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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上

 

  艺祖仕周世宗,功业初未大显。会世宗亲征淮南,驻跸正阳,攻寿阳刘仁赡未下,而艺祖分兵取滁州。距寿州四程皆大山,至清流关而止。关去州三十里则平川,而西涧又在滁城之西也。是时,江南李景据一方,国力全盛。闻世宗亲至淮上,而滁州其控扼,且援寿州,命大将皇甫晖、监军姚凤提兵十万扼其地。太祖以周军数千与晖遇于清流关隘路,周师大败。晖整全师入憩滁州城下,令翼日再出。太祖兵再聚于关下,且虞晖兵再至,问诸村人,云有镇州赵学究在村中教学,多智计,村民有争讼者,多诣以决曲直。太祖微服往访之。学究者固知为赵点检也,迎见加礼。太祖再三叩之,学究曰:“皇甫晖威名冠南北,太尉以为与己如何?”曰:“非其敌也。”学究曰:“然彼之兵势与己如何?”曰:“非其比也。”学究曰:“然两军之胜负如何?”曰:“彼方胜,我已败,畏其兵出,所以问计于君也。”学究曰:“然且使彼来日整军,再乘胜而出,我师绝归路,不复有噍类矣。”太祖曰:“当复奈何?”学究曰:“我有奇计,所谓‘因败为胜,转祸为福’者。今关下有径路,人无行者,虽晖军亦不知之,乃山之背也,可以直抵城下。方阻西涧水大涨之时,彼必谓我既败之后,无敢蹑其后者。诚能由山背小路,率众浮西涧水至城下,斩关而入,彼方战胜而骄,解甲休众,必不为备,可以得志。所谓‘兵贵神速,出其不意。’若彼来日整军而出,不可为矣。”太祖大喜,且命学究指其路。学究亦不辞,而遣人前导。即下令誓师,夜出小路亟行。三军跨马浮西涧以迫城,晖果不为备,夺门以入。既入,晖始闻之,旋率亲兵擐甲与太祖巷战,三纵而三擒之。既主帅被擒,城中咸谓周师大兵且至。城中大乱,自相蹂践,死亡不计其数,遂下滁州。即《国史》所载,太祖曰“余人非我敌,必斩皇甫晖头”者,此时也。滁州既破,中断寿州为二,救兵不至,寿州为孤军。周人得以擒仁赡,自滁州始也。擒晖送世宗正阳御寨,世宗大喜,见晖于篑中,金疮被体,自抚视之。晖仰面言:“我自贝州卒伍起兵,佐李嗣源,遂成唐庄宗之祸。后率众投江南,位兼将相,前后南北二朝,大小数十战未尝败。而今日见擒于赵某者,乃天赞赵某,岂臣所能及!”因盛称太祖之神武,遂不肯治疮,不食而死。至今滁人一日五时鸣钟,以资荐晖云。盖淮南无山,惟滁州边淮,有高山大川,江、淮相近处,为淮南屏蔽,去金陵才一水隔耳。既失滁州,不惟中断寿州援,则淮南尽为平地。自是遂尽得淮南,无复障塞。世宗乘滁州破竹之势,尽收淮南,李景割地称臣者,由太祖先擒皇甫晖,首得滁州阻固之地故也。此皇甫晖所以称太祖为神武者。晖亦非常人,知其天授,非人力也。其后仁宗时,所以建原庙于滁而殿曰端命者,太祖历试于周,功业自此而成,王业自此而始,故号“端命”。盖我宋之咸、镐、丰、沛也。其赵学究即韩王普也。实与太祖定交于滁州,引为上介,辟为归德军节度使巡官。以至太祖受天命,卒为宗臣,比迹于萧、曹者,自滁州始也。

  王朴仕周为枢密使。五代自朱梁以用武得天下,政事皆归枢密院,至今谓之二府。当时宰相但行文书而已,况朴之得君哉!所以世宗才四年间,取淮南,下三关,所向成功。时缘用兵,朴多宿禁中。一日,谒见世宗,屏人嚬蹙,且仓皇叹嗟曰:“祸起不久矣!”世宗因问之,曰:“臣观元象大异,所以不敢不言。”世宗曰:“如何?”曰:“事在宗社,陛下不能免,而臣亦先当之。今夕请陛下观之,可以自见。”是夜,与世宗微行,自厚载门而出,至野次,止于五丈河旁。中夜后,指谓世宗曰:“陛下见隔河如渔灯者否?”世宗随亦见之,一灯荧荧然,迤逦甚近则渐大,至隔岸大如车轮矣。其间一小儿如三数岁,引手相指。即近岸,朴曰:“陛下速拜之。”既拜,渐远而没。朴泣曰:“陛下既见,无可复言。”后数日,朴于李谷坐上得疾而死。世宗既伐幽燕,道被病,归而崩。明年而天授我宋矣。火轮小儿,盖圣朝火德之盛兆,岂偶然哉!陆子履为先子言。

  艺祖初自陈桥推戴入城,周恭帝即衣白襕,乘轿子出居天清寺。天清,世宗节名,而寺其功德院也。艺祖与诸将同入内,六宫迎拜。有二小儿丱角者,宫人抱之亦拜。询之,乃世宗二子,纪王、蕲王也。顾诸将曰:“此复何待?”左右即提去,惟潘美在后以手掐殿柱,低头不语。艺祖云:“汝以为不可耶?”美对曰:“臣岂敢以为不可,但于理未安。”艺祖即命追还,以其一人赐美。美即收之以为子,而艺祖后亦不复问。其后名惟正者是也。每供三代,惟以美为父,而不及其他。故独此房不与美子孙连名。名夙者,乃其后也。夙为文官,子孙亦然。夙有才,为名帅,其英明有自云。

  徐铉归朝,为左散骑常侍,迁给事中。太宗一日问:“曾见李煜否?”铉对以:“臣安敢私见之!”上曰:“卿第往,但言朕令卿往相见可矣。”铉遂径往其居,望门下马,但一老卒守门。徐言:“愿见太尉。”卒言:“有旨不得与人接,岂可见也!”铉云:“我乃奉旨来见。”老卒往报,徐入立庭下久之。老卒遂入取旧椅子相对。铉遥望见,谓卒曰:“但正衙一椅足矣。”顷间,李主纱帽道服而出。铉方拜,而李主遽下阶引其手以上。铉告辞宾主之礼,主曰:“今日岂有此礼?”徐引椅少偏乃敢坐。后主相持大哭,及坐默不言。忽长吁叹曰:“当时悔杀了潘佑、李平。”铉既去,乃有旨再对,询后主何言。铉不敢隐,遂有秦王赐牵机药之事。牵机药者,服之前却数十回,头足相就如牵机状也。又后主在赐第,因七夕命故妓作乐,声闻于外,太宗闻之大怒;又传“小楼昨夜又东风”及“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句,并坐之,遂被祸云。

  先子言,钱俶所以子孙贵盛蕃衍者,不特纳土之功,使一方无兵火之厄,盖有社稷大勋,虽其子孙莫知之也。从太宗平太原,即擒刘继元以归,又旁取幽燕,幽燕震恐。既迎大驾至幽州城下,四面攻城,而我师以平晋不赏,又使之平幽,遂军变。太宗与所亲厚夜遁。时俶掌后军,有来报御寨已起者,凡斩六人。度大驾已出燕京境上,乃按后军徐行,故銮辂得脱。不然,后军与前军合,又虏觉之,则殆矣。盖一夜达旦,大驾行三百里乃脱,皆俶之功也。

  世传王迥遇女仙周瑶英事,或言非实,托寓而为之尔。是诚不然。当斯时,盛传天下,禁中亦知。是时,皇储屡夭。晏元献为相,一日,遣人请召迥之父郎官王璐至私第,款密久之。王璐不测其意。忽问曰:“贤郎与神仙游,其人名在帝所,果否?”王璐惊惶,不知所对,徐曰:“此子心疾,为妖鬼所凭,为家中之害,所不胜言。”晏曰:“无深讳。不知每与贤郎言未来之事,有验否?”王璐对曰:“间有后验,而未尝问也。”晏曰:“此上旨也。上令殊呼郎中密托令似,以皇子屡夭,深轸上心,试于帝所,问早晚之期,与后来皇子还得定否。”王璐曰:“不敢辞。”后数日,来云:“密言谩令小子问之。小子言,其人亲到九天,见主典簿籍者,言圣上若以族从为嗣,即圣祚绵久,未见诞育之期也。虽其言若此,愿相公勿以为信,以保家族。”晏公默然。其后闻所奏者,亦不敢尽言。富郑公乃晏婿也,富公为宰相,皇子犹未降,故与文潞公、刘丞相、王文忠首进建储之议,盖本诸此。

  王溥,五代状元,相周高祖、世宗,至本朝以宫师罢相。其父祚,为观察使致仕,待溥甚严,不以其贵少假借。每宾客至,溥犹立侍左右,宾客不自安,引去。《国史》言之详矣。祚居富贵久,奉养奢侈,所不足者未知年寿尔。一日,居洛阳里第,闻有卜者,令人呼之,乃瞽者也。密问老兵云:“何人呼我?”答曰:“王相公父也。贵极富溢,所不知者寿也。今以告汝,俟出,当厚以卦钱相酬也。”既见,祚令布卦,成,又推命,大惊曰:“此命惟有寿也。”祚喜问曰:“能至七十否?”瞽者笑曰:“更向上。”答以至八九十否,又大笑曰:“更向上。”答曰:“能至百岁乎?”又叹息曰:“此命至少亦须一百三四十岁也。”祚大喜曰:“其间莫有疾病否?”曰:“并无。”固问之,其人又细数之曰:“俱无,只是近一百二十岁之年,春夏间微苦脏腑,寻便安愈矣。”祚喜,回顾子孙在后侍立者曰:“孙儿懑切记之,是年且莫教我吃冷汤水。”

  太宗长子楚王元佐既病废,次即昭成太子元僖,封许王,最所钟爱。尹开封府,择吕端、张去华、陈载一时名臣为之佐。礼数优隆,诸王莫比。将有青宫之立。王丰肥,舌短寡言,娶功臣李谦溥侄女,而王不喜之。嬖惑侍妾张氏,号张梳头,阴有废嫡立为夫人之约。会冬至日,当家会上寿,张预以万金令人作关捩金注子,同身两用,一着酒,一着毒酒。来日,早入朝贺,夫妇先上寿。张先斟王酒,次夫人。无何,夫妇献酬,王互换酒饮,而毒酒乃在王盏中。张立于屏风后,见之,撅耳顿足。王饮罢趋朝,至殿庐中,即觉体中昏愦不知人。不俟贺,扶上马,至东华门外,失马仆于地,扶策以归而卒。太宗极哀恸,命王继恩及御史武元颖鞠治。顷刻狱就,擒张及造酒注子人凡数辈,即以冬至日脔钉于东华门外。赠王为太子,府僚吕端、陈载俱贬官。而张去华已去官,旋以它事贬云。去华之孙景山言,亲见其详。今《国史》载此事多微辞,惟言上闻之,停册礼,命毁张之坟墓而已。

  晏元献守长安,有村中富民异财,云素事一玉髑髅,因大富。今弟兄异居,欲分为数段。元献取而观之,自额骨左右皆玉也,环异非常者可比。见之,公喟然叹曰:“此岂得于华州薄城县唐明皇泰陵乎?”民言其祖实于彼得之也。元献因为僚属言:“唐小说:唐玄宗为上皇,迁西内,李辅国令刺客夜携铁搥击其脑。玄宗卧未起,中其脑,皆作磬声。上皇惊谓刺者曰:‘我固知命尽于汝手,然叶法善曾劝我服玉,今我脑骨皆成玉;且法善劝我服金丹,今有丹在首,固自难死。汝可破脑取丹,我乃可死矣。’刺客如其言取丹,乃死。孙光宪《续通录》云:玄宗将死,云:‘上帝命我作孔升真人。’爆然有声。视之,崩矣。亦微意也。然则,此乃真玄宗之髑髅骨也。”因潜命瘗于泰陵云。肃宗之罪著矣。或云,肃宗如武乙之死,可验其非虚也。

  王朴仕周世宗,制礼作乐、考定声律、正星历、修刑统,百废俱起。又取三关,收淮南,皆朴为谋。然事世宗才四年耳,使假之寿考,安可量也?尝自谓“朴在则周朝在”,非过论也。王禹偁记朴在密院,太祖时为殿前点检。一日,有殿直冲节者,诉于密院。朴曰:“殿直虽官小,然与太尉比肩事主,且太尉方典禁兵,不宜如此。”太祖耸然而出。又周世宗于禁中作功臣阁,画当时大臣如李谷、郑仁诲与朴之属。太祖即位,一日过功臣阁,风开半门,正与朴像相对。太祖望见,却立耸然,整御袍襟领,磬折鞠躬顶礼乃过。左右曰:“陛下贵为天子,彼前朝之臣,礼何过也?”太祖以手指御袍云:“此人若在,朕不得此袍著。”其敬畏如此。又《闲谈录》云,朴植性刚烈,大臣藩镇皆惮之。世宗收淮南,俾朴留守。时以街巷隘狭,例从展拓,怒厢校驰慢,于通衢中鞭背数十。其人忿然叹云:“宣补厢虞候,岂得便从决!”朴微闻之,命左右擒至,立毙于马前。世宗闻之,笑谓近臣云:“此是大愚人,去王朴面前夸宣补厢虞候,宣其死矣。”

  吕申公为相,有长者忠厚之行,故其福禄子孙,为本朝冠族。尝因知制诰有阙,进拟晁宗悫。仁宗曰:“无甚文名”,命别拟人。申公曰:“臣之所见或异于是。今内外之臣,文字在宗悫之上固多,但宗悫父迥年逾八十,受先朝尊礼。若使其生见子为侍从,且父子世掌丝纶,尤为盛事。迥必重感戴,足以惇圣朝孝悌之风。”上许之,即降旨召试。是日,亟命至中书。迥方熟睡,不暇白知也。既毕还家,而迥老病卧于床上,注目以待宗悫之归,问:“今日来何晏也?”宗悫具白:“召试毕方归,故不暇白大人也。”问:“试得意否?”宗悫曰:“甚得意也。”迥大喜,遽下床扶行,失病所在。盖久病卧于床,因喜其子召试而忘其疾也。宗悫在词掖久之,父子每同锡燕,搢绅荣之。宋绶云:“自唐以来,惟杨于陵身见其子嗣复继掌书命,至是有晁氏焉。”然则吕申公作相而恤人之老,真宰相器也,其有后宜哉!

  章懿李太后生昭陵,而终章献之世,不知章懿为母也。章懿卒,先殡奉先寺。昭陵以章献之崩,号泣过度。章惠太后劝帝曰:“此非帝母,帝自有母宸妃李氏,已卒,在奉先寺殡之。”仁宗即以犊车亟走奉先寺。撤殡观之,在一大井,上四铁索维之。既启观,而形容如生,略不坏也。时已遣兵围章献之第矣。既启观,知非鸩死,乃罢遣之。

  丁谓当国,权势震主,引王沂公为参知政事,谄事谓甚至。既登政府,每因闲暇与谓言,必涕泣作可怜之色,晋公问之数十次矣。一日,因问,闵默对曰:“曾有一私家不幸事,耻对人言。曾少孤,惟老姊同居,一外生不肖,为卒,想见受艰辛杖责多矣。老姊在青州乡里,每以为言。”言讫又涕下。谓亦恻然,因为沂公言:“何不入文字,乞除军籍?”沂公曰:“曾既污辅臣之列,而外生如此,岂不辱朝廷?自亦惭言于上也。”言毕,又涕下。谓再三勉之:“此亦人家常事,不足为愧,惟早言于上,庶脱其为卒之苦尔。”自后谓数数勉之留身上前奏知,沂公必涕下曰:“岂不知军卒一日是一日事?但终自羞赧尔。”晋公每催之,且谓沂公曰:“某日可留身奏陈。”沂公犹不欲,谓又自陈之。一日,且责沂公:“门户事乃尔缓?谓当奉候于阁门。”沂公不得已,遂留身。既留身逾时,至将进膳犹不退,尽言谓之盗权奸私,且言:“丁谓阴谋诡谲、多智数,变乱在顷刻。太后陛下若不亟行,不惟臣身齑粉,恐社稷危矣!”太后大怒,许之,乃退。晋公候于阁门,见其甚久,即顿足捩耳云:“无及矣!”方悟知其令谓自为己谋,不使之觉,欲适当山陵之事而发故也。沂公既出,遇谓于阁门,含怒不揖而出。晋公始悟见卖,含毒而己不觉也。是日,既至都堂,召两府入议,而不召谓。谓知得罪,祈哀于冯拯、钱惟演及曾等,曰:“今日谓家族在诸公矣。”太后欲诛谓,拯申理之。沂公奏请召知制诰,就殿庐草制罢之,不复宣麻。太后从之。责太子少保,分司西京,俄窜崖州。向使谓防闲沂公,则岂有此祸?故知权数在谓之上也。

  章献太后智聪过人。其垂帘之时,一日,泣语大臣曰:“国家多难如此,向非宰执同心协力,何以至此。今山陵了毕,皇亲外戚各以迁转推恩,惟宰执臣寮亲戚无有恩泽。卿等可尽具子孙内外亲族姓名来,当例外一一尽数推恩。”宰执不悟,于是尽具三族亲戚姓名以闻奏。明肃得之,遂各画成图,粘之寝殿壁间。每有进拟,必先观图上,非两府亲戚姓名中所有者方除之。

  狄青善用兵,多智数,为一时所伏。其出师讨侬智高也,既行,燕犒士卒于琼林苑中,将士皆列坐。酒既行,青自起巡而问之曰:“儿郎若肯随青者,任其愿同去。若有父母侍养,及家私幼小,畏怯不愿去者,便请于此处自言。若大军一起之后,敢有退避者,惟有剑耳。”于是三军之士感泣自励,至岭外,无一人敢有怠惰者。

  侬智高犯广南,破诸郡,官军屡败,朝廷震动,遂遣狄青作宣抚招讨使。青至洪州,闻陶弼在外邑丁忧,盖弼久作广南官也。青至,微服往见弼,问筹策。弼察其诚,为青言广南利害,曰:“官吏皆成贪墨不法,惟欲溪洞有边事,乘扰攘中济其所欲,不问朝廷安危,谓之‘做边事’,涵养以至今日。非智高能至广州,乃官吏不用命,诱之至此。智高岂能出其巢穴至广州哉?今诚能诛不用命官吏,使兵权在我,一变旧俗,则贼不足破也。”青大奇之,所以初至广州,按法诛不遵节制、出兵而败陈崇仪而下三十余人。明日一鼓而破贼,二广晏然者,用弼之策也。青南讨至岭下,随军广南转运使李肃之等迎于界首,具櫜?建谒青,曰:“某等随军转运使,今已入本界,请大军粮食之数,及要若干硕,数月日多少,请预备之。”青答曰:“此行亦无东西南北远近所在,亦无岁月多少之期。既曰随军转运,须着随军供赡,人人足备。若少一人之食,则先斩转运使。”肃之等悚然而退。故其军食足而成功捷,此善为将帅者也。`

  高遵裕之为将取灵州也,范纯粹、胡僧孺为转运使。既至军前,大陈军仪,会将校。二漕同禀:“此行军粮多少月日?”遵裕捻须熟计久之,反覆思索而言曰:“且安排一月。”二漕应诺,对遵裕呼书吏取纸,自书一月军粮状,遵裕判押照会讫乃罢。其后灵州城下军溃乏食,死亡几半。朝廷罪遵裕,遵裕以乏食自解。置狱华州,二漕使出遵裕所押一月军令状自解,故遵裕深责,而二漕止降一官。以此二者观之,大帅之语默举措可以见成败矣。

  滕元发言:杜祁公作相,夜召元发作文字,因观其状貌,叹曰:“此骨相穷寒,岂宰相之状也?”徐命左右秉烛,手展书卷,起而观之,见眼有黑光径射纸上。元发默然曰:“杜公之贵者此也。”后与王介甫同作馆职,同夜直。忽见介甫展书烛下,黑光亦径射纸上。因为荆公说祁公之事,言介甫他日必作相。介甫叹曰:“子勿相戏,安石岂愿作宰相哉?”十年之间,果如元发之言。

  董士廉,关中豪侠之士,佐刘沪同擅筑水洛城,尹师鲁大非之。其后,狄青帅渭,希师鲁意,以沪擅兴,械送狱,将按诛之。时士廉已罢幕府至京师,青请于朝,槛车捕送,欲至渭而诛之。时士廉过华阴县,姚嗣宗知县事。姚、董,意气之交也。县当发人护送,而监者兵仗严密,如护叛逆者,不得语也。嗣宗交护送者于路,因呼士廉行第,屡引两手向上示之。士廉应曰:“会得嗣宗意,令作向上一路出此槛车也。”既至渭州,青方坐厅事,列兵仗,盛怒以待之。士廉在槛车中见青,大呼曰:“狄青,你这回做也!你只是董士廉碍着你,你今日杀了我,这回做也!”青闻之大惊,不敢诛。盖青起于卒伍而贵,尝有嫌疑之谤,心恶闻此语。因破槛车,械送狱。既在有司,士廉得以为计矣。其后反讼师鲁赃罪,师鲁贬死,而士廉从轻比者,用姚嗣宗之计得脱也。

  狄青宣抚广南,平侬智高。未出师,先大陈军仪,数诸将不俟大军之到,先出师不利。就坐擒陈崇仪等三十余人,拽出斩之。次问余襄公,襄公瞿然下拜,而孙元规颇申理之,得免。次及提刑祖择之,问诸将兵败亡之由。择之知必不免,勃然起对曰:“太尉不得无礼!无择来时,金口别有宣谕。”其客将在厅下,即呼牵提刑马,遂就厅事上马,以出于甲胄兵戈之间。既至所舍,便溺俱下,满于鞍鞯。此所谓气胜也。盖青武人,非仓猝之间言“金口别有宣谕”,以折其谋,则必不免矣。

  晏元献自西京以久病请归京师,留置讲筵。病既革,上将临问之。甥杨文仲谋谓:“凡问疾大臣者,车驾既出,必携纸钱。盖已膏肓,或遂不起,即以吊之,免万乘再临也。”遂奏:“臣病稍安,不足仰烦临问。”仁宗然之。实久病,忌携奠礼以行。然后数日即薨。故欧公作《神道碑》言:“明年正月,疾作,不能朝。饬太医朝夕视,有司除道,将幸其家。公叹曰:‘吾无状,乃以疾病忧吾君。’即奏:‘臣疾少间,行愈矣。’乃止。丁亥,以公薨闻,上以不即视公为恨。”盖此意也。

  曹襄悼利用既忤宦者,明年,会其侄汭在真定因侍婢与中馈争宠,嫁出之,而汭犹过其家不已。其夫不胜愤,因汭衩衣衣淡黄袄子入其家,而其夫山呼,汭仓卒不知避。宦者为走马奏之,即倡言汭与其叔利用谋不轨,差王博文勘其事。锻炼既成,以大镬煎油,拉汭烹之。至今都监之廨凶不可入,盖汭之冤鬼犹在也。欧阳叔弼言:“顷于青州王家见章献与王沂公亲札一纸云:‘曹利用与其侄儿谋叛,事理分明也,须早杀却。若落他手,便悔不及也。’

  王介甫初罢相,镇金陵,吕吉父参知政事,独当国。会李逢与宗室世居狱作,本以害王文恪陶、滕章敏元发、范忠宣尧夫三人也。王、滕皆李逢亲妹夫,而忠宣李氏之甥,逢之表兄弟。狱事之作,范公知庆州,忽台狱问:“皇祐年,范公与逢相见,语言不顺。”范公仓卒无以为计。忽老吏言:“是年,文正方守庆州。”检架阁库,有文正差兵士送范公赴举,公案尚在。据其年月,则范公方在庆州侍下。其月日不同,安得语言与逢相见也?遂据公案录白申台中乃止。向非公案,则无以解纷矣。范公得脱,而元发坐亲累,落职知池州。王以东宫官,神宗保全之,乃免。

  王介甫罢相守金陵,吕吉父参知政事,起郑侠狱,欲害介甫。先罢王平甫,放归田野。王、吕由是为深仇。又起李逢狱,以李士宁,介甫布衣之旧,以宝刀遗宗室世居事,欲陷介甫。会朝廷再起介甫作相,韩子华为次相,急令介甫赴召,其事遂缓。故介甫星夜来朝,而得解焉。李之仪端叔言:“元祐中,为六曹编敕删定官,见断案:李士宁本死罪,荆公就案上亲笔改作徒罪;王巩本配流,改作勒停;刘瑾、滕甫凡坐此事者,皆从轻比焉。”

  张茂实太尉,章圣之子,尚官朱氏所生。章圣畏惧刘后,凡后宫生皇子、公主俱不留。以与内侍张景宗,令养视,遂冒姓张。既长,景宗奏授三班奉职。入谢日,章圣曰:“孩儿早许大也。”昭陵出阁,以为春坊谒者。后擢用,副富郑公使虏,作殿前步帅。中丞韩绛言:“茂实出自宫中,迹涉可疑。富弼引以为殿帅,盖尝同奉使,交结有自。”弼惶恐待罪。然朝廷考校茂实之除岁月,非弼进拟。出绛知蔡州,弼乃止。厚陵为皇太子,茂实入朝,至东华门外,居民繁用者,迎马首连呼曰:“亏你太尉!”茂实皇恐,执诣有司,以为狂人而黥配之,其实非狂也。茂实缘此求外郡。至厚陵即位,避藩邸讳,改名孜,颇疏之,自知蔡州坐事移曹州,忧恐以卒。谥勤惠。滕元发言:尝因其病问之,至卧内,茂实岸帻起坐,其头角巉然,真龙种也,全类奇表。盖本朝内臣养子未有大用至节帅者,于此可验矣。其子询,字仲谋,贤雅能诗。有子与邸中作婿,此可怪也。

  韩魏公帅定,狄青为总管。一日会落,妓有名白牡丹者,因酒酣劝青酒曰:“劝班儿一盏。”讥其面有涅文也。青来日遂笞白牡丹者。后青旧部曲焦用押兵过定州,青留用饮酒,而卒徒因诉请给不整,魏公命擒焦用,欲诛之。青闻而趋就客次救之。魏公不召,青出立于子阶之下,恳魏公曰:“焦用有军功,好儿。”魏公曰:“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此岂得为好儿耶!”立青而面诛之。青甚战灼,久之,或曰:“总管立久。”青乃敢退,盖惧并诛也。其后,魏公还朝,青位枢密使,避水般家于相国寺殿。一日,衩衣衣浅黄袄子,坐殿上指挥士卒。盛传都下。及其家遗火,魏公谓救火人曰:“尔见狄枢密出来救火时,着黄袄子否?”青每语人曰:“韩枢密功业官职与我一般,我少一进士及第耳。”其后彗星出,言者皆指青跋扈可虑,出青知陈州。同日,以魏公代之。是夕,彗灭。

  王广渊识英宗于潜邸,及即位,欲大用之。不果。然中外之事莫不以闻,又论宰执专权,须收主威。英、神二朝俱主其说,时宰患之,无如之何。乃反间谏官司马君实,力言其奸邪不可近。章至八九上,广渊竟出外。世徒知君实言广渊,而不知宰相之反间也。然则阴讽台谏,以逐人主亲臣,古今之所不免。其后神宗时,君实言杨绘不当言曾公亮事。神宗御批与滕元发,令谕绘云:“光醇儒少智,未必不为人阴使之耳。”盖广渊被逐,尝言君实纯直,受人风指之误而云耳。

  司马温公屡言王广渊,章八九上。留身乞诛之以谢天下,声震殿廷。是时,滕元发为起居注,侍立殿{土幻}。既归,广渊来问元发:“早来司马君实上殿,闻乞斩某以谢天下,元发在螭{土幻},不知圣语如何?”元发戏云:“只我听得圣语云:‘依卿所奏。’

  欧阳大春,湖南人,元祐初为广东幕官。尝梦入一僧舍,稍新洁,有大榜大题其西室曰:“宰相蔡确死于此室。”既寤,不晓其旨。时持正尚在相位。未几,闻外补,而大春以漕檄权知新州。一日,入僧舍,宛然梦中所见。又有西室,亦如梦也。方叹息与同官言之。未几,持正责新州。州无它僧寺,竟居于此寺,而所卒之地,悉如前梦。又何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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