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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池生传

鹅池生传

鹅池生者。姓宋氏。名登春。字应元。赵部新河人。生壮岁颅发即衰白。因自号海翁。人业以海翁称之。晚居江陵之天鹅池。更号鹅池。生宋氏。故新河农家。其先尝累高赀。生少失父母。以亡訾省家益贫。然性嗜酒。家贫不能长得酒。则时时发愤读古人书。见前世结缨射书。击筑弃印诸贤豪。急难奇节。未尝不慷慨悲歌泣数行下也。生始慕侠能挽强驰骑。间出其余智为小诗。辄自喜。不欲以示人又称稍通绘事。师江夏果伟邻之父有颀而□者生戏为之貌。绝肖。父因劝生益习此。可作生业何乃日沉酣落魄里中也。生不应。以是里中尽目为狂生、亡所知名。年三十、会。一岁间。妻子女五人。俱相继死。生仰天叹曰。咄嗟。天乎。将驱我于埃壒之外乎。遂屏家于其兄。而自囊书远游。游至博陵。博陵有故。所善客、怜之。饩之塾舍二年。生默默不自得。竟谢去。去之京师。日跨一蹇驴。行长安道中。往来觅诗。方是时。临淄布衣谢榛。以诗游公卿间。声籍甚。生间得其诗唾之曰。作诗何为者。而今七尺躯。津津谀贵人丐活耶。居京师月余。亡所遇。又去之渤海。入兖州。登峄山。观秦皇帝遗碑。还居长白山一萧寺。出囊中故所贮汉魏盛唐名家诗。闭关揣摩。如是者三年。颇窥作者之户。遂大放厥词。而于五言尤工。眼骎骎白亡今人矣。又去而浮淮海。渡杨子江。登北固山。以望金陵。钟山紫气。过云阳。匍伏延陵季子祠。下涉吴会。访钱塘天竺灵隐诸降。巳复走徐青。归新河。数日又去。出居庸。循太行山。而西穷阙陕泽潞诸边塞。其在井陉。尝居龙窝寺。瓶粟罄矣。寺僧厌苦之。生曰。僧毋窘我。我试绘一小图。持至市中。当得粟。巳而果鬻粟五升。伺粟不尽不更绘。而市人争欲得生绘。则日担粟诣寺门相聒。生不能堪。乃避至城外一山楼。楼依岨??歨绝。樵苏所不至。山鬼昼出侮人。生坐卧其中。第翻华严经数卷。足不履户外者累月。山中人疑为逋客。将逐之。而生遂游太原。太原之逆旅人。以生衣垢敝。待之不为礼。会旁舍贾。欲觅诗为其长者寿。逆旅人以试生。生即与之诗。复问生能书乎。又与之书。逆旅人始恨知生之晚也。而贾更制鲜好衣数袭遗生。生佯受之。而转投其逆旅人。逆旅人愈惭感。生复自衣其垢敝者。长揖逆旅人去也。巳由栈道入西川。游峨眉山。遡巫巴。下荆鄂。将达于浔阳。返于黄。迂云梦。而北走大梁。偶憩钧州酒肆。而钧州有党中丞者。得其所题酒肆中绝句诗。强致之家。留数月。复自宛涉襄。过京山。生所跨驴。蹶于唐氏之淖。倾其囊中书。曝之衢。唐氏异生所为。要与之饮食。欢相得也。遂主唐氏一岁而行。唐氏为刻其诗。传荆郢间。更赠生二童子。即生所呼为丹砂白石者。生挟二童子。转江陵。登王粲楼。读其赋。感昔贤流寓地。有终焉之志。始生数年前。尝至江陵。居城西开元观。故辽王奇其诗。召谒便殿。语不合。一夕遁去。去数年复来。生老矣。乃依其兄子宋鲸。耕天鹅池之石田。岁获菽十斛。生以其半易米。杂菽炊。日度一餐。稍羡。则尽以给酒费。昼夜哦诗不绝口。是时吴人徐学谟。为荆州守。闻生高。自往物色之。生始匿不欲见守。至再始见。明日生戴紫箨冠。衣皁绘衫。报谒。据守上座。守侍人窃窃私语曰。客颛妄亡知。守柰何轻威也。久之。往来廨中。而守之寮吏。奉守意。皆浮慕生、为。谬恭延致之。生揣其无实。终不肻一往。守为生授室城中。从天鹅池徙之居。约以他日见访。是日守偶先何有所往。经其门而迟及之。生恚曰。守胡绐我也。比临其室。生巳键扉卧。不欲内守。守令人穴其垣入见。生方科跣、席一藁。僵偃壁下。守笑曰。若欲为庞萌耶。琅琊人将捕汝矣。生起谢曰。室无凡榻。难淹尊官耳。因索酒饮之。薄暮而罢。其从数年。守坐废家居。生在江陵。念守憔悴。业欲从之游。而贫不能促装赍。乃诡□羽人装。手持一钵。裹败衲而行。乞于途。自江陵茧步千里。来海上。海上人以为守客远来。争劳苦之。而日持河豚酒享生。生一嚼而尽。明目见持河豚酒者不为谢。亦不知为谁。其后持河豚酒者遂不复至。而海上主帅迎公者。亦以守客。故遣人遗之金为生寿。生挥之曰。将军以贫士为金游耶。东海若笑我矣。幸使者谢将军。时守欲买田舍生于海上。而廉其性肮脏。不能谐时俗人。不复强也。居三月。别归江陵。生归。守嘱之曰。江陵难将作矣。盍定计审处之。生颔之而去。其后二年。辽王果废为庶人。比奏当成。而庶人之客亡得脱者。生尝为庶人上客。而又为人倨。众将甘心焉。始守所授生室。故宗人产、货之。值四斗金。守以生羁旅。恐后或攘之。为密署数语于契尾。钤识而归生。至是宗人乘庶人之隙。诬其夺、而与生。讼之官。官覆契尾钤迹验白。乃以室还给生。生久在庶人所绝。不与用事者。比、庶人常召生游别宫。声妓满前。他客或故为调笑。以悦庶人。生第端坐竟日夜。即饮至大醉。日不流睨。庶人益敬惮生。每见生辄为敛容。生之不及于难以此。自庶人废。生不乐居江陵。乃转鬻其室。以分溉宋鲸。而自携少赀。逍遥七泽间。最后游石首。石首士人。喜生来、与之结社为诗。少年张氏某者。豪有力。而佯以诗为名高。生不少与可。少年衔之亡所泄。会他处召客。少年故与生争席。伏奴棰击之几死。寻赂县官贾某。械而出诸境。石首士人。避少年亡赖。而又慑慑令威。莫敢开言救生。心山境。而阴行贿。疏其械。纵之逸。生又还江陵。遍谢其故所往来人。而斥二童子姑去。乃自童发为头陀。不知其所之。万历初。守复起为楚行省右丞、行部江陵。宋鲸方为人佣作于野。识故守。跽而陈石首事云。徐子曰。昔孟襄阳以诗穷。顾藉与荆州张长史。蓝田王右丞游。二人尝荐之玄宗朝。即不用。而襄阳之名。以附青云益高。生五言诗。有逼类孟襄阳者。如闲居云。平生欵叚马。不识孟尝门。清明目海上云。一盂寒食酒。东海吊田横。其清婉悲激。非近岁布衣诗可俪也。乃考其游迹几遍天下。囊中亡一钱自随。以是所至数穷饿。即穷饿。不肻轻见一贵人。即贵人自见之。意稍咈。竟掉头去不复顾。世方指为异物。谁复传其诗。至石首之事。戹弥甚矣。然非其所自取。徒以羁旅。故为少年所乘。此韩淮阴他日召而赏之者也。何遂愤懑逃世。太史公称独行之士。空室蓬户。咀藜裋褐。不厌死而巳者。岂斯人之谓欤。
吴郡徐学谟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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