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第三十八　黄德美林万青

　　黄德美〔一〕

　　黄德美福建泉州府同安县石兜社人，家富资财，与官府有怨，乃约族叔黄位（一说德美养子）加入小刀会。福建小刀会因德美加入就更加发展起来〔二〕。

　　小刀会是天地会的一个支派，清乾隆时在台湾创立〔一〕，其后傅到南洋群岛，华侨多加入此会。清道光年间，福建漳州府海澄县人归国华侨江源和他的兄弟江发又在本地发展这一个会。初时不过归国华侨加入，不久加入的人日多，从海澄县傅到漳州府各县，以至厦门，都有会员，於是揭贴反清布告，城乡皆是。海澄知县把江源、江发逮捕处死，德美愤甚，乃与黄位密谋起义，为江源、江发报仇〔二〕。

　　在小刀会起义前，福建农民被地主阶级剥已经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因此，太平天国辛开元年，就有厦门人陈馨、同安人王泉对众宣称有神术可通天，入会的免罪，乡人多信从。於是组织群众，千百成群，从龙溪、海澄、同安逐渐发展到长泰、南靖，蔓延四、五县，结连数百乡，横行郡县，势莫谁何〔三〕。不久，太平天国大军下江南，建都天京，出师北伐，西征的消息，接连地傅来，更鼓舞了福建农民的斗志。同时，由於清军连续的战败，清政府几次调派福建军队前去增援，造成「闽兵外援内虚」的形势，又给福建起义以有利的时机。福建小刀会的起义就在这种情况下准备成熟而爆发了。

　　太平天国癸好三年四月初八夜（夏历四月初六夜），福建小刀会遂在德美领导下在海澄县起义，起义群众立即聚集至一万多人〔一〕。十二日（夏历初十日），克漳州，打死清朝总兵曹三祝、兵备道文秀。十三日（夏历十一日），直攻厦门。时清水师提督施得高出巡洋，闻警，派游击郑振缨回救，战於镇南关，起义军把清军击溃，斩郑振缨，遂克厦门。起义后不到十天，长泰、同安、安溪、漳浦各县，平和的琯溪，诏安的铜山及石码、云霄两厅都相继克复〔二〕。

　　起义军推德美为首领，称汉大明统兵大元帅，纪律岩明，物序井然。以厦门是海口要港，遂在这里建立帅府，出布告讨伐清朝说：

　　汉大明统兵大元帅黄为晓谕事：父老苦清苛法久矣。贪官污吏，政皆流为虎之苛；竭髓竣脂，民尽欢夫鼠之硕。以致山崩海溢，年凶岁饥；盗贼蜂起，黎庶鱼■。我大明天德皇帝，体天行仁，奉旨征厦，应天顺人。官斯土者，阳民无感旧，鼓吏有从军。释甲执冰，军无斗志。盖其本实先揆（撥），其所由来旧矣。尔提督等贪生畏死，业已抱头鼠窜，饶尔一命。胆敢妄听奸谍，收拾馀燼，儌倖万一！，岂知清朝天心厌绝，莫可挽回，所以弃甲曳兵，舟中之指可掬也。独不思我师兴而雨至，一洗清朝如毁之焚，尔人民等何独不识瑞应，仍敢有怀二心。夫贰心果何益哉，今若此蜂螫任其肆毒，虎贲展我洪威，殆所谓天授，非人力也。特示。

　　天德癸丑年四月廿六日给

　　德美义旗既举，林万青率领红钱会在德化县起义响应。台湾天地会也闻风起义，诛杀清朝台湾县官、凤山县官，向嘉义县进军。整个福建都给革命声势震撼了。

　　清朝统治者慌忙动员当地的地主阶级组织团练。一面飞调广东、浙江两省军队入闽救援。

　　起义军在许多克复的地方未能巩固下来，都旋得旋失了。而各路之间的联络、接应、统一指挥等问题又都没有做好，团结工作也发生问题。当时有一个名叫洪甲的卖卜的人，向起义军上十策，其中有三策说：「漳、厦悉濱於海，宜整水军，以图远举。石码福河船敞，向为官府造船之区，宜速采龙邑大木，赶造船只，以资水战。水战有具，则晉江、南安唾手得矣。粤西洪天王已领有东南诸省，宜亟遣使赍表，遥结声援，倘能乞一旅之劲，由浙江温州、处州袭闽，则省垣先为我有，省垣得而台湾可图矣。粮糈之供，毋取乎巷捐户派，倾李、林二姓家资，足经年食矣」。这三个建义，显然是当前最急要的策略，可是，由於洪甲进见黄位时，长揖告坐，自称山人，黄位认为有损尊岩，就唾了洪甲的面，把他赶走了〔一〕。这一件事，说明起义军领导者妄自尊大，脱离群众，也说明了他们缺乏远见，这当然是会给革命带来说不尽的损失了。

　　因此，最初优势本来是在起义军的，但不久就转移到清朝统治者方面去。九月，清军水陆两路围困厦门，起义军给养路线被切断。十月初七日（夏历十月一日），城内地主阶级分子内应，厦门失守。德美突围退到海龙溪县鸟屿桥被执，解到厦门就义〔二〕。黄位乘海艇退到海上，乙荣五年九月，反攻厦门，并向南澳进军，在莱芜洋战败〔三〕，他的队伍一直到戊午八年还在雞笼海面游奕，伺机向台湾进军〔四〕。后来黄位在安南侨居，度过他的晚年〔一〕。

　　林万青

　　林万青原名俊，福建永春州霞陵村人，父林捷云，清朝武举人。万青少年时就以豪侠著名，好事少年奉为首领，长善骑射，勇力过人，考取清朝武生。曾去省城应乡试，经过各项考试样样都合格，但却被摈弃没有录取，万青愤甚。又在德化县做生意，受了德化县官的气，越发愤恨。这时侯，太平天国已经在广西起义，万青就加入红钱会〔二〕。

　　红钱会系天地会支派之一。该会用清康熙朝铸的康熙铜钱，在康熙两字上，用刀刻三画，并用朱色涂其中。三画,即三点，为洪字的偏旁，指明洪武朝，朱，指明太祖朱元璋，暗藏反清复明的革命宗旨，作为会徽。此会起於邵武、建阳、顺昌、崇安、将乐、沙县一带〔三〕。万青加入后，又在永春州迅速发展起来。

　　当时永春州乡间正闹械斗，大小各姓分党组织武力，互相攻打，州官没有办法处理。万青与同志计谋，借和解各姓怨为名，请各乡长老和青年在金峰等处开了几次会，表面上做的是排难解纷的事，实际是向举众宣傅清朝统治者的暴虐无道，和当前的革命形势。他劝永春乡民不要记一姓一族间的小小争端，大家起来举大事，打倒清朝。有人向州官告密，他的奴才成性的父亲怕事，要禁止他活动，他不听，把他送到州官那裹去。州官知万青势大，不敢关起他，把他释放。后来他的父亲又再把他缚送，还未到州官衙门，红钱会党千多人已布满城内，声言如果州官胆敢把他们首领收监，就把他杀死。州官怕极了，战战竞竞地等侯林捷云把万青送到，就立刻解开绳子，把万青礼送回家〔一〕。从此州官形如木偶，红钱会的起义已经好像箭在弦上一发不可止的了。

　　太平天国癸好三年四月，黄德美率领小刀会在海澄县起义，万青也率领红钱会在永春州起义，德化、大田、尤溪、永福、仙游，一州五县群众四起响应。八月，乘清军犯厦门，攻克仙游县，进攻兴化府。十月，发出起义布告道：

　　钦命统兵大元帅林万青、钦命统兵副元帅林元勋，统领三军李增龄、调署兴明县潘宗达为剀切晓谕，以安地方而肃民心事：

　　天道不能不盛衰，世运不能无升降，帝王不能无鼎革，惟顺天而动，应运而兴，相时而起，斯救民除暴，为天下万世之仁人，即为天下万世之元辅。我大明圣祖皇帝奉若天命，定鼎中原，四海永清，万方入贡，天下颂太平焉。蠢尔满夷，幸邀大明帝命，而作变夷之长，乃当中华鼎沸，假勤王之师，擅扰圣祖神器，鬻爵卖科，湮没贤人之经济，养旗畜满，消耗黎庶之脂膏，英雄志士莫不切齿痛心，思洗乱华之恨。

　　今日皇上大明圣祖裔孫也。惟天锡以勇智，表正万邦，扫除满奸，恢复王室。本帅钦承天子威命，义旗一举，众庶归心，戎马甫临，群黎稽首。自水春起义，而德化、大由、尤溪、永福、仙游，一州五县，不烦现举之师，岂非天以我王克绍其德用附於大明哉。

　　凡厥庶民有济世之奇才者，诚投而奉令，本帅即隆以宝师之位，任以良将之权，充入营伍者，有功书赏，异日一体奏明，酬功勋以昭盛黄。其馀农工商贾各安本职，自不使一卒一兵扰尔乐业。倘有顽夫敢领满奴义勇，大兵一临，即灭其身家，领首之奸，立夷其三族。至所到州郡，贪官则除之，良吏则宥之，无非欲救生民於水火，以效忠悃於圣王也。原尔庶民体本帅之苦心，共作新朝之臣子，勿昏迷不悟，以蹈我王之法纲焉。慎之！凜之！毋贻后悔。特示。

　　天德叁年癸丑拾月廿四日　给

　　这时侯，厦门失守，清军转移兵力前来反攻，万青退出仙游，扼守德化县虎豹关。关陷，退守永春州帽顶寨。甲寅四年三月，放弃帽顶寨。时仙游县有乌白旗组织，树旗东抵莆田，南到惠安，绵亘百多里，上下百数十乡，以村分旗。首领朱三、陈尾迎接万青人盖尾乡。乡处千岩万壑间，途歧而险，万青在这裹向仙游县发动两次进攻，打败清军。清军调大兵来攻，十月盖尾乡被攻陷，万青在乡民大力掩护下，得安全退出。

　　先是福建会党起义后，曾派代表到天京请归附。太平天国接受他们加入，派使者徐向荣在甲寅四年七月到福建来和他们联络。这时候，福建革命势力已转入低潮，起义军早已退出城市，进入山区活动，徐向荣刚入福建境，就被清军逮捕牺牲〔一〕。但是，起义军在山区坚持下去，不久就达到他们加入太平天国的目的了。

　　乙荣五年冬，太平天国军队进入江西，克复瑞州、临江、饶州、广信、吉安、抚州、建昌等地，军威直逼浙江、福建。於是太平天国再度派使者入闽，这一次联络打通了，万青荣受太平天国的封职，红钱会起义军正式为太平天国在福建的部队了，万青卒领他们到福建西部将乐、顺昌、沙县一带去活动，来做接应太平天国军队入闽的种种准备〔一〕。

　　丁巳七年正月，万青派军导引江西太平军从云际关入闽，他秘密回到泉州，在雞笼山发动闽东会党，等候太平军进入闽西，就在闽东响应。二月，入闽太平军得到福建起义军的导引和接应，迅即克复闽西崇安、建阳、泰宁、建宁、汀州、宁化、归化、清流、永定等县。一月，大军驻邵武府，进围建宁府。万青也率领起义军克复大田、龙溪、沙县三县。正在福建军事以破竹之势获得胜利的时候，江西军事告急，入闽太平军奉命回救，不得不退兵，万青也只得放弃克复各县再度退入山区〔二〕。

　　戊午八年二月，国宗杨辅清领军从江西铅山河口入岑阳关，万青派遣福建起义军分路响应，连克浦城、松溪、政和、光泽、邵武等地。万青率众前去和杨辅清会师，经光泽县仁寿桥，为团练截击，万青一骑当先，直冲过桥，被伏枪打中牺牲〔三〕。入闽太平军不久也退出福建。但是，福建起义军仍然是退到山区坚持下去。一直到甲子十四年秋天，侍王李世贤大军从江西入闽的时候，他们又到处响应起来，给侍王大军以极大的帮助〔一〕。他们对革命斗争坚持的长久，范围的广大，都说明了当时福建地区革命形势的高涨，这也是跟万青的发动和组织群众的功劳分不开的。

　　万青是当时福建农民爱护的英雄。他和农民群众的联系十分密切，因此，他的活动，忽东忽西，神出鬼没，叫清朝统治者都没法奈何他。他的根据地屡次被攻陷，清朝统治者分头缉捕他，直追寻到荒村辟地，都访不得他的消息〔二〕。无论是处在怎样艰难的境地，只要他派人拿了一张印有林万青的黄纸名片到各村庄去，农民群众就立刻动员起来〔一〕。万青之所以能够如此，完全是依靠农民群众的力量。不过，红钱会起义军是有弱点的，它虽然克复过好几个州县，在广大的山区农村又有群众基础，可是，它缺乏政治措施，它的力量，无论在城市，或在农村，始终都未能建立得起一个巩固的根据地，这是它所以失败的原因。

　　本傅考证

　　一　小刀会的起源

　　清史列傅卷二十五福建水师提督黄仕简傅记清乾隆四十八年（一七八三年）六月，黄仕简偕台湾道杨廷桦奏台湾兵丁杨祜、曾笃等因挟彰化县民林文韬纠众抑制夙嫌，曾笃设计成擒，杨祜用刀剜瞎林文韬右眼，拟杨祜等罪如例。谕道：

　　此案兵丁杨祜、曾笃屡次纠人挟嫌争殴，并用刀剜瞎林文韬右眼，实属凶横不法。且林文韬等素被兵丁欺凌，希图抑制，该处小刀会即由此而起。是杨祜等实为此案罪魁，自应从重定拟。乃黄仕简等仅照寻常争殴折伤人肢体者一律科断，殊属轻纵。黄仕简、杨廷桦着交部议处。案乾隆上谕说据黄仕简等奏论林文韬等素被兵丁欺凌，希图抑制，台湾彰化县小刀会即由此而起。这是一条研究小刀会起源很重要的记载。小刀会为天地会的流派，或即天地会，因乾隆时天地会为官府所注意，故改为此名。清咸丰元年（一八五一年）正月二十六日，御史福建晋江人陈庆镛请办闽省会匪疏奏陈福建漳州府海澄、龙溪等县归国华侨结会事说：福建漳州府属之龙溪、海澄等县民人多往苏禄、息力、吕宋贸易，每就彼国娶妻生子，长或挈回，其人俗谓之土生子。向在外洋敛钱聚会成风。乃挟其故习，沿及漳州各属，以至厦门，结为小刀会，亦曰天地会。凡入会者需钱六百九十三文，名曰根基钱。交完，即给八卦印一颗，红白布各二方为识，内有小印，有口号。其股头各制小旗一面，誓盟歃血。当时南洋群岛华侨组织的小刀会，就是从台湾、福建傅去的。陈庆镛说「结为小刀会，亦曰天地会」，可证小刀会为天地会的流派，或即天地会。小刀会於太平天国癸好三年（一八五三年）四月，由黄德美领导在福建海澄县起义，克复漳州府及长泰、同安、安溪、漳浦等县，在厦门建立帅府。在上海方面，由刘丽川领导占领上海。於是在东南沿海高举反清旗帜。今据乾隆上谕所述，知其由来久了。

　　二　福建红钱会

　　红钱会起於福建，清咸丰三年七月十六日御史陈庆镛条陈闽省贼匪情形疏〔一〕记其组织和活动的情形说道：

　　臣籍隶福建，据乡人陆续书来，悉贼匪情势。……其上游一带贼匪，大都起於邵武、建阳、顺昌、崇安、将乐、沙县之间，而屯於九龙山。

　　傅闻贼首姓洪，有三点号。其暗号则举手不离三，开口不离俺，已历有三十馀年。後改为红黑扣，其青衣用红扣，其白衣用黑扣。又改为红钱会，用康熙年间钱式将字上刀刻三画，朱其中。每会则云：「往朱家吃了沙去」。其暗号则以发辫为记。凡上午则绊辫左上右落。凡下午则绊辫右上左落。

　　约计此匪不下五、六千人。其小会曰烧纸。每月一会。约数百人，或千人，小头目主之。每人出钱二百文，饮酒拜会而散。其大会曰坐台，每年一会，搭高台一座，用刀把门，大头目主之，初入会者出钱二千，以鍼刺臂血於酒，饮之而去。

　　其伪官曰督抚，曰都督，名目不一。铁板令，则打仗者也。草鞵令，则报信者也。过江龙，则大小伪职执照名字者也。

　　这封奏摺说的「傅闻贼首姓洪，有三点号」，这是天地会的暗号，洪，指明太祖朱元璋洪武年号，三点是洪字偏旁，天地会用洪字来代表明朝，暗藏反清复明的革命宗旨。贵县修志局发现的天地会文件有一首三点革命诗道：「三点暗藏革命宗，入我洪门莫通风，养成锐势复仇日，誓灭清朝一扫空」！互答诗又有「洪家兄弟四海通」，「百万兄弟俱系洪」，「洪姓同来共一家」等句，正是说明这个宗旨。

　　奏摺记这个会的名称说：「又改为红钱会，用康熙年间钱式将字上刀刻三画，朱其中」。红钱会把清康熙朝铸的康熙铜上康熙两字，用刀刻三画，并用朱色涂其中，三画，即三点，朱色代表姓，以表示推翻清朝，恢复了明朝，即暗藏反清复明的革命宗旨，来作为会徽。

　　至於所述拜会、入会等仪式，称谓名目和暗号、暗语等等，也都是天会组织和活动的情况。据此，知福建这个红钱会，乃是天地会的一个支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