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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绎史勘本卷十八

南疆绎史勘本卷十八

霅川温氏原本

古高阳氏勘定

目录

列传十二

金声(江天一)夏允彝(子完淳、兄之旭)陈子龙沉廷扬

右义师诸臣列传第十二。

○金、陈诸君子,皆以文章名世者也;而其激昂磊落之气,复不甘自晦。适会其变,慷慨投袂,誓不顾死,固忠义奋发哉;亦其才之所施,有以成之也。议者徒见举事之不遂,祸延宗戚,因以咎其不智。嗟乎!明之亡也,士大夫皆背公植私,蔑视君亲;名教既隳,祸乱遂作。有诸君子,而后人知义之贵乎生、君国之急于身家者也,其遗教万世者远矣。夫岂不知其事之难成哉!惟知其不可而犹为之,此志士仁人之所以「杀身成仁」也。

◎原本四传行实、笺奏,罣漏致多。兹各厘次案补;有弗尽者,更于「书后」见诸。如江文石之附于金文毅传,寥寥数语而已;沈侍郎传,则讹脱尤甚也。文毅始于黔兵之狱,保卫梓桑,为力最钜。乙酉义师起,指画机宜,昕夕不暇休息,不阅旬而须鬓俱白。以绩溪之大鄣山为中屯,一出太平之箬岭、一出旌德之岩关、一出祁门之祁山,据扼形势,民心倾向而首尾联络。若非降人黄澍诱之,则亦一时未易下也。

列传十二

金声(江天一)、夏允彝(子完淳、兄之旭)、陈子龙、沉廷扬

。金声(江天一)

金声字正希,休宁人。少好学,工举子业;多湛深之思,名倾一时。崇祯戊辰进士,改庶吉士。

明年十一月,大清兵自大安口入,京师戒严。声上言慷慨,乞面陈急务,即召对平台;退,具疏言:「臣书生,素矢忠义;遭遇圣明,日夜为陛下忧念天下事。今兵逼京畿,不得不急为君父用。夫通州、昌平为京师左右翼,宜戍以重兵;而天津漕艘所集,尤宜急防。今天下草泽之雄,欲效用国家者不少,在破格用之耳。臣所知申甫有将才,愿仗圣天子威灵,与之练敢战之士,为国家捍御强敌;惟陛下立赐裁许」!申甫者,僧也;云南人。好谈兵,少遇异人授,能制战车、火器。以其术游长安,干诸公卿;声独信之。既荐,帝纳其言,令取车器入览,授申甫都司佥书。即日召见,奏对称旨,擢副总兵;敕募新军,便宜从事,以声为御史监其军。当是时,权贵人俱不习兵,且与声素相左;忌甫以草泽进,所需军装、粮饷又不时给。甫仓猝间募得数千人,皆市井游游也。而大兵久在郊,朝廷日夜下兵符,趣使出战。甫与总理满桂兵不和,委之当敌;不得已,恸哭缒城引众出,结车营于芦沟桥。大兵遶出其后,御车惶惧不能转,歼戮殆尽,甫亦阵亡。权贵人乃诮声不知人;声痛伤之,言甫受事日浅,直前冲锋,遗骸矢刃殆遍,非喋血力战不至此。帝亦伤之,命予恤典。后屡请练兵收桑榆之效,又请颁诏朝鲜、连络东江张海外形势;皆不果用。久之,谢病归。

十六年春,凤阳总督马士英遣使者李章玉调黔兵剿寇,过徽州大掠;吏民以为贼,率众破走之。章玉讳其激变,谓声与推官吴翔凤所主使。士英以闻;声两疏陈辨,帝察其无罪,置不问。是冬,廷臣交荐,起为修撰。会母丧,未赴。

南渡,迁左佥都御史,不出。知天下多故,与其门人江天一纠练义勇以虑变。乙酉夏,大兵破池州,将及徽、宁。声以闰六月奉太祖高皇帝像,率士民拜哭,谋起兵。天一曰:「徽州为形胜地,诸县皆有阻隘可守。独绩溪一面当孔道,其地平迤,宜筑关隘以重兵据之,与他县为砥柱」。遂筑丛山关,屯军其中,分守六岭。于是,宁国邱祖德、泾县尹民兴、徽州温璜、贵池吴应箕等多应之。乃遣使拜表闽中,唐王亦命中书童赤心授声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总督南直军务。声刊布唐王手诏,曰:「使南中知闽地之有主也」。遂拔旌德、宁国诸县。

已而大兵攻绩溪,天一率兵登陴守御;间出迎战,杀伤相当。复相持累月,会军无粮,祖德、民兴等多败死。降将张天禄等以少骑牵制天一于绩溪,间道从新岭入,守岭者先溃。九月二十日,徽故御史黄澍诈称援兵入绩溪,声见其着故衣冠而发未薙也,信之;城遂破,为杨守壮所获。呼曰:「徽民之守,吾使之。第执吾去,勿残民」!天一追及之,声言:「君有老母不可死」!天一谢曰:「焉有与人共事而逃其难者」!系至南京时,改服已久,声与天一等犹峨冠博带入,道路聚观。诸大僚知其名,欲降之,馆而加礼;不顾。十月十八日,引诣通济门。临刑,官复遣人与耳语。天一大呼曰:「先生之千秋,在此一刻也」!声谓刑者曰:「但绝我气,无断我头」!捻须仰面饮刃死。唐王赠为礼部尚书,谥「文毅」。

天一,字文石,歙诸生;赠礼部主事。同死者,天一外,有陈际遇、吴国祯、余元英。其同起兵者,歙县诸生项远、洪士魁、副将罗腾蛟、闵士英、都司汪以玉,先后被执,不屈死。

「勘本」曰:文毅金先生,平居着论,原本性情。每制一艺,兀坐蒲团或半日、或终日;起则一挥就,神情孤往,笔力坚锐。论者谓其弃魄取神、弃骨取髓,纵横穿穴,而又不越乎法度,与震川并驾海内焉。其先,为休宁城东十里瓯山人。原字子骏。其父客嘉鱼,遂籍嘉鱼;故其子为熊鱼山婿。先生四岁就傅,问孔子何人?曰:「圣人」。问何在?曰:「没且二千年矣」。乃哭不食。由拔萃,举顺天乡试。既成进士,授庶常。闭户读书,旋以病归。流寇起,行友助法以保御之。邑中灾,所在遏籴;因集乡三老议平粜,藉是饥不为害。寻授山东道监察御史,丁内艰。比有黔兵之乱,与凤督马士英翻覆申论;及逮治,曰:「吾以一身当之」!疏上,帝怆念旧劳,传旨:「金声速与起用」。遂以翰林修撰召。明年甲申至丹徒;国变乃还,诣县哭临。既闻汪长源(伟)殉难,哭之曰:「吾与同籍十七年,无日不在其包罗中。今长源往已,吾将继之见先帝于地下」。每出,遇绝壁下临无底,辄伫目俛视,足三分出外;旁观者股栗。曰:「吾炼吾心耳」。盖先生早已决志尽命也。或有议其临难费曲折者,何梦梦邪!

江主事文石,家贫好学,其为文亦磊落闳肆。困童子试,凡二十年。祖母胡,以节孝着。父宦楚,殉献贼难,自沉于江。世居歙之寒江村。初闻介生名,徒步往从。归语其友曰:「周君,非佳士也」!比为博士弟子,贫益甚,帬穿见尻。会有所亲谋脱官事,馅以金百二十;不顾而唾。既乃授徒淮上。淮之妇有截肝活姑者,心义之;乃妄干淮守,请予旌。守藐其为别郡生,弗许。遂私出束修羊,以己名刻楔往表诸。守出适相陟,鼓乐突前;守亦义其所为,置勿问。晚年厌弃举业,慨然有澄清志,奉金先生讲学里中。先生起兵,参其事;撄险固守,劳最多。及先生受执,挥之去,文石亟走归;拜其祖母、母并家庙曰:「吾首与金公举事,义不能使公独死也」!复追之及,呼曰:「我金翰林参军江天一也」!并执之。其族孙孟卿者从之,亦见杀;妻孥并没入官。其友闵遵古、萧伦、僧海月,构尸殡之。

夏允彝(子完淳、兄之旭)

夏允彝字彝仲,松江华亭人。弱冠举于乡;好古博学,工属文。时东林方盛讲学,长洲名士杨廷枢、太仓张溥等慕之,结文会,名复社;允彝与同邑陈子龙、何刚、徐孚远、王光书辈亦结几社相应和。由是,名重海内。

崇祯丁丑,与子龙同举进士,授长乐知县。善决事,他郡邑疑狱,上官多下长乐审。居五年,邑大治。吏部尚书郑三俊荐天下廉能知县七人,允彝为首;大臣方岳贡等力称其贤,召见。将特擢,会丁母忧归。北都变闻,恸哭累日。毁家倡义,走谒尚书史可法,与谋兴复。福王立,乃还。是年五月,擢吏部考功主事;疏请终制,不赴。及马、阮乱政,重允彝名,屡为好辞招之;拒不应。服阕,犹不起。御史徐复阳者,故「逆案」中人;复官后,希马、阮意,劾允彝与其同官文德翼居丧授职为非制:以两人皆东林也。而两人实未尝之官,无可罪;吏部尚书张捷遽议贬秩调用。时论为之不平。

乙酉八月,大兵遣安抚官入郡,士大夫不出谒者以逆论。允彝彷徨山泽间,欲有所为;乃投之书曰:「大清革命,万物维新;故明废臣,理应芟除,其何所逃死!顾有一言,为盛朝陈之。昔金人渡江下三吴抵温、宁,还师以授宋高;即中原之地,亦举以授张邦昌、刘豫者。诚以南土庳湿多疫、海险江深,毒蛇匝地,聚螡若雷,呕吐霍乱以时而发。凡同居中国,北人之吏于南者,犹以为病;况自塞外来邪!昔蒙古之为南吏者,以三月至,九月归;一切吏治,惟中土人是问。其赋税漕粮,尽由海运。未及八十年,而吴、浙剧寇猬毛以起;江南大乱,河北瓦解。是江南为元累,不为元利矣。向使割江南以予宋,岁辇金缯以实北地,则元之疆场正未艾也。今为盛朝计,明之支系惙若悬丝,莫若以淮河为界,存其宗社,则可收千百世兴灭继绝之名;责其岁币,亦可获数万里盟主睦邻之利。于名甚隆、于利可久,惟执事以下裁之」!书入,罔报。是时,总兵吴志葵方起兵吴淞江;允彝入其军,为之飞书走檄,联络江、浙士大夫,由是四方响应。然皆文士不知兵,所聚又多市井无赖子,见敌辄蹷,迄于无成。

松江破,或说之入海趋闽。允彝曰:「我昔吏闽,闽中八郡咸德我恩。今往辅闽主,图再举,策固善;然举事一不当,而遯以求生,何以示后世哉!不如死也」。嘉定侯峒曾遇害,允彝经纪其丧。归,闻徐石麒、黄淳耀、徐汧等皆死,欲自经。其兄之旭讽投方外;允彝曰:「是多方求活耳」。当事重其名,欲招致之,云「夏君来,当大用之。即不愿,第一见我」!允彝曰:「譬有贞妇,或欲嫁之,妇不可;则语之曰:「尔即勿从,姑出其面」;妇将搴帷以出乎,抑以死自蔽乎」!乃作绝命词。九月,自沉于松塘;尸浮水面,衣带不濡。越三日,黄道周奉唐王檄,以翰林侍读兼给事中召;至则方殓矣,使者哭而去。赠左春坊左庶子,谥「文忠」。所着「禹贡合注」,有「幸存录」为绝笔。

子完淳,字存古。生有异禀,七岁能诗文。年十三,拟庾信「大哀赋」;才藻横逸,江左罕俪。丙戌,上书监国,授中书舍人。监国航海,完淳拜表慰问,为罗者所得。明年,以子龙狱词连及,逮下狱;谈笑自如,作乐府数十首。临刑,神色不变;年甫十八。

允彝兄之旭,字符初;以诸生贡于廷,有声。以匿陈子龙,官兵捕之;乃谒文庙自缢于复圣颜子位旁。其遗令云:「余自舍弟殉节,即欲偕死;彼以孤寡见托,未忍也。然不向城市坐者,两年于兹矣。今者吴镇效忠,一时趋附。几事不密,变且中作;搜求余党,坐以叛名。嗟乎!新朝之所谓「叛」,乃故国之所谓「忠」也;夫何伤哉!余幼读圣贤书,今死圣贤地;夫亦死于圣贤之教,非死于法也」。其诗曰:「嗟乎薄祜,少遭不造;皇路多虞,抚膺思报。穰穰国人,藩之垣之;惴惴缧绁,抗章白之。余一介儒,曾霁天颜;岁寒之义,至死勿迁。仲也怀沙,身无贬屈;惜哉卧子,何不早决!故君曰逝,故友云云;吾将安归,敬附首阳。从容自引,鲁璧跄跄;遐哉尼父,余敢对扬」!

「勘本」曰:彝仲有经世之志,好奖励后进,片善必称;人多因以成材者。其所学历朝制度、昭代典章,靡不赅贯,名倾四方。书问酬答,日无暇晷。横云山人言其独处一室,志常在天下。与卧子齐名,晚节亦略相似;可谓白首同所归云。又元初诗「曾霁天颜」句,温氏原注云:「岂救松江守方岳贡事邪」?案是句未必有所实指,殆自谓入贡王廷意尔。

陈子龙

陈子龙字卧子,松江华亭人。幼时颖异,工举业,兼治诗赋、古文,卓绝流辈。以经世自任,喜纵横术;与郡人别树坛坫,立几社,海内宗仰之。与江右艾南英争名,诋讥不相下。登崇祯丁丑进士,授惠州推官;改绍兴。折节下士,叙盟社交。

东阳诸生许都者,副使达道孙也;家富,任侠好施,能得人。见天下将乱,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子弟,思得一当。同郡孝廉徐孚远见而奇之,谓子龙曰:「许都国士,朝廷方破格求材,倘假以职,隐然干城也」。子龙因与都游,数荐之上官,不能用。东阳令姚孙棐,桐城人;以备乱敛士民赀,坐都以万金,都乞免不得。适义乌奸人假中贵名招兵事发,令谓都结党逆,持之急。时都有母丧,会葬山中者数千人;令疑为变,遽告监司王雄曰:「都反矣」!雄乃遣使收捕都党,执令痛笞之。旬日间,聚众数万,下东阳、义乌、浦江,遂逼郡城。然都一无所杀掠,遣从者谢长吏而已。巡抚董象恒坐事逮,代者未至;巡按御史左光先与令同里姻连,急调抚标兵行剿。民各保寨拒敌,官兵大败。监司雄欲抚之,语子龙曰:「贼聚粮据险,官军不能仰攻,非久持不克。我兵万人,止五日粮,奈何」?子龙曰:「都,旧识也;请往察之」!乃单骑入都营,数其罪;谕令归降,待之以不死。乃挟都见雄,复挟之徇山中散遣其众;都乃以二百人随子龙来降。光先忌其功,且将以报;令竟杀都等六十余人于江浒。子龙救之不得,大恨。当是时,按臣专生杀,而光先尤庸懦。夫都以一书生能聚万众,其才必有过人者;感知己一言投戈就缚,此岂悖逆之人哉!激于贪令无以自明,不得已而走险耳。使赦其死,令率所抚众渡江逐贼自赎,将必有得当以报者;而顾令豪俊之士骈首同尽!子龙纪其事曰:「激变之虐令不诛、受降之功绩不叙,官军剿杀平民,株连无辜。贼平数月,犹骚扰不得宁」。呜呼!即此一事,知明之所以亡矣。以招抚功,擢兵科给事中;子龙痛负都,不赴也。

南都立,以原官召用。子龙疏言:「自古中兴之主如少康、周宣,皆躬亲武事。三代以后,汉之光武、唐之肃宗,莫不身先士卒,故能光复旧物;从未有深居法宫,履安处顺,而可以勘定祸乱者。臣瞻拜孝陵,依依北望,不知十二陵尚能无恙否?而先帝、先后之梓宫何在?兴言及此,陛下当尝胆卧薪、宵衣旰食,群工庶尹亦宜砥砺锋锷、奋发意志,以报仇雪耻是务。窃闻山东、河北义旗云集,咸拭目以望南师。朝廷晏然置之度外,何以收三齐抗手之雄、慰赵魏悲歌之士乎!臣恐天下豪杰知朝廷不足恃,不折而归贼,则群然有自王之心矣!伏望陛下速幸京营大阅,复弭节江浒,大集舟师,分命武臣一至芜湖、一至京口,以视险要、固根本,使天下晓然知陛下下诏亲戎六师。并发令一军由归、亳以入汝、雒,次潼关;一军由襄、邓以攻武关,出广汉;巴蜀之甲、燕晋之师则用之为奇兵,为声援。逆贼授首,可计日待矣」。又言:「臣入国门再旬矣。人情泄沓,无异升平;清歌漏舟之中、痛饮焚屋之内,臣不知其所终。其始皆起姑息一、二武臣,至凡百政令皆因循遵养,臣甚为之寒心也」!时廷臣惩刘孔昭殿上相争事,多无敢言者。太仆少卿马绍愉陛见,言及陈新甲主款事,王曰:「如此新甲,当恤」!群下愕然相顾,少詹陈盟曰:「可」。因命予恤,且追罪尝劾新甲者。子龙与同官李清交章力谏之,乃获已。未几,请召还故尚书郑三俊、御史易应昌、房可壮、孙昔等;并可之。又上防守要策,言「防江之计,莫过水师;海舟之设,更不容缓。请专委兵部主事何刚训练」!又疏备边三害,请收复襄阳:皆当时至计,而莫之能用也。

明年二月,以时事不可为,乞终养去。马士英深忌之,恐其奉潞藩以清君侧,未尝一日忘也。南都不守,闰六月十日松江兵起。子龙设太祖像誓众称监军左给事中,沉犹龙称总督兵部尚书,邀致水师总兵黄蜚、吴淞副总兵吴志葵、故巡抚王家瑞、苏松兵备李向中等为守城计。闽中授子龙兵部右侍郎、左都御史;浙东授兵部尚书,节制七省漕务。八月三日,李成栋破松江,子龙以祖母在,匿深山。

无何,吴胜兆之事起。胜兆提督松江,长洲诸生戴之隽客其所,教之反;阴遣人约舟山黄斌卿,令举兵内向,己可从中取事。斌卿以故所封伯印授胜兆,期于丁亥四月十五、六日以水部至。胜兆机事不密,通国皆知,海防同知杨之易、推官方重朗密揭告变于总督洪承畴。承畴未之信,即以其揭下胜兆;已又杀其部将之在金陵者毕光胜。十五日,胜兆知事泄,以令箭促之易、重朗至,亦杀之,下令入海;意翼日海兵之必至也。使中军詹世勋、都司高永义侦之,而海兵已于十四夜为飓风所没。世勋、永义登城久望,烽火寂然;遂变志反兵相向,矫令召其所亲信者尽杀之。之隽亦死,竟执胜兆送江宁穷治。其狱词连子龙,子龙亡命,同夏之旭奔嘉定,告急于侯岐曾;匿其仆刘驯家,已迁昆山顾天逵所。当事迹至嘉定,执岐曾,别遣兵围天逵家;遂获子龙,锁舟中,泊跨塘桥下。子龙乘间,跃入水死,是月二十四日也;犹戮其尸。时以匿子龙死者,延安推官顾咸正、诸生侯岐曾、夏之旭、张宽也。

「勘本」曰:卧子不独文行高迈,其见事远到,尤为人所弗及。有明庶政,以采选民间淑女为第一弊;南都数月之君,而采选令凡三见。大兵渡淮,史阁部已退保扬州,危不可支;犹进淑女于元辉殿选御,当时无敢一言及者。卧子入国门不数旬,即疏言:「近来中使四出搜巷,凡有女之家以黄纸贴额,持之即去;闾井骚然,怨讟已甚。明旨未经有司,中使私自搜采,甚非法纪」!疏入,乃有禁讹传诳惑之命。嗟乎!卧子死,而苏、杭郡县间有于明伦堂下为位哭之者,亦宜也。卧子为文以汉、魏为宗;其骈俪之体,虽徐、庾弗能过。所谓死者其糟粕,不死者其精英邪!

沉廷扬

沈廷扬字季明,崇明人。为人多智,好谈经济。崇祯中,由国子生,为内阁中书舍人。帝以山东多警,运道时梗,议复海运。廷扬生长海滨,习水道,上疏极言其便。且辑「海运书」五卷,因户部尚书倪元璐以呈,请以庙湾六船试之。不一月,廷扬上谒。元璐惊曰:「我已言公去矣,奈何尚在」?廷扬笑曰:「粮至」!已元璐即入奏,帝大喜。即授户部郎中;往登州与巡抚徐人龙计海运事。向来宁远军饷,用天津船自登州候东南风转粟至天津,又候西南风转至宁远;廷扬请从登州直达宁远。帝用其议,省费甚多。寻命赴淮安,专督海运事宜,加光禄寺少卿。

福王立,命以原官督饷馈江北诸军。乃疏言:「臣历年海运,有舟百艘皆高大完好,系臣自造,中可容兵二百人。所招水手,亦皆熟知水道、便捷善斗,堪充水师。但曩时止及于运米,故每舟不过三十人;今海运已停,如招集水师,加以简练,沿江上下习战,臣愿统之。则二万人之众,足成一军,亦长江之卫也」。疏上,不报。时廷臣有请由海道出师北伐者;叹曰:「诚使是策得用,愿为前军开道」。皆不行;但命运米十万饷吴三桂军。刘泽清在淮上,欲得其舟;廷扬曰:「须俟朝命」。泽清纵兵夺之。时漕抚田仰为马士英私人,一切军务置不问。淮上瓦解,遂率部下归崇明。

大兵下江南,廷扬航海入浙。鲁王监国,加以户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浙、直,令由海道以窥三吴。时田仰为相,忌之;廷扬乃至舟山依黄斌卿。唐王在闽,授官亦如之。时诸军无饷,竞起剽敓,系累男妇,索钱取赎,肆行淫纵;浙东之张国柱、陈梧为尤甚。乃密谓斌卿曰:「师以恢复为名。今若此,则贼已。将军其戒之」!斌卿曰:「军中乏食,不得不取之于民。公言固是,然将何以足食」?廷扬因为之定履亩劝输法,于是军士不复敢掠。

丁亥,松江提督吴胜兆之将举事也,送款舟山,斌卿犹豫不欲应。廷扬曰:「事机之来,间不容发。奈何坐失之」!定西侯张名振慨然请行,邀之为导。乃谓之曰:「兵至必以崇明为驻札地,禁打粮,然后可」。名振许之。至崇明食尽,名振违约登岸掠食。舟泊鹿苑,五更飓风大作,自相击,军士溺死者过半。大兵逆岸上,合呼「薙发者不死」;名振与监军都御史张煌言、冯京第杂降卒中逸去。廷扬叹曰:「风波如此,其天意耶!吾当以一死报国。然死此无名」!乃呼谓游骑曰:「吾都御史也,可解吾之南京」!时四月十四日事也。至苏,见抚军,谕之降;不可。曰:「事之不济,命耳」!至江宁,经略洪承畴与有旧,使人说之曰:「公但薙发,当大用」。问谁使汝来?曰:「经略」。廷扬曰:「经略死松山之难,先帝赐祭十三坛,建祠都下;安得尚有其人」!承畴知必不可屈。遂与部下十二人同日被刑死。其亲兵六百人,斩于苏之娄门,无一降者;时比诸田横之士云。

「勘本」曰:侍郎部下从死之士,温氏作十四人;今实考之,仅十有二:赞画职方主事沉始元、总兵官蔡德(「原本」作聪)、游击蔡耀、戴启、施荣、刘金城、翁彪、朱斌、林树、守备毕从义、陈邦定及从子甲也。「原本」:「南京失守,走还乡里」;实则,扼于田仰,其归犹甲申岁也。吴胜兆之事,即书「慨然请行」,无定西侯名。谢山全氏曰:「公上书在诸生时,倪公元璐在户部,是辛巳以后事」:温氏皆误。案甲申正月,流贼犯急,京师粮匮,侍郎乃言于尚书倪公曰:「事急矣,请以大部檄借漕粮二十万,复从海运,勿拘常期。侥天之幸,得达京师,或可以济」。倪公然之,付以檄;即驰至淮上。时漕抚为路公振飞,如数拨给。顾米甫还发,而凶报至;路公驰使追还之。其初崇祯丙子,侍郎应诏请复海运,始以庙湾六船试运,由淮河口出,七昼夜达天津。驰疏以闻,命奴子致笺户部。户部诸臣见而诧曰:「前已奏汝主人就道,奈何犹在」?奴子笑曰:「运船抵津矣」。思宗大喜。而在廷诸臣尚疑之,谓其饶于财,恐自东省买米充数;海道艰难,乌得七日即至之理!不数日,漕抚奏报拨米开洋日期、津抚奏报米至登岸日期,咸与之合。思宗出示群臣曰:「朕固知其无伪也」!遂定议,岁以春秋两运增米二十万石;经费悉委任之,运到给费如内漕之半。督运凡七年,历官主事员外郎郎中。癸未,加内府光禄少卿,驻札登州,督运如故。初,大兵之下松山也,绕出洪承畴后,围之急,援兵十三镇俱不得前;城中粮绝,道已断。思宗召之议,侍郎请行;乃由天津口出,经山海关,左达鸭绿江,半月抵松山,军中皆呼万岁。侍郎还,而后饷不继,城遂陷。此承畴之所以相识也。比侍郎执至,使人劝降,实媿与之见耳。黄斌卿本无大略,后卒以不奉监国被诛。其军之稍有纪律而民以无援者,微夫人之力不及此。故侍郎受刑后,问至舟山,哭声如雷,就地立祠以祀焉。右温氏所讹数则之仍其故者,质此,始见传信之难;特于「书后」详证之。自「南都立后,疏请招集水师」下诸文,多「勘本」补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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