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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校釋附編六

論衡校釋附編六

  論衡舊序

  宋慶歷楊刻本序通津本、天啟本、程本、鄭本並載。

  王氏族姓行狀,於自紀篇述之詳矣。范曄東漢列傳云:「充字仲任,嘗受業太學,師事班彪,博覽而不守章句。家貧無書,嘗遊雒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充好論說,始若詭異,終有理實。以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閉門潛思,禮絕慶弔,戶牖牆壁各置刀筆,著論衡八十五篇,二十餘萬言。釋物類同異,正時俗嫌疑。」訂百氏之增虛,詰九流之拘誕,天人之際,悉所會通,性命之理,靡不窮盡,析理折衷,此書為多。既作之後,中土未有傳者,蔡邕入吳會始得之,常祕玩以為談助。故時人嫌伯喈得異書。或搜求其帳中隱處,果得論衡數卷持去。邕丁寧之曰:「惟我與爾共之,勿廣也。」其後王郎天啟本作「朗」。來守會稽,又得其書。及還許下,時人稱其才進。或曰:「不見異人,當得異書。」問之,果以論衡之益。繇是遂見傳焉。流行四方,今殆千載。撰六帖者,但摘而為備用;作意林者,止鈔而同諸子。吾鄉好事者,往往自守書櫝為家寶。然其篇卷脫漏,文字蹐駮,魯魚甚眾,亥豕益訛,或有首尾顛躓而不聯,或句讀轉易而不紀,是以覽者不能通其讀焉。余幼好聚書,於論衡尤多購獲,自一紀中,得俗本七,率二十七卷。其一程氏西齋所貯,蓋今起居舍人彭公乘魯所對正者也。「乘」,天啟本作「家」。又得史館本二,各三十卷,乃庫部郎中李公秉前所校者也。余嘗廢寢食,討尋眾本。雖略經修改,尚互有闕疑遺意。據天啟本補「疑」字。其謄錄者誤有推移,校勘者妄加刪削,致條綱紊亂,旨趣乖違,儻遂傳行,必差理實。今研覈數本之內,率以少錯者為主,然後互質疑謬,沿造本源,訛者譯之,散者聚之,亡者追之,俾斷者仍續,闕者復補。惟古今字有通用,稍存之。又為改正塗注凡一萬一千二百五十九字。有如日星之麗天,順經躔而軌道;河海之紀地,自源委以安流。其文取譬連類,雄辯宏博,豈止為「談助」、「才進」而已哉?信乃士君子之先覺者也!秉筆之士,能無祕玩乎?即募工刊印,庶傳不泯,有益學者,非矜己功。不敢同王、蔡之徒,待搜之然後得而共,天啟本無「待」字。問之然後言其益也。時聖宋慶歷五年二月二十六日,天啟本無此十字。前進士楊文昌題序。

  宋刊元明補修本序

  王充氏論衡,崇文總目三十卷。世所傳本,或為二十七卷。史館本與崇文總目同。諸本繕寫互有同異。宋慶歷中進士楊文昌所定者,號稱完善。番陽洪公重刻於會稽蓬萊閣下。歲月既久,文字漫滅,不可復讀。江南諸道行御史臺經歷克莊公以所藏善本重加校正。紹興路總管宋公文瓚為之補刻,而其本復完。充生會稽,而受業太學,閱書市肆,遂通眾流,其為學博矣。閉門絕慶弔,著論衡六十一篇,當作「八十五」篇。凡二十餘萬言。其用功勤矣。書成,蔡邕得之,祕之帳中,以為談助。王朗得之,及來許下,人稱其才進。故時人以為異書,遂大行於世,傳之至今。蓋其為學博,其用功勤,其著述誠有出於眾人之表者也。嘗試論之:天地之大,萬物之眾,無一定之形,而有一定之理。人由之而不能知,知之而不能名也。古昔聖人窮神知化,著之簡編,使天下之人皆知其所以然之故,而有以全其才,五三六經,為萬世之准則者此也。先王之澤熄,家自為學,人自為書,紫朱雜廁,瓦玉集揉。群經專門,猶失其實;諸子尺書,人人或誕,論說紛然,莫知所宗。充心不能忍,於是作論衡之書,以為衡者論之平也。其為九虛、三增,論死、訂鬼,以祛世俗之惑,使見者曉然知然否之分。論者之大旨如此,非所謂出於眾人之表者乎!然觀其為書,其釋物類也,好舉形似以相質正,而其理之一者,有所未明;其辯訛謬也,或疑或決,或信其所聞,而任其所見,尚有不得其事實者。況乎天人之際,性命之理,微妙而難知者乎?故其為書,可以謂之異書,而不可以為經常之典。觀其書者,見謂才進,而實無以自成其才,終則以為談助而已。充之為書,或得或失,不得而不論也。雖然,自漢以來,操觚之士,焦心勞思,求一言之傳而不可得,論衡之書獨傳至今。譬之三代鼎彝之器,宜乎為世之所寶也。且充之時,去三代未遠,文賢所傳,見於是書者多矣,其可使之無傳乎?今世刻本,會稽者最善,克莊公為之校正而補刻之,傳之人人,其與帳中之書,戒人勿廣者,可謂遼絕矣。至元七年仲春安陽韓性書。

  程本序一錢、黃、王、崇文本誤合沈序上截為虞序。

  余覽東京永元之季,名能立言者,王節信、仲長公理及王仲任三君子,並振藻垂聲,范史類而品之。而迨數世後,獨仲任論衡八十餘篇,有祕玩為談助,還許下見稱才進者,而節信、公理泬寥莫及若是何也?言貴考鏡於古昔,而尤不欲其虛窾靡當,要如持衡入寶肆,酌昂抑,免譁眾爾已。潛夫一論,指訐時短,牴牾鹵略,罔所考鏡。而公理之昌言,好澶漫而澹宕,輒齟齬於世而不相入。彼二氏世且敝箒視之,奚其傳?仲任少宗扶風叔皮,而又腹笥洛陽之籍,其於眾流百氏,一一啟其扃而洞其竅。憤俗儒矜吊詭侈,曲學轉相訛膺而失真,迺創題鑄意,所著逢遇迄自紀,十餘萬言,大較旁引博證,釋同異,正嫌疑。事即絲棼複遝,而前後條委深密,矩矱精篤。漢世好虛辭異說,中為辨虛凡九,其事{隱木},其法嚴,其旨務袪謬悠夸毗以近理實,而不憚與昔賢聚訟。上裨朝家彝憲,下淑詞壇聽睹,令人誦之泠然。斥吊詭而公平,開曲學而宏鉅。譬一鬧之市,一提衡者至,而貨直錙銖,率畫一無殊喙。以故中郎祕之帳中,丁寧示人勿廣;「郎」字以下,錢、黃、王、崇文本脫。而會稽守還許時,有異人異書之疑。邕與朗其綜覽博識,寧出仲任下?顧簡編充棟,匪衡曷平?得仲任之旨而廣之,它書不迎刃者鮮矣。然仲任當其時閉門潛思,絕慶弔,牆牖各置刀筆,數十星霜而就,何囏甚也!倘盡如中郎必俟求者搜得之,白屋寒俊得寓目者能幾?茲武林張君購得善本,鋟竣,丐序不佞。是書且揭兩曜而天行,僻壤流播,自今為談助與才進者,奚帳中可隱?異人異書可疑?而仲任有神,必吒為千載知音也已。余雅嗜仲任,又嘉張君剞劂以公秇苑,敢一言弁之,告當世博雅諸士,能論衡之精,而始不為偽書偽儒之所溷;且窺仲任之所超節信、公理而不朽者,要在是乎哉!萬歷戊子孟冬西吳沈雲楫序。盼遂案:文中「邕與期」之「期」蓋「朗」之誤,謂王朗也。

  序二

  仲任以其志鰌,慕蘧,師彪,以雄之學,濬諛聞之竇,而牖薄社,耳目秇人,敻矣。故其紀曰:「口務明言,筆務露文。」曉然若盲之開目,冷然若聾之通耳,言不可旒纊也。洛陽之市,豈無縣黎莫難,而仲任以其神營魄藏心宅腹笥也者,望天下之乏而予之,天下仰掇焉。故其紀曰:「玉剖珠出。」玉剖則鳳璞莫隱,珠出則魚膋莫{衣,亠改重}。言不可襲與韞而日中為沽也。微歟,中郎匿之帷間,白傅匿之帖外,馬總匿之林表,而宋士匿之櫝中,珠沉玉瘞,耳目幾廢。政也燔竹,戎也鑽李,茲其埒耳。已讀衡八十五篇,竟十餘萬言,乃喟然稱曰:是何能匿哉?庭無胤子之跡,詩、禮並名異書;席無禽凡之咨,進趨皆登祕府,仲尼、伯魚猶匿,況其凡乎?且上物時茁,神物時茁,宛委、酉陽靈族,司馬安所褘天真之服,闠其名山而化妒婦吝夫耶?故漢之帷,梁之林,唐之帖,宋之櫝,衡之權也,量而出之,無多眎人,彼且以為鎞利于翳,泰至則篇首至此,錢、黃、王、崇文本脫,誤將沈序自篇首至「以故中」合子虞序。塞。明月夜光,無因而至前,則匹士按劍;迺相與匿衡,而衡誠懸也。吾惡夫諸子之不平,平之於吾衡焉。若乃夫仲任之衡,其果帝之制乎!王之謹乎!累誅而不失,迨鎰而昏乎?有傳於肆曰:「一提而一流也。」一市人重聽矣。視衡星若垣次,而五權亂,喪一市之明矣。槭易圭,璣易璫,尺為輕,寸為重,而一市人皆眩窶無日矣。故衡仲任之衡,以平其平,是帝王之衡也,天君之謂也。新安程氏出仲任之衡,列之武林,天下以武林為洛陽,將新衡多於舊衡,業不勝匿,而余有期于新衡焉。斥所謂離、曠者,以無足售,而罔象得之。斯養性之經,天君之職,平歟?「新安」以下六十六字,錢、黃、王、崇文本脫。史稱仲任年漸七十,志力衰耗,造養性書十六篇,不知誰何氏匿之,吾甚不平,行問之靈族,遺程氏矣。各本無「程氏」二字。時皇明萬歷庚寅七月七日,前進士虞淳熙題序。

  明天啟本序一

  一代著述之士,才具各異。才大者無小言,非但不屑,縱為之,亦不工也。王仲任新書二十萬言,蓋嘗論之:漢代,劉肆其恢誕,董揚其質茂,揚鉤其沉囏,才宜子。遷、固長於論世,其才史,故去而為記事之書。馬、張詞賦,包舉六合,詩人之遺乎!仲任理醇辭辨,成一家言,當在荀、呂、公孫龍之際,而惡子風之駮。自紀篇筆老事析,使繼修東漢,較蔚宗弘瞻,而薄史法之拘。其述養性,以四言協讀,亦自風致,足以齊于蔡、酈,開源魏鄴,而厭辭習之浮。古今天地人物百家迂怪之說,洞曉靡漏,彙而為一,莫如論。論曰:「衡,平也。」不倚時尚,不任意氣,覽之悠然,歸於偶然。孔子曰:「四十不惑。」仲任庶幾焉。仲任家本會稽,徙錢唐,仍以上虞老。自古文人西北盛,東西寥寥,言游振藻,乃有仲任。履其生長流寓之土者,能不誦其遺書而慨然?故越司李晉陵訒韋劉公志之,而錢唐閻子儀成之。浙上傅巖野倩甫書。

  序二

  余好王仲任論衡,其亦文之昌歜,屈之芰,皙之羊棗與!凡人讀書,如遊名山,總此勝地,而或愛其峻嶻,則取奇峰峭崿;或愛其幽深,則取邃谷荒嵓;或愛其紆折,則取迴谿仄徑。況春之豔冶,夏之森蔚,秋之疏秀,冬之峭勁,亦各有會心焉。故余自從事筆研來,雖攻者制舉義,而於古文詞獨深耆,雖所喜者古文詞,而於論衡獨深耆。論,論說而窮其旨之謂也。曷言乎衡?衡以持平,平則無偏低昂,重不能增錙銖,輕不可減毫毛。天下事理,於是乎取衷,故題之曰「論衡」。論衡成而理不必天地有者,若不可不有;語不必古人道者,若不容不道。宜乎閉門研思,至忘慶弔,即在籬溷,亦著槧鉛,而宇宙有形之外,風雲變態之中,俱蔑弗搜討也。伯喈逸才,子明尊宿,乃一則祕不分人,一則緣之才進。後世六帖采之,意林收之,有以哉!余喜其曠蕩似漆園,辨析似儀、秦,綜覈似史遷,練達似孟堅,博奧似子雲,而澤於理要,於是又似仲淹。是以居恆把玩,曾不去手。一編敝,輒易一編,幾於韋之三絕。然獨得固不敢驕,分人尤不敢吝。政苦世代久沿,爽鳩多誤,至有一句之謬,而義殊天壤;一言之錯,而理判徑庭。訛以傳訛,祗增乖舛。遂使作者苦心,漫患滅沒;讀者亦爾,口噤心惢,展卷復掩,良可悲夫!何幸武林閻子子儀者,散黃金以收書,窮白日而問字。唐、虞已下,元、明已上,牙籤萬軸,鄴架同觀。檢之果得論衡善本,蓋宋進士楊文昌所刻也。余所評閱,不無紕漏,因并付子儀氏,託以精加印勘,大肆研綜,並覓良工鐫之,以廣其傳。子儀氏乃閉門屏跡,與一二友人翻覆讎校,一如仲任著書時。洎成,而棗梨楮墨之費,且不貲矣。顧魚魯之謬,既悉闡明;雞林之求,亦將飽慰。子儀之效忠仲任,嘉惠來學,豈尠小哉?夫以余之癖好而珍之,不翅帳中之藏,更有子儀之同好,而共珍之,不殫目圍之竭。豈芰、昌歜、羊棗之外,又有耆痂者與?余因同門友傅野倩得子儀。余與子儀俱稱仲任知己可也,而野倩其媒也。則仲任尤當就九京之下,手加額而酬野倩。晉陵劉光斗暉吉父譔。

  序三

  友人閻子儀氏博雅自期,凡古文詞,及法書名畫,鼎彝寶玩,蔑不譖思考覈。客有持示者,真膺立剖。若予,則問道於盲矣。晉陵劉暉吉先生司李於於越,攜所愛王仲任論衡來,且欲廣求善本,校讎刊印,以公天下後世,使人人才進,不容王、蔡私美於前。而傅野倩與先生同舉主,又與子儀稱密友,謂茲役無踰子儀。子儀搜笥中,果得宋進士楊文昌刻本;遍訪藏書家,皆出其下。因取先生所評定,校而付之剞劂,五閱月書成。蓋自是卷無訛篇,篇無訛句,句無訛字矣。噫!仲任著此書,殫精研思,至忘寢食,絕慶弔,而子儀訂此書亦然。自昔劉舍人書,得沈休文而重;韓昌黎文,得歐陽子而傳。仲任論衡,得王子明、蔡伯喈而重,得六帖、意林而傳,乃又得劉先生而傳且著,得閻子儀而著且廣。遂使東漢文心,迨斯際而猶昭昭虖揭若日月。仲任慧業文人,諒應未死,得無開卷時,輒有一上虞偉男子褒衣博帶,吐氣伸眉,與相晤對乎?則凡著是書,與讀是書者,拜劉先生賜多矣,拜閻子儀賜多矣。雖然,先生富有不必言;此自子儀一斑,政不足盡子儀也。皇明天啟六年歲在丙寅七月幾望,錢塘擁書人施莊康夫氏書於南郭草堂。

  序四

  夫黅昦之大也,而求之蒼莽之間,雖殫智竭力,同夸父之槁耳。有八尺之衡以齊之,不特日月五行絫黍不失,而地之輪軸,亦放此而可準焉。人亦有衡,不執其衡而評騭往古之人物,如矮人觀場,於中無主,為千古成案所汩沒。匣蘚侵入膚理,烏能作豐城吐氣哉?無論其猥雜者,即如莊之弔詭,韓之深刻,安之駁雜,非不奇宕鴻麗,成一家言,各因其資之所得者近是,求之於衡,鮮有當者。仲任生於漢之孟世,抽思力學,積有歲時,著書十餘萬言,上而天文,下而地理,中而人數,旁至動植,幽至鬼神,莫不窮纖極微,抉奧剔隱。筆瀧漉而言溶〈氵窟〉,如千葉寶蓮,層層開敷,而各有玅趣;如萬疊鯨浪,滾滾翻湧,而遞擅奇形。有短長之說縱橫,而去其譎;有晉人之娟倩,而絀其虛;有唐人之華整,而芟其排;有宋人之名理,而削其腐。舉業家得之,尤可以掀翻疑窟,直躡天根,不但為麈尾之禿而已也。晉陵劉先生漁獵百氏,深嗜此書,如廬陵之於昌黎者,故片語一出,而雞林爭媾,紙價為高。友人野倩氏,其同門友也,請付剞劂,隨珠趙璧,公諸藝林,千古一快事也。中郎而在,當自哂其為鑽核之濬沖矣。時天啟丙寅孟秋朔,題於凝香閣,錢塘閻光表書。

  王本跋

  王充論衡三十卷,凡八十五篇,二十餘萬言。自周、秦、漢、魏以來,諸子文字之多,未有過于此書者也。其純駮互見,瑕瑜不揜,前人已備言之矣,故不具論。而謨於校刊是書,則不能無概焉。漢、魏以來,作者多矣,其書或傳或不傳,無足深怪,獨怪仲任推重劉子政、揚子雲、桓君山猶文、武、周公并出一時,又以君山所著新論為甲於子長、子雲論說之徒。而新論十六篇,竟無一傳者。此書八十五篇,止缺招致一篇。不知論衡之書,果愈於新論歟?抑傳之者,獨得其人歟?昔蔡伯喈、王景興得是書,嘗欲祕而不傳矣;乃至今千餘年,卒與子長、子政、子雲諸書并傳於世。如君山書,仲任非不欲傳之,顧不能得。以是而知君山當時於子雲書決其必傳,亦幸而言中也。今何氏叢書,於兩漢諸子書,收采略備,謨亦已次第授梓。獨以論衡文繁,資斧不繼,慮難卒業。會移署南昌縣學篆,因以此事商之顧東田明府。東田故博雅,亦病此書不純。重惜叢書缺而不完,即出百金佐剞劂費,并以其本,屬次公校刊。則此書之得以復為流布者,東田明府之力,而謨乃能相與有成。此雖事會適然,然以視蔡伯喈、王景興二人之用心,則有間已。汝上王謨識。

  論衡集解附錄

  息縣劉盼遂集(編者案:劉氏附錄與黃氏附編重復二十七條,現已刪去。)

  謝承後漢書 王充,字仲任,會稽上虞人也。少孤,鄉里稱孝。到京師受業太學,博覽而不守章句。家貧無書,常遊洛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至博通眾流百家之言。於宅內門戶壚柱各置筆硯簡牘,見事而作,著論衡八十五篇。藝文類聚五十八又三十五引。初學記二十四又二十一引。太平御覽四百三十二又四百八十四又六百十二引。

  又 班固年十三,王充見之,拊其背,謂彪曰:「此兒必記漢事。」范曄後漢書班固傳注引。

  袁山松後漢書 王充,字仲任,會稽上虞人。充幼聰明,詣太學,觀天子臨辟雍,作大儒論。范曄後漢書王充傳。注引。

  范曄後漢書王充傳 王充,字仲任,會稽上虞人也。其先自魏郡元城徙焉。充少孤,鄉里稱孝。後到京師受業太學,師事扶風班彪,好博覽而不守章句。家貧無書,常游洛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後歸鄉里,屏居教授。仕郡為功曹,以數諫爭不合,去。充好論說,始若詭異,終有理實。以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閉門潛思,絕慶弔之禮,戶牖牆壁各著刀筆,著論衡八十五篇,二十餘萬言,釋物類同異,正時俗嫌疑。刺史董勤辟為從事,轉治中,自免還家。友人同郡謝夷吾上書薦充才學,肅宗特詔公車徵,病不行。年漸七十,志力衰耗,乃造性書十六篇,裁節嗜欲,頤神自守。永元中,病卒于家。

  後漢書儒林傳趙曄傳 曄著吳越春秋、詩細歷神淵。蔡邕至會稽,讀詩細而歎息,以為長於論衡。

  會稽典錄 王充年漸七十,乃作養生之書,凡十六篇。養氣自守,閉門塞聰,愛精自輔,服藥導引,庶幾獲道。太平御覽七百二十引。

  又 孫亮時,有山陰朱育仕郡門下書仕,太守濮陽興問曰:「昔王景興問士於虞仲翔,書佐寧識之乎?」育對曰:「虞翻對王府君曰:『有道山陰趙曄,徵士上虞王充,各洪才淵懿,學究道源,著書垂藻,絡繹百篇,釋經傳之宿疑,解當世之盤結,上窮陰陽之奧祕,下據人情之歸極。』」三國志吳志虞翻傳注引。

  太平御覽卷九百六十八任昉述異記引王充果賦 冬實之杏,春熟之甘。

  吳淑事類賦天賦注引賀道養渾天記 近世有四術:一曰方天,興於王充。二曰軒天,起于姚信。三曰穹天,聞於虞昺。皆臆斷浮說。不足觀也。盼遂案:姚、虞皆三國時吳人。創方天之王充,殆即仲任,然無他證,姑從闕疑。

  馬總意林卷四引抱朴子 王仲任撫班固背曰:「此兒必為天下知名。」

  劉勰文心雕龍論說篇第十八 至若李康運命,同論衡而過之;陸機辨亡,效過秦而不及,然亦其美矣。

  劉知幾史通序傳第三十二 又王充論衡之自紀也,述其父祖不肖,為州閭所鄙,而己答以瞽頑舜神,鯀惡禹聖。夫自敘而言家世,固當以揚名顯親為主。苟無其人,闕之可也。至若盛矜於己,而厚辱其先,此何異證父攘羊,學子名母?必責以名教,實三千之罪人也。

  韓文公集後漢三賢贊 (樊汝霖注曰:「後漢王充、王符、仲長統三人者同傳,公為之贊,各不滿百言,而敘事略無遺者。」)王充者何?會稽上虞。本自元城,爰來徙居。師事班彪,家貧無書。閱書於肆,市肆是遊。一見誦憶,遂通眾流。閉門潛思,論衡(韓醇注曰:「王充所為論衡,初中土未有傳者,蔡邕入吳始得之,常祕以為談助。其後王朗為會稽太守,亦得其書,及還許下,時人稱其才進。或曰:『不見異人,當得異書。』」)以修。為州治中,自免歸歟。同郡友人,謝姓夷吾,上書薦之,待詔公車。以病不行,年七十餘,乃作養性,一十六篇。肅宗之時,終於永元。

  晏殊列子有力命王充論衡有命祿極言必定之致覽之有感 大鈞播群物,零茂歸自然。默定既有初,不為智力遷。禦寇導其流,仲任派其源。智愚信自我,通塞當由天。宰世曰皋、伊,迷邦有顏、原。吾道誠一概,彼塗鍾百端。卷之入纖豪,舒之盈八埏。進退得其宜,夸榮非所先。朝聞可夕隕,吾奉聖師言。宋文鑑卷十五。

  難王充論衡三篇(今不傳。) 吳處厚青箱雜記卷六云:「近世釋子,多務吟詠。惟國初贊寧獨以著書立言,尊崇儒術為佛事。故所著書,駁董仲舒繁露二篇,難王充論衡三篇,(中略。)為王禹偁所激賞,與之書曰:『辱借通論,日殆三復,未詳指歸。徒觀其滌繁露之瑕,劘論衡之玷。……使聖人之道,無傷于明夷,儒家者流,不至于迷復。』」(下略。)

  劉章刺刺孟(明時已佚。) 明郎瑛七修續稿卷四辨證類書名沿作條云:「王充有刺孟,宋劉章作刺刺孟。柳子厚有非國語,劉章作非非國語。此皆反而正之之意實難也。況王乃辭勝理者,因孟而矯之,時則可耳。柳以正理,而矯淫誣之辭,劉何能勝之耶?惜未見其書。」

  洪适盤洲文集卷六十三論衡跋 右王充論衡三十卷。王君,是邦人也。帳中異書,漢儒之所爭睹。轉寫既久,舛錯滋甚,殆有不可讀者。以數本俾寮屬參校,猶未能盡善也。刻之木,藏諸蓬萊閣,庸見避堂舍蓋之意。乾道丁亥五月十八日,會稽太守洪适景伯跋。

  馬端臨文獻通考經籍考四十一子雜家 論衡三十卷。晁氏曰:「後漢王充仲任撰。充好論說,始如詭異,終有實理。以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閉門潛思,戶牖牆壁各置刀筆,著論衡八十五篇,釋物類同,異正時俗嫌疑。後蔡邕得之,祕玩以為談助云。(盼遂案:自此以下,宋袁州本讀書志無。)世為漢文章溫厚爾雅,及其東也已衰。觀此書與潛夫論、風俗通義之類,比西京諸書,驟不及遠甚。乃知世人之言不誣。」高氏子略曰:「書八十五篇,二十餘萬言。其為言皆敘天證,敷人事,析物類,道古今,大略如仲舒玉杯繁露。而其文詳,詳則禮義莫能覈而精,辭莫能肅而括,幾於蕪且雜矣。漢承滅學之後,文、景、武、宣以來,所以崇厲表章者,非一日之力矣。故學者向風承意,日趨於大雅多聞之習,凡所撰錄,日益而歲有加,至後漢盛矣。往往規度如一律,體裁如一家,是足以雋美於一時,而不足以準的於來世。何則?事之鮮純,言之少擇也。劉向新序、說苑奇矣,亦復少探索之功,闕詮定之密,其敘事有與史背者不一。二書尚爾,況他書乎?袁崧後漢書云:『充作論衡,中土未有傳者。蔡邕入吳始見之,以為談助。談助之言,可以了此書矣。客有難充書煩重者,曰:『石多玉寡,寡者為珍。龍少魚眾,少者為神乎?』充曰:『文眾可以勝寡矣。人無一引,吾百篇,人無一字,吾萬言,為可貴矣。』予所謂乏精覈而少肅括者,正此謂歟?」陳氏曰:「充,肅宗時人。仕為州從事治中。初作此書,北方初未有得之者。王朗嘗詣蔡伯喈,搜求至隱處,果得論衡,捉取數卷將去。伯喈曰:『惟我與爾共,勿廣也。』然自今觀之,亦未為奇。」

  玉海六十二藝文門論類漢論衡 唐志雜家王充論衡三十卷。(自注:隋志二十九卷,今本亦三十卷,八十五篇。逢遇第一至自紀八十五。)崇文目有續論衡二十卷。(自注:「當考。」) 盼遂案:續論衡不知誰作,崇文總目後亦不見著錄。

  明黃瑜雙槐歲鈔卷六 宋劉章嘗魁天下,有文名,病王充作刺孟,柳子厚作非國語,乃作刺刺孟、非非國語。

  明謝肇淛文海披沙卷一論衡相背條 論衡一書,掊擊世儒怪誕之說,不遺餘力。雖詞蕪而俚,亦稱卓然自信矣。至驗符一篇,歷言瑞應奇異,黃金先為酒尊,後為盟盤,動行入淵;黃龍大於馬,舉頭顧望;鳳皇芝草,皆以為實。前後之言,自相悖舛。此豈足為帳中祕哉?盼遂案:充著驗符等篇,以頌東漢,佛家所謂順世論也。豈著三增、九虛之人,而信任此等事乎?

  又漢時四諱條 漢時有四大諱:一曰,諱西益宅。西益宅,謂之不祥。今之住宅忌虎臂昂頭,是其遺意也。二曰,被刑為徒,不上丘墓。此諱今人無之。但欲使子孫全歸,而非所論於無辜受刑也。三曰,諱婦人乳子,以為不吉。將舉吉事,入山林,遠行度川澤者,皆不與之交通。乳子家亦忌惡之,丘墓廬道,踰月乃入。今但賽祀及道流上帝漁人下海,則忌之,餘不爾也。四曰,諱舉正月五月子,以為殺父與母。今不諱也。 盼遂案:論衡有四諱篇。

  熊伯龍無何集敘錄自述一 庚子初夏,燈窗讀荀子,有曰:「雩而雨,何也?曰:無何也,猶不雩而雨也。」世人不解斯言,遂疑天地如何報佑,善惡如何吉凶,鬼神如何靈,祈禳如何驗。精如仙佛,粗若果報諸般,以及山川草木之神,飛走昆蟲之怪,歷歷可指。一有歐陽之徒,不信祥瑞,即從而舉已往靈驗之事以詰之。士大夫沿習成風,牢不可破,正坐不知無何二字耳。余博覽古書,取釋疑解惑之說,以論衡為最。特摘其尤者,參以他論,附以管見,名曰無何集。欲以醒世之惑於神怪禍福者。且神怪禍福之說而外,亦間錄他說,如天地、古今、儒術、雜家、人事宜忌、百物器用之說,有關名教風化,亦備錄焉。然俗儒守文失真,時俗嫌疑莫定,凡史書、文集、百家、諸子所傳記之文,其虛妄而不可信者,世已信之久矣,誰肯取斯編以正之哉!

  又自述二 余友黃生敬渝謂余曰:「吾讀書數十年,欲覓異書不得。金陵肆中購得論衡一部,反覆讀之,如獲奇珍,但以篇過冗長,辭多重複,醇疵參半,未嘗深愜我心。及見先生抄本,精萃簡要,分選編類,增廣美備,喜出望外,因口沫手胝,晝夜不倦。始信『玩楊子雲之篇,樂于居千石之官;挾桓君山之書,富於積猗頓之財』,非虛語也。仲任有知,必以先生為千載知音矣。惜所選多闢神怪禍福之說,未綜全編而精選之也。」因囑余更註全集,刊以問世。余應之曰:「余以神怪禍福之說,時俗嫌疑,故抄數帙,以明其妄。然才疏識淺,豈能註全集者?昔蔡中郎得論衡,丁寧示人勿廣。今吾亦將祕諸帳中,與吾子共讀之。」黃生喜而謝余曰:「是吾之幸也夫!是吾之幸也夫!」

  又自述三 鍾陵自幼不信神仙鬼神、禍福報應之說,有言之者,輒舉聖經賢傳破之。人以中庸言前知,易言鬼神,書言禍福之說為問,鍾陵不能對,然終疑而不決也。及讀史,見歐陽公不信祥瑞之說,反覆諷誦,深愜于心,思欲推類以廣其說,然以習舉業,為時文,無暇及此。嘗作適逢說,言古今天下之事皆適逢耳。又嘗作鬼辨,言人死之後,如未生之前。作神論,言山神之形宜似山,水神之形宜似水。是時尚未讀論衡也。後越數年,京師購得論衡,讀之,喜曰:「予言有徵矣。」讀至幸偶篇,云「有幸有不幸,有偶有不偶,」與適逢說同意。又讀至論死篇,云「人未生無所知,其死歸無知之本」,與鬼辨同意。讀至紀妖篇,云「大山有神,宜象大山之形」,與神論同意。因欣然自喜,又爽然自失。自喜者,喜其言之竟合於古也。古人先得我心,其信然矣。自失者,恨其論之不逮於古也。古之為文渾灝,今之為文淺露,不可同日語也。因廢適逢、鬼辨諸篇,取論衡之闢虛妄者選為一編,簡當精要,且廣集他說,以補其不足。嗟乎!昔楊子雲作太元,猶有覆瓿之恐,余以白屋寒俊,妄欲修漢儒之書,補前賢之缺,不勝為笑耳。然而藏諸名山,傳之百世,後之君子,其必有以處之矣。

  又讀論衡說一段 仲尼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仲任曰:「論衡篇以十數,亦一言也,曰,疾虛妄。」夫曰思無邪,則邪不入矣;曰疾虛妄,則虛妄之說不載矣。仲任蓋宗仲尼者也。問孔、刺孟二篇,小儒偽作,斷非仲任之筆。何言之?論衡之宗孔子,顯而易見。其齊世篇,則稱孔子以斷堯、舜;其實知篇,則稱孔子以辨偶人;其知實篇,則稱孔子以論先知;其卜筮篇,則稱孔子以論蓍龜,其本性篇,則稱孔子以定性道。他篇之引孔子者,不可勝數。其宗孔子若是,焉有問孔者乎?孟子,學孔子者也。焉有宗孔而刺孟者乎?由此言之,二篇之為偽作,無疑矣。

  又二段 余友疑偽作之篇,不但問孔、刺孟,吉驗、骨相、宣漢、恢國、驗符諸篇,以及訂鬼後四段之言,恐皆屬偽作。余問何故,友曰:「以其言多虛妄,且自相矛盾,故知之也。仲任之言,前後一律,試略舉之。如偶會篇言象耕鳥佃之妄,書虛篇又深辨其非;龍虛篇言騎龍之謬,道虛篇又痛斥其虛,非前後一律乎?獨吉驗、骨相之言瑞應,謂命當如此,又謂相者之言果符,真世俗之見也。若驗符篇之言,又與吉驗篇相似;恢國篇之言,全與奇怪篇不合。至訂鬼篇後四段之言,與前相反,且語涉虛妄。故疑非仲任作也。」余曰:「非然也。仲任不言奇異,而諸篇皆云瑞應,子知其意之所在耶!仲任忠君愛國,尊重本朝,以高祖、光武比文王、武王,且謂文帝、武帝、宣帝、孝明帝遠邁周之成、康、宣王,俾後人知漢德隆盛,千古未有,其實非信瑞應也。」

  又三段 友曰:「仲任之意,子何以知之?」曰:「以讀對作篇而知之。對作篇曰:『董仲舒作道術之書,言災異政治所失。主父偃嫉之,誣奏其書。仲舒當死,天子赦之。』苟非主上聖明,仲舒死矣。仲任特著須頌篇,又著諸篇以明己志。然則仲任極稱漢德,徵以祥瑞,多溢美之辭,褒增君德者,明哲保身,君子之道也。」

  又四段 友曰:「仲任頌君德,其自言曰:『非以身生漢世,褒增頌歎以求媚稱。』觀仲任此言,則頌君德非褒增矣。子謂之褒增,何耶?」曰:「子未讀李陵書乎?李陵答蘇武書云:『足下云:漢與功臣不薄。子為漢臣,安得不云爾乎?』仲任與蘇武同一意也。不知仲任著書之意,而謂仲任信瑞應,誤矣。」

  又五段 友問曰:「著書以教後世。既不信瑞應,而又言之鑿鑿,智者或能察,愚者不將昧乎?」曰:「諸篇之語,非難知也。宣漢篇曰:『太平以治定為效,百姓以安樂為符。』亦非信瑞應之言也。且仲任之言瑞應,有深意也。譴告、變動二篇,言災異非天戒,亦非政所致。夫災異非天戒,則祥瑞非天祐;災異非政所致,則祥瑞亦非政所致矣。不信黃精益壽,但觀鉤吻殺人。讀災異可以悟祥瑞,仲任之意殆如此也。且死偽篇辨趙王如意為祟之說,不信如意之為祟,肯信盛德之致瑞乎?況講瑞篇。亦謂鴝鵒非惡,鳳凰麒麟非善;指瑞篇又言麟鳳有道則來、無道則隱之妄;是應篇言萐脯、蓂莢之非,又考景星、甘露之解。又況高祖之母夢與神遇,奇怪篇已辨其謬;高祖斬蛇,蛇為白帝子,紀妖篇明其非實。仲任尊崇本朝,屢言祥瑞而不信祥瑞之實,已露其意於他篇,惟善讀者能會其意也。至齊世篇之言符瑞並至,卜筮篇之言天人並佑,不過與吉驗諸篇之言祥瑞者同意,不必辨也。」

  又六段 如訂鬼後四段之言,此小疵耳。書虛篇言杜伯為鬼之非,死偽篇又言杜伯不能為鬼,而言毒篇又言杜伯為鬼,凡此之類,皆小疵也。篇有小疵,則削而不錄可也,何用疑乎?

  又七段 友曰:「然則仲任之言無過乎?」曰:亦有之。言命近于星家,如言忠臣見殺,子胥、屈原、箕子、比干輩命當自訖。果如此,則昏主無過矣。又言韓信、張良輔助漢王,高祖命當自立,韓信、張良之輩適相遭遇。信斯言也,則忠臣無補天之功矣。且言命當自立,是又信祿命之說也。又言世之所以亂者,不以盜賊兵革,由穀食乏絕。此言是矣。然又曰:『賢君偶在當治之時,無道之君偶生當亂之日,非惡所致也。』試問仲任,何為當治之時?何為當亂之日?是又信氣運之說矣。至言古人今人德無優劣,言雖合理,然其論堯、舜,則曰『以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知堯、舜之德,不若是其盛』,則又太過矣。又如信公牛哀化虎,以為生物轉為生類,亦未察也。夫牛哀病七日而化虎,語本淮南。淮南云:『方其為虎,不知其常為人。方其為人,不知其且為虎。』夫淮南之言虎,猶莊周之言蝶也。不知為虎為人,猶言不知為周為蝶也。此不過寓言耳。仲任無形篇不信其說,而論死篇中又信以為真,何哉?」

  又八段 言少君之類,亦有語病。既不信卻老延年之說矣,又曰「少君年二百歲而死」,言亦太過。夫謂少君長壽可也,必曰二百歲,恐未必然也。又如言龍與魚無二,不能升天,是矣。然又曰:『存亡其形,變體自匿。』龍有形,能自亡乎?此亦太過之言也。至于言用術數能知一端,既曰「聖不能先知」,夫思慮之精,聰明之至,莫過於聖人,聖人尚不能知,術數能知之乎?夫謂術數能先知,猶言吉凶有先兆也。言事有吉凶則是矣;必謂吉有吉兆,凶有凶兆,則過矣。

  又九段 又若言凶妖之氣,言亦太過。友曰:「論衡之言凶妖,實者空之。凡世間言凶有象,言妖有形,論衡悉謂之氣,所以破世俗之疑,何為過?」曰:「所謂氣者,害人之氣也。氣能害人,安能成象?如謂毒氣中人輒病,則是矣,必謂太陽毒氣,有象如人,其言未免已甚。他如論宋、衛、陳、鄭之災,曰:『使子產聽梓慎言,四國亦有災。』此不信梓慎之說矣。然又曰:『氣變見天,梓慎知之。』是信天變之說矣。仲任之言,不能無弊,姑舉一二,以概其餘。」

  又十段 至于每篇之中,有引俗論以駁俗論者。如熒惑徙舍,變虛篇已辨其妄,感虛篇取以證襄公麾日之事,此借俗論以駁俗論也。讀者須究心焉,勿以仲任為信虛妄者。諸如此類,宜善讀之。

  又十一段 友曰:「問孔一篇,斷非仲任所作,無疑矣。刺孟一篇,與非韓篇同意,子何以知非仲任之筆?」曰:「本性一篇,開口便稱孟子言性善。一篇之中,稱孟子者八,焉有稱之而刺之者乎?且仲任,博學之儒也,禹至湯四百四十餘年,湯至周六百四十餘年,而刺孟篇則曰『禹至湯且千歲,湯至周亦然。』夫漢代去古未遠,豈博如仲任,尚不知三代年數乎?此後世小儒偽作,不暇修飾,故有此弊也。」友乃歎服。

  又讀論衡法 讀論衡有直讀、橫讀二法。何謂直讀法?每言一事,如剝蕉抽繭,其理層出不窮,試略舉之。如雷罰陰過,先辨雷非天之怒,次辨雷不殺人。且從天體察天,知非天怒,更以地哭天笑,辨其不然。又以喜證怒,且以空怒證實怒。於是以春例夏,以物例人,以王者用刑例天發雷。然後言圖雷之非,指太陽之氣,俾人知殺人之由。又辨雷死之人,身有字跡之妄。篇終又歸到聖人敬天,聞雷必變。由淺而深,由粗而精。此直讀法也。(案:此段專就雷虛篇立說,以例其餘。)何謂橫讀法?世間虛妄之說,不能盡闢,凡讀論衡者,觸類旁通可也。試就十事推之。如知白魚入舟之非,則知黃龍負舟不可信也。知負舟之妄,即知葉公好龍,真龍不降,不可信也。知龍降之虛,即知漦化褒氏不可信也。知漦化之謬,龍漦不能化人,人身未必化龍,李氏化龍不可信也。知化龍之誕,即知弔客化鶴不可信也。知化鶴之誕,即知橘皮畫鶴不可信也。知橘皮之謬,即知橘中圍棋不可信也。知圍棋之虛,即知壺公懸壺不可信也。知懸壺之妄,即知螺殼美女不可信也。知螺殼之非,即知樹生小兒不可信也。知小兒之非,即知人犬化石不可信也。知化石之妄,即知叱石成羊不可信也。知成羊之虛,即知牛溲成金不可信也。知成金之謬,即知藍田種玉不可信也。知種玉之誕,即知石中有璽不可信也。以類而推,莫可終窮。此橫讀法也。直推則就其文而讀之,橫推則在乎人之自思。直推、橫推,格物致知之學也。知此,可與讀論衡矣。

  又說一 論衡無一不宗孔子,即幸偶一篇,稱舜者一,稱孔子者九;至他篇之稱孔子者,不可勝紀。其宗孔子也明矣。問孔一篇,斷非仲任所作。或指論衡為雜家者流,其視仲任也淺矣。夫仲任。孔子之徒也。

  又說二 或曰:「子取幸偶篇以冠全部,吾既聞其說矣。子又謂論衡無一不宗孔子,而指問孔、刺孟二篇,以為斷屬偽作,願聞其詳。」曰:「開卷作逢遇篇,便稱孔、孟。其言曰:『或以賢聖之臣,遭欲為治之君,而終有不遇,孔子、孟軻是也。』讀此則仲任之宗孔、孟可知矣。累害篇內言鄉愿曰:『孔子之所罪,孟軻之所愆。』又曰:『以方心偶俗之累,求益反損。蓋孔子所以憂心,孟軻所以惆悵也。』讀此,而仲任之宗孔、孟,更可知矣。他如命祿篇稱孔子者三,稱孟子者二;命義篇稱孟子者一;率性篇稱孔門者二,稱孔子者二;偶會篇引孔子稱命者二,引孟子言天者二;骨相篇稱孔子者九,歷敘骨相之驗,而篇終以『以貌取人,失於子羽』一語破之。仲任之宗孔子,益顯而易見。又若本性篇稱孔子者五,稱孟子者八;書虛篇稱孔子者十九;感虛篇稱孔子者三;福虛篇稱孔子者五;禍虛篇稱孔子者四;龍虛篇稱孔子者四;語增篇稱孔子者十一,稱孟子者二;儒增篇稱孔子者四;藝增篇稱孔子者七。又『黎民孑遺』之解,『血流浮杵』之辨,俱主孟子之說。仲任之宗孔、孟,益無疑矣。又如非韓篇稱孔子者二,說日篇稱孔子者七,答佞篇稱孔子者一,程材篇稱孔子者二,量知篇稱孔子者一,謝短篇稱孔子者六,效力篇稱孔子者三,別通篇稱孔子者六,超奇篇稱孔子者九,明雩篇稱孔子者十二,順鼓篇稱孔子者一,亂龍篇稱孔子者五,遭虎篇稱孔子者三,讀瑞篇稱孔子者十九,指瑞篇稱孔子者十一,治期篇稱孔子者二,自然篇稱孔子者四,感類篇稱孔子者七,齊世篇稱孔子者六,宣漢篇稱孔子者六,恢國篇稱孔子者一,驗符篇稱孔子者一,須頌篇稱孔子者六,佚文篇稱孔子者七,稱孟子者一,論死篇稱孔子者二,紀妖篇稱孔子者四,言毒篇稱孔子者一,薄葬篇稱孔子者七,四諱篇稱孔子者一,譏日篇稱孔子者一,卜筮篇稱孔子者三,辨祟篇稱孔子者四,詰術篇稱孔子者一,祭意篇稱孔子者二,實知篇稱孔子者二十一,知實篇稱孔子者五十一,稱孟子者五,定賢篇稱孔子者二十七,稱孟子者一,正說篇稱孔子者十三,稱孟子者二,書解篇稱孔子者五,案書篇稱孔子者二十一,對作篇稱孔子者三,稱孟子者三,自紀篇稱孔子者十一,稱孟子者二。其言曰:『可效放者,莫過孔子。』夫以為莫過,是稱孔子為至聖矣。意欲效放,是以孔子為師表矣。合論衡之全書而觀之,不但九虛、三增諸篇本語本聖教,八十三篇何一非宗聖言者?夫孔子,萬世之師也。仲任每篇必宗孔子。孟子,學孔子者也,仲任亦間稱孟子。既以孔、孟為宗,焉有宗之而問之刺之者乎?吾故謂問孔、刺孟二篇係小儒之偽作,斷非仲任之筆也。

  又或問二段 或問:「中郎得論衡,祕諸帳中。考中郎集八卷,曾無一語稱論衡。且答詔問災異與論衡相反,作王子喬碑與仲任之不信道教又大相縣絕。然則中郎果何所取歟?抑徒悅其議論之新奇疊出歟?」曰:「不然。自古聖王敬天之怒,迅雷風烈必變。苟中郎以論衡之說對,是有欺君之罪,不敬莫甚,王半山之徒也。其王子喬碑云:『秋八月,皇帝遣使者奉犧牲以致祀,祗懼之敬,肅如也。』只此一語,可以知中郎之意矣。天眷茲神,而臣子可指為妄誕乎?昔者九章算術,六燕、五雀飛集衡,衡適平。論如衡之平,故曰論衡。中郎之疏議問答以及碑銘,語多平允,意極精詳,未必非得力於論衡也。夫何疑?」或問:「中郎以直言受禍。當詔問災變,公卿士庶括囊,莫肯盡心,中郎獨以皁囊封上。帝覽而歎息。曹節竊視,為邕所裁黜者,皆側目思報。程璜飛章,誣邕害大臣,大不敬,詔下獄。夫使中郎言災異之不足信,則禍可免矣。何以中郎既信論衡,卒不能免於禍耶?」曰:「中郎之苦心,寧使人誣以害大臣之不敬,斷不肯言災異之不足信,使其君不敬上帝,不思己過,而謂天變之不足畏。此中郎之忠也,豈可議哉?觀答問災異八事,首言衽席,詩教也。次言皇極,次言貌恭,次言風雨,書教也。言熒惑則主乎禮,論蝗蟲則徵以易,論庫屋損壤之變。則引易傳、洪範之言。答聞災恐懼之詔,則述春秋魯定之事。此與仲任之開口不離孔子者何異?

  王清作熊鍾陵無何集序 論衡一書,發明孔子之道者也。何以發明孔子之道?曰:不信妖異,不信鬼怪也。或聞而笑之曰:孔子之道,高矣大矣,僅僅不信妖異鬼怪而已,烏足以發明其道乎?曰:是非予之私言也,予蓋聞諸孔子也。昔楚有雲如赤鳥,夾日以飛,太史請禜,昭王弗許。又,王有疾,卜曰:「河為祟。」昭王弗祭。夫弗禜,是不信妖異也;弗祭,是不信鬼怪也。不信妖異鬼怪,自世俗言之,方恐不免禍;自儒者言之,不過一智人而已。然而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也宜哉!」大道者何?即不信妖異鬼怪之道也。昭王知之,故能常保其國。然則今人之不信妖異鬼怪者,其亦庶幾知道者哉!吾博覽群書,見守孔子之道而鑿鑿言之者,莫若論衡一書。其奇怪篇深得孔子不語怪之道也,其卜筮篇深得孔子不語神之道也,其齊世篇深得孔子罕言命之道也,其變虛篇深得孔子請禱弗許之道也,其感類篇深得孔子遠鬼神之道也,其感虛篇深得孔子焉能事鬼之道也,其訂鬼篇深得孔子焉知死之道也。是發明孔子之道者,論衡也。然而純疵參半,未能一一悉合乎道。至問孔、刺孟諸篇,語尤顯悖於道,必不可以不刪。昔韓子讀荀篇曰:「孔子刪詩、書,筆削春秋,合於道者著之,離于道者黜之。」夫韓子欲削荀子之不合者附於聖人之籍,則曰:「亦孔子之志也。」今學士熊鍾陵削論衡之不合者附於聖人之籍,其亦韓子之志歟!夫而後論衡一書,蓋醇乎醇者矣,即謂為大有功於聖門焉可。是不可以不序。盼遂案:無何集凡十四卷,專摘論衡釋虛觝妄之言,分臚類列,而附說以闡明之。卷首為總論,不入數。餘分天地一、古今二、鬼神三、禍福四、災祥五、感格六、宜忌七、人事八、儒術九、道教十、雜家十一、百物十二。餘十三卷則伯龍闢佛隨筆之作,不盡限于仲任書者。十四卷係伯龍之子正笏作,雜取經史子集名人百家之言有合於仲任之道者而成,附於無何集之後,名之曰勿廣餘言集。(此用蔡伯喈語。)此書推為論衡拂弼,誠不虛也。清乾隆五十九年,熊氏六世孫熊心畬付梓。今據湖北先正遺書本。

  盧見曾贈馬秋玉詩玲瓏山館辟疆儔,邱索搜羅苦未休。數卷論衡藏祕笈,多君慷慨借荊州。漁洋感舊集小傳附注。

  錢大昕潛研堂文集卷二十七跋論衡 論衡八十五篇,作于漢永平間,自蔡伯喈、王景興、葛稚川之徒皆重其書。以予觀之,殆所謂小人而無忌憚者乎。觀其問孔之篇,掎摭至聖;自紀之作,訾譭先人,既已身蹈不韙,而宣漢、恢國諸作,諛而無實,亦為公正所嗤。其尤紕繆者,謂國之存亡,在期之長短,不在政之得失,世治非賢聖之功,衰亂非無道之致,賢君之立偶在當治之世,無道之君偶生于當亂之時,善惡之證不在禍福。嗚呼!何其悖也?後世誤國之臣,是今而非古,動謂天變不足畏,詩、書不足信,先王之政不足法,其端蓋自充啟之。小人哉!

  十駕齋養新錄卷六王充 王充傳:「充少孤,鄉里稱孝。」案論衡自敘篇云:「六歲,教書,有巨人之志。父未嘗笞,母未嘗非。」不云少孤也。其答或人之啁,稱鯀惡禹聖,叟頑舜神,顏路庸固,回傑超倫,孔、墨祖愚,丘、翟聖賢。蓋自居于聖賢,而訾毀其親,可謂有文無行,名教之罪人也。充而稱孝,誰則非孝?

  惲敬大雲山房集讀論衡 吾友張皋文嘗薄論衡,詆為鄙冗。其問孔諸篇,益無理致。然亦有不可沒者,其氣平,其思通,其義時歸于反身。蓋子任稟質卑薄,卑薄故迂退,迂退故言煩而意近。其為文以荀卿子為途軌,而無其才與學,所得遂止此。然視為商、韓之說者,有逕庭焉。卑薄則易近于道,高強則易入于術,斯亦兼人者所宜知也。

  章學誠文史通義卷三匡謬 問難之體,必屈問而申答,故非義理有至要,君子不欲著屈者之姓氏也。孟子拒楊、墨,必取楊、墨之說而闢之,則不惟其人,而惟其學。故引楊、墨之言,但明楊、墨之家學,而不必專指楊朱、墨翟之人也。是其拒之之深,欲痛盡其支裔也。蓋以彼我不兩立,不如是不足以明先王之大道也。彼異學之視吾儒,何獨不然哉!韓非治刑名之說,則儒、墨皆在所擯矣。墨者之言少,而儒則詩、書、六藝皆為儒者所稱述,故其歷詆堯、舜、文、周之行事,必藉儒者之言以辨之,故諸難之篇,多標儒者以為習射之的焉。此則在彼不得不然也,君子之所不屑較也。然而其文華而辨,其意刻而深,後世文章之士,多好觀之。惟其文而不惟其人,則亦未始不可參取也。王充論衡則效諸難之文而為之。效其文者,非由其學也,乃亦標儒者而詰難之。且其所詰,傳記錯雜,亦不盡出儒者也。強坐儒說而為誌射之的焉,王充與儒何仇乎?且其問孔、刺孟諸篇之辨難,以為儒說之非也,其文有似韓非矣。韓非絀儒,將以申刑名也。王充之意,將亦何申乎?觀其深斥韓非鹿馬之喻以尊儒,且其自敘辨別流俗傳訛,欲正人心風俗,此則儒者之宗旨也。然則王充以儒者而拒儒者乎?韓非宗旨固有在矣,其文之雋不在能斥儒也。王充泥於其文,以為不斥儒則文不雋乎?凡人相詬,多反其言以詬之,情也。斥名而詬,則反詬者必易其名,勢也。今王充之斥儒,是彼斥反詬,而仍用己之名也。

  杭世駿道古堂文集卷二十二論王充 范史之傳充曰:「充少孤,鄉里以孝稱。」杭子曰:「夫孝者,己有善不敢以為善,己有能不敢以為能,曰:『是吾先人之所留遺也,是吾祖若父之所培植而教誨也。』鄉人曰:『幸哉!有子如此,可謂孝已。』而吾所聞於充者有異焉。充細族孤門,世祖勇任氣,卒咸不揆於人。歲凶,橫道傷殺,怨讎眾多。祖父汎,賈販為事。生子蒙及誦,任氣滋甚。在錢塘,勇勢凌人。誦即充父也。充作論衡,悉書不諱。而乃特創或人問答,揚己以醜其祖先。其尤甚之辭則曰:『母驪犢騂,無害犧牲。祖濁裔清,不牓奇人。』夫禹聖也而鯀惡,舜神也而叟頑。使禹謂聖於鯀,舜謂神於叟,則禹與舜將不得為神聖。矧復以鯀為惡,以叟為頑,而挂諸齒頰,著之心胸,筆之簡牘,即禹亦且不免於惡,舜亦且不免於頑,雖甚神聖,焉得稱考?充知尚口以自譽而已。唐劉子玄氏謂:『責以名教,斯三千之罪人。』旨哉言乎!吾取以實吾言矣。且夫立言將以垂教也,論衡之書雖奇,而不孝莫大。蔡邕、王朗、袁山松、葛洪之徒,皆一代作者,尋其書而不悟其失,殆不免於阿私所好。而范曄又不孝之尤者,隨而附和之,而特書之以孝。嗚呼!孝子固訐親以成名乎?」

  充之立論,固不可以訓,而吾特申申辨之不已者,豈以招其過也?蓋有所繩爾。臨川陳際泰,小慧人也,而闇於大道。作書誡子,而以村學究刻畫其所生。禾中無識之徒,刊其文以詔世,而以斯語冠諸首簡。承學之士,胥喜談而樂道之。嗟乎!人之無良,壹至於此乎?而其端實自王充發之。充自矜其論說,始若詭於眾,極聽其終,眾乃是之。審若斯談,匹如中風病易之夫,譫諵不已,不待聽其終,而已莫不非而笑之者。不謂後世且有轉相倣效之徒,流傳觚翰,則其壞人心而害世道,莫此為甚也。且充不特敢於瘡疵先人,而亦欲誣衊前哲。顏路譏其庸固,孔、墨謂其祖愚,始以解免其賤微,而既乃擠賢聖而扳之。此其弊,庸詎止詭於眾而已哉!黃東發先生讀論衡云:「王充謂天地無生育之恩,而譬之人身之生蟣虱,欲以盡廢百神之祀。雖人生之父母骨肉,亦以『人死無知,不能為鬼』而忽蔑之。此與路粹數致孔融之說何異?」

  汪璐藏書題識卷二子部王充論衡三十卷明程榮校 卷末墨筆序略曰:(其文已殘闕。)充字仲任,著論衡八十五篇,二十餘萬言。既作之後,中土未有傳者。蔡邕入吳會,始得之,恆祕玩以為談助,故時人言伯喈得異書。或搜求其帳中隱處,果得論衡,抱數卷持去。邕丁寧之曰:『惟我與爾共之,勿廣也。』其後王朗來守會稽,又得其書。及還許下,時人稱其才進。或曰:『不見異人,當得異書。』問之,果以論衡之益。由是遂見傳焉。流行四方,今殆千歲。撰六帖者但摘而為備用,作意林者止鈔而同諸子。吾鄉好事者,往往自手書牘,珍為家寶。然其篇卷脫漏,文字踳駁,魯魚甚眾,豕亥益訛,或首尾顛躓而不聯,或句讀轉易而不紀,是以覽者不能通其讀焉。余幼好聚書,於論衡尤多購獲,自一紀中得俗本七,率二十七卷,其一程氏西齋所貯,蓋今起居舍人彭公秉曾所對正者也;又得史館本二,各三十卷,乃戶部郎中李公秉前所校勘者也。余嘗廢寢食,討尋眾本,雖略經修改,尚有闕遺。意其謄錄者誤有推移,校勘者妄加刪削,致條綱紊亂,旨趣乖違,倘遂傳行,必差理實。今研覈數本之內,率以少錯者為主,然後互質疑繆,沿造本源,訛者譯之,散者聚之,亡者追之,俾斷者仍續,闕者復補。惟古今字有通用者,稍存之。又為改正塗注,凡一萬一千二百五十九字。盼遂案:汪氏殆全鈔楊文昌刻書序文,而中有不同數處,故錄供參考。

  趙坦保甓齋文錄卷上書論衡後 王充,漢儒之愎戾者也,故所著論衡八十五篇,多與聖賢之旨悖。自古聖賢莫不畏天,畏天故朝夕兢惕以自閑其身心,禎祥見則不敢自矜,災異見則引以自責。自責則政修,政修則民心固,祈天保命之術,不外是也。充則以戔戔之智,而反其說。充之變虛篇云:「人不覺天所為,天安能知人所行?」嗚呼!古之正心者,即隱微之地,尚不使稍留餘憾,曾謂明明上天,而可怠泄接之乎?使充之說行,則生人之理滅,而人將與禽獸無別。是驅昭昭之民而胥入於冥冥也,其害可勝言哉!妖孽之興,由人心生也,心動乎下,徵見乎天。修省而不弭,則必所失者多而所改者小也,所積者久而所改者暫也。充之異虛篇云:「見妖改政,安能除禍?」信如是言,則將任妖孽之見而不為警省,吾恐害且迭起而莫可止矣。雨暘失其時,則必祈請於天,天高而精誠可通,且以安百姓也。古之人知之明察之審,故水則伐鼓責群陰,旱則雩祭祈蒼龍。祈之而不得,務為禦災之政,理與勢宜然也。充之明雩篇則曰:「恬居安處,不求己過,天猶自雨,雨猶自暘。」嗚呼!一任天之雨暘,必且任人之自治自亂,可乎哉?夫人之所以為萬物靈者,以其能自治也。極其至,則可以參天地之化育。如充之言,何其自處於無知而不自振拔乎?其他商蟲、治期等篇,皆悖政術,不足道。至死偽篇盡掃鬼神之說,壹似聖王之制為祭祀,皆虛而無憑者。夫鬼神若有若無,聖王之不敢褻。鬼神所以厚人心而輔治道也,充烏能知之?周、秦而下,諸子百家雜出,以淆聖人之道。背仁義者莫如申、韓,至充之論衡則又甚焉。嗚呼!敢於問孔、刺孟,則無所不用其悍戾矣。

  平步青安越堂外集卷四書論衡後 明虞德園淳熙序論衡(在萬曆十一年。)末云:「史稱仲任年漸七十,志力衰耗,造養性書十六篇,不知誰何氏匿之,吾甚不平,行問之靈族氏矣。」案本書卷三十自敘篇云:「章和二年,罷州家居。年漸七十,時可懸車,(案:充生建武三年丁亥,至章和二年戊子止,六十二。)乃作養性之書,凡十六篇。」即范史列傳所本。章懷注引袁山松書曰:「充幼聰明。詣太學,觀天子臨辟雍,作大儒論。」自序篇又云:「閒居作譏俗節義十二篇,冀俗人觀書而自覺。」又云:「充既疾俗情作譏俗之書,又閔人君之政,徒欲治人,不得其宜,不曉其務,愁情苦思,不睹所趨,若作政務之書。又傷偽書俗文,多不實誠,故為論衡之書。」據自敘所言,仲任撰著篇籍,不僅論衡、養性。大儒論或以少作棄去。譏俗節義及政務之書,今亦不傳。不得偕論衡並垂天壤。與王汝麋之怪桓君山新論同恨。德園廑廑不平。不知誰何氏匿養性書。豈知仲任究當世失得,論衡百餘篇外,不知尚有若干萬言。論衡得中郎、景興先後傳播,盛行於世。蔚宗習見其言,故但云「釋物類同異,正時俗嫌疑」,略舉大恉,不著其篇。使譏俗、政務尚存,亦當如著潛夫之貴忠、浮侈、實貢、愛日、述赦五篇,錄昌言之治亂、損益、法誡三篇,足觀當時風政。簡撮其略,載之本傳,而獨無之,蓋其亡佚久矣,不獨養性十六篇,初非有人祕玩以為談助,匿之帳中隱處也。德園欲問之靈族氏,固哉!

  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卷五十七論衡三十卷(明通津草堂刊本。) 王氏族姓行狀,於自紀篇述之詳矣。范曄東漢列傳云:「充字仲任,嘗受業太學,師事班彪,博覽而不守章句。家貧無書,嘗遊雒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充好論說,始若詭異,終有理實。以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閉門潛思,禮絕慶弔,戶牖牆壁各置刀筆,著論衡八十五篇,二十餘萬言,釋物類同異,正時俗嫌疑。」訂百氏之增虛,詰九流之拘誕,天人之際悉所會通,性命之理靡不窮盡,〈木片〉理折衷,此書為多。既作之後,中土未有傳者。蔡邕入吳會始得之,常祕玩以為談助,故時人嫌伯喈得異書。或搜求其帳中隱處,果得論衡,抱數卷持去。邕丁寧之曰:「惟我與爾共之,勿廣也。」其後王朗來守會稽,又得其書。及還許下,時人稱其才進。或曰:「不見異人,當得異書。」問之,果以論衡之益,繇是遂見傳焉。流行四方,今殆千載。撰六帖者但摘而為備用,作意林者止鈔而同諸子。吾鄉好事者,往往自守書櫝為家寶。然其篇卷脫漏,文字踳駁,魯魚甚眾,亥豕益訛,或首尾顛躓而不聯,或句讀轉易而不能通其讀焉。余幼好聚書,於論衡尤多購獲,自一紀中得俗本七,率二十七卷,其一程氏西齋所貯,蓋今起居舍人彭公乘曾所對正者也;又得史館本二,各三十卷,乃庫部郎中李公秉前所校者也。余嘗廢寢食,討尋眾本,雖略經修改,尚互有闕遺。意其謄錄者誤有推移,校勘者妄加刪削,致條綱紊亂,旨趣乖違,儻遂傳行,必差理實。今研覈數本之內,率以少錯者為主,然後互質疑謬,沿造本源,訛者譯之,散者聚之,亡者追之,俾斷者仍續,闕者復補。惟古今字有通用,稍存之。又為改正塗注,凡一萬一千二百五十九字。有如日星之麗天,順經躔而軌道;河海之紀地,自源委以安流。其文取譬連類,雄辯宏博,豈止為談助、才進而已哉!信乃士君子之先覺者也。秉筆之士,能無祕玩乎?即募工刊印,庶傳不泯,有益學者。非矜己功,不敢同王、蔡之徒,待搜之然後得而共,問之然後言其益也。時聖宋慶曆五年二月二十六日。前進士楊文昌題序。

  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論衡三十卷(明刊本盧抱經校藏。) 前有虞淳熙序,卷六後盧召弓學士校正,間以墨筆錄孫志祖、梁玉繩校語於卷眉。末記云:「乾隆五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七十七翁盧文弨細校竟。次年甲寅重細校,五月十九日訖功。」有抱經堂印、文弨校正兩印。案:是書以宋慶曆中楊文昌定本為善。至元間,紹興路總管宋文瓚重刊楊本,明通津草堂所刻即出是本。此程氏叢書又出自通津者也。

  譚獻復堂日記 閱論衡,王仲任文士之見,窮達橈其志趣,所言辨而不中。自名其書曰戒虛妄,而師心妄作,戾經訓者甚多。陰陽災異一歸於虛,而篤信命遇,以為賢愚同囿于氣。蹇困之士,有激之言,不可為典要。充訶墨詰儒,歷詆世論。若以聖賢流俗一概相量,持之雖有故,言之不甚成理。究不逮周末九流偏至振奇,可以自持其說。充於雜家為第二流,呂覽、淮南未易企也。文體僿而不駁,西京之風未邈。獨其出入起落,鬥亂不亂,又揮之不斷,為獨到耳。招致篇闕,大都亦言災祥,無關人事。閩陳氏有足本未錄副,忘其大意矣。

  蔣光煦東湖叢記卷六論衡 王氏論衡通行本,以通津草堂刊者為勝,程榮本不及也。獨累害篇「汙為江河」下脫四百字。張氏藏書志亦云「而所闕之文,莫能考見」以為憾。偶從西吳書舫購得元刻十五卷本有之,亟錄以餉讀是書者,不欲為帳後之祕也。盼遂案:四部叢刊本已據宋本補入此四百字,今不再錄。

  朱學勤結一廬遺文卷下明鈔本論衡跋 王仲任論衡三十卷,自宋已無善本。慶曆五年,楊文昌合校諸本,改補一萬一千二百餘字,始為完書。乾道乙亥,洪文惠重鋟諸會稽。至元間,劉氏又刊之。正德之初,板存南雍,今俱不可得見矣。世所通行者,通津草堂本為最古,而脫誤無從是正。余得此本於京都書肆,尚是明人從宋槧本傳錄,卷一累害篇增多四百餘字,其餘異同亦以鈔本為長。然招致之缺,倉光之訛,則兩本俱同也。仲任自謂庶幾之才,正俗決疑,每多爭辨,雖失之繁冗,而解頤者亦多。至謂孔壁中得尚書百篇,禮三百,左氏傳三十篇,又謂壁中論語得二十一篇,齊、魯、河間得九篇本三十篇,此與晉楊方所謂周官出自孔壁中者,皆疏舛之甚。恐學者以仲任漢人,言其可信,故附辨之,庶考古者不為所惑焉。同治四年六月甲辰仁和朱學勤跋。

  曹元忠箋經室所見宋元書題跋元修宋刊牘背紙印論衡殘本跋 宣統二年冬十月,偶游廠市,見論衡殘本,自第二十六至三十,都五卷,每半葉十行,行二十字,版心有刻工毛奇、梁濟、卓佑、許中、陳俊、趙通、潘享、周彥、徐顏、李文等姓名,皆宋刊也。宋體方正渾厚,間有元時修補者,刀口極銳,筆畫瘦挺,版心亦有楊字昌字良字記之,印以延祐五六年牘背紙,雖闕版亦以此紙畫版匡式樣釘入,成書兩冊,首尾有鳳陽朱文陳氏家藏白文印。余乃知為宋洪适會稽蓬萊本,元宋文瓚所補刻者也,遂以重值購歸。檢愛日精廬藏書志於論衡有元至元刊本,(小字十五卷本。)載乾道丁亥五月十八日,會稽太守洪适景伯跋云:「右王充論衡三十卷。轉寫既久,舛錯滋甚,殆有不可讀者。以數本俾寮屬參校,猶未能盡善也。刻之木,藏諸蓬萊閣,庸見避(疑有誤,蓋從此本傳寫所致。)堂舍蓋之意。又有元刊明修本,(當即此本,而有弘治、正德修版。)載至元七年仲春,安陽韓性序云:「番陽洪公重刻於會稽蓬萊閣下,歲月既久,文字漫漶,不可復讀。江南諸道行御史台經歷克莊公以所藏善本重加校正,紹興路總管宋公文瓚為之補刻,而其本復完。」案性字可善,鄞人。見貝瓊清江集韓處士碣銘。據韓序,知元時洪本論衡,仍在會稽蓬萊閣,故由紹興路補刊。而性序其事,所署至元為順帝後至元。其實六年之後已改至正,性猶云七年仲春,詎紹興僻處海隅,未及知耶?從至正元年辛巳,上推延祐五年戊午,六年己未,相去二十餘年。以當時牘背紙印書,由其紙亦紹興路總管物,背有縣尹何玉給由,縣尹趙好禮給由,並題延祐六年上半年可證。然則此殘宋刊本,尚是元修元印。鄉來藏書家,於此書每謂元時重刻慶曆五年楊文昌本,豈知元時補刻,而非重刻。且元時補刻乾道丁亥洪适本,而非重刻慶曆乙酉楊文昌本,皆可據此正之。又近時日本島田翰著古文舊書考稱其國祕府有宋本論衡二十五卷,其行款格式,並刻工姓名,與此悉合,而闕卷二十六已下。是彼之所闕,即此五卷,倘能牉合,豈非快事!因乞陳侍郎弢庵署檢,而自書其後,以譣將來。三年辛亥夏四,元忠,京邸凌波榭寫記。

  日本澀江全善森立之經籍訪古志卷四論衡三十卷(宋槧本求古樓藏。) 卷端題論衡卷第一,王充,次列書篇目。每半板十行,行十九字至二十一字。界長七寸一分,幅五寸,左右雙邊,板心記刻手名氏。文字遒勁,筆畫端正,絕有顏公筆法,加之鐫刻鮮朗,紙質淨緻,墨光煥發,若法帖然,實宋槧之絕佳者。卷中如完、慎、貞、桓、徵、匡、朗、竟、恒、讓、玄、殷、弘、照、構、敬、樹等字,皆闕末筆。累害篇「夫如是市虎之訛」云云一張,諸本並脫,唯此本巋然獨存,當補其闕,尤為可珍。第二十六卷至終闕逸。

  傅增湘藏園東游別錄論衡二十五卷 宋刊本,半葉十行,每行二十一字,白口,左右雙闌,版心上記字數,中記論衡幾,下記刊工姓名。刊工可辨者,有李文、李憲、王政、王永、陳長、陳振、楊昌、趙通、童志、卓佑、潘亨、章宥諸人名。書名標論衡卷第幾,下空五格題王充。目錄低二格,橫列兩排,下接連正文。有細川潤次郎跋,言「此書本狩谷掖齋與本村正辭各藏其半,幸得全璧。」蓋久析而復完,然尚缺卷二十六至末五卷耳。

  中大季刊一卷四號黃侃漢唐學論 東漢作者,斷推王充。論衡之作,取鬼神陰陽及一切虛言讕言,摧毀無餘。自西京而降,訖乎此時,乃有此作。正如久行荊棘,忽得康衢,誠歡忭已。然窺其淵源所自,大抵推衍楊雄、桓譚,則亦非獨創之解也。又善破敵而無自立之能,陳列眾言,加之評騭而已。其於玄理,究不可謂之無功矣。

  孫人和論衡舉正自序 自嬴秦焚坑而後,古籍蕩然。漢代所收,十僅一二,加之讖緯紛作,殽亂群經,尚論恢奇,標舉門戶,或廢視而任聽,或改古以從今,卒致真偽雜糅,是非倒植。仲任生當兩漢之交,匡正謬傳,暢通鬱結。九虛、三增,啟蒙砭俗;自然所論,頗識道原。雖間逞胸臆,語有回穴,要皆推闡原始,不離於宗。至若徵引故實,轉述陳言,可以證經,可以考史,可以推尋百家。其遠知卓識,精深博雅,自漢以來,未之有也。惟世儒鮮通,以其所論,譎常心,逆俗耳,習焉而不察。更以鈔寫不慎,鉛槧屢訛,紕謬差池,幾難卒讀。輓近俞氏蔭甫、孫氏仲容始加考證,而闕陷尚多。余雅好是書,不能釋手,每獲一義,輒識簡耑,艾歷彌年,粗有是正。友人吳君檢齋、陳君匪石復有同好,頗獲新知。因以暇日,寫成四卷。此外疑難之處,正復不鮮。傳不云乎,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甲子元月元日,鹽城孫人和。

  國立歷史博物館叢刊第二冊(民國十五年十二月出版。) 館藏宋本論衡殘卷校勘記小序 館藏宋版論衡殘本,民國十年,清理清內閣檔案所得。原書僅存第十四卷至第十七卷一冊,版匡高六寸五分,每半葉寬五寸,為十行,行二十字至二十五字,間有雙行夾寫,則三四字不等。書中樹缺作,殷缺作,徵缺作,恒缺作,而旭、煦等字皆不避,審為熙寧以前刻本。爰取明通津草堂本校勘同異,其間脫誤補填,遜於通津本者所在多有。以其為古本,聊復刊布,以俟好古君子詳之。

  董康書舶庸談卷三,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四日日記記日本圖書寮藏書 論衡二十五卷,宋槧本。書名題論衡卷第幾。(卷尾同。)下題王充。(低十字。)目錄二排,與正文連。上排低二字,下排低十一字。亦有作一排者。篇名低四字。板高七寸,寬五寸二分。每半葉十行,每行廿字。魚尾標論衡幾,下有陳振、陳長、王政、□六、趙通、楊昌、李憲、童志、卓佑、王永、潘亨、李文、章宥等刻工姓名。存卷一至卷廿五。前有細川潤次郎和文跋,謂前十二卷為狩谷掖齋求古樓藏書,餘為木村正辭藏書。然長短紙色實為一書,蓋失而復合也。盼遂案:宋本論衡行款,讀此可見。當時北京圖書館派人照像,擬付印,惜竟未成。

  唐蘭讀論衡 十二月初五夕,校讀竟。仲任當習文勝實之世,奮其特見,以核實考證為先,雖過信短說,語雜騃稚,在當時固已難能矣。然高祖非龍子與駁讖書之說,皆觸世諱,幸放言巖壑,祕書篋中,故未如禰衡、嵇康之被禍耳。漢之末年,橫議蜂起,論政者仲長子、崔實之流是也,論經者許君、鄭君是也,論法者諸葛武侯是也,論理者此書及應劭是也。夫當世之隆,學者日力寬暇,性行醇篤,疑事不質,綱舉目疏。及其衰也,往往救死不暇,而邪說橫起,則又不得不為刻覈以矯之。始猶炫其新奇,終則流於偏宕矣。觀史言蔡邕祕此為談助,王朗因而稱才進,知學者之喜誕異,實風氣使之也。應劭、孔融踵之,而孔猶跌蕩。至與荀侍中論食伴無嫌,謂伴非會友,猶鳥獸而能言耳。(見傅子。)又孔融傳路粹枉奏融有云:「父之與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欲發耳。子之於母,亦復奚為?譬如寄物瓶中,出則離矣。」雖忌者之言,揆孔生平,度當發此。且情欲之說,本於此書物勢篇。融與蔡邕友善,粹乃邕弟子,固當知其原出,乃反藉以為罪,險人之長技,固不足論,而談理之蔽,遂至於此,殆亦充輩所不及料乎!然自是此風浸廣,嵇、阮而下,流為清談。儒、釋、老、莊,辯議日滋,議經議禮議律,紛然莫可究詰。至唐而稍息。中葉以後,昌黎闢佛,啖助解經,又復繼起。至宋而析理愈精,然異說亦愈多。元以朱子為宗,始略定。至明之中葉,則陽明出為異議,楊慎、焦竑偽炫古籍。至清復崇朱子,乃少定。而康、乾以後,宋翔鳳、莊存與、龔自珍、魏源之類,又騰異說,以迄於今。然則,學者立言,每緣當世之風尚,言之平詖,亦繫世之盛衰。君子於此,必有以消息之,而擇其所處矣。

  張宗祥論衡校訂三卷附記(摘錄。) 宗祥校此書,首得通津草堂本,半頁十行,行二十字。後得蔣氏五硯齋藏元刻本,半頁十二行,行二十四字,即莫郘亭所著錄者。此書大黑口,脫訛至多,雖每行二十四字,然以缺字案之,則與每行二十字者同列,疑為明初坊間覆元本,非真元本也。(書中所稱元本,即指此本。孫仲容先生所據校之元本,亦即此本,故誤字皆同。仍元刻之名者,莫氏已名之,故未改。)陸心源群書校補云:「元至元紹興路總管宋文瓚覆宋十五卷本,每頁二十行,行二十字」。則知蔣氏之書與至元本行款不同矣。云覆元者。以其亦併兩卷為一卷。易三十卷為十五卷也。嗣復得三朝本。行款與通津同。恐即據洪刻之舊元明遞修者,惜無序跋可據。最後得孫校本及過校宋本。過校宋本者,即日本澀江氏之本,止於二十五卷以下缺五卷之本也。宋刻本每半頁十行,行十九至二十一字不等。此書訛奪,各本不免。累害篇缺文,宋、元均有。明刻惟通津本不缺。至十五卷招致一篇,則宋、元本亦缺,不知慶曆本如何,恨未得見也。歲甲寅,與朱君蓬仙、單君不广同在故都同校此書,析疑問難,頗極友朋之樂。未幾,蓬仙先亡,今不广死亦數年矣。當時皆未卒業,不知二君校本尚在人間否?念之黯然。(盼遂案:朱校元本,曾藏馬幼漁裕藻處。馬書散後,不知所在。)居滬上時,曾取古書中注語以訂此書,纍然滿牘。然悉引諸書,未敢以己意擅注也。既而依洛陽伽藍記之例,寫定一部,付之商務印書館。值東省淪亡之後,海上亦遭兵燹,書燬於火。第二部寫定於癸酉,受書之人,遭罪下獄,竟不復返,此志遂隱。今節錄校語,得此三卷,非敢居仲任之功臣,蓋欲留十餘年來校訂之跡也。充之著作,凡分四部,一譏俗之書,二政務之書,三論衡之書,四養性之書,皆見自紀。譏俗之書十二篇,養性之書十六篇。政務之書不悉篇數,所可考者,備乏、禁酒二篇耳。然諸書皆不傳,所傳者獨論衡之書八十五篇耳,則知古人著述湮沒不彰者多矣。充之書,自史通後,非之者多矣。然當讖緯盛行之日,獨能發其幽思,證彼虛妄,才智過人遠矣,安可執儒家之言以繩之?此非為鄉先哲辨誣,有識者自能知之。

  莫伯驥五十萬卷樓群書跋文子部一論衡三十卷(通津草堂本。) 漢王充撰。充字仲任,上虞人。嘗受業太學,師事班彪,博覽而不守章句。家貧無書,嘗游雒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著論衡八十五篇,二十餘萬言。蔡邕入吳,始得之,恆祕玩以為談助。後王朗為會稽太守,又得其書,及還許,人時稱其才進。遂曰:「不見異人,當得異書。」問之,果以論衡之益,由是遂見傳。見范曄、袁山松所著書中。(郭氏登峰編歷代自敘傳文鈔一百四十篇,論衡自紀亦在其中,如司馬遷、班固等作,固是可誦。但金王若虛文辨第四云:「古人或作自傳,大抵姑以託興云爾。如五柳、醉吟、六一之類可也。子由著潁濱遺老傳,歷述平生出處言行之詳,且詆訾眾人之智以自見,始終萬數千言,可謂好名而不知體矣。既乃破之以空相之說,而以為不必存,蓋亦自覺其失也歟?」案此可知自傳文有時固不甚可信也。)此書東瀛藏有宋刻殘本,半葉十行,行十九字至二十一字不等,板心記刻手名氏。謂其文字遒勁,筆畫端正,絕有顏魯公筆法。卷中如完、慎、貞、桓、徵、匡、朗、竟、恒、讓、玄、殷、弘、照、構、敬、樹等字皆闕末筆。累害篇「夫如是市虎之訛」云云一張,諸本並脫,唯此本獨存,當補其闕,尤為可貴。虞山瞿氏則藏宋刊元、明補本,謂為慶曆中楊文昌刊,迨元至元間,紹興路總管宋文瓚補之,故有至元七年安陽韓性後序。目錄後有墨圖記二行云:「正德辛巳四月吉旦南京國子監補刊完。」則明補之證也。至平江黃氏所藏錢東澗評校本為宋刻元、明修補者,蕘圃云:「以校程榮本,知其佳處不少。程本實據通津草堂本,通津本乃從此本出。」蓋此本文字之勝於他本者特多也。朱氏結一廬得明鈔本於京都書肆,謂「為明人從宋槧本傳錄,卷一累害篇增多四百餘字,其餘異同亦以鈔本為長。然招致之缺,倉光之訛,則兩本俱同也。朱氏謂此書自宋已無善本,慶曆五年,楊氏合校諸本,改補一萬一千二百餘字,始為完書。乾道乙亥,洪文惠始鋟諸會稽。至元間又刊之。正德之初,板存南雍,今俱不可得見矣。世所通行者,通津草堂本為最古,而脫誤則無從是正」云。此本首有目錄,卷端體式與宋本同,半板十行,行二十字,板心有通津草堂四字,卷末題曰周慈寫。考嘉靖中,袁褧刻宋本六家文選,亦題周慈寫,可證此本亦嘉靖刊。累害篇內一張脫去,蓋其所據本,亦偶佚也。文句不屬,增一毫字,以接前後。程榮以下諸本,沿而不改,貽誤後來,不可以讀。今特將此葉補錄書中。朱氏稱仲任自謂庶幾之才,正俗決疑,每多爭辨,雖失之煩冗,而解頤者亦多。至謂孔壁中得尚書百篇,禮三百,左氏傳三十篇。又謂壁中論語得二十一篇,齊、魯、河間得九篇,本三十篇。此與晉楊所言周官出自孔壁中者,皆疏舛之甚。恐學者以仲任為漢人,其言可信,故附辨之。李氏慈銘謂論衡為蔡中郎帳中物,理淺辭複,漢人之文,尠有拙冗至此者。中郎之事,顯出附會。惟言多警俗,不嫌俚直,以曉愚蒙,間亦有理解,故世爭傳之。其雷虛、論死、紀妖三篇,最有名理,乃一書之警策。紀妖篇論鬼神會易之情狀,可作中庸義疏。朱氏士端謂論衡正說篇云:「堯老求禪,四岳舉舜。堯曰『我其試哉』,又曰『女於時觀厥刑於二女』,又曰『四門穆穆,入於大麓,烈風雷雨不迷』,又曰『舜知佞,堯知聖。堯聞舜賢,四岳舉之,心知其奇而未必知其能,故言我其試哉。試之於職,妻以二女,觀其夫婦職修而不廢,烈風疾雨終不迷惑,堯乃知其聖,授以天下。』」據此則王氏所見安國真古文,堯典本為一篇,並無「曰若稽古帝舜」二十八字橫亙於中。此條可補馮氏解舂集。江氏尚書集注音疏所未引。汪氏之昌述示兒編引經誤條,立政曰「以乂我受民」,論衡明雩篇引之曰「以友我愛民」。案今論衡與尚書同,則非宋人所見之本矣。見青學齋集二十七。宋陳騤文則謂「王氏問孔篇中於論語多所指摘,未免桀犬吠堯之罪」。又有人謂論衡中如問孔、刺孟二篇,奮其筆端,以與聖賢相軋,論辨新穎,務求繁辭盡意。僉謂王氏不當如是。伯驥案:後來如金李純甫、明李卓吾著書,每與孔、孟為難,當導源於此。言論解放,不為古今人束縛,表現懷疑派哲學精神,王氏實開其端。吾國人奉前言為偶象,界域心思,封蔀靈府,遂成為一尊之學術。倘能如印度之龍樹提婆多所辨論,當日益昌明,其時彼中學派近百種,詰難既多,劣者敗退,優者長存,而哲理因之演進,固實例也。(王弇州曰:「余心服江陵之功,而口不敢言,以世所曹惡也;予心誹大函之文,而口又不敢言,以世所曹好也,無奈此二屈事何!蓋一時風氣已成偏宕,既寅畏於時賢,復蒙惑於古說,而自由淪胥以亡矣。」弇州之言殊痛。)歐洲中古,教會專制人群。文藝復興後,大哲如卜魯諾、笛卡兒,皆以著述科學哲學之言,致蒙殺身焚書之酷。洎達爾文種源論、(達氏創進化說,生存競爭之理互相傳導,人人能言之。其後俄人克魯泡特金因著互助論以資救濟,謂競爭能使人類趨於滅亡。生物界之進步,與人類發達之真因,非互助不可。論者又以此說即為無政府主義之來源。)雷能耶蘇基督傳兩書出,先後行世,全歐心靈始為盪動。雄雞一聲天下白,大海迴風生紫瀾,思想界因之大搖,基督教尤受其影響。吾國幸無此種教例鉗抑,然帝王之力尤有加焉。吾嘗怪元太祖集諸方瑰異人材,以謀軍略之進行,政權之發展,而曾不以之教國人。吾尤怪清聖祖延諸方絕特學人,以求自身學藝之日新,知識之日益,而不以此設科開校,以智我漢、蒙諸族。馬哥孛羅反國,歐人遂連袂東漸,而我漢族之蒙陋如故。(法國史學家之主張,謂馬哥孛羅著遊記一書,其關係不讓哥侖布之西航美洲。歐人讀遊記,見所繪羅盤針圖,有謂此物作於中國,而歐洲述之,式樣已比馬圖為精。意作始者歷數百年,進步當逾百倍。及遊中國,過市買之,則與書之圖無差焉,乃索然興歎而反。)數理精蘊,幾暇格物諸書流布而後,漢、蒙諸族之狉獉依然。當葛利略、李文厚望遠鏡顯微鏡以次研究有成之日,而我國顧氏音學五書、閻氏古文尚書疏證方在草創討論之年。顏習齋大聲呼:「生存一日,當為生民辦事一日。」而戴東原方讀十三經,舉其辭無遺,且語其弟子段玉裁曰:「余於疏不能盡記,經注則無不能背誦也。」惠士奇則方闇念九經、四史,對客誦史記封禪書,終篇不失一字。而吳、皖二大學派,遂占斷我國百年。凡若此,皆君天下者愚民之果也。大凡真好讀古書者,鮮有不嗜新學新理者也。而御世宰物者,不導之研精新學新理,而別以一物焉衡其慮困其心,如此則其心不雜,心不雜則皆為我用矣。開敏者式古訓以銷其意志,謹愿者用舉業以耗其神明,於是天下遂莫予毒,合政教而統一之策,寧有善於斯乎?此予往讀清帝臥碑,而悁悁然悲,後則讀王氏書而躍然以起也。宋黃東發讀論衡云:「王氏謂天地無生育之恩,而譬之人身生蟣虱,欲以盡廢百神之祀。雖人生之父母骨肉,亦以人生無知不能為鬼而忽蔑之。清杭氏世駿謂范史之傳王氏也,曰王氏少孤貧,鄉里以孝稱。但吾所聞於王氏者有異焉。王氏世族孤門,父誦任氣滋甚,在錢塘以勢凌人,論衡不諱其事。臨川陳際泰,小慧人也,而闇於大道。作書戒子,而以村學究刻畫其所生,禾中無識之徒刊其文。以詔,而以斯語冠首簡,承學胥喜談而樂道之,而其端實發自王氏。(軍機處奏准全毀書目,有陳際泰撰已吾集、太乙山房文集。吾家所藏,則有已吾,而無太乙。)此皆後來掊擊仲任之意見也,因與朱、汪諸說並述於此,以待考論。梁任公先生謂論衡為漢代批評哲學第一奇書,蓋就全體而言,諸君子則論其支節耳。任公稱俞蔭甫、孫仲容校此書只數十條。蔣生沐從元刊本校補今本脫文三百餘字。全書應加董治處尚不少,望學者任之。今孫氏人和、楊氏樹達均有校讀之本,或足慰厥所蘄矣。(論衡中有云:「廣漢楊偉能聽鳥獸之音,乘蹇馬之野,田間有放馬者,相去數里,鳴聲相聞。偉謂其御曰:『彼放馬目眇』。其御曰:『何以知之?』曰:『罵此轅中馬曰蹇,此馬亦罵之曰眇。』御往視之,目竟眇焉。」伯驥案:春秋左氏傳僖二十九年:「介葛盧聞牛鳴,曰:『是生三犧,皆用之矣。其音云。』問之而信。」洪氏詁引周禮疏:「賈逵云:『言八律之音,聽鳥獸之鳴,則知其嗜欲生死。可知伯益明是術,故堯、舜使掌朕虞。周失其道,官在四夷矣。』」賈、王均為漢人,豈鳥語獸鳴,古人果有解此者歟?公冶長辨鳥雀語,見論語疏。秦仲知百鳥之音,與之言,皆應,見史記。南美洲有新人種,所操土語有五百餘種區別。人類愈卑陋,語言愈複雜,固世界公例。此人種則美總統游南美時發見者也。鳥獸之聲,不審比新人種如何?謂能辨之,當非易易矣。又史記卷一百五,扁鵲倉公列傳:「視見垣一方人。」索隱:「言能隔牆見彼邊之人,則眼通神也。」亦古軼聞。)

  朱駿聲著論衡簡端記如干卷 見石隱山人年譜朱師轍附識。案:書未見傳本。

  劉師培著論衡校補四卷 甲寅雜志一卷三十七期劉申叔著書目所列。案:寧武南氏印劉申叔遺書未收,疑原稿仍為某氏所扣,故未能取印。

  美國加利佛尼亞大學東方學教授阜克澤論衡為英文本 見賀昌群悼洛佛爾氏文中。

  學生國學叢書論衡 選三十篇截要錄出,加以簡注。高蘇垣主撰,中華民國二十四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

  標點本論衡上下二冊 陶樂勤編,中華民國十四年三月上海梁溪圖書館出版,首有曹聚仁小引。

  一九五五年一月三十一日。光明日報標題:蘇聯出版關於我國古代哲學家王充的書籍。 據塔斯社莫斯科二十九日訊,蘇聯科學院出版局出版了阿泊洛尼、彼得羅夫的新作王充——中國古代唯物主義者和啟蒙者。彼得羅夫在這本書中指出,王充的學說是古代中國唯物主義發展的高峰,這種學說是在同宗教神祕論和迷信的鬥爭中形成和鞏固起來了的。彼得羅夫是蘇聯著名的中國哲學研究家,他曾經寫過中國哲學史概要、關於中國唯物主義者世界和介紹中國古代大哲學家之一王弼的論文。

  後 記

  佩文韻府二冬韻,龍字下三龍條,注引王充論衡云:「蔡邕、崔寔號並鳳,又與許受號三龍。」按:王充卒於東漢和帝永元年間,烏能預知蔡邕及崔寔,而作詩詠之?決此條非論衡之文。

  藝文類聚卷九十三馬類引論衡云:「楊璇為零陵太守,時桂陽賊起。璇乃製馬車數十乘,以囊盛石灰於車上。及會戰,從車揚灰向賊陣,因鳴鼓擊賊,大破之。」按:後漢書卷六十八楊璇傳載此事,在漢靈帝時,王充烏能預知靈帝時事?其為誤引,當與佩文韻府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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