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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卷三

○过宋
按《孟子於卫章》,是孔子去鲁去卫之後,过宋而後至陈也。《世家》亦记过宋於去卫之後,如陈之前,盖本之此。今从之。
“孔子不悦於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孟子》)
△过宋未必入宋都
按孟子云“过宋”,则是孔子未尝立於宋之朝也。其上文云“不悦於鲁、卫”,其下文云“主司城贞子”?则是孔子由卫至陈,经宋之境,亦未必至於宋之国也。曰“将要而杀之”,曰“微服而过宋”,则是知孔子将过宋境,使人要之於路,徽服而行则人不知其为孔子,故获免也。“其如予何”之言当在此时,事理甚明,无可疑者。《世家》乃云:“与弟子习礼大树下;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云云)。’”若果孔子尚在树下,拔其树,孔子何以能免?至此乃去,不亦晚乎?兵刃交集,犹曰“其如予何”,不亦迂乎?故今不载。
【存疑】“子曰,‘天生德於予,桓其如予何!’”(《论语述而篇》)
△“天生德”谱之词气失真
按:《子罕篇畏匡章》其词婉,此章之词夸。盖圣人言之,圣人原未尝自书之,弟子以口相传,其意不失而词气之间不能不小有增减移易以失其真者,学者不可以词害志也。故列之於存疑。
△辨见宋君之说
《家语贤君篇》有孔子见宋君相问答之事,称宋公为“主君”。余按:此文本出《说苑》,以为梁君;春秋时未有梁也,汝《家语》改之为宋。而不知其所言皆战国策士之馀,申、商名法之论,孔子固无此等言也。不能辨其诬而反改其文以惑世,撰《家语》者其罪大矣!孟子云:“孔子微服而过宋。”则是孔子未尝立於宋之朝也,乌得与其君相问答也哉!“主君”之称,自韩、魏、赵分晋之後始有之,以其故大夫也,故主之;孔子时尚无是称,亦不得以之称宋公也。且其文本韵语,《家语》少窜易之,中遂有不叶者;所增数语又独浅陋,与前後文不类。然则是《家语》录《说苑》,而非《说苑》之录《家语》也彰彰明矣。然而世儒犹信《家语》,何耶?
【附录】“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後死者不得与於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语子罕篇》)
“子畏於匡,颜渊後,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论语先进篇》)
△辨状类阳虎及弹琴解甲之说
《世家》云:“或谮孔子於卫灵公,孔子去卫,将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闻之,以为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遂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使从者为甯武子臣於卫,然後得去。遂过蒲,月馀而反乎卫。又月馀,然後去卫过宋而至於陈。”余按:孔子在鲁为司寇,居卫见礼於其君,其去也道路之人当悉知之,不得因刻一言而遂误以为虎;况拘之五日,亦当出一言以相诘,乃至竟不知其非阳虎,岂人情耶!匡人欲杀孔子,斯杀之矣,如不欲杀,斯释之矣,拘之五日欲奚为者?而甯武子之卒至是已百馀年,甯氏之亡亦数十年,从者将欲为谁臣乎?此其为说至陋,皆必无之事,而世咸信之,虽朱子亦采之,其亦异矣!《家语》云:“孔子之宋,匡人简子以甲士围之。子路奋戟将与战?孔子止之曰:‘歌!予和汝。’子路弹琴而歌,孔子和之。曲三终,匡人解甲而罢。”余按:此言本之《庄子外篇》;《庄子》本不足信,而《家语》之采之也又并失《庄子》之意。《庄子》云:“孔子游於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辍。”是歌自歌,围自围也,歌不因於围也。如《家语》之言,则是孔子欲以歌退敌矣。《庄子》云:“无几何,将甲者进词曰:‘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是歌自歌;解自解也,解又不因於歌也。如《家语》之言,则是匡人真以歌退师矣。而岂有是理哉!後世之臣有欲临河读孝经以退敌者,未必非此言之误之也。《外篇》不知何人所撰,要其中皆寓言,不过欲明安命无为之意,姑借孔子畏匡一事而附会之,以自伸其说耳。《家语》以为实然,误矣。且匡人果拘孔子五日而免之,则颜渊当同拘而同免矣;匡人果围孔子,曲三终而解去,则颜渊当同围而同解矣,何以《论语》云“颜渊後”乎?此必孔子闻匡人之将杀己而有戒心,或改道而行,或易服而去,仓卒避难,故与颜渊相失,故不曰“拘於匡”,“围於匡”,而曰“畏於匡”。不然,已为所拘所围矣,生死系於其手,而犹曰“其如予何”,圣人之言不近迂乎!然则此事当与微服过宋之事相类,不得如《世家》、《家语》之说也。孔子既欲陈则陈耳,必不中道而返,又居卫月馀而後始陈也。灵公既不召孔子,孔子无故去而复返,不但为其所轻,吾恐其疑将加甚焉。然则孔子果以陈之故过匡,当在後日去卫过宋之时,不得云自匡返卫而後去也。故附次於过宋之後,而凡《世家》、《家语》之文概不载焉。
【畏匡过宋似一事】
又按:定公六年《传》云:“侵郑取匡,往不假道於卫。”是匡在郑东也。“及还,阳虎使季孟自南门入”,是匡在卫南也。鲁虽取匡,势不能有,杜氏疑为归之於晋;《庄子》、《荀子》皆以匡为宋邑。郑东卫南,则去宋为近,去晋为远。晋之灭Τ阳也,以予宋公。取匡之时,宋方事晋,匡归於宋,理或然也。此事既与过宋之事相类,又与其时相同,若匡又宋地,则似畏匡过宋实
本一事者。吾恶知非闻孔子陈,将出於匡,故使匡人要之,而後人误分之为二事也?《子罕篇》云:“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述而篇》亦云:“天生德於予,桓其如予何!”二章语意正同,亦似一时一事之言,而记者各记所闻,是以其词小异;未必孔子生平每遇患难即为是言也。然则畏匡之与过宋绝似一事,恐不得分以为二也。然於经传皆无明文,故今不敢遽合为一。姑两存之,以俟夫博古之士正之。说并见前《不悦条》下。
△《世家》记陈由郑之谬
《世家》於孔子过宋之後,云:“郑,与弟子相失,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似皋陶,其肩类子产,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云云)。”余按:郑在宋西,陈在宋南,自宋陈,必不由郑。且子产,郑相,其卒不久,郑人或犹有及见者;尧、禹、皋陶千七百馀年矣,郑人何由知其形体之详,而分寸乃历历不爽矣乎?至比圣人於狗,造此言者,信此说者,皆圣门之罪人也!此乃齐东野人之语,故今皆削之,而并为之辨。
○厄於陈蔡之间
“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孟子》)
△陈侯之名
《世家》,孔子至陈之时,陈侯为公越;而《孟子》作“陈侯周”。《史记》多误,当从《孟子》名周为是。
△辨吴子问大骨之说
《国语》云:“吴伐越,堕会稽,获骨焉,节专车。吴子使来好聘,且问之仲尼,曰:‘无以吾命。’宾发币於大夫,及仲尼,仲尼爵之。既彻俎而宴,客出骨而问曰:‘敢问骨何为大?’仲尼曰:‘丘闻之,昔禹致群神於会稽之山,防风氏後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此为大矣’(云云)。”余按:定公十二年,孔子已去鲁卫,而吴栖越於会稽乃在哀之元年,孔子时方在陈,吴使安能发币於孔子,孔子又安能爵吴使於鲁廷哉!孔子不语神怪,《论语》言之矣,或问之说,子曰“不知也”;况吴使原未明问此事,但泛言及骨,而孔子遽远征神怪以夸之,岂圣人之所为乎!《尧典》曰:“流共工於幽州,放兜於崇山,窜三苗於三危,殛鲧於羽山。”四凶之罪大矣,然不过流放;今防风氏但後至耳,遽杀而戮之,禹亦残忍矣哉!且防风氏人耶,神耶:人也,则与“致群神”之书不相蒙;神也,又安得有骨乎!《世家》此事载之定公五年,而哀元年孔子在陈,又云“吴败越王勾践会稽。”夫会稽之役既在哀元年,则定五年又何得预载之?然此本无之事,其年月亦不足深辨。说并见前《或谓条》下。
△辨陈侯问苦矢之说
《国语》又云:“仲尼在陈,有隼集於陈侯之庭而死,苦矢贯之,石,其长尺有咫。陈惠公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馆问之,仲尼曰:‘隼之来也远矣,此肃慎氏之矢也(云云)。’”余按:肃慎氏之去陈也远矣,隼为石所贯,安能飞数千里至於陈廷而後死哉!且怪者孔子之所不语,而《国语》所载孔子之事凡四而三语怪焉,一似孔子生平专以语怪为事而他特其馀者。则何以《论语》二十篇中从未载其一事;《左传》之艳而诬,亦从未有一事之似此者?此盖称圣人者欲见其博,而不知其以诬圣人,小圣人也。故今皆不取。又按:《春秋》定公四年“葬陈惠公”,孔子至陈之时,据《史记》当为陈公;而云惠公,亦谬。
△辨观凌阳台之说
《孔丛子》云:“陈惠公大城,因起凌阳之台;未终,而坐法死者数十人,又执三监吏。夫子见陈侯,与俱登台而观焉,曰:‘美哉斯台!自古圣王之为城台,未有不戮一人而能致功若此者也!’陈侯默而退,掳赦所执吏。”余按:谈言微中固足解纷,然特滑稽之雄阵於髡、东方朔辈之所为,不但孔子屑层为此,春秋时尚未有此等语也。盖滑稽者所。故不录。陈惠公之误,说已见前条下。
【存疑】“夏五月,辛卯,司铎火;火逾公宫,桓、僖灾。孔子在陈,闻火,曰:‘其桓、僖乎?’”(《左传》哀公三年)
△闻火亿中事可疑
按:《论语》孔子之言皆平实切於日用,而无亿中之事。《左传》所载列国大夫多亿中,能预决人之成败生死,窃疑其皆出於事後附会之言而不足为据。夫圣人固有先见之明,然观入庙而每事问,谦慎小心,盖知而常自处於不知者,未必如是之轻而易也。故余不敢尽信。姑存之於此。
△辨冉求自陈归鲁之说
《世家》云:“季桓子病,谓康子曰:‘必召仲尼!康子立,将召之,公之鱼沮之(云云),曰:‘必召冉求!’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归乎(云云)。’子贡知孔子思归,送冉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此後乃有蔡之事。余按:《论语》《为卫君章》,冉有、子贡问答之词,皆似在卫之时有所讳而不敢深言者。若冉有果从孔子反卫,则必无自陈归鲁之事矣。子曰:“从我於陈、蔡者皆不及门也。”记者因记弟子姓名凡十人,而冉有与焉。《记》云:“将之荆,盖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历观所云,皆似冉有始终相从於陈、蔡间者。然则冉有归鲁当在反卫之後,不当在桓子甫卒之时也;冉有为季氏臣,不可谓之“大用”。冉有、子贡,均弟子也。冉有果用,必请归孔子,不必待子贡之诫;子贡之颖悟,亦不必待孔子示之以意而後知也。此皆後人猜度之辞,不足信。而孔子思归之叹,亦当在将反卫之际,不当在未蔡之前。故今皆不取。说并见後《归与条》下。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说;远者来。’”(《论语子路篇》)
“叶公问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论语述而篇》)
△孔子无至州来及叶之事
《世家》云:“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於蔡。明年,孔子自蔡如叶,叶公问政(云云)。”余按:《左传》哀公二年,蔡迁於州来。四年,叶公诸梁致蔡於负函。十六年,楚白公作乱,叶公自蔡入楚,攻白公;白公死,叶公兼摄令尹司马;国宁,乃老於叶。则是孔子在陈之时,叶公在蔡不在叶也。蔡既迂於州来,去陈益远,来往当由楚境,孔子未必远涉其地;而《论语》、《孟子》、《春秋传》中亦俱无孔子与蔡之君大夫相与周旋问答之事、则是孔子所谓“从我於陈、蔡”者,乃负函之蔡,非州来之镁也。叶公本楚卿贰,与闻国政,不当居外;以新得蔡地,故使镇之,而孔子在陈、蔡之间,因得相与周旋;及其请老,乃归於叶。《史记》但见《论语》、《孟子》中有孔子在蔡之文,遂误以为州来之蔡;又因叶公有“问政”,“问孔子於子路”之事,欲别出“自蔡如叶”之文以合之,而不知其误分一事为两事也。故今考而正之,列叶公之问於在蔡之时,而无孔子如州来及颡之事。
【存疑】“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论语微子篇》)
【存疑】“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於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同上)
【存疑】“子路从而後,遇丈人以杖荷筱。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同上)
△《接舆》、《沮溺》、《荷筱》三章叮疑
《世家》载沮、溺丈人之事於自叶反蔡之时,而载接舆事於在楚。余按:此三章其文皆似《庄子》,与《论语》他篇之首不伦,以《晨门》、《荷篑》两章较之可见;而此篇杂记古人言行,亦不似出於孔氏门人之手者。後两章末虽载孔子、子路之言,然於圣人忧世之深心无所发明;而分“行义”与“行道”为二,於理亦似未安。莘野、南阳岂得概谓之乱伦乎!恐系後人之所伪,姑存之,以俟有识者决之。又按:《微子》以下四章皆以时代先後为序,则此三章之次亦恐不如《世家》所列。故今仍以《论语》之文次之。然其事之有无盖不可知,亦无庸深考也。
“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篇》)
△厄於陈、蔡非一日事
此事无年可考。《世家》置之迁蔡之言。朱子据《论语》文,以为当在去卫如陈之时。按:孔子言“从我於陈、蔡”,孟子亦言“君子厄於陈、蔡之间”,则是孔子往来於陈、蔡间原无定居,而其厄亦非一日之事也。蔡在陈南,自蔡反卫亦必由陈始达,则是孔子至蔡之後盖尝复归於陈而後反卫也。且孟子以孔子之厄为“无上下之交”,而过宋之役主司城贞子,不得谓之无交。然则《论语》或统言之,未必其事陈在於问陈之後也。故次之於叶公问答之後。
△辨陈、蔡大夫围孔子之说
《世家》云:“孔子迁於蔡三岁,吴伐陈。楚救陈,军於城父,闻孔子在陈、蔡之间,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孔子用於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於野。不得行,绝粮。孔子讲诵弦歌不衰。於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後得免。”此说世多信之,余窃疑焉。《论语》曰:“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孟子》曰:“君子之厄於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但言其君大夫不见礼以至於贫乏耳,初未尝云有兵以围之也。匡人之难两见於《论语》,宋桓司马之难一见於《论语》而详载於《孟子》,而皆不言陈、蔡之围。若如《世家》所记,两国合兵围之,其事大於恒、匡人之难多矣,而《论语》、《孟子》反皆不言,但谓之“绝粮”,谓之“无交”,岂理也哉!楚,大国也,陈、蔡之畏楚久矣。况是时吴师在陈城下,陈旦夕不自保,何暇出师以围布衣之士?陈方引领以待楚救,而乃围其所聘之人以撄楚怒,欲何为者?哀之元年,楚子围蔡,蔡人男女以辨,蔡於是乎请迁於吴;二年,迁於州来。其畏楚也如此,幸其不伐足矣,安敢自生兵端?由是言之,谓陈、蔡之大夫围孔子者,妄也。蔡方事吴,陈方事楚,楚围蔡而陈从之,陈围蔡而吴伐之,陈之与蔡,仇仇也。且蔡迁於州来,去陈远矣;孔子时既在蔡,蔡人欲围孔子斯围之耳,不必远谋之陈;比陈知孔子之往,则孔子已至楚矣。由是言之,谓陈、蔡之大夫相与谋围孔子者,妄也。陈、蔡合兵而来,当不下万馀人,孔子之从者不过数十人,围而杀之,如反掌耳。围之七日,至於绝粮而不肯杀,又不肯絷之以归国,老师费财,意欲何为?设使楚竟不救,将坐俟其饿死而後去乎?其为谋亦拙矣!由是言之,谓陈、蔡之大夫相与谋围孔子,使之绝粮,待楚救至而後免者,妄也。此皆时势之所必无,人情之所断不然者,而世儒多信之,其亦异矣!孟子曰:“孔子於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於卫灵公,际可之仕也;於卫孝公,公养之仕也。”独其於陈、蔡也,则曰“无上下之交”。盖古之他国者,其君大夫必馈之饣气,而陈、蔡皆无之,以此致厄,如晋重耳之不礼於郑、卫,乞食於五鹿者然;乌有所谓“发徒役以围孔子於野”者哉!《春秋传》云:“陈不救火,君子是以知其先亡。”《国语》亦言陈之道路不修,宾旅无所依,故单子知其必亡。盖陈之国事日非,其君大夫皆不恤宾旅,孔子亦不乐立於其朝,而蔡乃楚境,楚人亦务富国强兵,非能尊贤养士之国,虽有贞子、叶公之辈,度亦暂与相依而未必遂久与相处,是以往来两地未有定居,其窘饿穷乏盖亦非一日之事矣,故曰“厄於陈、蔡之间”,言其非一时,非一地也。其反卫也,曰“公养之仕”,言其仅能免於昔日之绝粮也。後之人但闻有绝粮之事而不知其故,遂疑二国大夫之相厄者,因附会而为之说,而不知其舛也。故今昔不载。蔡乃楚境之说,详见前《叶公条》下。
△陈、蔡之围为庄子寓言
又按:陈、蔡之围,经传未有言者,独《庄子》书数数言之。後人相传之言盖本於此。不知庄子特讥孔子之好言礼义以自困其身,因有厄於陈、蔡一事,遂附会之以自畅其毁礼灭义之宗旨耳。其言既皆寓言,则其事亦安得遂以为实事也!《世家》、《家谱》之文采之《庄》、《列》者半,当其在《庄》、《列》也,犹见有一二人以为异端而不信者;及其在《世家》、《家谱》也,则虽名儒亦信之矣。呜乎,阳辟其名而阴袭其说而不之觉者盖不乏人矣,岂独姚江之徒乃为阳儒而阴释哉!故凡不见於经传者,余概不敢妄录。
△《史记》绝粮说不信者多
又按:孔氏注《论语绝粮章》云:“吴伐陈,陈乱,故乏食。”说与《世家》不同。赵氏注《孟子厄於陈蔡章》亦不用《世家》说。是司马迁虽载之《史记》,而汉人固不以为然也。朱子《论语序说》云:“是时陈、蔡臣服於楚,若昭王来聘孔子,陈、蔡大夫安敢围之!”是朱子固亦尝辟之矣。自明季讲家矜言博览,且为科场逢世之计,乃不辨黑白而采之,遂相沿至今,以为固然。余故表而出之,以见其非先儒之说。
△《论语》“愠见”一事之敷衍失真
《世家》:“孔子以固穷告子路,子贡色作。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於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耶,未知耶?’告子贡,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盍少贬焉?’告颜回,颜回曰:‘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使尔多财,吾为尔宰!’”余按:子路愠见而曰“君子亦有穷乎。”虽不能无怨天尤人之意,而未尝有信道不笃之心。子曰:“衣敝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又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其自信果决如是,乌有以未仁未知疑孔子者哉!子贡曰:“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又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孟子曰:“子贡智足以知圣人。”若欲孔子自贬其道,识趣之卑陋甚矣,何以为子贡!南宫问於孔子曰:“羿善射,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颜渊之言固当,然遽欣然而笑,欲为之宰,毋乃近於好谀矣乎!余观《论语》所载诸弟子未有不尊信圣人者,而孔子常有谦逊不敢自是之心。如《世家》之言,则是诸弟子自颜渊外皆不足以知孔子,而孔子不得不琐琐然自明其过之不在己也,何其与《论语》相反乃尔耶?此必无之事,不待详辨者。至於《论语》“多识”、“一贯”之文,与“绝粮”、“固穷”之义毫不相蒙,自当别为一章。今朱子《集注》分之,是也;《世家》连而及之,亦非是。此事又见於《韩诗外传》及《说苑》,而文复与《世家》互异;但有与子路问答语,而不及於颜渊、子贡。然其文尤繁碎,决系秦、汉文字,不足缕辨。其谬最显而易见者,孔子以鲁哀公六年自陈反卫,至十三年,吴夫差始赐伍员属镂以死,而《外传说苑》述孔子之言并有“子胥抉目於吴东门”之语;孔子以鲁哀公十六年卒,至二十二年越始灭吴,已後越始通於诸夏,而《说苑》述孔子之言复有“句践霸心生於会稽”之语。未来之事,孔子何由预知之而预告之乎?盖此三书之文皆本《论语》“愠见”一事,而好事者敷衍其词,遂致失真,正如今世闾巷所传之《三国》、《残唐》、《东西汉晋》演义,取史事而易之以俗语,加之以枝叶,以悦世人之耳目,彼固不问其义理时势之合与否也;三子者不察而误采之耳。至《家语在厄篇》则又兼采三书而合之者,是以其文乱杂无章;且於“勾践”、“子胥”二语亦存之而不删,正与阮逸所作《伪文中子元经》以隋人而避唐庙讳者同。其为伪撰,不待辨而明者。不知後之儒者何以不之觉而信为实也?故今一概不载。
△辨子西沮封之说
《世家》云:“楚昭王兴师迎孔子,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且楚之祖封於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王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昭王卒於城父。孔子自楚反乎卫。”余按:孔子得百里之地而君之,可以有天下,孟子推之则然,其门人或有知之者,外人不能也,彼子西者乌足以知之!季康子问“由、求、赐可使从政也与”,当是时,三子已有所建白矣,犹不敢信如此;况於陈、蔡之时,予贡尚未出使於诸侯,颜渊、宰予皆无所表见,子路亦未尝为将帅,彼子西者乌足以知之!子西之人本不足称,然未尝有嫉贤妒能之事,白公之复言,子西用之矣;若知之而忌之,虽子西亦不至如是之不肖也。而是时昭王方在城父,以拒吴师,竟卒於军,亦非议封孔子时也。且书传皆无见楚昭王之事,《楚世家》及《年表》亦皆无之,则此必後人之所附会无疑也。至所称“书社地七百里”者,语亦误。楚即欲封孔子,安能如是之大!盖古之禄邑多以社计,故《春秋传》云:“自莒疆以西,请致千社。”《荀子》云:“与之书社三百。”旧说盖言楚欲以书社七百为孔子禄邑,《史记》误以书社为地名,因加里於七百之文下耳。曰:然则《戴记》有“之荆、”之文,何也?曰:蔡、楚境也;之蔡,即之楚也。吾恶知其谓之荆者非之蔡乎?既相传有至楚之事,故疑以为昭王之聘之也;既聘矣而卒於不用,故又疑以为子西之沮之也。吾恶知其非因臆度之故,遂附会而为之说乎?故今皆不载。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论语公冶长篇》)
△思归之年
《世家》载此语於哀公三年;明年孔子如蔡;又明年如叶,反乎蔡;居蔡三岁,如楚;楚昭王卒,然後孔子反乎卫。夫孔子既思归矣,乃反南辕而蔡楚,又四五年而始反卫,何为耶?然则此叹当在反卫之前一二年中。故次之於绝粮之後。
【附论】“子曰:‘从我於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论语先进篇》)
【附论】“孟子曰:‘君子之厄於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孟子》)
△【反卫之年】
《史记孔子世家》以定十五年过宋至陈,哀四年迁於蔡,六年反卫,而迁蔡之前复有反卫而再至陈之事。《年表》则以定十四年至陈,哀三年过宋,十年自陈反卫,其年皆与《孔子世家》不合,而亦无再往来之文。《陈》、《卫》、《宋》世家略与《年表》同,而多阙漏。惟《蔡世家》以昭二十六年至蔡,当鲁哀之二年,则《年表》所无也。余按:孔子以定十二年去鲁,卫灵公以哀二年卒,则以为定十五年去卫至陈者近是。既於是年或十四年至陈,则不应复於哀之三年过宋。《论语述而篇》云:“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是二手皆尝从孔子反卫也。哀七年《传》云:“吴人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辞。”是子贡於反卫後先归鲁也。若孔子於十年始反卫,则子贡不得於七年已在鲁,故以为哀六年反卫者近是。此皆当从《孔子世家》,《年表》不足据也。孔子曰“从我於陈、蔡者”,孟子曰“君子之厄於陈、蔡之间”,皆连举之而无所分。孟子谓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亦不言陈、蔡。大抵陈、蔡不能尊贤礼士,不可依以久处,是以孔子往来其间,初无定居,其年月固有不能缕分者也。唯《孔子世家》所谓反卫而再至陈者似无其事,当从《年表》。说已见前《卫篇》中。
△《年谱》置《世家》五年事於一年中之谬
《年谱》误以孔子自陈反卫之後复有如陈而再反卫之事,与《世家》同。其至陈去陈之年,亦与《世家》颇异。最可异者,六十三岁“自卫如陈,自陈如蔡,自蔡如叶,既而反蔡;楚昭王使人来聘,陈、蔡围之;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後得免;孔子自楚反乎卫”,取《世家》五年之事悉置之一年之中;是年凡七至人国?行万有馀里,往来如传舍然。较之《世家》,尤为疏脱。
○反卫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人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论语述而篇》)
△卫君为出公辄
此章所称“卫君”,先儒皆以为出公辄。玩其词意,良然。按《春秋传》哀公七年,公会吴於曾阝,太宰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辞;十一年,冉求为季氏宰,及齐师战於郊,则是孔子至卫之後,二子自卫先归鲁也。或者二子知夫子之不为而遂去耶?然则此章问答,当在孔子反卫之初,哀公六七年间。故次之於此。
【附录】“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无所苟而已矣。’”(《论语子路篇》)
△正名之论似为辄发
《世家》以此章及《鲁卫之政章》皆为卫君辄之时。余按:卫自灵公失道,政衰已久,“兄弟’之叹不可必其为辄;而鲁、卫连及,又似初从鲁来焉者,其说未可据。唯此章正名之论似为辄发,《世家》之说近是,先儒亦多从之。然无明文可考。故附次於此。
△辨脱骖赙丧之说
《戴记檀弓篇》云:“孔子之卫,遇旧馆人之丧,入而哭之哀。出,使子贡脱骖而赙之,曰:‘予乡者入而哭之,遇於一哀而出涕;予恶夫涕之无从也习!’”余按:孔子之用财,如子华之使齐,原思之为宰,颜路之请车,或与或不与,皆因乎人与己之本量所当然,天理人情之不可移易者,未有但犭旬一时之意偶然行之者也。若本不应如是,但因“遇於一哀,恶涕之无从”之故而脱骖赙之,则是可以偶然与之,亦可以偶然不与,圣人之用财恐不如是之苟也。《戴记》之文本多附会;此或别有其故而传者失其真,或本无此事,均未可知。故今不录。
“孔文子之将攻太叔也,访於仲尼。仲尼曰:‘胡簋之事则尝学之矣;甲兵之事未之闻也。’退,命驾而行,曰:‘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文子遽止之,曰:‘圉岂敢度其私,访卫国之难也!’将止;鲁人以币召之,乃归。”(《左传》哀公十一年)
△拒孔文子问较答卫灵为得实
按此文“胡簋”四句与《论语问陈章》“俎豆”数语相类,其事亦相类,未必两事相符如此而又皆在卫,盖本一事而传闻者异也。以理度之,问陈之失小,问攻太叔之失大;彼可勿行,而此则当去;彼可因所问而导之以礼,如以“临事,好谋”戒子路者然,此则但当以不对拒之。窃疑此文为得其实。故两存之,以俟夫有识者删其一焉。说并见《前卫灵公》条下。
【附论】“孟子曰:‘於卫孝公,公养之仕也。’”(《孟子》)
△卫孝公即出公
《史记》卫无荐公,而孔子反卫在出公辄之时,故朱予以孝公为辄。余按《春秋经传》,哀二年卫灵公卒,卫人立辄;十六年正月,卫侯辄来奔(《传》在十九年冬);至四月,孔子卒。公养之为辄无可疑者。辄亡在外,故称出公。出,非谥也,辄之谥盖史逸之矣。卫人既以蒯聩得罪於灵公而辄之拒之为是,则谥之为孝亦无足怪者。故从朱子之说。
△在卫为孔文子所留
孔子之於卫孝公,其详不可考。余按:《春秋》昭七年传:“孔成子梦康叔谓己:‘立元,余使羁之孙圉与史苟相之。’”哀十五年《传》:“大子与五人介,迫孔悝於厕,强盟之,孔悝立庄公。”则是灵、孝之世孔氏实执国政。孔子之在卫,文子实留之,故有“择木”之喻;若文子非执卫柄,不过卫诸大夫,孔子不答所问足矣,不必因此而遂去也。文子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则其为人必好贤礼士者,是以孔子为之留连而不遽去,非苟然而已也。又按:传记所载从无孔子与卫孝公问答之语,则是孝公年少,尚未知与孔子相周旋,但文子言於君而致饔饣气於孔子耳;是以孟子谓之“公养之仕”,明非立其朝而贪其禄也。余恐世之儒者疑孔子之欲辅孝公以行道,不然则疑孔子之苟利其养而不肯去,故推其前後而为之解。
○归鲁上
△辨冉有荐孔子之说
《世家》云:“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於郎,克之。季康子曰:‘子之於军旅,学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学之於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对曰(云云)。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孔子归鲁。”余按:所载冉有之言浅陋不足以称圣人,必後人所伪无疑,故今不取。而《春秋传》言“师及齐师战於郊”,《世家》云“郎”,亦误。
△辨息驾河粱之说
《家语》云:“孔子自卫反鲁,息驾於河粱而观焉。有悬水三十仞,圆流九十里,鱼鳖不能道,鼋鼍不能居,有一丈夫方将厉之。孔子使人并涯止之;丈夫不以措意,遂度而出。孔子问焉(云云)。”余按:此书本之《庄子外篇》,其原文云:“孔子观於吕粱,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数百步而出,被行歌而游於塘下。孔子从而问焉;曰:‘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之所以蹈之也。’”然则《外篇》之意但欲明夫自然之道,无为之旨,故设为丈夫孔子问答之言以畅其说耳,非实事也。《家语》以为实然,愚矣。庄周书中,玄蛇、河海、光景、无有,皆有问答之语,亦将谓光景、无有皆能为人言乎!且其所改《外篇》之文尤无伦理。吕梁之水,县三十仞,可也;自卫以下,河流平地,安得三十仞而县之!孔子观於吕梁,可也;自卫反鲁,去河绝远?安得河梁而息驾焉!丈夫游之而复出,孔子问焉,可也;若丈夫既度河,则与孔子各在河之一涯,又安能隔大河而与之语乎!呜乎,《庄子》之言之必无者,《家语》皆以为诚有也;《庄子》之言之容或有之者,《家语》则又改之使之必无;此何为耶?又按,《列子黄帝》、《说符》两篇亦载此事,一与《庄子》文同,一与《家语》文同。盖《列子》亦後人之所伪撰,──故柳子厚谓其书多增窜,高氏亦谓後人会粹而成之者,──是以一事而两采之;较之《家语》尤不可信。
“季孙欲以田赋,使冉有访於仲尼。仲尼曰:‘丘不识也。’三发,卒曰:‘子为国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仲尼不对,而私於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於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於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又何访焉!’弗听。十二年春王正月,用田赋。”(《左传》哀公十二年)
△《国语》记田赋
《国语》亦载此事,而文颇与此异:盖《国语》皆後人所推衍,非当日之言,是以其文常繁於《内传》而多与诸经不合,不如《内传》为近其实。故弃彼而存此。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论语先进篇》)
“冉求为季氏宰,无能改於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孟子》)
△聚敛即用田赋
按《论语》、《孟子》所称乃一事而其文小异者。既云“赋粟倍他日”,则所谓“聚敛”者即《左传》“用田赋”之事可知也。以其互有详略,故并次之於此。
“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後乐正,《雅》、《颂》各得其所。’”(《论语子罕篇》)
△归鲁之年
正乐与用田斌未知孰为先後。然孔子之归在孔文子访攻太叔之後,太叔之出在十一月葬滕隐公之後,则是孔子岁暮始归鲁也。田赋之用在明年正月,其间当无几时。故次此文於用田赋之後。
“子语鲁太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如也:绎如也,以成。’”(《论语八佾篇》)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论语泰伯篇》)
△正乐
按:“语乐”即“正乐”之事,“盈耳”即“得所”之验,故并次之於此。
【附录】“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论语述而篇》)
△雅言
此孔子平日事,不仅归鲁以後为然。以其与正乐之事同类,故附次於此。
△辨删《诗》之说
《世家》云:“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礼义,上采契、後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三百五篇。”康成之徒多非其说。孔氏颖达云:“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迁言未可也。”而宋欧阳氏修云:“以《诗谱》推之,有更十君而取一篇者,有二十馀君而取一篇着。由是言之,何啻三千!”邵氏雍亦云:“诸侯千有馀国,《风》取十五;西周十有二王,《雅》取其六。”则又皆以迁言为然。余按:《国风》自《二南》、《豳》以外多衰世之音,《小雅》大半作於宣、幽之世,夷王以前寥寥无几,如果每君皆有诗,孔子不应尽删其盛而独存其衰。且武丁以前之颂岂遽不如周,而六百年之风雅岂无一二可取,孔子何为而尽删之乎?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於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玩其诃意,乃当孔子之时已止此数,非自孔子删之而後为三百也。《春秋传》云:“吴公子札来聘,请观於周乐。”所歌之风无在今十五国外者。是十五国之外本无风可采;不则有之而鲁逸之,非孔子删之也。且孔子所删者何诗也哉?郑、卫之风,淫靡之作,孔子未常删也。“丝麻菅蒯”之句不逊於“缟衣茹芦”之章,即华室远”之言亦何异於“东门不即”之意;此何为而存之,彼何为而删之哉?况以《论》、《孟》、《左传》、《戴记》诸书考之,所引之诗逸者不及十一,则是颖达之言左券甚明;而宋儒顾非之,甚可怪也,由此论之,孔子原无删《诗》之事。古者风尚简质,作者本不多,而又以竹写之,其传不广,是以存者少而逸者多。《国语》云:“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於周大师,以《那》为首。”郑司农云:“自考父至孔子又亡其七篇。”是正考父以前颂之逸者已多,至孔子又二百馀年而又逸其七。古义世愈近则诗愈多;世愈远则诗愈少。孔子所得止有此数,或此外虽有而缺略不全,则遂取是而正次第之以教门人,非删之也。《尚书》百篇,伏生仅传二十八篇,逸者七十余篇;孔安国得多十馀篇,逸者尚数十篇。礼之逸者尤多。自汉以来易竹以纸,传布最易,其势可以不逸,然其所为书亦代有逸者。逸者事势之常,不必孔子删之而後逸也。故今於删《诗》之说悉不敢载。
△辨删《书》之说
《伪孔传书序》云:“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常常道也。孔子睹史籍之烦文,惧览者之不一,讨论《坟》、《典》,断自唐、虞而下。”《书纬》云:“孔子得黄帝玄孙帝魁之书迄於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为《尚书》。断远取近,定其可为世法者百二十篇,为《简书》。”後世多以其说为然。余按:《传》云:“郯子来朝,昭子问焉,曰:‘少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仲尼闻之,见於郯子而学之。”圣人之好古也如是,果有羲、农、黄帝之书传於後世,孔子得之当如何而爱护之,当如何而表章之,其肯无故而删之乎!《论语》屡称尧、舜,孟子言必称尧、舜,其道唐、虞之事尤详,而皆无一言及於黄、炎者,则高辛氏以前之无书也明矣。唯《春秋传》颇言上古时事,然其文多平而弱,其事多奇而诡,与《尧典》、《禹贡》大不类,盖皆出於传闻,必非当时之书之所载也。《三坟》、《五典》之名虽见於《传》,然不言为何人所作,故杜氏《注》但云“皆古书名。”若《书序》果出於安国,杜氏岂容不见而不注耶!《虞书》曰:“慎徽五典。”又曰:“天叙有典。”“自我五典。”是知尧、舜之世已有五典,盖即五伦之义书之策以教民者。安知《传》之所云非此五典欤?古者以竹木为书,其作之也难,其传之也亦不易;孔子所得者止於是,则遂取是而考订整齐之以传於门人耳,非删之也。《世家》但云“序《书》”,亦无删《书》之文。《汉志》虽有《周书》七十馀篇;然皆後人之所伪撰。刘向但云“孔子所论百篇之馀”,亦未尝言孔子之所删也。故今於删《书》之说悉不敢载。
【附录】“子曰:‘加(古本作“假”)我数年,五十(二字古本作“卒”)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论语述而篇》)
△学《易》之年
此语无年可考。观其词意,盖在归鲁以後。故附次於“正乐”之後。
△辨作易《传》之说
《世家》云:“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由是班固以来诸儒之说《易》者皆谓《传》为孔子所作。至於唐、宋,咸承其说。余按:《春秋》,孔子之所自作,其文谨严简质,与《尧典》、《禹贡》相上下;《论语》,後人所记,则其文稍降矣;若《易传》果孔子所作,则当在《春秋》、《论语》之间,而今反繁而文,大类《左传》、《戴记》,出《论语》下远甚,何耶?《系词》、《文言》之文,或冠以“子曰”,或不冠以“子曰”;若《易传》果皆孔子所作,不应自冠以“子曰”字;即云後人所加,亦不应或加或不加也。孟子之於《春秋》也,尝屡言之,而无一言及於孔子传《易》之事;孔、孟相去甚近,孟子之表章孔子也不遗馀力,不应不知,亦不应知之而不言也。由此观之,《易传》必非孔子所作,而亦未必一人所为;盖皆孔子之後通於《易》者为之,故其言繁而文;其冠以“子曰”字者,盖相传以为孔子之说而不必皆当日之言;其不冠以“子曰”字者,则其所自为说也。杜氏《春秋传後序》云:“汲县冢中,《周易》《上下篇》与今正同;别有《阴阳说》,而无《彖》、《象》、《文言》、《系辞》。疑於时仲尼造之於鲁尚未播之於远国也。”余按:汲冢《纪年篇》乃魏国之史;冢中书,魏人所藏也。魏文侯师子夏,子夏教授於魏久矣,孔子弟子能传其书者莫如子夏;子夏不传,魏人不知,则《易传》不出於孔子而出於七十子以後之儒者无疑也。又按《春秋》襄九年《传》,穆姜答史之言与今《文言》篇首略同而词小异。以文势论,则於彼处为宜。以文义论则“元”即“首”也,故谓为“体之长”;不得遂以为“善之长”“会”者“合”也,故前云“嘉之会也”,後云“嘉德足以合礼”;若云“嘉会足以合礼”,则於文为复,而“嘉会”二字亦不可解。“足以长人,合礼,和义,而干事,是以虽随无咎”;今删其下二句而冠“君子”字於四语之上,则与上下文义了不相蒙。然则是作《传》者采之鲁史而失其义耳,非孔子所为也。《论语》云:“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今《象传》亦载此文。果《传》文在前与,记者固当见之,曾子虽尝述之,不得遂以为曾子所自言;而《传》之名言甚多,曾子亦未必独节此语而述之。然则是作《传》者往往旁采古人之言以足成之,但取有合卦义,不必皆自己出。既采曾子之语,必曾子以後之人之所为,非孔子所作也。且《世家》之文本不分明,或以“序”为《序卦》,而以前“序《书》传”之文例之,又似序述之义,初无孔子作《传》之文。盖其说之晦有以启後人之误。故今皆不载。
【附录】“夏五月,昭夫人孟子卒。孔子与吊。”(《左传》哀公十二年)
【附录】“冬十二月,螽。季孙问诸仲尼,仲尼曰:‘丘闻之,火伏而後蛰者毕。今火犹西流,司历过也。’”(同上)

《考信录》 相关内容:

前一:卷二
后一:附佚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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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剛三昧經二卷 楊幼雲藏空首布拓本不分卷 舌鑑總論一卷 嘉靖四十三年應天府鄉試錄一卷 牘雋四卷 道光二十三年癸卯科順天鄉試硃卷一卷 戒淫寶錄二卷 中外權衡度量釋義合數表一卷 神農本藥經讀四卷 後村詩話二卷 生理衛生學不分卷 惜抱軒尺牘八卷 終南山祖庭仙真內傳三卷(原缺卷下) 陶說六卷 謙齋詩稿二卷補遺一卷 漢隸字源翁校一卷補遺一卷 昌黎先生全集四十卷、外集十卷、遺文一卷 四書水月不分卷 白鵠山房詩選四卷掛笠吟一卷駢體文抄二卷續抄二卷 尺算日晷新義二卷 夢山存家詩稿八卷 迂園詩十二卷 蓮社詞一卷 禮記要義三十三卷(原缺卷一至二) 四書醒義七卷 淸凉山志 明覺禪師語錄十四卷 說苑二十卷 太上感應篇集傳四卷 樂律全書十二種四十二卷 羣賢要語二卷 小爾雅一卷 留硯堂詩選六卷 新山稿二卷 名法瑣言二卷又一卷 傷寒括要二卷 廣韻五卷 勾漏洞天游記一卷 誥授資政大夫兵部侍郎江蘇巡撫梁公墓志銘一卷 洪範五行傳一卷 石韞玉夫婦倡和稿一卷 中庸外傳畧例一卷 佛說阿惟越致遮經三卷 續金瓶梅六十四回十二卷 敎要六端一卷 西溪叢語 菩薩行方便境界神通變化經三卷 唐李北海古詩墨跡一卷 壽親養老新書四卷 三續侍兒小名錄 雲谷雜紀四卷首一卷末一卷 說文引羣說故二十七卷 旃檀閣詩鈔一卷 三樹堂存稿一卷 南村詩稿二十四卷 [江西浮梁]磻溪汪氏宗譜□卷 汝南先賢傳 清漢文海四十卷 [浙江東陽]東陽興賢邵氏宗譜□卷 增像五代殘唐四卷六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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