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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琉球漫誌卷一

  ·泛海紀程·

  乾隆癸未歲,予自德化縣學教諭調任臺灣府鳳山縣學。三月十五日壬申,卸德化學事,請假旋里,四月初八日乙未抵家。十九日丙午,由家至榕城,二十六日癸丑抵榕城。五月初十日丙寅,榕城曉發。

  榕城曉發詩云:

  垂暮冒微秩,學舍如小舟。府檄猝焉下,量移外海陬。根荄慚植薄,奚足供薪槱,深荷栽培意,不遺葑菲求。有母嘆篤老,未敢身遠投;且虞靈胥捐,遽與蛟蜃儔。再三辭不獲,乞假旋舊邱。四載闊奉侍(予庚辰歲抵德化學署,至癸未歲離家四載),筋力欣尚遒。顧念春秋積,難令百歲留,況將蹈不測,微軀惛自謀,存沒兩無定,肝腸紛細抽。鬖髿垂項雪,未審繼見不?別淚強抑制,恐貽白髮憂。馳驅抵會城,倉卒發行輈,七日距鷺門,兩郡經置郵(道經興化、泉州二府)。更欲泛溟漲,遠盡天東頭。定更驗塗程(海道以更為定),濤浪荒咨諏。嘒星尚磊落,行子逝悠悠。下午渡烏龍江。烏龍江即陽崎江,其水匯於馬頭江入海。元鄭潛置舟立義田,鄉人號鄭公渡,立碑吳海為記。晚宿方口。

  渡烏龍江詩云:

  在昔羇廈南,沿洄飽經由。偶值風濤作,便恐隨膠舟;百年判須臾,失足那可求。茲將泛滄海,想像大塊浮;烏兔相跳擲,局若籠內囚。回頭瞻禹甸,稊米分九州;四瀆荒計較,矧此溝澮流。不覺囅然笑,扣舷成歌謳。頹陽薄桑榆,饑鴉啼汀洲。輟棹問前塗,聊為永夜謀。

  十一日丁卯,次漁溪。十二日戊辰,阻雨,仍宿漁溪。十三日己巳午,至江口橋,為福州興化二府南北盡界。橋下通海流,遙山青蒼,波濤淢汨,午潮乍作,海漁舟回,腥風貫鼻。有城寬數里,海鱻輻輳。下午抵涵江。江瑤柱出自涵江,形如三四寸扁牛角,上銳下平,雙甲薄而脆;柱生雙甲中腰,巨如古錢,味爽而甘,其餘肉則類大蚌。閩小紀論閩中海錯,以江瑤柱、西施舌、蠣房三物,準以畫家三品,江瑤柱為逸品。夜宿興化府。興化背太平山而城,以壺公為案,兩山皆峭拔。登城北山望東南,大海浮空,檣帆皆見。自涵江至興化,沃野約數十里。仙遊之水,經府城下至涵江入海。土人於出口處絫石為橋,障以木板,以資灌溉。溝渠四達,小船往來,延緣稻畦村落,風景絕類吳越。

  涵江詩云:

  髣髴越中路,溝渠進小艭。渚花輕拂櫂,沙鷺靜臨窗。頓覺■〈派,孑代氵〉懷豁,能令旅思降。前林煙火近,鴉軋早驚厖。

  十四日庚午,次楓亭驛(驛屬仙遊縣)。楓亭荔枝甲天下,彌山被野,樹極婆娑可愛。唐明皇妃江釆蘋故里也。妃于開元中高力士購諸閩中;進上,甚荷寵眷。妃性嗜梅,所居遍植,因號梅妃。自楊貴妃入宮,罕得幸御。妃慨慕長門賦故事,欲求才士作賦,因以動上,一時無肯為者,遂自作樓東賦。明皇覽而憐之,卒畏貴妃逼,不敢召也。及幸蜀歸,遍索妃所在,得溫泉藁葬處。發之,顏如生,脅有刃痕,知不屈為亂兵所戕。上皇震悼,命改葬焉。新唐書外戚傳未載妃名氏。是晚宿塗嶺。

  過江妃故里詩云:

  山礬水漲渚添痕,傳說江妃舊住村。青塚魂歸同寄恨,莆陽端不讓荊門。

  玉環豐膩洵無倫,窈窕樓東更絕塵。翻笑上皇誠錯計,馬嵬亡國竟何人。

  生年氣味類松筠,絕愛梅花萬樹新。歲歲嶺頭開勝雪,依稀猶似見橫陳。

  蜀關西望六龍奔,畢命溫泉識刃痕。懊惱史官編外戚,不書名姓慰貞魂。

  悵望華清渥澤頻,閑拈玉笛倍傷神。古來嬪御誰相匹,長信宮中奉侍人。

  莆山繚繞翠為屏,策蹇經過記幾經。欲弔江妃吟八賦,一天風雨下楓亭(妃有綺窗梅花諸八賦)。

  十五日辛未上午,次惠安縣,度洛陽橋。橋原名萬安渡,宋蔡忠惠公橋記云:「泉州萬安渡石橋,始造於皇祐五年四月庚寅,以嘉祐四年十二月辛未訖功。絫趾于淵,釃水為四十七道,梁空以行。其長三千六百尺,廣丈有五尺,翼以扶欄,如其長之數而兩之。靡金錢一千四百萬,求諸施者。渡寔支海,去舟而徒,易危而安,民莫不利。職其事盧錫浮、圖義波等十有五人。既成,太守莆陽蔡襄為之合樂讌飲而落之。明年秋,蒙召還京,道繇是出,因紀所作,勒于岸左」。泉南雜志云:「公自書大方尺,分勒二石,在公祠。聞之父老云:先時二石為倭載去,後見江間發光,探之得後一石;其前一石,乃後人復摹,故前石不如後石瑩潤。今就東橋一基,視諸基大數倍,周圍約百餘步,內建廟祀公,二碑立公像左右。橋至此微曲,每潮汐至,濤浪浩衍;及退,地涸如陸。世俗相傳:公造橋時,禱於海神,神假醉卒進醋字」。據筠廊偶筆云:「閩中洛陽橋圯,有石刻云:石頭若開,蔡公再來。鄞人蔡錫中,明永樂癸卯鄉試,仁廟授兵科給事中,陞泉州太守。錫至欲修橋,橋跨海,功難施,錫以文檄海神,忽一醉卒趨而前曰:『我能齎檄往』。乞酒飲大醉,自沒于海,若有神人扶掖之者;俄而,以醋字出。錫意必八月廿一日也,遂以是日興工。潮旬余不至,工遂成。語載錫本傳中。錫官至都御史,以才廉聞」。觀偶筆所載,是書醋字固非忠惠矣。然忠惠經始橋基,其事視修葺倍難。王遵巖曰:豈其駕長江之洪流,馮虛以構?寔其役有足駭人者。昧者驚焉,而言之異。亦以賢者之所為,興事起利,人樂其神而稱其功,故託于神以美之耶?

  洛陽橋詩云:

  清晨發塗嶺,午抵洛陽渡。驚颷卷行旆,奔潮倏已注。端明昔典郡,昏墊憫行路;思拯一時危,以成萬代固。金錢數百萬,輦至歎莫措;偃蹇驕黿鼉,誰敢拗其怒。矢傾盈腔血,瀝向滄溟訴。海若契精誠,涸沙莽回互;遂令千丈虹,偃臥舒修胯。繼起獲象賢,修葺無乖誤。異事動潛靈,同駕若騏駕。由來大功成,天地與恩遇。商旅樂康莊,望洋肆安步。引領溫陵城(橋距泉州府三十里),迢迢阻雲霧。

  是晚,宿泉州府;泉州負郭邑名晉江。浯江郡志云:「晉南渡時,衣冠士族避地于此,故名郡」。山之最高者曰清源山,在郡北三里許,高數千仞。聞未至絕巘數百武,有泉自石罅流出,積于砥石凹處,甘冽獨勝他泉;好事攀躋汲之,冬夏不減。其東有妙覺岩,石上刻「第一山」,是米元章行書。予以行期敦迫,未及遊焉。十六日壬申,次沙溪。凡行旅往漳州、廈門者,由此分路。旅舍蚊不冬蟄,至夏尤甚;日未夕,聲殷如雷霆。十七日癸酋,過五通渡;以地有五通山,因以名渡,約計海面十餘里。

  五通渡詩云:

  問訊廈門路,煙濤十里深。滄溟風易動,絕島樹疑沉。漫效浮槎客,難為故國心。定知今夜夢,繚繞綠楊林(予所居村名)。

  下午,抵廈門。廈門一名鷺門;屬同安縣,為閩中通洋巨鎮。突起海中,地廣輪約五六十里。按郡誌:廈門即嘉禾嶼,上有無盡岩、洪濟山、點濟岩、雲頂岩;又有浮沉石,潮漲其石不沒,潮退則石沉海底,天將風則石下有聲,名石虎礁。郡志亦第就有名者載之。其中怪石鬱律,岩壑奧窈,難以數計;環以巨海砰訇,寔奇觀也。

  廈門詩云:

  廈門寔巨鎮,遠轄盡漲渤。重關嚴稽查,兵衛環戈戛。東南通輻輳,歌管日膠葛。蜀錦與杭綾,被服同裋褐。市門嫣一笑,肯惜紅靺鞨。居貨牣殊方,由來蘊利窟。海隅生齒稠,舉踵隘耕垈;騰踔狎洪濤,洋舶紛四出。往來市諸番,安論吳與越;咬吧最險,萬里逝超忽;崑崙及七洲(西海崑崙、七洲,二洋最險。語云:歸怕崑崙,來怕七洲),荒怪難具述。蝦鬚閃旗殷,鯨背矗山屼,歲候西颷回,珍貝光熇發。興朝弛海禁,非徒邊徼活,王道尚柔遠,要使職貢達。梯航安可窮,泱漭滄溟闊。

  十八日甲戌至二十七日癸未,凡旬日,覉留廈門,覓海舶。廈門有海關,稽查出洋商旅,福建都統將軍管理。凡官于臺者,攜帶人數必具文書,開列人名,詳本省藩司;藩司給票,將所詳人名開後。既至廈門,將票呈海關掛號驗訖,始敢登舶。二十八日甲申,登海舶。舶首左右刻二大魚眼,以像魚形,長約十丈餘,闊約二丈,深約二丈。舶腰立桅,尾立舵。桅長約十丈,桅本約三十圍。舵長約二丈餘,巨約一丈。舵前相距二丈餘,設立板屋,寬約一丈餘,深約一丈,內供養天后像。左右立四小艙,以為臥室,名曰麻離。板屋後附立一小龕,高約三尺,橫闊約五尺,以置羅盤,定子午針。板屋外右首立水艙,縱橫約八尺,深如之,以貯飲食所用水。以海水鹹苦,不可食。登舶之後,陳牲醴,焚楮帛,鳴金伐鼓,以祭海神。二十九日乙酉,從小擔嶼張篷出口。初出口時,風濤搏擊,舟中之人,吐眩顛仆,十人而九。惟出海、舵工、鴉班、水手諸人,笑語自若。凡海舶主事者曰出海,定羅盤子午針者曰舵工,經理張弛篷索者曰鴉班,其餘俱名水手。舶篷編竹為之,長約八丈,闊四五丈。或值黑夜舟行,海風怒呺,舟楫振撼,篷索偶失理,鴉班上下桅竿,攀緣篷外,輕踰鳥隼,捷若猿猱,洵稱絕技。是日阻風,仍退泊小擔嶼。三十日丙戌五更放洋。上午以無風,且午潮將至,拋碇歇大洋。海舶固畏風,又苦無風。風靜水平,連天無際,舶不下椗,則乘潮而北,隨汐而南,方向莫定。椗以鐵力木為之,頭椗重七八百斤,以次遞殺。巨舟四椗,次三椗、二椗,下鉛筒約四十餘尋。鉛筒以純鉛為之,形如秤錘,高約三四寸,底平,中刳孔,寬約四分,深如之,繫以棕繩。投鉛筒下海,底孔粘海泥;舵工覘泥色,即知其處,舟行自不錯誤。按廈門位西北乾方,臺灣位東南巽方。凡海道出口有二,春夏多南風,則由小擔嶼或大擔嶼;海不甚深,大擔嶼與小擔嶼相近;秋冬多北風,則由繚羅山下,海深不測。

  小擔嶼放洋詩云:

  遊子類飛蓬,飄颻臨海界;長颿維百尺,忽與滄溟會。大塊杜德機,蘊氣不復噫;神物酣蟠睡,意快脫杻械。茫茫尾閭泄,淼淼萬川濊。安從測海深,祗益驚天大。生年困侘傺,日食厭虀芥;偶然獲微官,班秩鄙纖介。胡為冒險行,霜毛壓歲邁。要知冥漠意,欲償諸番債。■〈扌瓜〉搜到嗢咿,心癢劇癢疥。每念注金惛,令我終宵喟。

  六月初一日丁亥,回顧廈門諸山,散若斷雲,隱映斜照。微風偶動,波起伏輒數里,舟入窪如墜,其出如登。初二日戊子,不復有山,空絕飛鳥,時有小青蛇游泳舟側。初三日己丑夜半,觀日出。未出時白光一抹,長竟天東;俄焉霞彩照灼,鬚髮可鑑,近東海水盡赤,環望西南北三隅,甚黝黑,計內地晨雞初鳴。良久日始出,西南北漸開霽,則內地昧旦時也。或云日初出,倏為升沉,其語誕妄。蓋天欲雨,海氣坌涌;日出有定,海氣興滅無定,自崇山下觀,疑日有升沉矣。三餘贅筆云:補怛落迦山在東大洋海中,雞初號,遙見東方日出,輪赤如火,流光燭海波,閃爍不定。蓋此系日輪未出時景象;若日輪出則東方明,其光氣亦漸歛矣。

  海中觀日出詩云:

  我生守蓬蒿,寸步困偪仄;忽成滄海遊,捩眼恣天色。坤輿漾空虛,洪河洵涓滴。

  扶桑澆懸根,滇■〈泪丐〉知不隔。夜半天雞鳴,霞燒半海赤;絳闕爛溫汾,三山下臨逼。

  掉頭顧平地,夜氣正黝黑。良久火輪出,遊氛漸開闢。燋勞念馮生,始覘東方白。

  安知金鵶輝,早射昆崙脊。

  是日,甚晴霽。忽見臺灣諸山,矗浮海面,意指日可至。常時渡海者,必先見澎湖島,繼見臺灣山;是日諸山先見,旋被雲翳蔽。竟日無風,海平如鏡,日光下射,五色炫目,細玩澄澈如冰。三四丈下,小鯊魚細鬐纖尾,浮沉翕忽,莫遯其形。迨日既夕,水惟一色。海中魚類雖無所不有,而舟行目所常見,惟有鯊魚,其種類亦繁,赤嵌筆談紀載鯊魚至一十七種,尚有未盡者。初四日庚寅,遙望廈門同發舟,近一二十里,遠則百里,如點墨貼空際。初五日辛卯,望見澎湖島,寸碧隱隱。自五月晦日至是日,皆以無風,隨水前漾,夜仍宿大洋;鉛筒下處,深不過六七十尋、淺則四五十尋。臺灣諸山,後不繼見。

  海中見澎湖島以無風不能至詩云:

  五日歎羈遲,六日漩尤靜(自五月晦日放洋,至是日凡六日)。意輕溟漲闊,目炫陽烏烱。飛廉謝冰夷,逃竄深戢影。穹蒼虛相涵,一氣同溟涬。烏鯊狎澹濧,撥剌時一逞。舵移昧遠近,寸碧出俄頃,安辨根虛無,常虞失■〈女展〉奵。氣蹻未可乘,臨空殊耿耿。

  初六日壬辰,至澎湖。澎湖舊隸晉江縣。臺灣紀略以為屬同安縣;考諸府志,以屬晉江縣為允。康熙二十二年,臺灣平定,始撥歸臺灣縣;共三十六島,皆平岡小阜而童。惟媽祖嶼最大,廣延各三十餘里。臺灣府志云:「總澎湖之嶼計之,寔四十有五;而相傳為三十六嶼者,特舉大概言之耳」。泉郡志云:「東出海門,舟行二日程,曰澎湖嶼,在巨浸中,環島三十六,如排衙然。昔人多僑寓其上,苦茅為廬;推年大者為長,不蓄妻女;耕漁為業。牧牛羊,散食山谷間,各嫠耳為記,訟者取決於晉江縣。城外貿易,歲數十艘,為泉之外府;後屢以倭患,墟其地」。唐施肩吾島夷行云:「腥臊海邊多鬼市,島夷居處無鄉里;黑皮年少學採珠,手把生犀照鹹水」;即指此地也。是唐時已有居民。舵工云:岡阜生青草,曝極乾,不可燃為薪;土人放牛飼草,牛下糞曝乾,燒則焰熾,是不可解。島中居民散處,地沙礫斥鹵,不可為田;粟米仰給臺灣。泉郡志所云耕者非能如內地樹藝禾黍,不過偶有種植矣,惟倚漁為生。丈夫出漁,婦女佐之,備盡勞瘁。諺云:「澎湖婦人臺灣牛」,哀其瘁同也。內文員設一通判,武員設一副將,轄兵數千。觚賸云:「臺灣所屬之澎湖,其對岸皆獞猺部落。中國有賈於其地者,必設席於家,延之環坐,置盆水席中;主人之婦出,採樹葉裹糯米少許,納口細嚼,吐於盆,主人與客共酌。初飲淡泊無味,傾之面頓發赬,皆酩酊而散;謂之頃刻酒」。今考澎湖無所謂對岸地;且獞猺乃八蠻之種,惟五溪以南,窮極嶺海,迤連巴蜀始有之,海東諸島嶼固無有也;且不可言部落。惟臺灣之地,雖隔臣洋,地形寔與澎湖對岸;山內生番釀酒,搗米成粉,番女嚼米置地,越宿以為曲,調粉以釀,沃以水,色白,曰姑待酒。味微酸,外出裹其醅以蕉葉,或藏於壺盧;途次遇水,灌而酌之,渾如泔,亦未能頃刻而成。觚賸所載,或即指此,而傳聞訛異耳。按廈門至澎湖,船七更,是為大洋;澎湖至臺灣,船五更,或云四更,是為小洋。樵書云:六十里為一更,又一日夜定為十更。定更之法,以焚香幾枝為度。船在大洋,風水有順逆、駕浪有疾遲,水程難辨。以木片從船首置海中,人自船首速行至尾,木片與人行齊至,則更數準。若人行至船尾木片未至,為不及更;或木片先人至,則為過更;均非更數也。澎湖至臺灣約計二三百里;據舵工云:偶當夜靜波恬,或聞臺灣雞犬鳴吠聲;未審然否也。

  澎湖詩云:

  澎湖一窮島,外海稱險阸。東南控制靜,內地安棲息。山童草木荒,潮涸鹽鹵塞;地潟不宜稼,耙犁安所力。波濤狎床幃,蛟鼉輕蜥蜴;肆其■〈尢虎〉闞性,溟漲猶偪仄。粟米自東來,未能飽饑膈。修鱗與團介,炰膾無不得。天兵昔東下,萬艘暍荷戟;神畀將軍泉,至今噴湢■〈氵仄〉(大兵平臺時,師駐澎湖,掘井數處,鹹苦不可食。將軍施琅拜空默禱,甘泉一夕湧出,萬軍歡呼,而臺灣遂克)。東臨望臺疆,時見山尻脊。西飈會有期,便掛如雲席。

  午飯後,北風乍作。渡海占驗:凡六七月北風,則颶立作,舵工欲退泊澎湖,待颶定;商諸出海,出海以淹滯日久,且恃颶未即作,下午渡黑水溝。海水橫流,為渡臺最險處,水益深黑,必藉風而過。臺灣雜記云:「溝中有蛇,皆長數丈,通身花色,有梢上,如花瓣六七出,紅而尖,觸之即死」。舟過溝,水多腥臭,蓋毒氣所蒸。予以驚怖,未敢出視。舵工云:常下鉛筒棕繩,盡百數十尋,未及底,莫測淺深。按宋徐兢高麗錄云:「從明州出海口,舟行八日,過黑水洋」。元史:「張立道使交趾,並黑水跨雲南,以至其國」。海中黑水,固不一洋。及暮,風益烈,濤浪如山,倏聞船底喧囂,聲如地中萬道鼓角,意加怖。詢諸舵工,云:黃花魚因風起趨附船底,呴沫竟夕,噞喁有聲。

  由黑水溝夜泛小洋詩云:

  舟過黑水溝,舵工顏如墨。畏驚驪龍睡,檣艣快掀擊。回瞻黑奔渾,弱膽尚餘惕。行旆颯飄揚,颿張迅弩激。便堪瀛壺遊,卻恐銀潢逼。夜久風更怒,崩濤恣漰湱,何得萬鼓角,號呶鬨深黑。蒼茫神鬼集,哀傷天地窄。始知潛鱗介,噞喁伸腷臆。茲行固留滯,肝腸已結塞。宵征太蒼黃,履險更迷適。誰能鞭羲車,光展陽烏翼。

  初七日癸己,至鹿耳門。門約長三四里,左右皆礁石。土人又名銕板沙,潛藏波內,彎環屈曲。其道止容一舟,深不逾尋丈,出入必脫尾舵,恐舟隔礙。門外則系七鯤身沙腳,巨石森布,潛波二三尺,長約百餘里。常時無風,海水自內河湧出,怒激潛石,翻銀噴雪。枚乘所云:「洪淋淋若白鷺下翔;皓皓皚皚,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可謂善於名狀。舟將進口,海邊漁人斫木裹白黑布為左右標記,就礁石彎環屈曲插之,使知趨避。凡海舟來臺者,每歲出金少許,以酬其勞。舟上下偶失標記,立至糜碎,人百不一生。以出入必由于是,故以門名焉。舟行必候風潮,二者缺一,則不敢出入。既進鹿耳門,海中突出一嶼,周圍加以絫石,寬平約一二里。內立二稅館,海防同知及安平鎮副將管理。海舶至此,仍將藩司所給票呈稅館掛號驗訖,始得換小舟至府。

  鹿耳門詩云:

  精衛啣石填洪濤,羽毛禿盡波仍高。至今碪■〈腭,石代月〉剩遺跡,潛藏海底相周遭。戈矛咫尺銛爭向,脫舵失憑心膽喪。崩騰陡覺眼光迷,造次頓許蛟鼉葬。憶昔天兵動地來,潮添十丈千艘開(康熙二十二年秋八月平偽鄭,鹿耳門水漲)。鯨鯢鏖戰窟宅淨,孽血雨灑腥風霾。有道由來四裔守,地險重扃復何有。登崖張讌對滄溟,浮天瀲灧臨樽酒。

  鹿耳門潮聲詩云:

  大荒地險盡堯封,想見天兵克偽墉。故壘迄今盈百室,寒潮依舊卷千重。餘波南匯暹羅水,細沫東噓日本峰。怪煞舳艫爭利涉,長年來往狎鷗蹤。

  常時風順,一日夜可至。予以無風,留滯海中浹旬,因得紀其梗概如此。初八日甲午,至臺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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