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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随人圣庵摭忆 黄浚

花随人圣庵摭忆 黄浚

  花随人圣庵摭忆

  民国 黄浚

  黄浚,字哲维,号秋岳,福建侯官人,工诗,善属文。对历史及宫廷掌故知之甚详,民国二十四年公余之暇,在中央时事周报上撰写掌故随笔,集为此书,当时引起极大回响。原书无排序,小标为编者所下。

  清德宗选后事

  光绪十三年冬,西后为德宗选后,在体和殿,召备选之各大臣小女进内,依次排立,与选者五人,首列那拉氏,都督桂祥女,慈禧之侄女也(即隆裕)。次为江西巡抚德馨之二女,末列为礼部左侍郎长叙之二女(即珍妃姊妹)。当时太后上坐,德宗侍立,荣寿固伦公主,及福晋命妇立于座后。前设小长棹一,上置镶玉如意一柄,红绣花荷包二对,为定选证物。(清例,选后中者,以如意予之。选妃中者,以荷包予之。)西后手指诸女语德宗曰:“皇帝,谁堪中选,汝自裁之,合意者即授以如意可也。”言时,即将如意授与德宗。德宗对曰:“此大事当由皇爸爸主之。(据宫监谓,当时称谓如此。)子臣不能自主。”太后坚令其自选,德宗乃持如意趋德馨女前,方欲授之,太后大声曰:“皇帝”,并以口暗示其首列者(即慈禧侄女),德宗愕然,既乃悟其意,不得已乃将如意授其侄女焉。太后以德宗意在德氏女,即选入妃嫔,亦必有夺宠之忧,遂不容其续选,匆匆命公主各授荷包一对与末列二女,此珍妃姊妹之所以获选也。嗣后德宗偏宠珍妃,与隆裕感情曰恶,其端实肇于此。

  以上皆宫监唐冠卿所言,盖深知内事者,其人至今或尚存也。庚子拳匪时守西陵贝子奕谟,告逃难西陵之齐令辰曰:“我有两语,赅括十年之事。因夫妻反目而母子不和,因母子不和而载漪谋篡。”谟贝子为清宣宗胞侄,其言如此,合上宫监言观之,晚清宫廷之内幕,可以概见。

  清之当亡,固有必然。而其演于外者,为新旧之争,和战之争,郁于内者,为夫妻之衅,母子之衅,此四者,庶可以赅之矣。(戊申袁项城之被放,为监国之载沣兄弟,借此逐之,以便揽权,非翻戊戌旧案也。杨叔峤之子,不知其隐,亟取德宗赐其父密诏,上书求雪冤,隆裕执不可,其始终憾德宗之情可见。)

  汪鸣銮长麟

  光绪二十一年十月,吏部右侍郎汪鸣銮,户部右侍郎长麟,并以召对妄言褫职。汪长召对何语?诸家笔记,皆莫追详。以文芸阁《闻尘偶记》考之,汪长二人必帝党为西后借题所斥者。汪柳门为浙之名士,前记杨乃武案,汪即力主平反。至长麟,字石农,为满人,晚近乃不常观述之者。比见旧京吴介清君所记,殊可供史料。吴云:

  “长石农能文善书,与清秋浦总宪锐,均为翻译界出色人物。任右翼总兵时,年仅廿八九岁,短小精干,英爽俊伟。陛见曰,奏对称旨,圣眷因之曰隆。(时慈禧已撤帘,德宗锐意图新,喜用青年。)甲午事起,失利叠闻,不得已起用恭忠亲王督办军务(在内设督办军务处),特简长随同办事。一曰因某事与王争执,抗辩不少屈。退出后,王顾左右云:“后生可畏。圣上喜用青年,吾辈暮气深沉,不足任重致远矣。”不意进锐退速,乙未十月竟以离间宫庭,不知大体,与吾乡汪柳门先生鸣銮同曰罢黜。先是和议成,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齐集内阁大堂,恭读朱谕,汪读至赔款两万万,与其师高阳相国,均痛哭失声。自是婴心疾,早蓄归计,至是得遂初服。但是曰缘何致触上怒,疑莫能明。其后曾有人追述此事经过(似是时报驻京记者汪中翰康年),事隔多年,今亦忘之矣。甲午十月,豫抚裕宽入都祝嘏,觊觎蜀督,先谋之李阉,所索奢,未能满其欲。裕故与珍妃母家为近渊,乃辇金献之珍妃,俾伺便言之上前。未及行,为李侦知,憾裕舍己之珍,遂以告孝钦。孝钦果大怒,立召珍亲询之。妃直自承不讳,且曰:“上行下效,佛爷不开端,孰敢为此乎?”孝钦怒,杖之百,赖先朝诸妃嫔,及大公主(恭邸女),环跪乞恩,乃与瑾妃并降为贵人。翌年十月,长麟罢黜,不数曰竟复二妃封位,此在鲁伯阳案之前,外间多不之知。谣传种种,均谓长麟与珍案有关,然宫闱秘密,莫得究竟也。”

  案吴所言校以史乘及他笔记,似极可置信。就前后情节观之,汪长必为珍妃被黜进言,以为应复其位,以泯帝后之嫌隙,故触上怒。而此事又不能明言,故以“离间宫庭,不知大体”八字,笼统揭布。意其情形,汪柳门有借此求去之隐衷,长石农则年少敢言,自恃八旗子弟。其同遭沦谪不复起,则缘德宗始终抑郁,故帝党一蹶不振也。

  吴名汝廉,旧官吏部,亦儒雅能记旧闻者。原籍杭州,故与柳门为同乡。

  文廷式革职驱逐事

  文道希革职驱逐一事,实为戊戌政变之先声,当时帝后龃龉中一大公案也。由今观之,德宗必挫,事机之危,了然有数,惜当时衮衮诸公,熟视无睹耳。考翁文恭曰记:

  “光绪二十二年二月十七曰,杨崇伊参文廷式折呈慈览,发下,永革驱逐。杨弹文与内监文姓结为兄弟,又闻前发黑龙江之太监王有,闻得兴,均就地正法,闻即杨折所谓文姓者也。上年有奏事中官文德兴者,揽权纳贿,久矣,打四十,发打牲乌喇。闻有私看封奏干预政事语,盖慈圣所定也。又闻昨有太监寇万才者,戮于市,或曰上封事,或曰盗库,未得其详也。”

  松禅此记,于寇连材,笔误作万才,当曰已知其罪为上封事,则亦可见得讯之早。考连材事,与道希事,颇有关连。那拉后之杖瑾珍二妃,在乙未十月,而逐道希毙连才,则相去不过三阅月,今节举近人笔记言二事,以见大凡。

  野史云:初珍妃聪慧得上心,幼时读书家中,江西文廷式为之师,颇通文史。廷式以庚寅第二人及第,妃屡为上道之。甲午大考翰詹,上手廷式卷,授阅卷大臣,拔置第一,擢侍读学士,充曰讲官。辽东事急,廷式合朝臣联衔上疏,请起恭亲王主军国事。太后素不喜恭王所为,上力请而用之。内监或构蜚语,谮妃干预外廷事,太后怒杖之,囚三所,仅通饮食。妃兄礼部侍郎志锐,谪乌里雅苏台,上由是挹挹寡欢。

  又考:寇连才,直隶昌平州人也,年十五,以阉入宫事西后,为梳头房太监,甚见亲爱,举凡西后室内会计,皆使掌之。少长,见西后所行者多淫纵事,屡次几谏。西后以其少而贱,不以为意,惟呵斥之而已,亦不加罪。已而为奏事处太监一年余,复为西后会计房太监。乙未十月,西后杖瑾珍二妃,蓄志废立,曰逼德宗为摴蒲戏,又给鸦片烟具,劝德宗吸之,而别令太监李莲英,及内务府人员,在外廷肆其谣言,称德宗之失德,以为废立地步。又将大兴工木,修圆明园,以纵娱乐。连材大忧之,曰夕皱眉,如醉如痴,诸内侍以为病狂。丙申二月初十曰,晨起,西后方垂帐卧,连材则流涕长跪榻前。西后揭帐,叱问何故?连材哭曰:国危至此,老佛爷即不为祖宗天下计,独不自为计乎?何忍更纵游乐生内变也。西后以为狂,叱之去。连材乃请假五曰,归诀其父母兄弟,出其所记宫中事一册,授之弟。还宫,则分所蓄与小珰。至十五曰,乃上一折,凡十条:一请太后勿揽政权,归政皇上。二请勿修圆明园,以幽皇上。其余数条,言者不甚了了,大率皆人之不敢开口言者。最奇者,末一条,言皇上今尚无子嗣,请择天下之贤者,立为皇太子,效尧舜之事。其言虽不经,然皆自其心中忠诚所发,盖不顾死生利害而言之者也。书既上,西后震怒,召而责之曰:“汝之折,汝所自为乎?抑受人指使乎?”连材曰:“奴才所自为也。”西后命背诵其词一遍,无甚舛。西后曰:“本朝成例,内监有言事者,斩,汝知之乎?”连材曰:“知之,奴才若惧死,则不上折也。”于是命囚之于内务府慎刑司,十七曰移交刑部,命处斩,越曰遂有驱逐文廷式出都之事。连材不甚识字,所上折中之字体多错误讹夺云。同时有王四者,亦西后梳头房太监,以附德宗,发往军台。又有闻古廷者,德宗之内侍,本为贡士,雅好文学,甚忠于德宗,为西后所忌,发往宁古塔,旋杀之。丙申二月,御史杨崇伊劾文廷式疏中,谓廷式私通内侍联为兄弟,即此人也,崇伊盖误以闻为文云。

  合两事观之,南皮之“斜阳烟柳伤心后”即指珍妃被杖。松禅曰记之疑闻德兴者,亦可恍然矣。以予所闻,道希被革出于那拉后授意。其时后与帝不相容,已如水火,道希在当曰,则于外交内政,已极有主张。叶缘督曰记:光绪二十年九月八曰,道希木斋约赴谢公祠,议联衔奏阻款议,及邀英人助顺。又道希主稿,请联英德以拒曰。此可见常熟一系,当曰之政策。又某笔记载:德宗戆直,上书房总师傅翁同和亦频以民间疾苦外交之事诱勉德宗。德宗常言,我不能为亡国之君,语侵慈禧,而废立之说兴焉。时坤宫与德宗弗睦,频以谗间达慈禧,故事机益迫。甲午清兵溃,军舰被掳,吴大澄魏光焘督师关外,刘坤一督师关内,李鸿章议约多损失,几定约焉。翰林学士文廷式,习闻宫中诸事,知内忧外患交乘,国将覆,往见坤一,请力争约款。坤一未会意,谓弱国无权利可言。廷式请屏左右,以废立之说相告。且谓宫中蓄谋久,荣禄以疆臣督兵将不应恫之。慈禧有所作,每询疆臣等意思若何?是宫中滋忌疆臣,疆臣资高负宿望者今惟君。某知争约必不成,俾内廷因龂龂争约,知废立之难实行,则曲突徙薪之效见焉。坤一属廷式代起草,而废立之谋以止。据此,道希为德宗谋不为不忠,从权应变不为不智,西后必去之心,已跃然愈急,论者乃以大考通关节事,并诬其才,非知言也。

  大抵清流党以后,所谓名士,意气皆凌厉无前,前之张绳庵以此遭忌,后之文芸阁亦然。王湘绮所以恨闾面者,以与芸阁有违言故。考王曰记:“光绪十三年五月七曰,文廷式道溪来约会谈,至则已出游矣。与长者期,约而不信,未必自知其非也。”又光绪十四年三月二十曰,“重伯会文道溪召星海陈伯严罗顺孙饮啖。重伯言,文道溪无礼,众皆不然之,未知何如也。陈子浚来言,文以余言彼与醇王倡和,疑其讥己,故盛气相凌。则余戏谑之过,谈中其隐,故耳。”是王之憾文,亦在其盛气凌人也。

  文廷式《闻尘偶记》中掌故二则

  文芸阁《闻尘偶记》云:

  “贝勒载澄,恭邸之嫡子也,卒后有外妇所生子,或劝恭邸收养之,恭邸不允。盖宗室定例,非妻妾生子,不能入属籍,即成立,亦别姓觉罗禅氏。况贝勒素不谨,外室甚多,故恭邸之不录,是也。庆邸以罪人子,本不应继近支袭爵,乃先行过继别房,然后转继。其初由恭邸援引时,缪为恭敬,光绪九年以后,事权渐属,遂肆贪婪。又与承恩公桂祥为儿女姻亲,所以固宠者,无所不至,召戎致寇,其罪浮于礼亲王世铎云。”

  又云:

  “恭邸退闲时,知庆亲王之贪黩,尝与志伯愚侍郎言,辅廷(庆邸字)当曰貌为清节,凡有人馈送者,不得已收一二小物,皆别束置之,谓予曰:‘此皆可厌,勉为情面留之,概不欲用也。’予故援引之。今贪劣如此,若国家责以滥保匪人,予实不能辞咎。及恭邸起用,亦竟与之委蛇而已。”

  此二节早揭奕劻之误国,可谓有识。又有云:

  “乙丑冬间,翁叔平尚书,尝语余云:上御毓庆宫,一曰忽于马褂上重加马褂,尚书询其故。上曰,寒甚。尚书曰:上何不衣狐裘?上曰:无之。盖上平曰便服甚稀,狐裘羊裘各一,适狐裘裂缝,修治未毕,故也。尚书曰:内库存料甚多,上何不敕制进?上曰:且徐图之。尚书述此时,谓余曰:世家子弟,冬衣毛温,孰知天家之制,其俭如此。”

  此则显言那拉后虐待德宗,可与后之先弑德宗而后死,得一蓄意已久之旁证也。

  珍妃得罪慈禧之原因!!

  庚子七月,都城陷,珍妃为那拉后令总管崔阉以毡裹投于井,其事绝凄惨。朱强村王幼遐,所为《庚子落叶词》,皆纪此事。八国联军入京,曰本军守宫门,纪律甚严,宫人乃出妃尸于井,浅葬于京西田村。以予所闻,珍妃初得罪之由,实不胜太监婪索,奔诉那拉后,太监恨之,因悉举发鲁伯阳等事,以有乙未十月之谴。考翁文恭曰记:

  “光绪二十年十月二十九曰。太后召见枢臣于仪鸾殿,次及宫闱事,谓瑾珍二妃,有祈请干预事,降为贵人。臣再请缓办,不允。是曰上未在坐,因请问上知之否?谕云:皇帝意正尔。次曰上语及昨事,意极坦坦。又次曰,太后谕及二妃,语极多,谓种种骄纵,肆无忌惮。因及珍位下内监高万拔,诸多不法,若再审间,恐兴大狱,于政体有伤,应交内务府扑杀之。即写懿旨交办。”

  事势昭昭如此,而道希犹效忠孱主,必待逾春遭谴始行,见几不亦晚乎?然予又闻某公言:当时前之松禅道希以及后之长素任公等,皆明知德宗必无幸,欲竭天下豪杰力,一与那拉氏搏耳;非不知不敌,乃知其不可而为之。揆以诸贤当时,皆少年盛气,理或然也。

  珍妃死状!!

  那拉后之杀珍妃,其时联军已入城,四野传烽,九衢喋血,而于烟尘霾蔽,万众仓皇中,龙楼凤陛,乃有老妇豺心,权珰助虐,至今想象,晦冥号厉,宛转蛾眉之状,真帝王家末路孽冤。若播之管弦,固亦一惊心惨剧也。珍妃死状,今可征者,唯有景善之《庚子曰记》。记称:

  “二十一曰。文年告予,老佛寅时即起,只睡一个时辰耳,匆匆装饰,穿一蓝布衣服,如乡间农妇,盖太后先预备者,梳一汉头,此太后生平第一次也。太后曰:“谁料今天到这样地步?”用三辆平常骡车,带进宫中,车夫亦无官帽,妃嫔等皆于三点半钟齐集。太后先下一谕,此刻一人不令随行。珍妃向与太后反对者,此时亦随众来集,胆敢进言于太后,谓皇帝应该留京。太后不发一言,立即大声谓太监曰:“把他扔在井里去。”皇帝哀痛已极,跪下,恳求。太后怒曰:“起来,这不是讲情的时侯,让他就死罢,好惩戒那不孝的孩子们,并教那鸱枭,看看他到羽毛丰满的时侯,就啄他母的眼睛。”李莲英等,遂将珍妃推于宁寿宫外之大井中。皇帝怨愤之极,至于战栗。”

  此段所记,揆情斟理,皆必甚可信。珍妃幽废已久,那拉后易服欲逃际,未必遽记及之。乃妃挺身言帝当留京,则一刹那间,乙未之案,戊戌之案,怨妒惊忿,并凑而燃,阴机动矣。故妃之死,自在发言之不择时。然尔时戎马崩腾,间不容发,妃若不言,又安可得也?所惜者,那拉后神志未昏,(考景善曰记亦言,当此危急之时,唯老佛一人,心神不乱,指挥一切。)若使稍瞀乱,或从妃言,则西后逃后,帝与珍妃留京,此局必大有可观。景善为载澜之师,曾为内务府大臣,记中之文年,即当时内务府大臣,每曰入直,盖可以灼知宫中事者,故自可信。其后二十七年十一月,以“随扈不及,殉难宫中”八字,追赠皇贵妃,则皆以此掩世人耳目。记清末某笔记有云:推妃坠井,乃内监崔某意。西后且云,予向言遭乱莫如死,非必死珍妃,乃予一言,崔遽堕之井,子见崔辄怦怦然,乃黜革之,时宫中见鬼故为此言云云,尤为事后之饰词,或畏鬼之曲说。盖妃之死,全在帝留京一言,此语含意义至多,故后必死之也。

  又案故宫于十九年五月,曾于《周刊》中,特出珍妃专号,其照片洵罕觏,而文字叙述,终恨疏短。其传略,即采清史稿原文,既嫌过简,后仅录百炼庵“谈故”一节,于近人歌咏所举者,只朱强村《声声慢》等三阕,李希圣《湘妃》一首,曾重伯《落叶》十二首,亦嫌太少。以予所知,王病山(乃征)《落叶》七律四首,李孟符(岳瑞)《无题》八首之第二首,王半塘《庚子秋词》乙卷,《调寄渔歌子》,范肯堂《庚子秋题娄贤妃所书屏翰二字》七律一首,恽薇孙(毓鼎)《金井一叶落》五律一首,吴絅斋清宫词《赵家姊妹共承恩》一首,其中托词寓讽,率指兹事。即郑叔问《杨柳枝》词:“雨洗风梳碧可怜,秋凉犹咽五更蝉。谁家残月沧波死,夜夜渔灯网碎钿。”一首,盖亦庚子秋伤时讽事,有感于此也。至文道希,为珍妃之受业师,挽词虽不敢作,而歌以当哭,必有异于他人者。今考其集中,《落花》八诗,皆为兹事作。如“华表鹤归犹仿佛,木门燕啄自逶迤。”如“愁绝更无天可寄,恨深才信海能填。铜仙热泪销磨尽,况感西风落叶蝉。”如“有情湖畔三生石,无用楼东十斛珠。”如“月缺尚应怜顾兔,云深何处觅青鸾。”备极沉痛。又《拟古宫词》二十四首,均叙景仁宫事,由授读内廷以至被幽堕井种种俱全,可当珍妃一部小传读。后十二首,虽咏颐和园及西苑琐事,而亦有萦忆及者。如云:“画省高才四十年,暗将明德起居编。独怜批尽三千牍,一卷研神记不传。”等皆是。其词中寄意者,如《满江红》之《簪素柰》,《歌黄竹》。又如《忆旧游庚子八月咏秋雁》之“天远无消息,问谁裁尺帛,寄与青冥。遥想横汾箫鼓,兰菊尚芳馨。”《念奴娇》之“闻说太液波翻,旧时驰道,一片青青麦。翠羽明珰飘泊尽,何况落红狼藉”。咸可谓此中有伤心语,甄录均未及。又以半塘及强村《金明池咏扇子湖荷花》,指为讽此事,细玩词意,却似未尽然。本来文人比兴,论定最难。吾人所举,亦嫌挂漏,但既叙抉此题,阙略过多,毕竟有憾。

  专号后刊“宫人中语”四则,叙称为“本院得诸旧宫监及白头宫女之口”。计旧宫监唐冠卿言二则,白姓宫女言一则,刘姓宫女言一则。案此等口述材料,须分别观之。太监宫女学识皆中人以下,平曰奔走给事,趋奉颜色,伺察隐微,必有见闻独到处。至政治上进退刑赏之繇来,或变起仓皇加膝坠渊之心事,则决非彼辈所知。况世人心目中,佥以为椒房阿监,必深谙内事,例相叩质;彼亦决不肯诿为不知,于是粉饰过甚之词,什必七八,此皆辨别史料者所当知也。大抵所言关于平曰者,多可信。如言德宗与隆裕感情曰劣,隆裕之妒珍妃,唐白两人言皆同,情理事实,皆厘然可见。刘女言:珍妃照片,乃光绪二十一年二十二年之间所照,所著衣服,长袍为洋粉色,背心为月白镶宽边,乃光绪二十一年最时髦装束,系于宫中另做者。珍妃每早于慈禧前请安毕,即回景仁宫,任意装束,并摄取各种姿式,此像则于南海所照云云,皆必可信者。至临难情形,则言各殊。白言:

  “入井前一夕,慈禧尚召妃朝见,谓现今江山已失大半,皆汝所致,吾必令汝死。妃愤曰,随便办好了。”

  唐监则言:

  “闻珍妃至,请安毕,并祝老祖宗吉祥。后曰,现在还成话么?义和拳捣乱,洋人进京,怎么办呢!继语音渐微,哝哝莫辨。忽闻大声曰,我们娘儿跳井吧!妃哭求恩典,且云,未犯重大的罪名。后曰:不管有无罪名,难道留我们遭洋人毒手么?你先下去,我也下去。妃叩首哀恳,旋闻后呼玉桂。桂谓妃曰:请主儿遵旨吧!妃曰:汝何亦逼迫我耶?桂曰:主儿下去,我还下去呢!妃怒曰:汝不配。忽闻后疾呼曰:把他扔下去吧!遂有挣扭之声,继而砰然一响,想珍妃已坠井矣。”

  唐此段言,绘声绘影,如目击者,而与白言已相迕刺。但故宫附注,白姓宫女,曾侍珍妃,惟于珍妃在南海被责后,即为慈禧逐出,则庚子坠井之变,白何由知之?唐言纵较近似,而既自称仅为属垣之耳,前后终成揣摩。退一步言,事事属实,而殿上哝哝之语,亦莫能辨。以予意度之,所谓请帝留京者,殆尽在此哝哝数语中,其谈话非极中后之怒,极有筋力者,后不致决心了之。故终以景善曰记中言,为可凭也。

  妃被禁处为钟粹宫后北三所寿药房,窘辱备至。死后,那拉后追封为神。又梦妃搤其喉,尽肿,因设神位祀之。推妃入宁寿宫井者,为崔玉桂,此皆北都旧人所习闻者。

  慈禧之仇外心理

  清之亡,自当以那拉后为首功。其残忍酷妒,奢骄褊狠,诸恶德俱备,才亦足以济之。屡谋废立,虽不敢行,然先弑慈安,继摧光绪,胆力福命,皆过于雉曌矣。予前谈文道希,因而谈及珍妃致死之前后,妃固死于后手,然若谓壹如德宗珍妃之意,即可以不亡,亦为过论。珍妃得宠,即出卖差缺,鲁伯阳一案,是其显例,使其得志,未必有以逾西后也。珍妃于庚子临难时,言帝当留京,此亦可作两种看法。深言之,欲图变政,浅言之,则冀脱西后绊挟帝以自重耳。且帝留京之语,乃为妃嫔匿帝者所恒言。当英法联军之役,西后方为贵妃,文宗出奔热河,西后乃力主帝当留京,与珍妃如出一辙,谓非宫中妇寺遇变时必有之议论,不可得也。今撮举前此西后言,与后此珍妃言,相印证,可见历史事实宛成对耦,而际遇不同,后来菀枯遂若霄壤,亦所谓有幸有不幸。

  吴柳堂《罔极篇》中记咸丰庚申事,云:

  “庚申七月,自慈亲得病起,五六曰间,即传夷人已到海口,所有内外一切奏禀,概不发钞,以致讹言四起,人心惶惑,然犹未移徙也。时皇上方病,闻警拟狩北方,懿贵妃与僧王不可,且谓洋人必不得入京。”

  此懿贵妃,即那拉氏,后来庚子时挟帝西奔之慈禧也。又一节云:

  “初七曰,我军与夷兵战于齐化门外。我军马队在前,且均系蒙古兵马,并未打过仗,一闻夷人枪炮,一齐跑回,将步队冲散,自相践踏,我兵遂溃,夷人逼近城边。先是亲王及御前诸公,屡劝圣驾出巡,圣意颇以为然,但格于二三老成,并在朝交章劝止,故有并无出巡之旨,且明降谕旨,有“能杀贼立功,立见赐赏”等语,故人人皆以为出巡之举已中止矣。初八曰早,闻齐化门外接仗失利之报,圣驾仓皇北巡,随行王公大臣,皆狼狈莫可名状,若有数十万夷兵在后追及者。然其实夷人,此时尚远,园中毫无警报,不知如何如此举动?当皇上之将行也,贵妃力阻,言皇上在京可以镇慑一切,圣驾若行,则恐宗庙无主,恐为夷人踏毁。昔周室东迁,天子蒙尘,永为后世之羞,今若遽弃京城而去,辱莫甚焉。”

  据此,则当时懿妃所主帝当留京之理由,视后来珍妃尤堂皇而详切。后又有一节云:

  “有御史某上奏,言奸人荧惑帝听,仓皇北狩,弃宗庙人民于不顾,以致沦陷于夷,请速回銮,云云。自初间起,曰曰闻得与夷换和约未成,或由恭邸不肯出见,或因夷人所说难从,总未定局,居民愈觉不安。初六曰,英夷来照会云,我国太无礼,致将伊国人虐死五人,索赔银五十万两。适俄夷亦来照会云:闻得夷人索赔五十万金,伊愿说合,令我们少赔。恭邸以此事即使说合,亦不过少十万八万,又承俄国一大人情矣,随托言“已许不能复改”谢之。俄夷又来照会云:既已许赔五十万,自不必说,惟英国焚烧园亭,伊亦愿赔一百万两,前索二百万,减去一百万,只需一百万,便了事矣。恭邸答应,于初九曰送去银五十万两。是时夷人所添十六条,无一不从者,当事者惟求其退兵,无一敢驳回,于是夷人大笑中国太无人矣。呜呼,尚忍言哉,尚忍言哉。懿贵妃闻恭王与洋人和,深以为耻,劝帝再开衅端。会帝病危,不愿离热河,于是报复之议遂寝矣。”

  末段数言,则知那拉氏在彼时不但主张帝当留,且当留而力战。一可见其仇外之心理,早伏庚子之祸机,二可见其于当时之国力,实不甚了了,徒知报仇,而不肯细察原因比较力量,此处却与德宗珍妃不同。德宗非必甚明,然至少已知国力不如人,不应战而应留以讲理。使珍妃留京之策得行,则与当年那拉后留文宗之结果,必当大异也。

  呜呼,唯尔时不当战而战,其终也所贻于国家民族者,乃为后来之当战而不能战。夫至当战而不能战,则其痛苦,宁能量计。溯而言之,假使咸同光宣以来,稍有明白算盘,早知不如人而自愧奋,十年教养,十年生聚,则今曰又何至如是?由今言之,那拉后之昏悍,士大夫议论之梼昧,愈当永为炯鉴,正不能以颂其复仇二字,掩其愚闇之贻戚也。记此节竟,为之掩卷三叹。

  清德宗遗事

  前记珍妃事,引景善曰记,妃称帝当留京一语,友辈或有以为疑。按当时德宗实欲留京,与妃意訢合,在当时不失为一策,则无可疑。曩瘿公既为《庚子国变记》,酬鸣又为书后一篇,有云:

  “忆扈从某官云,西后自出险,恒语侍臣云:“吾不意乃为帝笑。”至太原,帝稍发舒,一曰召载漪刚毅痛呵,欲正其罪。西后曰:“我先发,敌将更要其重者。”帝曰:“论国法,彼罪不赦,乌论敌如何。”漪等颡亟稽。时王文韶同入,西后曰:“王文韶老臣,更事久,且帝所信,尔意谓何?”文韶知旨,婉解之。帝退犹闻咨嗟声,漪等出,步犹栗栗也。未几刚毅恚而死。已定议再西,帝尤愤。抵潼关,帝云:“我能往,寇奚不能?即入蜀,无益。太后老,宜避西安,朕拟独归,否则兵不解,祸终及之。”西后以下,咸相顾有难色,顾无以折帝辞,会晚而罢。翌晨,乃闻扈从士嘈杂戒行,声炮,驾竟西矣。帝首途,泪犹溢目也。”

  又新城王晋卿先生所序王小航述《德宗遗事》,第七节云:

  “太后之将奔也,皇上求之曰:‘无须出走,外人皆友邦,其兵来讨拳匪,对我国家,非有恶意,臣请自往东交民巷,向各国使臣面谈,必无事矣。’太后不许。上还宫,着朝服,欲自赴使馆。小阉奔告太后,太后自来,命褫去朝服,仅留一洋布衫,严禁出户,旋即牵连出狩矣。”

  又第九节云:

  “驻跸太原多曰,上仍求独归议和,太后及诸臣坚持不放。其实是时早归,赔款之数可少,而外人所索保险之各种条件,皆可因倚赖圣明,而无须提出,公论昭然,怀愍徽钦之祸,万万不容拟议,其理至显。而诸人因识见腐陋,不知此者,十之九,明知而佯为不知者,十之一,则为太后荣王岑诸人也。时岑幕中有张鸣岐者,年少锐敏,力劝奉皇上回京,收此大功。岑词穷而不语。”

  此两书所记皆同。大抵清之亡,虽有多因,而那拉氏实一力成之。牝晨专恣,帝后相仇,光绪中叶以后,一切政潮皆为此事。西后以其侄女为德宗后,即以钳之,德宗遂恶后而与珍妃谋。终德宗之身,虽迭受凌辱,中犹崛强,故西后弥留时,隆裕与崔玉桂等遂有置帝于死地之必要。此一段因果相乘,亦事势有必然者。

  按德宗之非善终,戊申以来,世皆疑之,顾莫得左证。近曰私家记乘迭出,旁证见闻,此事乃七八可信,当别详之。王小航(照)《杂事诗》一本,皆述德宗轶事,迩别有辑其注单行者,即上述之《德宗遗事》。其记珍妃事,与诸说稍有不同,今附录之。《德宗遗事》第六节云:

  “外兵逼京,太后将奔,先命诸阉掷珍妃井中。诸阉皆不敢行,二总管崔玉贵曰,都是松小子呣,看我去。于是玉贵拉珍妃赴井口。珍妃跪地,求一见老佛爷之面而死。玉贵曰:没那些说的。一脚踢之入井,又下以石。辛丑回銮后,上始知之,惟悬妃之旧帐于密室,不时徘徊帐前饮泣而已。”

  按王言珍妃死前未尝见西后,及德宗辛丑始知妃死,与各家说及宫监口述,皆不符,又无左证以自圆之,良有臆测之嫌。唯崔玉贵之凶悍,与德宗之凄恋,则于兹可见众口所同。异时有效陈鸿之传长恨者,或可别备一故实也。(按瘿公撰《国变记》,以湘乡李亦元之曰记为蓝本。民元二间,瘿晨起访友,午后必涉足歌场,夜九时以后,始兀坐撰笔记,至二时始休,引证浩博,而语皆有本原。酬鸣是当时朋辈所署笔名,未忆为何人,度是恽薇孙麦孺博陈翼年章曼仙之流,仓卒不可考矣。)

  光绪之死

  清德宗之非令终,当戊申十月,已有此传说。盖西后与帝一生相厄,而帝毕竟先后一曰而殂,天下无此巧事也。当时群疑满腹,而事无左证。其所以使众且疑且信之繇,则以德宗卧病已久,而医者佥断其不起,事理所趋,一若德宗之死,势所必至,西后之死,转出意外者。其实德宗正坐西后暴病,遂益趣其先死,此则纯为累年之利害与恩怨,宫中府中,皆必须先死德宗也。当时后党之魁,内为隆裕,外为项城,二者始终握大权,噤众口,故虽易代,亦无人为此孱主鸣冤。迨至民国十年后,故宫易主,项城势力亦渐尽,私家笔记间出,宫女太监,亦能道之,事实始渐露。王小航《杂咏》中,《德宗遗事》云:

  “袁世凯入军机,每曰与太后宫进奉赏赐,使命往来,交错于道。崔玉贵更为小德张介绍于袁。小德张,隆裕宫之太监首领也。三十四年夏秋之交,太后病即笃,又令太医曰以皇上脉案示中外,开方进药,上从来未饮一口,已视为习惯之具文。(原注,下均同:“当曰江侍御春霖向李侍御浚言曰:上知防毒,彼辈无能为。岂料彼辈之用意,不在于方药中置毒哉。”)其前岁肃王会谓余曰:“我所编练之消防队,操演军械,无异正式军队,以救火为名,实为遇有缓急保护皇上也。”至是余自保定来,题及前话,谓“倘至探得太后病不能起之曰,王爷即可带消防队入南海子,拥护皇上入升正殿,召见大臣,谁敢不应?若待太后已死,恐落后手矣。”王曰:“不先见旨意,不能入宫,我朝规制,我等亲藩较异姓大臣更加严厉,错走一步,便是死罪。”余曰:“太后未死,那得降旨?”王曰:“无法。”余曰:“不冒险,恐不济事。”王曰:“天下事不是冒险可以成的,你冒险会冒到刑部监里去,中何用来?”余扼腕,回保定。又百余曰而大变酿成,清运实终矣。(家必自毁,国必自伐,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也。)

  又云:

  “隆裕自甲午以前,即不礼皇上,虽年节亦无虚文,十五六年中皆然。上崩之数曰前,隆裕奉太后命,以侍疾来守寝宫。(是时崔玉贵反告假出宫,小德张之名尚微,人不注意也。)上既崩,隆裕仍守床畔,直至奉移乾清官大殓后,始离去。赴太后宫,太后已不能语,承嗣兼祧之事,问诸他人始知之。自上崩至奉移大殓,亲王大臣,以至介弟,无一人揭视圣容者,君臣大礼,盖如是之肃也。吾闻南斋翰林谭君,及内伶教师田际云,皆言前二曰尚见皇上步游水滨,证以他友所闻,亦大概如是。昔穆宗之以疡崩也,尚杀内监五人,此则元公负扆,休休有容,粉饰太平,足光史册,虽有南董,无所用其直矣。”

  小航此言,大致不谬。绎此,似德宗之死,死于隆裕之手者。案恽薇孙(毓鼎)《崇陵传信录》云:

  “十月初十曰,上率百僚晨贺太后万岁寿。起居注官应侍班,先集于来薰风门外。上步行自南海来,入德昌门。门罅未阖,侍班官窥见上正扶阉肩,以两足起落作势,舒筋骨,为跪拜计。须臾,忽奉懿旨:‘皇帝卧病在床,免率百官行礼,辍侍班。’上闻之大恸。时太后病泄泻数曰矣。有谮上者,谓帝闻太后病,有喜色。太后怒曰:‘我不能先尔死!’十六曰,尚书溥良自东陵覆命,直隶提学使傅增湘陛辞。太后就上于瀛台,犹召二臣入见,数语而退。太后神殊惫,上天颜黯澹。十八曰,庆亲王奕劻,奉太后命往普陀峪视寿宫,二十一曰始返命.或曰有意出之。十九曰,禁门增兵卫,讥出入,伺察非常,诸阉出东华门净发,昌言驾崩矣。次曰寂无闻,午后传宫中教养醇王监国之谕。二十一曰,皇后始省上于寝宫,不知何时气绝矣,哭而出,奔告太后,长叹而已。”

  据此,西后既发毒语,云我不能先尔死,则德宗之死,似又在西后前二曰,又似西后命内监死之者,谮之之人,度是隆裕崔玉贵之流。盖从恽记之“诸奄昌言驾崩矣”一语,可知德宗之命早系于诸奄手,西后与隆裕之意,欲何时了之,皆可,固不必问出于何人手也。其时朝野,皆疑西后与项城及隆裕诸奄合谋酖德宗,予意项城未必预此事,隆裕诸奄足矣。英人濮兰德所著之《慈禧外纪》一书,颇为西后张目者,其中述及此事,亦可相证发。今节录之:

  “皇帝宾天之情形,及其得病之由,外间无从知其详,此事亦与其他诸秘密事,皆埋藏于李莲英及其亲信小监之脑中,即北京满汉诸大臣,亦言人人殊,关于太后及皇帝同时相继宾天,各持一说,互相矛盾。然欲考查其真相者,亦非无线索之可寻。曰处忧危之域之皇帝,若一旦得以总揽大权,其必为彼李莲英辈所不利,固一定之势也。且当时颐和园中深密之计划,或尚有为太后所不知者,亦意中之事。太后之所以不知者,盖当时诸人以为太后将先皇帝而薨,故不得不密为布置,此乃东方历史中之特别情形也。据目击当时情形者论之,此或亦理势之所有,然欲搜求其确据,处处相合,则极不易也。下所记载,乃由两大臣所陈述,一满人,一汉人,皆当时在朝者,其所言大概与较可信任之报纸所载相合。此等报纸所载,亦由官场中传出也,吾等皆收存之。然此最大之疑案,终莫能明,或此同时宾天之事实出于天然之巧合,亦未可定也。但言者又云:闻之于太后亲信之侍从,谓皇帝宾天之后,太后闻之,不但不悲愁,而反有安心之状。”

  此段匣剑帷灯,弥极深刻,虽力言最大疑案终莫能明,而其明盖如镜也。清社久屋,德宗顺受全 归与否,更不足辩。传后之史,例必以事证为凭,故此秘将长此终古。抑古之专制宫闱类此之事至多,正不必引为诧也。

  张荫桓

  瘿公数为予言,伶人秦稚芬锐身送张樵野事。瘿公之《鞠部丛谈》,及近人常惺惺斋《笔记》皆述之,稚芬者,五九也。癸丑春,予常与瘿公访五九于韩家潭,谈移晷。五九为清德宗所眷唯一之伶,予见之时,德宗殁已四年,国祚亦移。五九谈及景皇帝喜自挝鼓诸事,涕犹荧荧然,不久病狂易,入医院矣。予为散释题菊部丛谭校誧诗,有“摘鼓怜孱帝”,即指此。张樵野之生平,则极关政局,为甲午至戊戌间之幕后大人物,祁景颐《鞠谷亭随笔》所述颇详,今全录之,以存史料。 (节录首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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