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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秦晋之好(B.C.650—B.C.645)

第六章 秦晋之好(B.C.650—B.C.645)

  (一)

  晋惠公(夷吾)登台正应了小人得志那句话,他掌权后搞了两件事,一是“安内”,一是“攘外”。所谓的安内,就是肃反,清洗了以里克、丕郑父为首的前太子申生党人,驱逐重耳帮人。而攘外,则是攘他的大恩人秦国。

  晋惠公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送他归国的各国恩人,唯独秦国使者不肯走,堵着门口跟他要河西五城。

  晋惠公以手敲敲脑门:“哦,我倒把这茬给忘了。”晋惠公当初为了能当国君,竞选期间就诱惑秦国,拿河西五城拉秦国选票。等秦国人一真来索取,晋惠公就顾左右而言它了。

  这时候,惠公的大秘书吕饴甥(此人可以跟曹操的谋士郭嘉比美,是个可恶的聪明人)看出领导意思来了,吕饴甥说:“主公,当初我们答应割地赂秦,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入晋。现在您已经是晋国的主人了,就要对晋国利益负责,您就是不给他割地,他又能奈我们何。最多打起仗来,也未必输掉所有五城。”

  吕饴甥拿出国家利益当幌子,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晋惠公武功不如他爹晋献公,但在小心眼和吝啬度上,继承了他爹的遗传,达到了葛朗台的水平。听到大秘把不割城论述得这么好,惠公非常满意。

  前太子申生党的里克却不高兴了,里克说:“我们大国在国际上立行,靠的是信誉,失信于秦人,恐怕——”

  大秘吕饴甥打断,振振有辞地说:“先君百战经营,才有这么一些土地,一下弃去一半,如何对得起先君。”

  里克也不客气了:“既然舍不得先君土地,如何当初你要许他秦国?”(这帮人所一贯厌恨的晋献公,如今受到了莫大尊重,大家都拿他的名义说事了,可惜是在他死后。)

  旁边晋惠公的狗腿子郤芮急了,大喝:“里克不得无理。你替秦国索要土地,无非是想自己拿到汾阳之田百万,惟恐主公不给你,所以先替秦国弄个先例。”(之前,晋惠公为了能够回国,除了许诺秦国,还许诺给里克百万汾阳之田)。[注]《国语》:“命里克汾阳之田百万,命邳郑以负蔡之田七十万”。这里的百万,不应是百万亩,当时晋国很小,没有那么多土地,似为百万步。

  晋惠公说:“谁都不要吵!依喔看,割五个城,寡人实在不舍,割一个两个可以否?”(跟这儿买菜呢。)

  大秘吕饴甥说:“不割是惹了他们,少割也一样是惹,要惹就不如不割。”

  于是晋惠公就不犹豫了,让大秘书起草一封国书,派人送给秦穆公说:俺们啥都不给。这种惹人的信,派谁去送好呢?“前太子申生党”的丕郑父伸着个脑袋,特别讨厌,于是晋惠公让他去秦国送信。

  里克于朝堂上跟晋惠公、吕饴甥吵架毕,回家闷闷不乐,拿起匕吃饭。匕不是刀子,是浅底的铜勺,上面还雕刻着精美花纹。他用的碗,是木质的,外涂漆画,也算艺术品了。他没有想到,这顿满艺术的饭,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晚餐了。

  外边突然闯来一大队兵甲,杂沓的脚步声赶走了围着他吃饭的苍蝇。晋惠公的狗腿子郤芮,用盘子捧着一柄公室宝剑,面色冷傲地登堂而入了。

  里克把眼睛一瞪,端着饭碗问:“请教郤大夫这是何意?”

  郤芮皮肉都不笑地说:“传主公命令——‘大夫里克虽然迎驾有功,但连弑奚齐、卓子二君,逼杀顾命大臣荀息,寡人以为私恩不敢害于公议,寡人不敢听命,请里克大夫自图。’”

  里克一听,把木头饭碗摔在地上,不碎,使劲跺了几脚,骂道:“我不杀二君,哪有你今天即位的机会。真是欲加之罪,其无辞乎?我他妈也活够了!”

  说时气血添胸,在to be or not to be里边,里克选择了后者,捏起宝剑,自刎身亡了。(谢谢里克大夫,临死还给我们创造了成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有以前的“中立”二字。里克是个语言天才,英语也讲得不错,就是他这个人啊,该痛快的时候不痛快,早这么不怕死,豁出去了保申生多好。)

  中原卿大夫流行的自杀方式是“自缢”,里克自刎而死,是激烈的表现。

  里克急性子地跑到坟地给大伙儿占位置的时候,他的同党“丕郑父”同志还在辛辛苦苦地为国家出差。他跨过黄河,进入陕西,顺着渭水向西来到上游的秦国雍城,拜见秦穆公,很不好意思地把说:“我们主公终于忘记了他曾经撒过的谎言,河西五个城不割了。您别指望了。”

  老实小伙子秦穆公给气坏了:“呸你个夷吾,饿早就看你不是好人,饿非下了你油锅不可。”

  丕郑父说:我们主公不但赖掉了应该给您的土地,还赖掉了给大夫里克的汾阳之田百万,以及给下臣的负蔡之田七十万。下臣此来,正是告诉您,吕饴甥、郤芮二人是惠公的爪牙,一切坏事都是他俩设计的,如果剪去这俩坏小子,惠公就等于被骟掉的野猪——光长肉不长力气了。然后外臣我再发动党人,驱逐惠公。您就可以重新扶送重耳入晋为君了。

  秦穆公说:“怎么剪?”

  “好剪,您用好言重礼把这俩小子诳到秦国来交流工作经验,乘机捉杀他二人。”

  “这主意不错,你们晋国人真有脑子!”

  于是,丕郑父领着秦国的回访使者,回到东邻的晋国,捧着重礼刚到城郊,就听说里克死了。好哇,肃反运动开始啦!“前太子申生党”的二号人物丕郑父立刻觉得下面就轮自己了,想转身跑。可是自己的儿子老婆还在绛城,逃跑就会连累全家。正在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时候,碰见大夫共华,赶紧征求主意。

  共华说:“您该回去还是回去。里克虽然死了,咱们剩下的人还很多。我看他不敢轻举妄动。你要是不回去,反倒连累大家。”

  丕郑父哭丧着脸说:“那我就豁出我自己,回去吧。”

  丕郑父站在朝堂上,复命,说:“主公,好消息,秦君对河西五城并不计较!秦国方面以为,贿秦之事,是主公主动提议的,秦国顺乎道义扶助晋国,本不为取贿!”然后示意身边的秦国使者说话。后者也笑呵呵地说道:“下臣特地从秦国跑来,是想传达寡君的厚结秦晋之想。寡君听说贵国吕饴甥、郤芮两位大夫才能出众,特请两位来鄙国参观回访,帮助提升两国邦交。不知意下如何?这是寡君让外臣带来的礼物。”说完笑呵呵地望着吕饴甥,好像在说,我们在秦国挖了一个坑,请您跳进来吧。

  吕饴甥嘿嘿冷笑,可惜啊可惜,虽然你净捡好听的说,还拿了这么多礼物,可是你大脑驻你面孔上的两个办事处——你的眼睛却出卖了你的脑子。你们想诱我,还嫩了呐!

  吕饴甥于是说:“谢谢贵国君的好意啦。但我们刚刚开始国内工作,访问的事不忙,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吧。”

  吕饴甥想起那个能背负三千钧而绝地狂奔的屠岸夷了,当晚命人请来谈话。吕饴甥说:“里克弑君,已经伏诛了,你是知道的。不是我说你啊,老屠,你的历史问题非常严重啊。你一贯跟着里克跑,你帮着他弑杀卓子,弑君也有你的一份儿啊。”

  这个吕饴甥是个练家子,说人那是一绝,能把活的说死,死的复活,白的变黑,黑的变绿,跟同时期的齐国第一舌辩之士宁戚,楚国快嘴子屈完,都是同一个数量级的。吕大秘书几句思想工作做下来,壮汉屠岸夷已经泣不成声,啮臂顿头地发誓效忠吕秘书了。

  不久,丕郑父召集七舆大夫开造反会(七舆大夫,都是“前太子申生党人”。以前申生做下军统帅时候,有副车七辆,分乘七将,号称“七舆大夫”)。丕郑父和这七个人对天歃血,发誓要割掉吕饴甥的舌头,剥了郤芮的皮,至于晋惠公嘛,我们要把他驱逐出国,然后再请重耳回国为君。

  屠岸夷因为最近一直追随里克,自然也是太子申生党的。他在一旁假装提议,咱联名给重耳写封信,我辛苦一趟再去找重耳,这次无论如何把他弄回来主持政府。大家非常高兴,开完会各自回家搂老婆睡觉了。

  第二天上朝,这封充满死亡气息的联名信,预期来到了吕饴甥手中。晋惠公说:给我念。吕饴甥摇头晃脑念开了:

  “二公子重耳阁下,

  我们九人食君之禄,替君销灾,可惜天不祚晋国,佞臣当道,昏主窃位,我等九人愿齐心协力,迎公子入晋,出民水火,人皇王母、献公先君、并太子申生在天之灵,神人共鉴。

  盟誓者,括号,排名不分先后,括号完了,丕郑父、共华、贾华、叔坚、累虎、特宫、山祁、骓遄、屠岸夷,参加会议的还有······”

  七舆大夫一听,满面羞惭,又恨且怒,想动又动不得,晋惠公按名单抓人,都是高知名度大臣,一抓一个准。除了屠岸夷以外,全部就地正法,暴尸朝堂以警效尤。晋国老百姓吃一顿早饭的功夫,“前太子申生党人”就都被肃清了,跟同党里克去坟场中聚齐了。国内剩下的“重耳帮”都害怕了,摸摸脑袋说,可爱的脑袋啊,再下一轮就到你们啦,赶紧逃跑吧。好几十人号人化装出境,汇聚到翟国找重耳。

  丕郑父的儿子“丕豹”命大,扛着自己的脑袋越过黄河(南北流向),逃到秦国,见了秦穆公,天天磨着秦穆公给他老爹报仇。秦穆公抱着脑袋认为理由不足。

  (二)

  从地图上看,陕西、山西、河北的版图从西到东依次排列,依次往北错出一块,很象美国别克车的车标志——三枚荧光闪闪的狗牙。陕西、山西两块的牙缝就是秦晋大峡谷,南北走向,把整个黄土高原左右划开,陕西在左,山西在右。峡谷的底端,滚滚奔流着的就是抚养我们华夏文明的母亲河——黄河。

  秦国,在秦晋大峡谷以西,被黄河阻断,文化相对落后,人材资源匮乏。秦穆公的第一号智囊,是一个从中原挖来的叫百里奚的老头子。

  百里奚打小长在一个穷家,三十出头跑外去国际上漂。一方面是想找个当官拿工资的地方,找不到的时候就假装求学念念书——古人管这种生活方式叫做“宦游”。结果“宦游”到齐国时就沦落为乞丐了。百里奚打算用勤劳的双手喂饱自己,当时给政府盖房子修路都不挣钱,属于劳役,只管顿饭。开饭馆也不行,没生意的,那时都是一族人合聚吃饭,除了旅行的人,谁也不下饭馆。但旅行的人在驿站吃饭,驿站是官办的,私营的少。私营里边虽然有时雇厨子,但百里奚不会烹饪,他只会喂牛:拌点牛食,刷刷牛脖子,是他的拿手戏。

  正好周天子(惠王)的叔叔“王子颓”,喜欢养牛。那时候的牛仍然不会种地,只会拉车和杀了吃肉。牛肉可以烤着吃,炖着吃,晒成干再泡在罐子里做醢吃,但是拿牛当宠物养着玩儿,王子颓是头一个。王子颓宫里的牛宠物,吃的住的,跟卫懿公老爷子的鹤一般无二。百里奚打算给王子颓养牛去,但他新认识的朋友蹇叔却不同意(“蹇”念减)。蹇叔觉得王子颓太“颓”了,一定早衰。果然王子颓不久造反,失败被杀。百里奚因此特服蹇叔的神算。(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

  后来百里奚经人介绍回到老家虞国当中大夫,职业预言师蹇叔反对他去,说不会有好结果,但他这次不相信。

  据百里奚自己在《史记》里承认,他到了虞国以后没有好好工作,主要是为了有口饭吃才在那里混的,他把责任归结于虞公不肯用他。后来虞公贪爱晋献公的宝马,中“假虞灭虢”之计,百里奚看在眼里,但根本不管。同僚宫之奇跑去进谏,他还阻拦,说:“给糊涂的人出主意,好比把珍珠扔在路上。”

  等虞公中计被抓到笼子里去,虞国的大树倒了,百里奚下岗了。晋献公妥善安排了虞国的下岗人员,把百里奚拴了起来,派作了的不再是“人”的奴隶。百里奚这才彻底服气预言师蹇叔。

  (注:虽然当时不是奴隶社会,但社会上也是有奴隶的。当时“俘虏”基本上就等于“奴隶”。就像你出门捡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了,你出去抓了俘虏,他就属于你的了,属于你的物品了。当了俘虏,就不再是人了,而是别人的物品了,奴隶了。向周天子献俘,就是把这些俘虏,像奴隶一样、像物品一样献给周天子去留着用。有时候还要故意伤害他们的身体,以免反抗和逃跑。甲骨文的“臧”字,就是一个竖立的眼睛被人用戈刺割,表示把战俘刺瞎,使他失去反抗能力,改当奴隶,听主人家旨意,没有人身自由。所以“臧获”就是奴仆,“臧”字又是顺从、良善的意思,现在已经成了个姓。不过,春秋时代的战争频度和规模都不大,所以奴隶其实并不多。)

  晋献公的女儿穆姬(申生的姐姐),要嫁给西边的秦穆公当夫人,百里奚就被派作穆姬的私人奴隶(媵人),跟在出嫁队伍里边,伺候着新娘往西边走。

  又老又丑的百里奚可能因为脚力比较快,上边还抹了油,所以成功地溜号,辗转向东逃到了河南南阳,却被邻境的楚国政府把他当作三无人员抓住了。(南阳市现在有“百里奚路”)。百里奚被抓到楚国,经过讯问,百里奚交待,我是从秦国逃跑的奴隶。既然是这样,楚国人就继续当他当奴隶,干的还是老本行,喂牛。由于喂牛的时候肯往里边加激素,牛长得跟大象一样,百里奚就成为了楚国养牛比赛奴隶组的冠军,得到了楚成王的接见。楚成王问他养牛之道,百里奚终于有了显示自己治世才华的机会,答道:“养牛和使用人材一样,应该善待它,······”楚成王高兴地打断说:“对兮!这道理也可以用于马兮。你去养马吧!” 哈哈!(还以为要派他当大官,让他把这道理“通用于人”呢!)

  于是百里奚又做了养马奴隶,这个人类中的千里马和动物真马天天跑在一起。

  秦国小伙秦穆公,偏在西陲远地,实在找不着能人(能人都往东部沿海跑),他听说楚国有个“弼马瘟”百里奚特能耐,有两把刷子,懂管理,就想花钱把他挖过来,于是派出“猎头”公孙枝。

  公孙枝想了想,如果出高价,楚成王必然觉醒,把百里奚自己留用了。还是出低价吧。于是公孙枝使用“鱼目混珠”之计,来到楚国,拿出五张羊皮,去买百里奚。

  “百里奚是从饿们秦国逃跑的奴隶,请你们把他还给饿。”

  “还给可以,但是我们这些年替你们保管着他,总得有点保管费吧。”

  “这是饿们陕西的黑羊皮,你看看,五张,够换百里奚不?”

  古代皮子多的是,现代人还把羊皮大衣当成挺金贵的,花钱兴许还买个假货,但是两千五百年前的楚国,云梦泽物产丰饶,皮子多的是,犀牛皮、鳄鱼皮都不算新鲜,山羊皮根本就是积压品。秦国人觉得陕西老客够可笑,为这么个鼻涕邋遢的百里奚奴隶,应该退你三张皮子才等价。于是百里奚被装进奴隶的囚车里(样子可能有点像每天夜里向北京运生猪的笼子车),给秦国人拉走了。大贤人坐着囚车运进秦国国境以后,才敢让他出笼子(怕楚国人看出破绽,又追索回去)。百里奚换乘了轩车。

  秦穆公虔诚地从车中请出“五羊皮大夫”,必恭必敬地请教:“饿们秦国地处边陲,中原都不理饿们,卿有何妙法,能使饿们秦国强大起来?”

  百里奚这时已是七十多岁了,他捋着白胡子答道:“秦国四塞都是群山,犬牙交错,崎岖密集,群山围绕,四面险关,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所以秦国号称关中之地,是个好地方啊。从前周文王就是从这里兴国的,多好的风水啊。您安抚关中,集聚粮食,向西征战,以武力降服西边的戎人,然后扼住向东的山川之险,就可以独霸西陲,割据一方。从此,抚天下之背,雄视中原,一旦中原无主,您伺机长驱东进,以临中国,恩威兼用,则帝王之业可成矣!”(说的好呀!我们甚至怀疑,诸葛亮的隆中对,也是受《左传》上百里奚这段话的启发。)

  哎呀!秦穆公听完这段闻所未闻的隆中对,惊叹无以复加,慌忙起身拉住百里奚大爷的手,说:“饿今有井伯,犹齐之得管仲也!”

  井伯是百里奚原本的名字,秦穆公把他封在百里邑,从此改叫百里奚。

  百里奚此时已七十多岁,他觉得秦穆公的干部队伍还不够老化,又把他的老朋友——老头子蹇叔也推荐来了,说蹇叔是个职业预言师。秦穆公赶紧躬请,封官。从此他可算忙活开了,每天伺候着这两个老大爷,请教治国方略。

  蹇叔的儿子“白乙丙”和“西乞术”,也一同进宫,鸡犬升天,都当了大夫(你看这俩人名字起的,笔划都那么少,可见他爸文化水平就不高。是从幼儿课本启蒙读物那里找出的字吧。)

  “白乙丙”和“西乞术”,后来跟百里奚的儿子“孟明视”,当了秦三军统帅,给伟大的秦穆公奉献出了好几场巨大的败仗。

  该提携的都提携了,但是,百里奚的老伴儿和儿子还一直下落不明,十分苦恼。

  当初,百里奚混到三十岁的时候才娶到这媳妇(在当时算晚婚了,好多人那时才活到三十多)。百里奚要出去“宦游”,当媳妇的就支持他,把门闩摘下来,劈作柴禾,煮了家里唯一一只正在抱窝的老母鸡,吃饱了送老公上路。(家里没了门闩,老婆独守,外出打江山的百里奚还真放心!)

  老婆留守了几年,拉扯着儿子孟明,实在缺油少穿,她看家里实在已经没什么可怕偷的了,就把门板也当燃料烧了,等把房梁也烧了以后,干脆流落去了秦国,给人洗衣服,她的广告词是:“别人洗不掉的我们洗得掉,我们洗不掉的别人也洗不掉。”

  洗了三十多年,突然听说老公也被卖到秦国来了,又一听,老公又跑了,再一听又回来了,又拜卿了,升天了。

  老婆子赶紧从水盆里捞出像鸡爪子一样骨节畸变的手,在围裙上抹了几抹,拉着孩子,混进了百里奚的家宅。老公家的崇宇芳廊,使她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远远地一看老公,比以前阔气多了,肚子也大了,锦衣玉带,一帮美女姣童给他打扇子呢。

  老太婆遂操琴而歌:“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炊门闩。今日富贵忘我为!”连唱了三遍,在唱词中她回忆了当初送别百里奚、摘掉门闩煮鸡的情景。这是古代惟一一首咏门栓的歌。百里奚一听,脑袋嗡地一下,非常愕然,迅速展开脑子里的内存,搜索记忆中的从前。搜索了好一阵却没有结果,只遇上了很多不堪回首的病毒。

  对方唱到第三遍的时候,百里奚才愕然觉醒,终于想起来了,这唱歌的必是我老婆啊!当即跑下堂,循着歌声把那个老妪找出来,正是自己三十多年未见的老伴儿,当初梳着乌亮辫子的女青年,如今已弯得像一只老龙虾。夫妻相见,百感交集,当场抱头大哭,堂下观着无不落泪。

  哭完以后,老太婆勾笼着手,又叫儿子孟明视过来,快拜见你老爹,这是你老爹,叫吧。孟明对爹没印象,有点怕,嗫嚅了半天,才没把这位大官喊成“老爷”。

  附记:这里需要再说一下猎头公孙枝,当初是他把百里奚挖来的,但是百里奚后来居上,压得他很不爽。《吕氏春秋》里面,公孙枝闹情绪的镜头被描得很有意思:

  有一次,晋国使者来到秦国,公孙枝也想见见外国人啥样。秦穆公说:“会见客人,是你份内的事吗?”

  公孙枝说:“不是。”

  穆公问:“百里奚同意你去见了吗?”

  “也没有。”

  秦穆公说:“这样看来,你就不要见了。秦国偏僻荒远,处于戎夷之地,即便事事有人专职,人人各守其责,仍然担心被诸侯耻笑,而你竟然要做你不该做的事!讨厌!下去吧!等我治你罪!”

  公孙枝灰头灰脑地出去了,到百里奚那里诉苦。百里奚替他向穆公求情,穆公连百里奚也一起批评了。公孙枝没办法,又跑到闹市中去陈诉(很有古希腊风),大家对他的演说报以一片嘘声,事情还被秦穆公知道了。

  百里奚不得不下令给公孙枝来了个党内警告处分——“里奚令吏行其罪”。

  看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早就在提倡了,而且自有其道理。据说,周武王在伐纣的时候,他的鞋带开了,他旁边的五个大臣,谁也不给他帮忙。周武王只好放下右手的青铜大斧子和左手的白牦牛尾巴,弯腰自己系鞋带。大约系鞋带是宦官的工作,大臣不能做的。此事传为美谈。古人很通事理,工作说明书界定得蛮清楚(Job?description)。

  这件事情也说明,秦穆公勇于给外来人材撑腰,不惜打压本国公族公孙枝,用人以贤而不以亲,这是很难得的,而且用人用到底,宜其后霸也。

  (三)

  现在陕西人爱吃面,还有羊肉泡馍。但春秋时期,这一带主食是小米,并不吃面。麦子少,即便吃麦子,由于当时没有石磨,也是直接煮麦粒吃。到了汉代,受胡人影响才开始把麦粒磨面做饼,不发酵的死面饼叫“牢饼”,发酵蒸出的叫“炊饼”,即武大郎所卖的“馒头”,直接下到开水锅中煮的面条,当时叫“汤饼”。而魏晋时期的“馒头”,实际是面饼包牛羊肉做成的祭品,接近于包子。

  这些好吃的东西,山西人一概都吃不到了,因为晋惠公发生了大饥荒,其实是连年饥荒(荐饥),仓廪空虚,民间绝食。老百姓肚子饿得都透亮了。晋惠公只好硬着头皮派大夫庆郑到秦国去买粮食。

  大夫庆郑拿着钱跑了八百里地来到秦国,秦穆公赶紧请他先吃顿饱饭。然后请出百里奚大爷商量对策。

  秦国也是农业国家,“秦”字,在甲骨文上正是两只手拿着杵,舂米的样子,说明也是搞农业,它所地处的陕西中部、渭水两岸,都是关中好地方,盛产谷子、糜子和桑麻,被司马迁目为天府之国。

  百里奚刚从家里吃完好饭,肚子很撑,觉得不能为富不仁,就对秦穆公说:“天灾流行,哪个国家都逃不出这几率。咱发出救济,多积点德,以后福气大着去了。”

  公孙枝也说:“咱一再施恩,如果晋国回报就好,如果不回报,他的老百姓就会憎恨他国君,咱再乘机讨伐,就可以战败他,把他赶下台。”

  这时候,昼夜想着给亲爹丕郑父报仇的丕豹,大踏步上前喊到:“晋惠公言而无信,谁都是知道的,河西五城到现在还赖着不给您呢。依我看,咱现在就打他,趁他当兵的没饭吃。”

  秦穆公心软,说:“他国君是够恶,但他老百姓有什么错呢?”

  于是秦国开仓给晋国输送小米。晋国讨粮使者庆郑,高高兴兴地领着船队,从陕西雍城出发,沿渭水,自西向东五百里水路押运粮食,随后换成车运,横渡黄河以后再改山西汾河漕运北上,直达绛城。运粮的白帆从秦都到晋都,八百里白云首尾相连,蔚然大观。这是我国第一次有史记载的大型河运,称“泛舟之役”,晋国人欢天喜地地拿到了秦国的救济米。

  (注:泛舟之役,标志着我国内陆河运水平的发达。不过,希腊人的海运更厉害,英雄伊阿宋驾驶“阿尔戈号”往返希腊与黑海两千多公里寻找金羊毛,就是与春秋同时期的故事。另外,这里说白帆却是不对的,当时的船只有桨,没有帆。帆和舵是秦汉以后才有的。)

  非常戏剧化的是,下一年,真让百里奚说对了,这回轮到秦国关中平原滴水未降了,储备又都卖给晋国了,一下子闹得国内大饥,肚子也开始半透明了。秦穆公的使者满怀希望到晋国来买米,因为晋国今年却是大丰收。

  晋国的领导干部召开“跪谈会”讨论(当时没有椅子,所以不能座谈,只能跪谈。人们正襟跪坐着,像日本人那样——当然,是日本人跟我们学的。现在我们已经不这样了,可是他们还不改)。

  会上,像葛朗台一样吝啬的晋惠公不想给。大夫庆郑主办了去年的泛舟之役,是亲秦派,他说:“背信弃义,幸灾乐祸,贪图享受,结怨邻国,都是没有道德的,没有道德,谈什么守卫国家。”意思是要卖粮食给秦国。

  虢射反问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意思是,我们以前因为河西之地已经触怒秦国,“皮”已经不存在了(两国友好的基础或者说前提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卖粮食给秦国(“毛”),也建立不了友好关系,干脆不要卖。(这么个好成语,原来首现于此。)

  庆郑与虢射又反复口角三次,最后后者意见被他们吝啬的国君采纳。庆郑散会之后只好翻着白眼儿说风凉话:“咱们国君等着后悔去吧。”

  晋国居然见死不救,不卖给粮食,秦穆公听了使者汇报,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又听说,晋惠公动员兵力,准备趁饥打劫,进攻秦国。

  秦穆公和百里奚商量后,决定先发制人,公元前645年,秦穆公裹了仓库里最后一点口粮,率军亲自出征,以丕豹为将,遂谴送主力部队向东攻击,一连三战三捷,把战线推进到了黄河沿岸的韩地。秦晋“韩原大战”前的零星战斗打响了。

  (注:我们知道,“几”字形的黄河是中国的母亲河。“几”字形的左半边远离中原文明,不在我们这段历史的讨论范围。“几”字形的右半边(即L形)则是我们的着眼点。这段L形的黄河先是从北向南流动,夹在秦晋大峡谷里,割开黄土高原,左边是陕西(秦),右边是山西(晋),然后从山西省西南角大拐弯,流经中原入海。

  韩地,就在L形黄河的西岸边,即陕西省东部(今陕西韩城),它东侧脚下就是秦晋大峡谷,峡谷中的黄河水流湍急。韩地有著名的黄河龙门,两岸悬崖峭壁,惊涛骇人,过了这里,水面突然宽展,故有黄河冲破龙门而出的传说。这里本来是个周天子的同姓诸侯小国,叫做韩国,被晋国所灭,如今是晋国之地,韩国贵族的后裔被封在这里当大夫,以韩为姓,后来三分晋国,建立了韩国,这是后话不提。司马迁的坟也在韩城,目前是个旅游点。)

  (四)

  从溃散的军队那里,晋惠公不断收到战场上的坏消息。“三战三负,”他皱起眉头问属下庆郑,“秦寇已经入境很深了,寡人应该怎么办?”

  正没好气的亲秦派大夫庆郑说:“都赖你,都是你把秦寇弄深的。有什么办法,没办法。”(君实深之,可若何?)

  晋惠公大怒,骂道:“不孙!”意思是你小子出言不逊。(成语“出言不逊”出处)

  晋惠公为中国文化创造了这个成语之后,又问副官:“喔的战车准备好了吗?”

  “报告,您的元首专用车戎车,已经备好,请检阅。”

  这里需要插说一下,战车上一般是三个作战人员,按左、中、右排列。左边是弓箭手,站姿,全身披甲,右臂无甲,居左位,用远程武器弓进行射击,发挥作用于相距较远时,经验最丰富,是一车之首,称“车左”,又称“甲首”。右边甲士,称“车右”,站姿,居右位,披甲,执戈,或持矛、戟长兵器,主击刺,交战于两车错轴时。中间的驾驶员,跪姿,下身无甲,无武器,随身只佩带卫体短剑,不管打架,主要跟他前面那几匹马搏斗。驾驶员两手拉着缰绳,耳朵听着鼓点,眼睛望着同伴的车——他其实最累!而且还没有自卫能力,最危险。

  但如果是国君坐的车,国君就居中,驾驶员居左,车右不变(得让国君在中间)。按当时的规范,国君的车右是荣耀的肥差,相当于晋惠公的保镖,需要借助占卜让祖先们来确定其人选。

  占卜了一下,神汉说:“老祖宗认为,大夫庆郑当车右最吉利。”

  大夫庆郑是文官,当保镖行吗?行的。其实当时不分文武官,文官也能打仗。当时只有大夫,无所谓文武。士大夫小时候都习练射御,长大以后,居则议政,出则领兵。(那时候的人活得比现在完整。)

  晋惠公却气闷了,偏偏是刚才出言不逊的庆郑!这家伙自从跟秦国借来了粮食,就成了亲秦派,晋惠公恨死他了:“不让他当,换别人吧,换‘家仆徒’当。”

  晋惠公说完就登上自己这辆小驷马拉的战车,居中而立,左边是驾驶员步扬,给他揽着八条马缰,右边是车右家仆徒,目光呆滞。他左指右瞰,摆了几个pose,非常威武称意。

  可惜的是,晋惠公的这小驷马战车有问题,小驷马是从郑国进口的,庆郑说:“古来遇上大事,必须乘做国产马车。国产马匹熟悉道路,适应水土,知道主人心思,服从主人教训。您乘坐进口车,一旦出点乱子,马就惊了,狂躁乱动,鼻孔冒火,血脉喷张,一个蹶子把你尥下来。”

  小心眼儿的晋惠公一点也听不进讨厌的庆郑说话,偏要坐我的小驷马,稳稳当当多好(类似果下马——能在果树下穿行,个儿矮,是马中的武大郎)。小个子马走起来平稳,脊梁上放一碗水都不会洒。

  庆郑给晒在路边,气恨恨说:“不听拉倒,你走着瞧。”

  然后晋惠公就坐着他这辆类似马戏团的侏儒马车,两侧及身后由倾国人马(上下两军)保护着,兵车队伍像一只含着珠子的长蛇,渡过黄河,抵达韩原前线。

  秦、晋两军各自在韩原扎下营垒,晋惠公有点沉不住气,派了一个好脾气的大夫韩简前去查看敌人动静。这家伙姓韩,估计是韩原的老家,熟地理。

  好脾气的韩简看完了敌情,回来讲话时还是够刺激晋惠公的,韩简说:“秦国兵马没咱多,但士气是咱两倍。”

  “凭啥?”

  韩简是老实人,实话实说:“您当初逃跑是秦国资助,您回来是秦国护送,您没粮食是秦国接济,现在您把人家惹了,人家前来兴师问罪,军士们都觉得理亏,鼓不起斗志。”

  晋惠公老怒:“打打打,喔偏要打,明天给喔往死里打。”立刻通知秦国洗好脖子明天等着。秦穆公接通知,答复说:“既然都准备好了,不敢不承命。”韩简一看真要打,心说:能活着当个俘虏,就知足啦!看明天的吧。上帝啊,保佑我当个俘虏吧!

  公元前645年,秋天的黎明,天色阴霾,秋风搅动着黄叶,忧愁地飘过战士们的干戈长戟。进入旷野上预定战场的两架战争机器各以纵深十几排的兵车密阵,静静对峙。晋国两个军,秦一个军(一军约12500人)。

  双方的国君都端立在战车上,上身皆穿皮制的甲衣,下身是皮质的甲裙。这些甲都是小块牛皮连缀起来的,表面涂有生漆,拼成绘画,小牛皮块上还有耀眼的青铜泡。秦穆公可能是怕冷,或者是怕死,总之他的皮甲穿了七层之多。秦穆公头上还戴着胄。(甲是身上穿的,胄是头上戴的。虽然甲都是牛皮的,胄却很多是青铜铸造的,这大约因为脑袋金贵吧。总之这就是甲胄了。)

  秦穆公的腰间还挎着护身短剑,剑把上镶有宝石,晶莹夺目。在宝石的棱面上,反射着一朵淡桔色的迷离的远古晨阳。

  排兵布阵完毕,秦穆公举起鼓棰,催命的鼓声响起来了,震落了树林的黄叶,万紫千红的秋林,人生多么美好。可是这时候,没得说也没得想了,秦国的战车仿佛觅食的猛虎,迈着虎足,幽幽地向着对方滑过去了,缓缓地,像是一场无常的梦。

  鼓点从舒缓突然变得急骤,进攻速度明显加快,战车的队列在各色旌旗招摇下(在旗语的指挥下),变成攻击的楔形。前头战车部队已经和晋军接火了,从战车上远射武器猛烈地互相攒射,箭如飞蝗。战车迅疾进一步驶近,相当于人体三倍长的夷矛举起来了,鲜血从矛头喷出来了,不幸的人倒下去了,远方的泪流下来了。战车再接近,再接近,敌我的两排战车汇合成一线,两两车毂交错,战车上普通长度的戈、戟进入交锋距离,向侧面敌车的人头砍去,叮叮当当的双方,咬合于战斗中,挤出殷红的血水,染透转动的车轮。

  须知,在战车前进中,每辆战车要先后与敌军的每一排战车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直到你自己倒下,或者是杀光所有前进路线上的敌人。由于秦军只是晋军的一半,所以,秦军若是十五排战车,每排要依次对付晋国三十排战车。

  当双方互相冲到对方底线时,鼓声又舒缓下来了。驾驶员们纷纷左右前后看齐,绕开那些倒下的战士和马匹,掉过车头(战斗动作暂时舒缓,恢复调整队形为主),然后招呼步兵跟上战车作为支撑点,准备再一回合的冲锋和战斗。

  晋惠公驾驶着他那得意的小驷马,一路意气风发地穿插迂回,忽然发现秦军的很多宝贝,具体是什么宝贝,史书上没有说,不外乎前期晋邑战斗中抢来的珍宝细软,总之晋惠公觉得,如果我夺来了这些东西,这次打仗的成本就能抵掉一半儿。于是晋惠公见财不要命,抛下大队兵车不顾,挥鞭直取敌宝,像关公斩颜良那样长驱直蹈,夺了半车宝贝赶紧往回撤,心想这回好了,给这帮忧郁的士兵看看,激励一下自己的士气。

  可是,乐极生悲,晋惠公的小驷马突然激动起来(可能是宝贝中有什么刺激性的东西吧),这哥四个本来并在一排(组成F4),现在突然尥起蹶子各自往斜刺里跑,根本不听驾驶员的,一直扎到一片泥塘里,轮子深深陷住,实在动不了了,可爱的矮脚马才停止尥蹶子。

  晋惠公给颠得像抖过的糠,命令,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可是这四匹惹祸的小马,发现自己像严重失足的青年一样,怎么使劲也拔不出自己的泥脚来。晋惠公喊:“家仆徒,你小子下去给喔推车轱辘去!”

  车右家仆徒下去了,咬着牙闭着眼,使劲把车轮往后搬,驾驶员赶紧轰马,可是轮子像圆规那样以另一只轮子为中心,兀自打转。敌人就要追过来了,家仆徒使劲使出非常痛苦的样子,好像妇女要分娩一样。正这时候,听见晋惠公从上边扯嗓子号叫(长这么大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嗓门叫唤):“庆郑,快救寡人!!!——!”

  原来庆郑的车从旁边经过,一看主公在泥里叫得像青蛙一样,庆郑觉得好笑,就说:“我让您别坐小驷马您偏坐,占卜老祖宗让我当车右,您也敢不听。刚愎拒谏,违抗占卜,您本来就是想求败啊,现在何必逃呢?”说完兜车就走。(庆郑的意图,大约是想让晋惠公受受教训,以后改改刚愎拒谏的毛病。)

  晋惠公急了:“庆郑,你给我回来,你不要跑!你混蛋!Fucking you!!尔母吾婢也!”(你妈妈是我的小保姆也!)

  庆郑扭头说:“等着!我这就找人去。”

  这时候,战场秩序并不混乱,秦穆公清楚看见晋惠公自投绝路,活捉惠公的机会到了,赶紧单车急驰而来,想要擒贼擒帅。晋惠公抱着脑袋,想哭。就在这万分危机时候,晋大夫韩简的十几辆兵车赶到。秦穆公不但没有捉到晋惠公,反而被韩简的部队层层包围,像一只困在垓心的大杏仁。

  韩简车的驾驶员手长,一把抓住了秦穆公的左马,促使它不能逃逸。韩简的车右虢射举起长戈,连连击中穆公的皮甲(这两个动作配合在一起,就像左手抓住一撮草,右手挥镰刀去割。如果你没有割草的经验,那你一定有这经验:一只手揪着对方的脖领,另一手扇对方的嘴巴)。

  韩简叫车右可劲儿地砍,穆公的七层皮甲已经被击穿六层,众寡悬殊,秦穆公几处负伤,心想这回完蛋了。战车上其实有盾牌的(战车方盾比后来骑兵圆盾要大,多为皮质,外面缀着青铜部件,往往是小圆铜泡拼出狰狞的兽头),但秦穆公的车右已经失去战斗力了,被打残废了,根本举不动盾给老穆挡着。而且盾牌也完全可能被击穿,并且护上则护不了下,捉襟露肘,老穆包装全破了,眼看就要化作了山脉。

  庆郑这时候过来了,看见韩简正在砍人,遂大喊:“韩大夫住手!韩大夫住手!主公陷泥里了,叫咱快搬车去————你先hold 一下!!”

  韩简人实诚,怎么说怎么听,立刻喊:“车上的都收手!驾驶员都掉头!都救主公去。”一帮人呼隆隆跟着他往泥坑那边跑。

  给庆郑这么有意无意地一搅,秦穆公方才从菜板子上滚落下来,捂着伤口找大队靠拢。可是晋军后队继续如墙而至,乱箭像撒作料似的往穆公身上撒。穆公心说:“饿马上就要变成菜了,饿的兵都哪凉快去了?”

  千钧一发时刻,晋军后身像决了堤一样,涌出一大队赤脚勇士,三百多人,吼声如雷,声震周山,杀入重围,高叫:“哪个敢伤我们恩主!我们野人看不惯啦!”

  这帮野人,骁勇好似印第安人,个个披发袒肩,快步如飞,手提金箍棒(学名木殳),这东西价廉,但是钝器,甲胄防不了它,适合有力气的穷人使用——它是长棍一头包着带棱的青铜,类似狼牙棒,穷人用它砸击,专门对付有甲胄保护的富裕士兵。野人们挥起大棒子,霹雳噗噜噼里啪啦像打棒球似的,把晋军脑袋打得乱飞。(打得最远的能直接飞到泥坑里去。)

  刚要得手的晋军给这帮勇猛异常的野人,打得摸不着头脑。秦穆公乘机突围脱险,马上组织反击。晋惠公刚从泥里出来,还是坐着小驷马。野人们冲在最前边,一眼看见晋惠公的武大郎马了,他们眼睛一亮,扑上去就揍这些可爱的小马,抡棒子照准了马侧肋,好像用扫帚疙瘩捶打一条晒在太阳下的被子。小驷马被打得波浪翻滚,当场全部毙命。

  晋惠公穿着重甲,跳到车下,扑了一身泥,被野人捉住,像捆粽子似的捆了个结实,然后像背柴禾那样,背了就跑。韩简给这帮争死不要命的野人,隔在外围,根本没法靠近,眼睁睁看主公落网。

  韩原大战险象环生,几次易势,而且一直是双方的老帅成为车马炮轰击的靶子,实在够狠。最终,秉持正义而且富于高昂斗志的秦军获胜,活捉了晋惠公。

  韩原大战中的“野人”特别值得一提,他们跟秦穆公之间的渊源是这样的:

  从前有一天,秦穆公乘车到郊外考查工作,他的马闹情绪了,脱缰逃逸了。马儿跑啊跑啊,最后被一群“野人”(指农夫,不是印第安人)抓住了。这帮人觉得马没什么用,又不能耕地,干脆杀掉吃了。

  秦穆公叹息说:“吃了骏马的肉而不喝好酒,会伤身体的。”

  (注:不知祖国医学怎么会有这样的谬论——可能马肉发酸,会导致胃酸、胃痛、胃不适,要喝酒中和一下)。

  于是秦穆公遍赐他们好酒(碱性的——好酒酿制过程中加了碱性成分的中药)。这三百名乡愚不但没有被砍了脑袋给马脑袋偿命,反倒喝了过年才能享用的好酒,个个感激涕零。因此,他们在韩原大战中扛着棒子,作为志愿军参战,并且冒死冲锋,起到了决定胜负的尤关作用,显示了农民步兵相对于城市步兵和战车兵的作战优势。

  按理说,这些农夫是轮不到去当兵的。当时打仗是城里人的事。城里人,也叫“国人”,平时在城里各司其业——作买作卖、做手工生产、做饮食娱乐服务,每当国家出现危急时刻,国人就应征入伍、持械打仗,保家卫国、临阵冲杀,打仗是他们的特权和荣誉。所以,国人肯不肯卖力气,肯不肯效忠城里的君长,变得至关重要。君长因此不得不尊重一下国人的意志,国人也就颇有了干预政事的权力,这在前文的几次国人闹事中已经体现了。

  国人参战的时候,具体来讲分工是这样的:战车兵的资格,垄断在家境殷实的大家族子弟(贵族子弟)以及国人中的佼佼者——士人手中。这是因为战车兵的行头昂贵,一般人afford不起。而战车下边的步兵,则由一般国人充当。

  总之,不论战车兵还是步兵,都由骄傲的城里人充当。城外的农夫,是不配当兵的。至于奴隶,只能随军做些杂役,更上不了台面。

  是后来,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战斗伤亡率一再增加,农夫们也慢慢参战了,打仗不再仅仅是城市人的特权。同时,步兵相对于战车兵的地位也日渐提高。这是后话。

  (注:戈是中国独有的古代武器,简单的说戈就是一把长柄大镰刀,或者想象一把手枪,把手枪把儿捆在一根竹竿顶上,就是戈的样子。手枪口的那个地方,就是戈的横枝的尖,可以把戈从上往下挥舞,用戈尖劈啄人的脑袋,也可以在两车交汇时横擎着,用戈尖啄人胸口。戈的胡(即镰刀刃部——最初是没有刃的,西周才开始加刃)还可以钩割人柔弱的脖子,当然戈还可以协助拨拉开挡住车轮的小障碍。戈的柄,短的大致80分公,可单手使用。战车兵的戈有超过3米的,戈的木柄常做成椭圆形(截面)以方便掌握。青铜戈固定在木柄上,是依靠戈胡(指“手枪把儿”那一带)铸成的几个孔,孔里穿绳子将青铜戈和木柄捆在一起。

  戈的不足在于杀伤创面小——戈只能啄和钩,不能砍劈,而啄和钩的受力点小,攻击面积也小,如果车驾驶得不好,俩车离得不够近,互相的戈谁也够不着谁脑袋。所以戈的攻击效果未必比“车左”手持的弓箭好。春秋时代的周桓王、楚文王、宋襄公在战斗中负伤,都是中箭,受了戈伤的只有秦穆公,因为他的马被韩简抓住了,车子跑不掉了,于是遭到了戈的连连砍击。就像摔跤的人被抓住了裤带,只有由着对手揍他。

  在战车上,戈专归“车右”使用。车右站在战车上,挥舞两三米长的戈,很来劲,但挥舞起来尾大不掉,闹不好还误伤战友。随着后来战车渐渐没落,戈就淘汰了。到了宋明,戈用得就少了。)

  (五)

  光荣的晋惠公做了俘虏,晋国的一帮大夫们都晕菜了,纷纷丢下兵器,拖泥带水,跟在秦穆公的车队后边不肯离去,像一群兜售发票的人那样。

  秦穆公给跟烦了,就派人轰他们,说:“二三子怕啥个呢?你们国君跟饿去西边转转,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二三子,就是同志们的意思。)

  晋国大夫赶紧抓住话茬:“好,说话算数。你是个脚履厚土头戴黄天的人,皇天厚土可都听见您刚才说的话了。我们处在下风,风把您的话也传我们耳朵了。”(古人已经明白了声音是在空气中传播的道理。)

  于是,秦穆公押着晋惠公返回老窝,像觅食的食肉恐龙叼回一截浑身硬泥的野猪。做好慷慨赴义准备的晋惠公心想,四百里路走完,等我进了雍城,小命也就到头了。

  我们不知道春秋时代是怎么献俘怎么庆功的,这里可以说说古罗马的凯旋以为参照。古罗马人张扬放肆,喜欢狂欢,遇上个将军凯旋,就万人空巷地热闹一次。胜利的将军头戴月桂冠,手持月桂枝,向群众发表演讲,给攻上敌城的首位士兵、拯救战友的勇敢战士加冠发奖。随后开始盛大游行,群众夹道狂呼,最长能有三天。将军和他的亲戚孩子们坐在彩车上,把战利品抛给群众。有意思的是,一个奴隶在后面要不停地追喊将军:“你不要骄傲,你是个凡人,今天是荣誉,明天就可能是屈辱。”

  而真正的屈辱者就是那些光着身子被游街的战俘,脖子上系个铃铛和鞭子,跟在车队后面,游行完毕就杀死在神庙里。埃及艳后就是为了逃避这死前的侮辱,而在蛇吻中结束了这位半老徐娘荒乱的一生。

  秦穆公的庆典搞得也有特色,他做了件著名的事,就是把酒倒在河里,让大军痛饮。秦都雍城(今陕西凤翔)出产一种现在还很有名的酒——西凤酒,醇香芬芳,清而不淡,浓而不艳,是居家旅游的必备好酒(唉,上赶着白给他们做了个广告)。

  秦穆公让大家趴在河边痛饮完美酒(这一定是个洄水弯,不然酒水就流跑了),然后向战士们宣布:“明天,饿就要用晋惠公祭上帝了!”(我将以晋君祠上帝。)

  秦穆公的夫人穆姬,是晋惠公夷吾的异母姐姐(申生的亲姐姐),听说惠公被俘,心里先是很痛快,因为惠公的确太不乖了。

  当初,晋惠公刚回国主持政府的时候,穆姬稍信嘱咐他:我老公帮你获得君位,以后,请你尽纳群公子回国(包括重耳在内的众晋献公儿子),另外你还得照顾好大嫂贾君(大哥申生的夫人)。这两条晋惠公都没兴趣,但是他觉得贾君姿色未衰,就把这个嫂子给“没客拉夫”(make love)了。

  “唉,几何其不为禽兽者稀也。”大失所望的穆公夫人穆姬今天看看倒霉的弟弟终于被英武的老公活捉了,自然吁出一口闷气。但是,听说老公要把弟弟送给上帝当点心吃,穆姬又变得悲痛起来,思想起小时候领着弟弟的小手到郊外去玩,还有大弟弟申生,多么的好啊。爹那时侯整天忙着打仗泡妞,剩下姐弟们寂寞地相依相靠,盛年一过,一切实在不能追想啦。于是穆姬的妇人之仁就引发起来了,越想越被自己感染。

  穆姬说:“上天降灾,使我们两国不以玉帛相见,而是干戈相加,岂不哀哉。我的夷吾弟弟死而我不能救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如果夷吾早晨进城,我当晚就死,晚上进城,我早晨就死。”于是她穿戴了丧服,手拉了一帮小儿女,赤脚跑到城内最高的台子上,踏上薪柴,准备自焚,上天告御状去。

  秦穆公大吃一惊,怎么办呢?媳妇是晋国来的,正宗高贵的姬姓血统,下嫁到饿们西垂僻壤,类似于孔雀嫁给了猕猴,饿对媳妇的敬畏,类似于民工娶了个女大学生···不敢惹啊。左右为难的秦穆公决定,先把晋惠公关押在城外的灵台——因为一进城,估计老百姓的鲜鸡蛋就要打在惠公脸上了。

  浴血奋战的臣僚们不同意了,要求进城献俘,边说边从怀里也摸出两枚捂臭了的鸡蛋。

  穆公心说你们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啊——咱们秦国人是够直脾气的,该向晋国人学学了。穆公说:“捉了晋君,是好事,但为了他我老婆孩子死了,就是不划算的大坏事了。而且,晋国大夫一路上愁眉苦脸,说出皇天厚土的话来恳求饿,众怒难任,背天不祥,饿看还是适可而止吧······”

  公子絷说:“我说还是杀了吧,要不,他又重整人马,跟咱们作对了。”穆公没话。“猎头”公孙枝说:“不可,晋大秦小,我们杀伐其民,结缘已深,如果又杀其君,恐怕未来怨怨相报,没完没了。所谓‘无怙乱,无重怒’,不为已甚,不要趁人之危,也不要一再结恨于人。”

  秦穆公说:“那怎么办?把他终身监禁?还是赶他出晋国?”

  公孙枝分析,这对秦国都无利可图,杀了他,等于杀一个匹夫,把他驱逐到国际社会上呢,则会招致别国插手,保着他回国再复位,从而晋国成了别国的小弟,对我们也不利。最好的办法,是放他回国,但勒令他割出河西五城,这样我们得到实惠,并且他要送太子圉到秦国当人质。等太子圉接班上任,还会感谢咱的功德的。”这个主意不错,惟独世子圉未必感谢秦国功德,流落异乡的人,对异乡的恨往往是多于爱的。后来的燕太子丹,在留学秦国期间饱受凄凉,回去就组织敢死队刺杀秦始皇。

  正这时候,晋惠公的大秘书吕饴甥从晋国跑来了,要求见秦穆公。大伙一听,妈呀,这个灵牙利齿的坏蛋来啦,完啦,穆公肯定要放人啦。

  吕饴甥确实了不得,他上次来过一次秦国,偷着对关押中的晋惠公说:“我教您啊,回去让我对国人这么这么这么说······”晋惠公点头批准。于是,吕饴甥回到晋国以后,就召开新闻发布会,演说道:“国人们,国君让我传话来,说‘孤即便能够被放回来,也已经辱没社稷了,孤不能也不愿再做国君了,请国人们占卜一个日子,尽快让太子圉择日接班吧,不要等孤回来了。’”

  他这么一说,等于使秦国人手里攥着的晋惠公变成了一张废纸,而且还保障了晋惠公的安全。并且,晋国人闻之,本来是恼怒于晋惠公,现在无不哀哭。接下来,吕饴甥又说服晋国“作爰田,作州兵”,改革土地制度,扩大征兵资源,使秦国没有信心一举灭晋。等这些凌厉的政治攻势完成后,吕饴甥才再次来到秦国,秦晋双方代表在陕西大荔县附近的王城谈判桌上分两列坐好。(其实是跪好。)

  秦穆公问道:“晋国准备投降吗?”

  吕大秘书微微一笑:“不投降。我国战败,国君遭俘。我国的小人深感耻辱,他们纷纷检查视力,报名参军,要求杀回秦国,涤仇荡恨。他们说,豁出去引狼入室,北借狄兵,也要讨伐秦国。但是我国的君子,承认鄙国君是一条羊,却披上狼纹,触怒了贵国,自取其辱,所以君子们都想拥立太子圉,磨矛缮甲,再跟您过上几招,说,报效国家,有死无二。”

  秦穆公一听,合着里外里都是要跟寡人拼命啊,又问:“你们觉得贵国君还有戏吗?”

  吕大秘书上身一耸,就等着这一问呢:“我国的小人非常哀愁,按他们自己的小人之心揣度秦国,鄙国君是没戏了。但我国君子,用君子心琢磨您,觉得回国还有戏。我国小人说,咱们跟人家掐架,互启杀戮,秦国哪还肯修好。我国君子说,我们服输了,说对不起了,穆公还能不放人吗。叛而执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仅此一事,秦可以霸。我们国君本来就是他所立,穆公不会有始无终的。”

  这个吕饴甥,自己不说一句请求放人的软话,而借“君子小人”的嘴巴挤兑秦国,秦国再不放人,就落了小人窠臼。话说到这儿,秦国还能怎么办呢,就是宁戚、屈完复出,也没办法帮秦国了。秦穆公叹了口气,手扶几案,说:“先生所言,正是饿的心意。”(这个战胜国,反倒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

  吕饴甥口才真是令人拍案叫绝,足堪入选为春秋四大舌辩之士之第三!

  晋惠公由阶下囚升为座上宾,住进高级宾馆,穆公看他已经人面黧黑,消瘦得像冰块见了阳光,觉得这个模样回去惹晋国人不高兴,于是请惠公吃大饭。不是一般的大饭,是“七牢”,牛、羊、猪各一头为一牢,七牢就是七套牛羊猪。做法是把他们分开放在几个鼎里煮,一边煮,一边往外飘香味儿,里边还有奇奇怪怪的调料,慢慢煮熟了以后,香味向东甚至可以惊动远在齐国的野狗。这么诱人的美肉,晋惠公可是逮着了,张嘴猛吃,连吃了仨礼拜,浑身流油,案子上全是排骨头,见了大肉就恶心,狼吞虎咽了21只牛羊猪,重现出掠食动物的特征,终于创下了吉尼斯狼吞虎咽世界记录。等晋惠公喂饱了,脸上放光了,到了冬天,秦国人就送他回国了。

  晋国众大夫在太子圉(念雨)带领下于边境迎接。晋惠公老脸嘿然一笑,说:出国旅行真疲劳啊,哈呵。

  随即,晋国献上河西土地给秦国,太子圉入秦国做人质(总算说话算数了一次)。秦穆公则把自己亲女儿怀嬴(不知好看不好看)嫁给晋国太子圉,又把河西五城还给了晋国——想必大出晋国人意外。这年晋国又发生饥荒,秦国又以粟相济。秦穆公的一举一行,真是让人佩服,难怪他被列为春秋五霸之第四(排在齐桓、宋襄、晋文之后)。当时华夏已是礼废乐崩,诸侯侵伐,王道不通,但秦穆公严格要求自己,并不惟利是图,反倒热心公益,周济饥寒,多次襄助定立近邻,先后扶立晋惠公、晋怀公、晋文公三代,秦穆公襟魄伟大,高山仰止,清风一片。后来,秦穆公参加城濮之战,袭郑灭滑,美名多多。秦国虽然偏在西部僻远,但秦穆公积极纳才进取,终于二十三年后“灭国二十,开疆千里”,成为威风赫赫的西陲霸主。

  晋惠公被释放回国的消息传来时,大家都劝晋大夫庆郑赶紧逃跑。庆郑说:“因为我故意不去搭救,使得敌人俘虏了主公。现在我如果逃跑,就是乱了国家刑法,这不是人臣作风。”果然,晋惠公怕庆郑逃跑,不等回到境内,就先传令把坐等领死的大夫庆郑杀了。

  晋国未来能兴其百年不衰的霸业,全是有庆郑这些高风亮节的臣子啊!他们的公心远远压过了私心。

  韩原大战,晋国被敲打得不轻,半天缓不过来。北边的狄人乘晋国新败,起兵侵晋,夺取了狐、厨、受铎三邑,渡过汾水,直打至绛城附近。晋国真到了“危机存亡之秋”也。

  好在秦穆公不为已甚,在随后的十几年,秦晋之间无战事,做到了“秦晋之好”,两国之间不断结为儿女亲家,晋国获得喘息。直到十七年后,秦晋爆发“崤之战”,双方再开杀伐。在此之前,两国的主旋律,是和谐的。

  记得《围城》之中提到,其“方鸿渐”的爹,跟亲家翁不和,两家互相看不上眼,关系冷恶。方老爹觉得这刚好就是“秦晋之好”,因为秦国人和晋国人就是一直互相打架的。方老爹在日记里论述如下,很有意思:“夫春秋之时,秦晋二国,世缔婚姻,而世寻干戈。亲家相恶,于今为烈,号曰秦晋,变固宜也。”

  方老爷子意思是:亲家之间惯说是秦晋之好,其实没少打架,这倒跟秦晋这两个姻家国之间的实际情况一样啊,把现代亲家之间的关系叫做“秦晋之好”,真合适呢。老头子写完,对自己的创见得意非凡,只可惜不能送给亲家翁亲自鉴赏。呵呵。

  本章最后罗嗦一句。在晋惠公被俘期间,晋国“作爱田”、“作州兵”,前者废除井田制,采取土地出租给佃户的剥削新形式,刺激生产积极性,后者把战士征兵范围从国都推展到边鄙农村,拓大征兵资源。善于在失败中总结经验的晋国,通过这些改革,反倒准备出了未来强盛的条件。所谓井田制,就是在井字形的田里劳动,最中间的小方格是公田,大家顺手照顾,打出粮食献给国家(或这块地所隶属的卿大夫家族),其它八个格都归劳动宗族集体所有。我估计,如果不强迫的话,公田是不会有好收成的,实际上,春秋时期,公田荒废,田可罗雀。从晋国起,各国逐渐改革,实行土地承包租赁制,当然,秦国改的最晚,拖到战国商鞅,才废除井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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