋鼎州,今为常德府桃源县。
⑤《鹦鹉赋》:“眷西顾而长怀。”刘桢诗:“谁谓相云远,隔此西掖垣。”师氏曰:禁中有东西两掖垣,乃禁墙也。
⑥江总诗:“下笔成三赋。”
⑦范弘之笺:“仰尊二公。”

贫交行

【鹤注】此必公献赋后,久寓京华,故人莫有念之者,故有此作,梁氏编在天宝十一载,是也。

翻手作云覆手雨①,纷纷轻薄何须数②。君不见管鲍贫时交③,此道今人弃如土④。

(公见交道之薄,而伤今思古也。《杜臆》:作行止此四句,语短而恨长,亦唐人所绝少者。)

①《史记》:陆贾说尉陀曰:“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鲍照诗:“暂交金石心,须臾云雨隔。”
②《史记》:汉王曰:“天下纷纷。”张华诗:“末世多轻薄。”
③《史记》:管夷吾者,颍上人也,常与鲍叔牙游。叔知其贤。仲贫困,尝欺鲍叔,叔终善遇之。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遂进管仲。仲既任政于齐,桓公以霸。仲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后汉书》:宋弘曰:“贫贱之交不可忘。”
④范云诗:“思旧昔言有,此道今已微。”《庄子》:“视丧其足,犹遗土也。”

送韦书记赴安西

【鹤注】安西部护府治所,在龟兹国城内,节度使抚宁西域,考天宝十一载,封常清为安西副大都护,摄御史中丞,持节充安西四镇节度、经略、度支、营田副大使,知节度事,韦必为其书记也。公以天宝十载献三赋,召试文章,待制集贤。诗云“公车留二年”,当是十一年作。《唐书》:元帅节度府有掌书记一人,关预军中机密。

夫子歘通贵,云泥相望悬①,白头无藉在②,朱级有哀怜③。书记赴三捷④,公车留二年⑤,欲浮江海去⑥,此别意茫然⑦。

(云泥包下四句。白头无藉,而朱绂见怜,此叙目前。韦赴书记,而已留公车,此叙别后。皆一云一泥,相去悬绝处。末二,结出惜别意。《杜臆》:书记未是显官,而作云泥之叹,其穷可知。如《投赠哥舒翰》,语极赞颂,望一书记尚不可得也。)

①晋丁彬书:“云泥异途,邈矣悬隔。”
②《千金翼论》:“老人之性,必恃其老,无有藉在。”赵曰:无藉在,谓无所倚藉,故用对哀怜。申涵光曰:旧解作通籍及无聊意,俱杜撰。盖言无着籍所在,如今籍贯之籍,身老无家,幸为朱绂所哀怜耳。
③唐制:御史赐金印朱绂。韦书记必兼官御史,故云。班固笺:“将军哀怜,赐固手迹。”
④书记,见前。《诗》:“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⑤《东方朔传》注:公车令,属卫尉,上书者所诣。
⑥曹冏《六代论》:“浮舟江海。”
⑦谢灵运诗:“此别久无适。”鲍照诗:“茫然荒野中。”

玄都坛歌寄元逸人

【鹤注】道书有玄都,所谓禹封五符,秘以金英之函,检以玄都之印是也。诗盖作于天宝十一载。蔡梦弼曰:玄都坛,汉武帝所筑,在长安南山子午谷中。《十洲记》:玄都在北海,去岸三十六万里,上有太玄都,仙伯真公所治。【师氏注】元逸人,隐道士也。【卢注】李白与元丹丘游,疑即此人。

故人昔隐东蒙峰①,已佩含景苍精龙②。故人今居子午谷③,独并阴崖自茅屋④。

(首叙逸人之居。元盖自山东而迁居秦岭者,开首叙明。)

①【朱注】公《同太白访范隐居》诗“余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此在鲁郡作也。《昔游》诗“东蒙赴旧隐,尚忆同志乐”,正指元逸人言。陆放翁谓东蒙乃终南山峰名,引种明逸诗“登遍终南峰,东蒙最孤秀”为证,乃喜新之说,未足信也。
②潘鸿曰:《抱朴子》:道术诸经,可以却恶防身者有数于法,如含景、藏形等,不可胜计。又云:诸大符出于老君,其中有青龙符等术,用之可以得仙。此诗“已佩含景苍精龙”,即所谓青龙符耳。《初学记》:后汉公孙瑞《剑铭》:从革庚新,含景吐商。《史记索隐》:《文耀钩》云:“东宫苍帝,其精为龙。”《神仙传》:壶公云:“吾尝佩含景,驾苍精。”注:“东方苍龙。”《春秋繁露》:“剑之在左,苍龙象也。”
③《汉书》: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注:子,北方也,午,南方也,言通南北道相当。《秦记》:长安正南,山名秦岭。谷名子午。
④《西征赋》:“眺华岳之阴崖。”颜师古《汉书注》:“白屋,茅屋也。”

屋前太古玄都坛①,青石漠漠松风寒②。子规夜啼山竹裂③,王母昼下云旗翻④。

(中记玄都坛景。青石松风,地幽僻矣。子规夜啼,几于裂竹,声悲惨也。王母昼下,有似翻旗,尾动摇也。)

①《列子》:“太古至于今,年数固不可胜纪。”【朱注】《十洲记》:玄洲,在北海,去岸三十六万里,上有太玄都,仙伯真公所治。《唐六典》:炀帝改佛寺为道场,道观为玄坛。
②《神仙传》:王烈之太行山中,见山破石裂数百丈,两畔皆是青石。《述异记》:利州葭萌县玉女房,是大石穴,前有数竹茎,下有青石坛,每因风自扫。梁简文帝诗:“淇水漠漠青苔浮。”刘绘诗:“松风循路急。”张华诗:“巢居知风寒。”
③《禽经》:鸐,巂周,子规也。江介曰子规,蜀右曰杜字。注:瓯越间曰怨鸟,夜啼达旦,血渍草木,凡啼必北向。山竹裂,别有三说。刘云:烧竹爆裂以惊去子规。谢注云:子规啼声如竹裂。伪苏注引窦谊居蜀之津源,子规啼而庭竹裂,出于妄撰。黄希谓子规夜啼,而山竹为之欲裂,得之。【补注】伪苏注引窦谊游成都,闻子规声一事,本属妄撰。余阙《峨山记》亦载此事。伪注起于南宋,阙乃元人,恐系误引。后来《万姓通谱》亦援为实事,皆讹以仍讹。
④杜修可曰:王母,鸟名,故对子规。《西阳杂俎》云:齐郡函山有鸟,足青,嘴赤黄,素翼,绛颡,名王母使者。又,王椿龄云:其尾五色,长二三丈许,飞则翩翩,正如旗状。《列仙传》:穆王与王母会瑶池,云旗霓裳拥簇,自天而下。《九歌》:“乘回风兮载云旗。”张希良曰:《墨庄漫录》云:宋宣和间,中官陈彦和言尝掌禽苑,四方所贡珍禽,不可弹举。蜀中贡二鸟,状如燕,色绀翠,尾甚多而长,飞则尾开,袅袅如两旗,名曰王母。

知君此计成长往①,芝草琅玕日应长②。铁锁高垂不可攀③,致身福地何萧爽④。

(末称其抱道高栖,超于尘俗。芝草琅玕,仙家之食。铁锁高垂,仙人之居。福地萧爽,逍遥自得也。此章三段,名四句。)

①《史记留侯传》:“谁为此计者乎?”《北山移文》:“或叹幽人长往。”
②《汉武内传》:王母曰:“太上之药,有黄庭芝草、碧海琅玕。”【邵注】仙人能种玉,故云日应长。
③【旧注】《道藏经》:晋时有戍卒屯于子午谷,入谷之西,涧水穷处,忽见铁锁下垂,约有百余丈,戍卒欲挽引而上,有虎蹲踞焉。《法苑珠林》:终南山大秦岭竹寺,贞观初,采蜜人山行闻钟声,寻而往至焉,寺旁大竹林,可二顷,其人断二竹节以盛蜜,寻路至大秦戍,具告防人。戍主利其大竹,遣人觅取,过小竹谷,达于崖下,有铁锁长三丈许,防人曳锁制之在牢,将上,有二虎踞崖头,向下大呼,其人怖,急返。
④《洞天福地记》:终南山太乙峰,在长安西南五十里左右,四十里内皆福地。阮籍《首阳山赋》:“初萧爽而扬音。”

卢元昌曰:是时道教盛行,山人王元翼纷纷撰妙宝真符。元逸人修真子午谷中,不求人知,自高人一等矣。申涵光曰:“子规夜啼山竹裂,王母昼下云旗翻,’二语,大类长吉,见此老无所不有也。

曲江三章章五句

此诗三章,旧注皆云至德二载公陷贼中时作。按:诗旨乃自叹失意,初无忧乱之词,当是天宝十一载献赋不遇后,有感而作。李肇《国史补》:进士既捷,大燕于曲江亭子,谓之曲江会。曲江大会在关试后,亦谓之开宴。据此,则知公之对景兴慨,意固有所为矣。【鹤注】《寰宇记》:曲江池,汉武帝所造,名为宜春苑,其水曲折有似广陵之江,故名。【朱注】曲江,在社陵西北五里。康骈《剧谈录》云:曲江池,本秦隑州,开元中疏凿为胜境。其南有紫云楼、芙蓉苑,其西有杏园、慈恩寺。花卉环列,烟水明媚,都人游赏,盛干中和、上巳二节。

曲江萧条秋气高①,菱荷枯折随风涛②,游子空嗟垂二毛③。白石素沙亦相荡④,哀鸿独叫求其曹⑤。

(首章自伤不遇,其情悲。在第三句点意,上二属兴,下二属比。菱荷枯折,引起二毛。沙石相荡,自比飘流。哀鸿求曹,念及同气也。)

①宋玉《风赋》:“萧条众芳。”《月令》:“以达秋气。”《楚辞》:“天高而气清。”
②《洛阳伽蓝记》:“葭芙被岸,菱荷覆水。”谢灵运诗:“江阔壮风涛。”
③苏武诗:“请为游子吟。”《左传》:“不禽二毛。”注:“头白有二色。”④《诗》:“白石凿凿。”江淹诗:“素沙匝广岸。”
⑤祢衡赋:“哀鸿感类。”刘安《招隐士》:“禽兽骇兮亡其曹。”

其二

即事非今亦非古①,长歌激越捎林莽②,比屋豪华固难数③。吾人甘作心似灰④,弟侄何伤泪如雨⑤。

(次章放歌自遣,其语旷。歌声激林,足以一抒胸臆,在第二句作截。江上豪华,久已灰心置之,弟侄何必为我伤心乎。盖劝之达观也。《杜臆》:即事吟诗,体杂古今。其五句成章,有似古体,七言成句,又似今体。曰长歌者,连章叠歌也。)

①《列子》:周之尹氏,有老役夫,昼则呻吟即事。陶潜诗:“即事多所欣。”谢灵运诗:“即事怨睽携。”
②苏武诗:“长歌正激烈。”《西都赋》:“震声激越。”宋玉《风赋》:“蹶石伐木,捎杀林莽。”捎,动摇也。木曰林,草曰莽。
③《尚书大传》:“周民可比屋而封。”庾信诗:“金穴盛豪华。”《前汉息夫躬传》:“仆遬不足数。”
④《西征赋》:“陋吾人之拘挛。”《庄子》:“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⑤王绩诗:“衰宗多弟侄。”古乐府:“孤儿泪下如雨。”

其三

自断此生休问天①,杜曲幸有桑麻田②,故将移住南山边。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③。

(三章志在归隐,其辞激。穷达休问于天,首句陡然截住。因杜曲,故及南山,因南山,故及李广射虎。一时感慨之情,豪纵之气,殆有不能自掩者矣。)

①陶潜诗:“聊复得此生。”杜修可曰:《楚辞天问篇序》:天问者,屈子之所作也。何不言问天?天尊不可问。
②杜曲,在长安,俗云:城南韦杜,云天尺五。《雍录》:樊川韦曲东十里,有南杜、北社。杜固谓之南社,杜曲谓之北杜。二曲,名胜之地。东方朔《谏起上林苑疏》:“其地有桑麻竹箭之饶。”《西都赋》:“桑麻铺棻。”
③宁戚《饭牛歌》:“短布单衣适至骭。”《越绝书》:“匹马啼嗥。”《文心雕龙》:“车两马疋,以并耦为用,盖车贰佐乘,马俪骖服,服乘不只,故名号必双,名号一定,则虽单为疋矣。”匹夫、匹妇,亦取配义也。《汉李广传》:广屏居蓝田南山中。射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羽,视之,石也。广所居郡,闻有虎,常自射之。诗中“故将”二字,乃乘上之词。或因《李广传》有“故将军”语,遂指当时武将谢官者,恐不合诗意。

王嗣奭曰:先言鸿求曹,以起次章弟侄之伤,次言心似灰,以起末章南山之隐。三章气脉相属,总以九回之苦心,发清商之怨调。此公学三百篇,遗貌而传神者也。观命题可见。而自谓非今非古,意可知矣。尝谓公此诗学三百,《七歌》学《离骚》,《新安吏》诸作学古乐府,俱自开堂奥,不肯优孟古人。

卢世..曰:《曲江》三章,塌翼惊呼,忽邀天际。《国风》之后,又续《国风》。

奉赠鲜于京兆二十韵

【鹤注】《通鉴》:天宝十二载正月,京兆尹鲜于仲通讽选人,请为国忠刻颂,立于省门,制仲通撰其词。则仲通为京兆尹在十一年十一月国忠为相后也。诗云:“献纳纡皇眷,中间谒紫宸。”当是公献赋待诏集贤院后,十一年十二月作也。【钱笺】颜鲁公《仲通墓碑》及《离堆记》:天宝九载,充剑南节度副大使,十一载,拜京兆尹。仲通拜京兆,自剑南入。《旧书》云:为京兆尹、剑南节度使,误也。《唐书李叔明传》:叔明,本姓鲜于氏。兄仲通,字向,天宝末为京兆尹。《杨国忠传》:国忠素德仲通,使讨云南,举军没,以白衣领职。未几,国忠引为京兆尹。郑曰:鲜于,复姓。

王国称多士①,贤良复几人②?异才应间出③,爽气必殊伦④。始见张京兆⑤,宜居汉近臣⑥。骅骝开道路⑦,雕鹗离风尘⑧。

(前三段称鲜于,后三段公自叙。首从多士形起,称其才气杰出。骅骝,喻异才。雕鹗,喻爽气。上下四句,自相呼应。)

①《诗》:“思皇多士,生此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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