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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四上 袁绍刘表列传第六十四上

卷七十四上 袁绍刘表列传第六十四上

  绍子谭

  袁绍字本初,汝南汝阳人,司徒汤之孙。父成,五官中郎将,《袁山松书》曰:“绍,司空逢之孽子,出后伯父成。”《魏书》亦同。《英雄记》:“成字文开,与梁冀结好,言无不从。京师谚曰:‘事不谐,问文开。’”壮健好交结,大将军梁冀以下莫不善之。

  绍少为郎,除濮阳长,遭母忧去官。三年礼竟,追感幼孤,又行父服。《英雄记》曰,凡在冢庐六年。服阕,徙居洛阳。绍有姿貌威容,爱士养名。《英雄记》曰:“绍不妄通宾客,非海内知名不得相见。又好游侠,与张孟卓、何伯求、吴子卿、许子远皆为奔走之友。”既累世台司,宾客所归,加倾心折节,莫不争赴其庭,士无贵贱,与之抗礼,辎軿柴毂,填接街陌。《说文》曰:“軿车,衣车也。”郑玄注《周礼》曰:“軿犹屏也,取其自蔽隐。”柴毂,贱者之车。内官皆恶之。中常侍赵忠言于省内曰:“袁本初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作。”叔父太傅隗闻而呼绍,以忠言责之,绍终不改。

  后辟大将军何进掾,为侍御史、虎贲中郎将。中平五年,初置西园八校尉,以绍为佐军校尉。乐资《山阳公载记》曰:“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凡八人,谓之西园军,皆统于硕。”此云“佐军”,与彼文不同。

  灵帝崩,绍劝何进征董卓等众军,胁太后诛诸宦官,转绍司隶校尉。语已见《何进传》。及卓将兵至,骑都尉太山鲍信说绍曰:《魏书》曰:“信,太山平阳人也。少有大节,宽厚爱人,沉毅有谋。说绍不从,乃引军还乡里。”“董卓拥制强兵,将有异志,今不早图,必为所制。及其新至疲劳,袭之可禽也。”绍畏卓,不敢发。顷之,卓议欲废立,谓绍曰:“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毒,恨也。董侯似可,今当立之。”绍曰:“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若公违礼任情,废嫡立庶,恐众议未安。”卓案剑叱绍曰:“竖子敢然!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绍诡对曰:“此国之大事,请出与太傅议之。”卓复言“刘氏种不足复遗”。绍勃然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横刀长揖径出。《英雄记》曰:“绍揖卓去,坐中惊愕。卓新至,见绍大家,故不敢害。”悬节于上东门,洛阳城东面北头门也。《山阳公载记》曰:“卓以袁绍弃节,改第一葆为赤旄。”而奔冀州。

  董卓购募求绍。时侍中周珌、城门校尉伍琼为卓所信待,琼等阴为绍说卓曰:“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袁绍不达大体,恐惧出奔,非有它志。今急购之,埶必为变。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卓以为然,乃遣授绍勃海太守,封邟乡侯。《前书》颍川有周承休侯国,元帝置。元始二年更名邟,音口浪反。绍犹称兼司隶。

  初平元年,绍遂以勃海起兵,与从弟后将军术、冀州牧韩馥、馥字文节,颍川人也。豫州刺史孔胄、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河内太守王匡、山阳太守袁遗、东郡太守桥瑁、《英雄记》曰,孔胄字公绪,陈留人也。王匡字公节,泰山人也。袁遗字伯业,绍从弟术字公路,汝南汝阳人也。桥瑁字元玮,桥玄族子,先为兖州刺史,甚有威惠。魏氏春秋云刘岱恶而杀之。济北相鲍信等同时俱起,众各数万,以讨卓为名。绍与王匡屯河内,胄屯颍川,馥屯邺,余军咸屯酸枣,约盟,遥推绍为盟主。绍自号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

  董卓闻绍起山东,乃诛绍叔父隗,及宗族在京师者,尽灭之。《献帝春秋》曰:“太傅袁隗,太仆袁基,术之母兄,卓使司隶宣璠尽口收之,母及姊妹婴孩以上五十余人下狱死。”《卓别传》曰:“悉埋青城门外东都门内,而加书焉。又恐有盗取者,复以尸送郿藏之。”卓乃遣大鸿胪韩融、少府阴循、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循、越骑校尉王瑰譬解绍等诸军。绍使王匡杀班、瑰、吴循等,《海内先贤传》曰:“韩融字元长,颍川人。”《楚国先贤传》曰:“阴循字元基,南阳新野人也。”《汉末名士录》曰;“胡母班字季友,泰山人,名在八厨。”《谢承书》曰:“班,王匡之妹夫。匡受绍旨,收班系狱,欲杀以徇军。班与匡书,略曰:‘足下拘仆于狱,欲以衅鼓,此何悖暴无道之甚者也?仆与董卓何亲戚?义岂同恶?足下张虎狼之口,吐长蛇之毒,恚卓迁怒,何其酷哉!死者人之所难,然耻为狂夫所害。若亡者有灵,当诉足下于皇天。夫婚姻者祸福之几,今日著矣。曩为一体,今为血仇,亡人二女,则君之甥,身没之后,慎勿令临仆尸骸。’匡得书,抱班二子哭,班遂死于狱。”袁术亦执杀阴循,惟韩融以名德免。

  是时豪杰既多附绍,且感其家祸,人思为报,州郡蜂起,莫不以袁氏为名。韩馥见人情归绍,忌其得众,恐将图己,常遣从事守绍门,不听发兵。桥瑁乃诈作三公移书,传驿州郡,说董卓罪恶,天子危逼,企望义兵,以释国难。馥于是方听绍举兵。乃谋于众曰:“助袁氏乎?助董氏乎?”治中刘惠勃然曰:“兴兵为国,安问袁、董?”《英雄记》曰:“刘子惠,中山人。兖州刺史刘岱与其书,道‘卓无道,天下所共攻,死在旦暮,不足为忧。但卓死之后,当复回师讨文节。拥强兵,何凶逆,宁可得置’。封书与馥,馥得此大惧,归咎子惠,欲斩之。别驾从事耿武等排合伏子惠上,愿并见斩,得不死,作徒,被赭衣,埽除宫门外。”馥意犹深疑于绍,每贬节军粮,欲使离散。

  明年,馥将麴义反畔,馥与战失利。绍既恨馥,乃与义相结。绍客逢纪谓绍曰:《英雄记》曰:“纪字元图。初,绍去董卓,与许攸及纪俱诣冀州,以纪聪达有计策,甚亲信之。”逢音庞。“夫举大事,非据一州,无以自立。今冀部强实,而韩馥庸才,可密要公孙瓒将兵南下,馥闻必骇惧。并遣辩士为陈祸福,馥迫于仓卒,必可因据其位。”绍然之,益亲纪,即以书与瓒。瓒遂引兵而至,外托讨董卓,而阴谋袭馥。绍乃使外甥陈留高干及颍川荀谌等《魏志》云谌,荀彧之弟。说馥曰:“公孙瓒乘胜来南,而诸郡应之。袁车骑引军东向,其意未可量也。窃为将军危之。”馥惧,曰:“然则为之柰何?”谌曰:“君自料宽仁容众,为天下所附,孰与袁氏?”馥曰:“不如也。”“临危吐决,智勇迈于人,又孰与袁氏?”馥曰:“不如也。”“世布恩德,天下家受其惠,又孰与袁氏?”馥曰:“不如也。”谌曰:“勃海虽郡,其实州也。言土广也。今将军资三不如之埶,久处其上,袁氏一时之杰,必不为将军下也。且公孙提燕、代之卒,其锋不可当。夫冀州天下之重资,若两军并力,兵交城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将军之旧,且为同盟。当今之计,莫若举冀州以让袁氏,必厚德将军,公孙瓒不能复与之争矣。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于太山也。愿勿有疑。”馥素性恇怯,因然其计。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骑都尉沮授闻而谏曰:《献帝传》曰:“沮授,广平人。少有大志,多谋略。”《英雄记》曰:“耿武字文威。闵纯字伯典。后袁绍至,馥从事十人弃馥去,唯恐在后,独武、纯杖刀拒,兵不能禁,绍后令田丰杀此二人。”“冀州虽鄙,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柰何欲以州与之?”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让,古人所贵,诸君独何病焉?”先是,馥从事赵浮、程涣将强弩万人屯孟津,闻之,率兵驰还,请以拒绍,馥又不听。《英雄记》曰:“绍在朝歌清水口,浮等从后来,船数百艘,众万余人,整兵骇鼓过绍营,绍甚恶之。浮等到,谓馥曰:‘袁本初军无斗粮,各欲离散,旬日之闲,必土崩瓦解。明将军但闭户高枕,何忧何惧?’”乃避位,出居中常侍赵忠故舍,遣子送印绶以让绍。

  绍遂领冀州牧,承制以馥为奋威将军,而无所将御。引沮授为别驾,因谓授曰:“今贼臣作乱,朝廷迁移。吾历世受宠,志竭力命,兴复汉室。然齐桓非夷吾不能成霸,句践非范蠡无以存国。今欲与卿戮力同心,共安社稷,将何以匡济之乎?”授进曰:“将军弱冠登朝,播名海内。值废立之际,忠义奋发,单骑出奔,董卓怀惧,济河而北,勃海稽服。稽音启。拥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广雅》曰:“撮,持也。”威陵河朔,名重天下。若举军东向,则黄巾可埽;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黑山在今卫州卫县西北。《九州春秋》曰“燕本姓褚。黄巾贼起,燕聚少年为群盗,博陵张牛角亦起与燕合。燕推牛角为帅,俱攻瘿陶。牛角为飞矢所中,被创且死,大会其众,告曰:‘必以燕为帅。’牛角死,众奉燕,故改姓张。性剽悍,捷速过人,故军中号曰‘飞燕’。其后人众浸广,常山、赵郡、中山、上党、河内诸山谷皆相通,号曰‘黑山’”也。回师北首,则公孙必禽;震胁戎狄,则匈奴立定。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四州见下。收英雄之士,拥百万之众,迎大驾于长安,复宗庙于洛邑,号令天下,诛讨未服。以此争锋,谁能御之!比及数年,其功不难。”绍喜曰:“此吾心也。”《左传》秦伯曰:“是吾心也。”即表授为奋武将军,使监护诸将。

  魏郡审配,钜鹿田丰,《先贤行状》曰:“配字正南。少忠烈慷慨,有不可犯之节。绍领冀州,委腹心之任。丰字元皓。天姿瑰杰,权略多奇。绍军之败也,土崩奔走,徒众略尽,军将皆抚膝啼泣曰:‘向使田丰在此,不至于是。’”并以正直不得志于韩馥。绍乃以丰为别驾,配为治中,甚见器任。馥自怀猜惧,辞绍索去,《英雄记》曰:“绍以河内朱汉为都官从事。汉先时为馥所不礼,内怀忿恨,且欲徼迎绍意,擅发城郭兵围守馥第,拔刃登屋,馥走上楼,收得馥大儿,捶折两脚。绍亦立收汉杀之。馥犹忧怖,故报绍索去。”往依张邈。后绍遣使诣邈,有所计议,因共耳语。馥时在坐,谓见图谋,无何,如厕自杀。《九州春秋》曰:“至退,因以书刀自杀。”

  其冬,公孙瓒大破黄巾,还屯槃河,《尔雅》有九河,钩槃是其一也。故河道在今德州昌平县界,入沧州乐陵县,今名枯槃河。威震河北,冀州诸城无不望风响应。绍乃自击之。瓒兵三万,列为方陈,分突骑万匹,翼军左右,其锋甚锐。绍先令麴义领精兵八百,强弩千张,以为前登。瓒轻其兵少,纵骑腾之,义兵伏楯下,一时同发,瓒军大败,斩其所置冀州刺史严纲,获甲首千余级。麴义追至界桥,《九州春秋》曰:“还屯广宗界桥。”今贝州宗城县东有古界城,此城近枯漳水,则界桥盖当在此之侧也。瓒敛兵还战,义复破之,遂到瓒营,拔其牙门,《真人水镜经》曰:“凡军始出,立牙竿必令完坚;若有折,将军不利。”牙门旗竿,军之精也。即周礼司常职云“军旅会同置旌门”是也。余众皆走。绍在后十数里,闻瓒已破,发赜息马,唯卫帐下强弩数十张,大戟士百许人。瓒散兵二千余骑卒至,围绍数重,射矢雨下。田丰扶绍,使却入空垣。绍脱兜鍪抵地,曰:“大丈夫当前斗死,而反逃垣墙闲邪?”促使诸弩竞发,多伤瓒骑。众不知是绍,颇稍引却。会麴义来迎,骑乃散退。三年,瓒又遣兵至龙凑挑战,绍复击破之。瓒遂还幽州,不敢复出。

  四年初,天子遣太仆赵岐和解关东,使各罢兵。瓒因此以书譬绍曰:“赵太仆以周、邵之德,衔命来征,宣扬朝恩,示以和睦,旷若开云见日,何喜如之!昔贾复、寇恂争相危害,遇世祖解纷,遂同舆并出。衅难既释,时人美之。自惟边鄙,得与将军共同斯好,此诚将军之眷,而瓒之愿也。”绍于是引军南还。

  三月上巳,大会宾徒于薄落津。《历法》三月建辰,己卯退除,可以拂除灾也。韩诗曰:“溱与洧,方洹洹兮。”薛君注云:“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辰,两水之上招魂续魄,拂除不祥,故诗人愿与所说者俱往也。”郦元水经注曰:“漳水经钜鹿故城西,谓之薄落津。”《续汉志》瘿陶县有薄落亭。闻魏郡兵反,与黑山贼干毒等数万人共覆邺城,杀郡守。《管子》曰,齐桓公筑五鹿、中牟、邺,以御诸侯。坐中客家在邺者,皆忧怖失色,或起而啼泣,绍容貌自若,不改常度。《献帝春秋》曰:“绍劝督引满投壶,言笑容貌自若。”贼有陶升者,自号“平汉将军”,《英雄记》曰:“升故为内黄小吏。”独反诸贼,将部众逾西城入,闭府门,具车重,重,辎重也。载绍家及诸衣冠在州内者,身自捍卫,送到斥丘。斥丘,县,属钜鹿郡,故城在今相州成安县东南。《十三州志》云:“土地斥卤,故曰斥丘。”绍还,因屯斥丘,以陶升为建义中郎将。六月,绍乃出军,入朝歌鹿肠山苍岩谷口,朝歌故城在今卫县西。续汉志曰:“朝歌有鹿肠山。”讨干毒。围攻五日,破之,斩毒及其众万余级。绍遂寻山北行,进击诸贼左髭丈八等,皆斩之,又击刘石、青牛角、黄龙、左校、郭大贤、李大目、于氐根等、复斩数万级,皆屠其屯壁。遂与黑山贼张燕及四营屠各、雁门乌桓战于常山。燕精兵数万,骑数千匹,连战十余日,燕兵死伤虽多,绍军亦疲,遂各退。麴义自恃有功,骄纵不轨,绍召杀之,而并其众。

  兴平二年,拜绍右将军。其冬,车驾为李傕等所追于曹阳,沮授说绍曰:“将军累叶台辅,世济忠义。今朝廷播越,宗庙残毁,观诸州郡,虽外托义兵,内实相图,未有忧存社稷恤人之意。且今州城粗定,兵强士附,西迎大驾,即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稸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左传》,周襄王出奔于郑,狐偃言于晋文公曰:“求诸侯莫如勤王,诸侯信之,且大义也。继文之业而信宣于诸侯,今为可矣。”文公从之,纳襄王,遂成霸业。绍将从其计。颍川郭图、淳于琼曰:《九州春秋图》字公则。“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且英雄并起,各据州郡,连徒聚众,动有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史记》曰,蒯通曰:“秦失其鹿,天下共追之,高才者先得焉。”今迎天子,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也。”授曰:“今迎朝廷,于义为得,于时为宜。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焉。夫权不失几,功不猒速,愿其图之。”帝立既非绍意,竟不能从。

  绍有三子:谭字显思,熙字显雍,尚字显甫。谭长而惠,尚少而美。绍后妻刘有宠,而偏爱尚,数称于绍,绍亦奇其姿容,欲使传嗣。乃以谭继兄后,出为青州刺史。沮授谏曰:“世称万人逐兔,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慎子》曰:“兔走于街,百人追之,贪人具存,人莫之非者,以兔为未定分也。积兔满市,过不能顾,非不欲兔也,分定之后,虽鄙不争。”《子思子》、《商君书》并载,其词略同。且年均以贤,德均则卜,古之制也。《左传》曰:“王后无嫡则择立长,年钧以德,德钧以卜。”愿上惟先代成败之诫,下思逐兔分定之义。若其不改,祸始此矣。”绍曰:“吾欲令诸子各据一州,以视其能。”于是以中子熙为幽州刺史,外甥高干为并州刺史。

  建安元年,曹操迎天子都许,乃下诏书于绍,责以地广兵多而专自树党,不闻勤王之师而但擅相讨伐。绍上书曰:

  臣闻昔有哀叹而霜陨,《淮南子》曰:“邹衍事燕惠王尽忠,左右谮之,仰天而哭。夏五月,天为降霜。”悲哭而崩城者。齐庄公攻莒,为五乘之宾,而杞梁独不预。归而不食,其母曰:“食!汝生而无义,死而无名,则虽非五乘,孰不汝笑?生而有义,死而有名,则五乘之宾尽汝下也。”及与莒战,梁遂斗杀二十七人而死。妻闻而哭,城为之陁而隅为之崩。见《说苑》。每读其书,谓为信然,于今况之,乃知妄作。何者?臣出身为国,破家立事,至乃怀忠获衅,抱信见疑,昼夜长吟,剖肝泣血,曾无崩城陨霜之应,故邹衍、杞妇何能感彻。

  臣以负薪之资,负薪谓贱人也。《礼记》曰:“问士之子长幼,长曰能负薪矣,幼曰未能负薪。”拔于陪隶之中,陪,重也。《左传》曰:“王臣公,公臣卿,卿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又曰:“是无陪台也。”陪隶犹陪台。奉职宪台,擢授戎校。常侍张让等滔乱天常,侵夺朝威,贼害忠德,扇动奸党。故大将军何进忠国疾乱,义心赫怒,以臣颇有一介之节,可责以鹰犬之功,故授臣以督司,咨臣以方略。臣不敢畏惮强御,避祸求福,与进合图,事无违异。忠策未尽而元帅受败,元帅谓何进。太后被质,宫室焚烧,陛下圣德幼冲,亲遭厄困。时进既被害,师徒丧沮,臣独将家兵百余人,抽戈承明,竦剑翼室,《山阳公载记》曰:“绍与王匡等并力入端门,于承明堂上格杀中常侍高望等二人。”《尚书》曰:“延入翼室。”孔安国注:“翼,明也。室谓路寝。”虎叱群司,奋击凶丑,曾不浃辰,罪人斯殄。浃,匝也。《左传》曰:“浃辰之闲。”杜预曰:“十二日也。”此诚愚臣效命之一验也。

  会董卓乘虚,所图不轨。臣父兄亲从,并当大位,谓叔隗为太传,从兄基为太仆。不惮一室之祸,苟惟宁国之义,故遂解节出奔,创谋河外。河外,河南。时卓方贪结外援,招悦英豪,故即臣勃海,申以军号,即谓就拜也。《山阳公载记》曰:“董卓以绍为前将军,封邟乡侯。绍受侯,不受前将军。”则臣之与卓,未有纤芥之嫌。若使苟欲滑泥扬波,偷荣求利,滑,混也。《楚词》:“滑其泥,扬其波。”则进可以享窃禄位,退无门户之患。然臣愚所守,志无倾夺,故遂引会英雄,兴师百万,饮马孟津,歃血漳河。《献帝春秋》曰:“绍合冀州十郡守相,众数十万,登坛歃血,盟曰:‘贼臣董卓,承汉室之微,负兵甲之众,陵越帝城,跨蹈王朝,幽鸩太后,戮杀弘农,提挈幼主,越迁秦地,残害朝臣,斩刈忠良,焚烧宫室,蒸乱宫人,发掘陵墓,虐及鬼神,过恶烝皇天,浊秽熏后土。神祇怨恫,无所凭恃,兆人泣血,无所控告,仁贤之士,痛心疾首,义士奋发,云兴雾合,咸欲奉辞伐罪,躬行天诛。凡我同盟之后,毕力致命,以伐凶丑,同奖王室,翼戴天子。有渝此盟,神明是殛,俾坠其师,无克祚国!’”。会故冀州牧韩馥怀挟逆谋,欲专权埶,绝臣军粮,不得踵系,至使猾虏肆毒,害及一门,尊卑大小,同日并戮。鸟兽之情,犹知号呼。《礼记》曰:“凡生天地之闲者,有血气之属必有知,有知之属莫不知爱其类。今是大鸟兽则失丧其群匹,越月逾时焉,则必反巡过其故乡,翔回焉,鸣号焉,蹢躅焉,踟蹰焉,然后乃能去之。小者至于燕爵,犹有啁噍之顷焉,然后乃能去之。”臣所以荡然忘哀,貌无隐戚者,隐,忧也。诚以忠孝之节,道不两立,顾私怀己,不能全功。斯亦愚臣破家徇国之二验也。

  又黄巾十万焚烧青、兖、黑山、张杨蹈藉冀城。臣乃旋师,奉辞伐畔。金鼓未震,狡敌知亡,故韩馥怀惧,谢咎归土,张杨、黑山同时乞降。臣时辄承制,窃比窦融,以议郎曹操权领兖州牧。窦融行西河五郡大将军事,以梁统为武威太守。会公孙瓒师旅南驰,陆掠北境,臣即星驾席卷,与瓒交锋。假天之威,每战辄克。臣备公族子弟,生长京辇,颇闻俎豆,不习干戈;加自乃祖先臣以来,世作辅弼,咸以文德尽忠,得免罪戾。臣非与瓒角戎马之埶,争战阵之功者也。诚以贼臣不诛,《春秋》所贬,《公羊传》曰:“赵盾弑其君夷皋。弑者赵穿也。曷为加之赵盾?不讨贼也。赵盾曰:‘天乎!予无辜。’史曰:‘尔为仁为义,人弑尔君,而复国不讨贼,非弑如何?’”苟云利国,专之不疑。《左传》曰:“苟利社稷,专之可也。”故冒践霜雪,不惮劬勤,实庶一捷之福,以立终身之功。社稷未定,臣诚耻之。太仆赵岐衔命来征,宣明陛下含弘之施,蠲除细故,与下更新,奉诏之日,引师南辕。《左传》曰:“令尹南辕反旆。”杜预曰:“回军南向。”是臣畏怖天威,不敢怠慢之三验也。

  又臣所上将校,率皆清英宿德,令名显达,登锋履刃,死者过半,勤恪之功,不见书列。而州郡牧守,竞盗声名,怀持二端,优游顾望,皆列土锡圭,跨州连郡,是以远近狐疑,议论纷错者也。臣闻守文之世,德高者位尊;仓卒之时,功多者赏厚。陛下播越非所,洛邑乏祀,海内伤心,志士愤惋。是以忠臣肝脑涂地,肌肤横分而无悔心者,义之所感故也。今赏加无劳,以携有德;携,离也。杜黜忠功,以疑众望。斯岂腹心之远图?将乃谗慝之邪说使之然也?臣爵为通侯,位二千石。殊恩厚德,臣既叨之,岂敢窥觊重礼,以希彤弓玈矢之命哉?《左氏传》曰:“王命尹氏策晋文公为侯伯,赐之大路之服,戎路之服,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诚伤偏裨列校,勤不见纪,尽忠为国,翻成重愆。斯蒙恬所以悲号于边狱,《史记》曰,胡亥遣使者杀蒙恬,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属吏,系于阳周。恬喟然太息曰:“恬罪当死矣。起临洮属之辽东,城万余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此乃恬之罪也!”遂吞药自杀。白起歔欷于杜邮也。《史记》曰,秦王免白起为士伍,迁之阴密。白起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太傅日磾位为师保,任配东征,而耗乱王命,《三辅决录注》曰:“马日磾字翁叔,马融之族子。少传融业,以才学进,历位九卿,遂登台辅。”《献帝春秋》曰:“日磾假节东征,循抚州郡。术在寿春,不肃王命,侮慢日磾,借节观之,因夺不还,从术求去,而术不遣,既以失节屈辱,忧恚而死。”宠任非所,凡所举用,皆众所捐弃。而容纳其策,以为谋主,令臣骨肉兄弟,还为仇敌,交锋接刃,构难滋甚。臣虽欲释甲投戈,事不得已。诚恐陛下日月之明,有所不照,四聪之听有所不闻,乞下臣章,咨之群贤,使三槐九棘,议臣罪戾。《周官》曰:“三槐,三公位焉。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郑玄注曰:“槐之言怀也,言怀来人于此欲与谋也。树棘以为位者,取其赤心而外刺,象以赤心有刺也。”若以臣今行权为衅,则桓、文当有诛绝之刑;齐桓、晋文时,周室弱,诸侯不朝,桓、文权行征伐,率诸侯以朝天子。若以众不讨贼为贤,则赵盾可无书弑之贬矣。臣虽小人,志守一介。若使得申明本心,不愧先帝,则伏首欧刀,褰衣就镬,臣之愿也。惟陛下垂《尸鸠》之平,尸鸠,鴶鵴也。《诗国风》曰:“尸鸠在桑,其子七兮,叔人君子,其仪一兮。”毛苌注曰:“尸鸠之养其子,旦从上下,暮从下上,平均如一。言善人君子执义亦如此。”绝邪谄之论,无令愚臣结恨三泉。三者,数之小终,言深也。《前书》曰:“下锢三泉。”

  于是以绍为太尉,封邺侯。《献帝春秋》曰:“使将作大匠孔融持节之邺,拜太尉绍为大将军,改封邺侯。”时曹操自为大将军,绍耻为之下,大尉位在大将军上。初,武帝以卫青征伐有功,以为大将军,欲尊宠之,故置大司马官号以冠之。其后霍光、王凤等皆然。明帝以弟东平王苍有贤材,以为骠骑大将军,以王故,位公上。和帝以舅窦宪征匈奴,还迁大将军,在公上,以勋戚者不拘常例焉。伪表辞不受。操大惧,乃让位于绍。二年,使将作大匠孔融持节拜绍大将军,锡弓矢节钺,虎贲百人,《礼含文嘉》曰:“九锡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器,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之士百人,七曰斧钺,八曰弓矢,九曰秬鬯。”《春秋元命苞》曰“赐虎贲得专征伐,赐斧钺得诛”也。兼督冀、青、幽、并四州,然后受之。

  绍每得诏书,患有不便于己,乃欲移天子自近,使说操以许下埤埤亦下也。音婢。湿,洛阳残破,宜徙都甄城,甄音绢。以就全实。操拒之。田丰说绍曰:“徙都之计,既不克从,宜早图许,奉迎天子,动托诏令,响号海内,此算之上者。不尔,终为人所禽,虽悔无益也。”绍不从。四年春,击公孙瓒,遂定幽土,事在《瓒传》。

  绍既并四州之地,众数十万,而骄心转盛,贡御稀简。主簿耿包密白绍曰:“赤德衰尽,袁为黄胤,宜顺天意,《献帝春秋》曰:“袁,舜后。黄应代赤,故包有此言。”以从民心。”绍以包白事示军府僚属,议者以包妖妄宜诛。绍知众情未同,不得已乃杀包以弭其夡。于是简精兵十万,骑万匹,欲出攻许,以审配、逢纪统军事,田丰、荀谌及南阳许攸为谋主,颜良、文丑为将帅。沮授进说曰:“近讨公孙,师出历年,百姓疲敝,仓库无积,赋役方殷,此国之深忧也。宜先遣使献捷天子,务农逸人。若不得通,乃表曹操隔我王路,然后进屯黎阳,渐营河南,益作舟船,缮修器械,分遣精骑,抄其边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如此可坐定也。”郭图、审配曰:“兵书之法,十围五攻,敌则能战。十倍则围之,五倍则攻之。今以明公之神武,连河朔之强众,以伐曹操,其埶譬若覆手。《前书》陆贾谓南越王曰:“越杀王降汉,如反复手耳。”今不时取,后难图也。”授曰:“盖救乱诛暴,谓之义兵;恃众凭强,谓之骄兵。义者无敌,骄者先灭。《前书》魏相上书曰:“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胜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矜人庶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非但人事,乃天道也。”曹操奉迎天子,建宫许都。今举师南向,于义则违。且庙胜之策,不在强弱。《淮南子》曰:“运筹于庙堂之中,决胜乎千里之外。”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练,非公孙瓒坐受围者也。今弃万安之术,而兴无名之师,《前书》曰,新城三老说高祖曰:“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音义》曰:“有名,伐有罪也。”窃为公惧之。”图等曰:“武王伐纣,不为不义;况兵加曹操,而云无名!且公师徒精勇,将士思奋,而不及时早定大业,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史记》范蠡谓句践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越之所以霸,吴之所以灭也。监军之计,在于持牢,而非见时知几之变也。”绍纳图言。图等因是谮沮授曰:“授监统内外,威震三军,若其浸盛,何以制之!夫臣与主同者昌,主与臣同者亡,此《黄石》之所忌也。臣与主同者,权在于主也。主与臣同者,权在臣也。《黄石》者,即张良于下邳圯上所得者,《三略》也。圯音以之反。且御众于外,不宜知内。”《淮南子》曰:“国不可从外理,军不可从中御。”绍乃分授所统为三都督,使授及郭图、淳于琼各典一军,未及行。

  五年,左将军刘备杀徐州刺史车胄,据沛以背曹操。操惧,乃自将征备。田丰说绍曰:“与公争天下者,曹操也。操今东击刘备,兵连未可卒解,今举军而袭其后,可一往而定。兵以几动,斯其时也。”绍辞以子疾,未得行。丰举杖击地曰:“嗟乎,事去矣!夫遭难遇之几,而以婴儿病失其会,惜哉!”绍闻而怒之,从此遂疏焉。

  曹操畏绍过河,乃急击备,遂破之。备奔绍,绍于是进军攻许。田丰以既失前几,不宜便行,谏绍曰:“曹操既破刘备,则许下非复空虚。且操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今不如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孙子兵法》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也。”注云:“正者当敌,奇者击其不备。”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人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三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绍不从。丰强谏忤绍,绍以为沮众,遂械系之。乃先宣檄曰: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曩者强秦弱主,赵高执柄,专制朝命,威福由己,终有望夷之祸,污辱至今。始皇崩,胡亥立,赵高为丞相。胡亥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问占梦,卜泾水为崇,胡亥乃斋望夷宫。赵高令其婿阎乐逼胡亥使自杀。张华云:“望夷之宫在长陵西北长平观,东临泾水,作之以望北夷。”事见《史记》。及臻吕后,禄、产专政,擅断万机,决事禁省,下陵上替,海内寒心。于是绛侯、朱虚兴威奋怒,诛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道化兴隆,光明融显。此则大臣立权之明表也。吕后专制,以兄子禄为赵王、上将军,产为梁王、相国,各领南北军。吕后崩,欲为乱,绛侯周勃、朱虚侯刘章等共诛之,立文帝,庙称太宗。《左传》闵子马曰:“下陵上替,能无乱乎?”

  司空曹操祖父腾,故中常侍,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人。贪财为饕,贪食为餮。悺音乌板反。父嵩,乞丐携养,《续汉志》曰:“嵩字巨高。灵帝时卖官,嵩以货得拜大司农、大鸿胪,代崔烈为太尉。”《魏志》曰:“嵩,腾养子,莫能审其生出本末。”《曹瞒传》及郭颁《代语》并云嵩,夏侯氏子,惇之叔父。魏太祖于惇为从父兄弟也。“弃”亦“乞”也。因臧买位,舆金辇宝,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操赘阉遗丑,本无令德,僄狡锋侠,好乱乐祸。方言曰:“僄,轻也。”《魏志》曰:“操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修行业。”锋侠言如其锋之利也。僄音方妙反。或作“剽”,劫财物也,音同。幕府董统鹰扬,埽夷凶逆,谓绍诛诸阉人,无少长皆斩之。续遇董卓侵官暴国,《左传》:“侵官冒也。”于是提剑挥鼓,发命东夏,广罗英雄,弃瑕录用,故遂与操参咨策略,谓其鹰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虑,轻进易退,伤夷折衄,数丧师徒。《字书》曰:“佻,轻也。”《魏志》曰:“操引兵西,将据成皋,到荥阳汴水,遇卓将徐荣,战不利,士卒死伤多,操为流矢所中,所乘马被创。曹洪以马与操,得夜遁,又为吕布所败。”幕府辄复分兵命锐,修完补辑,表行东郡太守、兖州刺史,被以虎文,《续汉志》曰:“虎贲将,冠鹖冠,虎文单衣。襄邑岁献织成虎文衣。”授以偏师,奖就威柄,冀获秦师一克之报。秦穆公使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伐郑,晋襄公败诸肴,执孟明等。文嬴请而舍之,归于秦。穆公复用孟明伐晋,晋人不敢出,封肴尸而还。事见《左传》。而遂乘资跋扈,肆行酷烈,割剥元元,残贤害善。《太公金匮》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今海内陆沈于殷久矣,何乃急于元元哉?”故九江太守边让,英才俊逸,以直言正色,论不阿谄,身被枭悬之戮,妻孥受灰灭之咎。自是士林愤痛,人怨天怒,一夫奋臂,举州同声,故躬破于徐方,地夺于吕布,《魏志》曰:“陶谦为徐州牧,操初征之,下十余城。后复征谦,收五城,遂略地至东海。还过郯,会张邈与陈宫畔迎吕布,郡县皆应。布西屯濮阳而操攻之,布出兵战,操兵奔,阵乱,驰突火出,坠马烧左手掌,司马楼异扶操上马,遂得引去。”彷徨东裔,蹈据无所。幕府惟强干弱枝之义,且不登畔人之党,强干弱枝,解见《班固传》。《左传》宋大夫鱼石等以宋彭城畔属楚,《经》书“宋彭城”,《传》曰“非宋地,追书也,且不登畔人也”。杜预注曰:“登,成也。”故复援旍擐甲,席卷赴征,金鼓响震,布众破沮,《左传》曰:“擐甲执兵。”杜预注曰:“擐,贯也。”《前书》杨雄曰:“云彻席卷,后无余灾。”《魏志》曰:“操袭定陶未拔,会布至,击破之。布将薛兰、李封屯钜野,操攻之。布救兰败,布走。布复与陈宫将万余人来战,操时兵少,设伏纵奇兵击,大破之。布夜走,东奔刘备。”⑿拯其死亡之患,复其方伯之任。是则幕府无德于兖土,而有大造于操也。《左传》使吕相绝秦曰:“秦师克还无害,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杜预注曰:“造,成也。”

  会后銮驾东反,群虏乱政。时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离局,北鄙之儆谓公孙瓒攻绍也。《左传》曰:“局部也。”杜预注曰:“远其部曲为离局。”故使从事中郎徐勋就发遣操,使缮修郊庙,翼卫幼主。而便放志专行,威劫省禁,卑侮王僚,败法乱纪,坐召三台,专制朝政,《晋书》曰:“汉官尚书为中台,御史为宪台,谒者为外台,是谓三台。”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怨灭三族,五宗谓上至高祖,下及孙。三族谓父族、母族、妻族。群谈者受显诛,腹议者蒙隐戮,大农颜异与张汤有隙,人告异,汤推异与客言诏令下有不便者,异不言,微反唇。汤遂奏,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非,论死。见《前书》。道路以目,百辟钳口,《国语》曰:“厉王虐,国人谤王。邵公告王曰:‘人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周书》曰:“贤哲钳口,小人鼓舌。”何休注《公羊传》曰:“柑,以木衔其口也。”“钳”或作“柑”,音渠廉反。尚书记期会,公卿充员品而已。《前书》贾谊曰:“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闲,以为大故。”

  故太尉杨彪,历典二司,元纲极位。《续汉书》曰:“彪代董卓为司空,又代黄琬为司徒。时袁术僭乱,操托彪与术婚姻,诬以欲图废置,奏收下狱,劾以大逆。”操因睚眦,被以非罪,篣楚并兼,五毒俱至,《献帝春秋》曰:“收彪下狱考实,遂以策罢。”触情放慝,不顾宪章。又议郎赵彦,忠谏直言,议有可纳,故圣朝含听,改容加锡。操欲迷夺时明,杜绝言路,擅收立杀,不俟报闻。又梁孝王先帝母弟,坟陵尊显,松柏桑梓,犹宜恭肃。操率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令圣朝流涕,士民伤怀。《前书》曰,孝文皇帝窦皇后生孝景帝、梁孝王武。又署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毁突,无骸不露。身处三公之官,而行桀虏之态,污国虐民,毒施人鬼。加其细政苛惨,科防互设,矰缴充蹊,坑阱塞路,举手挂网罗,动足蹈机陷,是以兖、豫有无聊之人,帝都有呼嗟之怨。《管子》曰:“天下无道,人在爵位者皆不自聊生。”

  历观古今书籍所载,贪残虐烈无道之臣,于操为甚。莫府方诘外奸,未及整训,加意含覆,冀可弥缝。《左传》曰:“弥缝敝邑。”杜预注曰:“弥缝犹补合。”而操豺狼野心,潜包祸谋,《左传》曰,楚司马子良生子越椒,令尹子文曰:“必杀之。是子也,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弗杀必灭若敖氏。谚曰‘狼子野心’,是乃狼也,其可畜乎!”乃欲桡折栋梁,孤弱汉室,《周易》“栋桡之凶,不可有以辅”也。除忠害善,专为枭雄。往岁伐鼓北征,讨公孙瓒,强御桀逆,拒围一年。操因其未破,阴交书命,欲托助王师,以见掩袭,故引兵造河,方舟北济。会行人发露,瓒亦枭夷,故使锋芒挫缩,厥图不果。屯据敖仓,阻河为固,《献帝春秋》曰:“操引军造河,托言助绍,实图袭邺,以为瓒援。会瓒破灭,绍亦觉之,以军退,屯于敖仓。”乃欲运螳螂之斧,御隆车之隧。《韩诗外传》曰:“齐庄公猎,有螳螂举足将持其轮,问其御曰:‘此何虫?’对曰:‘此螳螂也。此虫知进而不知退,不量其力而轻就敌。’公曰:‘此为天下勇士矣。’回车避之,勇士归焉。”亦见《淮南子》。又《庄子》曰:“螳螂怒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隧,道也。莫府奉汉威灵,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奋中黄、育、获之士,尸子曰:“中黄伯曰:‘我左执太行之獶,右执雕虎,唯象未试。’”《史记》范睢说秦昭王“乌获、任鄙之力,庆忌、夏育之勇”也。骋良弓劲弩之埶,《文子》曰:“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良弓臧。”《史记》苏秦说韩王曰:“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并州越太行,绍甥高干为并州刺史,故言越太行山而来助。青州涉济、漯,绍长子谭为青州刺史。济,漯,二水名,在今齐州界。漯音他合反。大军泛黄河以角其前,荆州下宛、叶而掎其后。贾逵注《国语》曰:“从后牵曰掎。”音居蚁反。《左传》曰“晋人角之,诸戎掎之”是也。荆州谓刘表也。与绍交,故云下宛、叶。雷震虎步,并集虏廷,若举炎火以焚飞蓬,《楚词》曰:“离忧患而乃寤,若纵火于秋蓬。”覆沧海而注熛炭,《黄石公三略》曰:“夫以义而讨不义,若决河而沈荧火,其克必也。”有何不消灭者哉?

  当今汉道陵迟,纲弛网绝,操以精兵七百,围守宫阙,外称陪卫,内以拘质,惧篡逆之祸,因斯而作。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会也。可不勖哉!《据陈琳集》,此檄陈琳之词也。《魏志》曰:“琳字孔璋,广陵人,避难冀州,袁绍使典文章。绍败,归太祖。太祖谓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谢罪。太祖爱其才而不咎也。”流俗本此下有“陈琳之辞”者,非也。

  乃先遣颜良攻曹操别将刘延于白马,白马,县,属东郡,今滑州县也,故城在今县东。绍自引兵至黎阳。沮授临行,会其宗族,散资财以与之。曰:“埶存则威无不加,埶亡则不保一身。哀哉!”其弟宗曰:“曹操士马不敌,君何惧焉?”授曰:“以曹兖州之明略,又挟天子以为资,我虽克伯圭,众实疲敝,而主骄将忲,军之破败,在此举矣。杨雄有言:‘六国蚩蚩,为嬴弱姬。’今之谓乎!”《法言》之文也。嬴,秦姓也。姬,周姓。《方言》:“蚩,悖也。”六国悖惑,侵弱周室,终为秦所并也。曹操遂救刘延,击颜良斩之。《蜀志》曰:“曹公使张辽及关羽为先锋,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万众之中,斩其首还,诸将莫能当,遂解白马围。”绍乃度河,壁延津南。郦元《水经注》曰:“汉孝文时河决酸枣,东溃金堤,大发卒塞之,武帝作《瓠子之歌》,皆谓此口也。”又东北谓之延津。杜预注《左传》:“陈留酸枣县北有延津。”沮授临船叹曰:“上盈其志,下务其功,悠悠黄河,吾其济乎!”遂以疾退,绍不许而意恨之,复省其所部,并属郭图。

  绍使刘备、文丑挑战,曹操又击破之,斩文丑。再战而禽二将,绍军中大震。操还屯官度,官度在今郑州中牟县北。郦元《水经》云:“莨荡渠经曹公垒北,有高台谓之官度台,在中牟城北,俗谓之中牟台。”绍进保阳武。阳武,今郑州县。沮授又说绍曰:“北兵虽众,而劲果不及南军;南军谷少,而资储不如北。南幸于急战,北利在缓师。宜徐持久,旷以日月。”绍不从。连营稍前,渐逼官度,遂合战。操军不利,《魏志》曰:“连营稍进,前依沙堆,东西数十里为屯。操亦分营与相当。”复还坚壁。绍为高橹,起土山,射营中,《释名》曰:“楼橹者,露上无覆屋也。”今官度台北土山犹在,台之东,绍旧营遗基并存焉。营中皆蒙楯而行。楯,今之旁排也。杨雄《羽猎赋》曰:“蒙楯负羽。”《献帝春秋》曰:“绍令军中各持三尺绳,曹操诚禽,但当缚之。”操乃发石车击绍楼,皆破,军中呼曰“霹雳车”。以其发石声震烈,呼为霹雳,即今之抛车也。抛音普孝反。绍为地道欲袭操,操辄于内为长堑以拒之。又遣奇兵袭绍运车,大破之,尽焚其谷食。

  相持百余日,河南人疲困,多畔应绍。绍遣淳于琼等将兵万余人北迎彻运。沮授说绍可遣蒋奇别为支军于表,以绝曹操之钞。以支军为琼等表援。绍不从。许攸进曰:“曹操兵少而悉师拒我,许下余守埶必空弱。若分遣轻军,星行掩袭,许拔则操成禽。如其未溃,可令首尾奔命,破之必也。”绍又不能用。会攸家犯法,审配收系之,攸不得志,遂奔曹操,而说使袭取淳于琼等,琼等时宿在乌巢,乌巢,地名,在滑州酸枣城东。去绍军四十里。操自将步骑五千人,夜往攻破琼等,悉斩之。《曹瞒传》曰:“公闻许攸来,跣出迎之。攸劝公袭琼等,公大喜,乃选精锐步骑,皆执袁军旗帜,衔枚缚马口,夜从闲道出,人把束薪。所历道问者,语之曰:‘袁公恐曹操钞掠后军,还兵以益备。’问者信以为然。既至,围屯,大放火,营中惊乱,大破之,尽燔其粮谷宝货,斩督将眭元进等,割得将军淳于仲简鼻,杀士卒千余人,皆取鼻,牛马割唇舌,以示绍军。将士皆惶惧。”

  初,绍闻操击琼,谓长子谭曰:“就操破琼,吾拔其营,彼固无所归矣。”乃使高览、张郃等攻操营,不下。《魏志》曰:“张郃字俊文,河闲鄚人也。郃说绍曰:‘曹公精兵往,必破琼等,则事去矣。’郭图曰:‘郃计非也,不如攻其本营。’郃曰:‘曹公营固,攻之必不拔。若琼等见禽,吾属尽为虏矣。’绍但遣轻骑救琼,而以重兵攻太祖营,不能下。太祖果破琼等。绍军溃,图惭,又更谮郃快军败,郃惧,归太祖。”二将闻琼等败,遂奔操。于是绍军惊扰,大溃。绍与谭等幅巾乘马,与八百骑度河,至黎阳北岸,入其将军蒋义渠营。至帐下,把其手曰:“孤以首领相付矣。”义渠避帐而处之。使宣令焉。众闻绍在,稍复集。余众伪降,曹操尽坑之,前后所杀八万人。

  沮授为操军所执,乃大呼曰:“授不降也,为所执耳。”操见授谓曰:“分野殊异,遂用圮绝,不图今日乃相得也。”授对曰:“冀州失策,自取奔北。授知力俱困,宜其见禽。”操曰:“本初无谋,不相用计。今丧乱过纪,十二年曰纪。国家未定,方当与君图之。”授曰:“叔父、母、弟悬命袁氏,若蒙公灵,速死为福。”操叹曰:“孤早相得,天下不足虑也。”遂赦而厚遇焉。授寻谋归袁氏,乃诛之。

  绍外宽雅有局度,忧喜不形于色,而性矜愎自高,愎音平逼反。短于从善,故至于败。及军还,或谓田丰曰:“君必见重。”丰曰:“公貌宽而内忌,不亮吾忠,而吾数以至言迕之。若胜而喜,必能赦我,战败而怨,内忌将发。若军出有利,当蒙全耳,今既败矣,吾不望生。”绍还,曰:“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遂杀之。《先贤行状》曰:“绍谓逢纪曰:‘冀州人闻吾军败,皆当念吾;唯田别驾前谏止吾,与众不同,吾亦惭之。’纪复曰:‘丰闻将军之退,拍手大笑,喜其言之中也。’绍于是有害丰之意。初,太祖闻丰不从戎,喜曰:‘绍必败矣。’及绍奔遁,复曰:‘向使绍用其别驾计,尚未可知也。’”

  官度之败,审配二子为曹操所禽。孟岱与配有隙,因蒋奇言于绍曰:“配在位专政,族大兵强,且二子在南,必怀反畔。”郭图、辛评亦为然。绍遂以岱为监军,代配守邺。护军逢纪与配不睦,《英雄记》曰:“审配任用,与纪不睦,辛评、郭图皆比于谭。”评,辛毗兄也。见《魏志》。绍以问之,纪对曰:“配天性烈直,每所言行,慕古人之节,不以二子在南为不义也,公勿疑之。”绍曰:“君不恶之邪?”纪曰:“先所争者私情,今所陈者国事。”绍曰“善”。乃不废配,配、纪由是更协。

  冀州城邑多畔,绍复击定之。自军败后发病,七年夏,薨。《魏志》曰:“绍自军破后,发病欧血死。”《献帝春秋》曰:“绍为人政宽,百姓德之。河北士女莫不伤怨,市巷挥泪,如或丧亲。”《典论》曰:“袁绍妻刘氏性酷妒,绍死,僵尸未殡,宠妾五人尽杀之,为死者有知,当复见绍于地下,乃髡头墨面,以毁其形。尚又为尽杀死者之家。”未及定嗣,逢纪、审配宿以骄侈为谭所病,辛评、郭图皆比于谭而与配、纪有隙。众以谭长,欲立之。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害,遂矫绍遗命,奉尚为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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