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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五龙二侠二打莲花湖 老剑客出首力解重围

第三回 五龙二侠二打莲花湖 老剑客出首力解重围

  却说老趟子手闻听于蓝报告,萧银龙在莲花湖遇难,遂将萧银龙之事,对傻小子孟金龙学说了一遍。金龙闻听说道:“萧银龙是我兄弟,我非将莲花湖的贼都摔死不可。”说着话向外就跑,谁要阻拦他,碰上就倒。孟金龙跑出镖局子,不知东南西北,跑出有一里多地,复又返回,向众人问道:“莲花湖在哪里?”胜爷说道:“金龙不许胡闹,跟老夫一同前去。”

  孟金龙答应一声,说道:“就跟三大爷一同去,非将莲花湖的贼脑袋拧下来不可。”大众一看孟金龙这样,没有不笑的。列位,孟金龙这样浑浊猛愣,他怎么来到的大清国呢?孟二侠对于这样的儿子,为什么还打发出来呢?这里面尚有一段事情,未能说出。

  皆因为孟金龙这一日由家中出来闲游,走到邻村赵家峪,正碰上赵家峪的地方伙计赵三,跟他妻子打架,乡亲们劝解不开,都站在一旁看热闹。孟金龙一看,乃是男女二人打架,遂上前劝道:“好男不跟女斗,好鸡不跟狗斗。”赵三一看是孟大少爷,本来认识,说道:“大少爷您别管,这是我的妻子。她骂我,我才打她。”孟金龙说道:“不行,妻子也不许打。”

  赵三不听,金龙一着急,照定赵三嘴巴子打去,金龙乃是金钟罩的功夫,这一掌震动了脑海,赵三立刻身死。金龙一看赵三倒在尘埃,回头往家中就跑。众乡亲们一看,孟金龙将人打死,遂在后头跟着他,金龙回头一看有人跟着,遂说道:“谁要跟着我,我将他摔死。”大众一听,谁也不敢在后头跟着他,回到庄中,报告了地方保甲,地方保甲遂来到孟家寨。见了孟二侠,将金龙打死人之事说了一遍。二侠闻听,吓得目瞪口呆,叫老家人快将大少爷找来。老家人说道:“大少爷有话,员外要是找他,就说他上外祖母家去啦,不叫招呼他。若是招呼他,就拎起来摔死。”员外一听,又气又乐:“打死人啦,上姥姥家去就完了吗?”员外遂说道:“就说员外招呼,要是不来,我架火烧他。”金钟罩铁布衫不怕枪刀,就怕火烧。老家人去到后花园,将金龙唤出来,一说员外生气啦,要是不去,就用火烧。金龙没有法子,这才跟随家人来到客厅。一见赵家峪的绅耆,傻小子金龙心中就明白了,叫道:“爸爸,永远我也不打人了!我没使劲,地方伙计就死了。”员外说道:“胡说!打死人偿命。永远不打人就算完了吗?”叫道:“家人!将逆子捆上!”傻英雄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二侠的家法,叫怎么着就怎么着,向来不敢违背。金龙闻听,自己将胳臂向后一背,说道:“捆吧。”若不是二侠在跟前,谁也不敢捆他,就是捆上他,他一用力绳子就得断。因为有二侠的话,老家人不敢不捆,这才过来将少爷绳缚二背。二侠将少爷交与众绅耆,叫道:“金龙,到衙门里你不许无法无天,你若是无法无天,跑到家来,我将你用火烧死,然后我自己一死。”傻小子哭着说道:“我给您磕一个头,报报您的养儿子的恩吧。”二侠闻听此言,不觉动了爱子之情,两行泪下。此时老安人也来到了客厅,叫道:“儿呀,但愿上苍怜佑,保我母子还有见面之日。”金龙说道:“孩儿若是有灵,半夜三更给您托梦。”母子痛哭,众绅耆莫不泪下,母子痛哭一场,这才将金龙送到本地衙门。本地衙门过堂,传尸主赵三之妻,赵三之妻与赵三夫妻终日吵闹,赵三被人打死,他的妻子并不追求抵偿,在本地衙门供的只求官准嫁人,别的事满不过问。赵三又无有家属。本地方官向上司衙门详文,说凶手与赵三本无仇隙,因劝架误伤人命,尸主只求官准改嫁等语,上司衙门也是原词,送到了王爷府。王子张奇善,无论大小案件,都是亲自审理,接到了这件公事,一问傻英雄,傻小子乃是一个浑人,看公文并无仇隙,遂与大帅石朗说道:“此案本应抵偿,无奈尸主不追求抵偿。人都向着活的,还有向着死人的吗?二千岁辛苦一趟,到乡里调查调查,想法子叫他们私下了解,若是官断不偿命,于国法不合。”二千岁闻听,遂道:“小弟愿往。”带了几名差官,遂说着就来到赵家峪私访,均改扮商人模样。就听百姓们三三两两坐在一处,谈论赵三,有一个老者说道:“火神爷赵三死啦,咱这一方从此得少着几把火呀。”又一个年轻的说道:“孤坟也得刨的少哇。前些日子非跟我借十吊钱不可,我说现在没有钱,等麦子收下来再给,他也答应啦,当日夜间我的柴禾园子就着火啦,您看够多万恶滔天啊。孟大少爷可给咱们除害了。”又一位老者说道:“孟大少爷这场官司可不好打,可惜孟二侠就一位少爷,还是傻老小子。若是给这宗恶人偿命才冤哪。”石朗将此话听毕,心中暗说:“这宗万恶之人,无怪乎他妻子都不追求抵偿。”带差官回到王府,将私访之事,对王子张奇善说了一遍。王爷闻听,叫道:“二千岁,既然如此,还得二千岁从中私自约出乡老,协同赵家峪绅耆了结此事。”二千岁私自拿出一千两纹银,约出赵家峪的乡老,给少爷孟金龙了结官司。

  列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不然石家后世子孙昌盛,世代簪缨?这就是祖上之德,天之厚报也。了完官司,将傻小子打了一百板子,去了凶气,放回家来。孟二侠从此可就不敢叫孟金龙出门了,将他锁在屋中。

  这一日萧三侠父子看望孟二侠,闻听金龙锁在屋中,三侠劝孟二侠放出少爷,不然恐其锁坏了,岂不成为废人?净锁着不成,总得慢慢的感化。孟二侠也恐怕日久锁坏,遂将金龙放出了,金龙见了三侠与银龙,说了一句:“谢谢三叔。”又叫道:“银龙兄弟,咱们出去玩去!”二侠与三侠两人一听,也乐啦,二侠说道:“萧贤弟,你看这傻东西,将来怎么办呢?”

  三侠说道:“咱们哥俩没有胜三哥德行大,您看人家胜奎,又精明,又强干,少年老成,一看就是大器之子。您的儿子太傻啦,我的儿子太精鬼啦,俩人若搀合搀合都好了。”老哥俩在客厅闲谈,金龙跟银龙二人到了后花园,银龙可就给孟金龙出了坏主意啦。银龙跟孟金龙说道:“大哥,二大爷从这儿总不叫你出院,前后门都锁着,那够多难受呀?”孟金龙说道:“没有法子。”银龙说道:“我给你出一个好法子,你可谁也别告诉。您偷点银子,上大清国十三省总镖局子找咱胜三大爷,到那里跟黄三哥在一块儿有多好哇。省得您一个人在家里,就好似坐狱一样,连一个人跟你作伴都没有。”孟金龙说道:“我不认识大清国。”银龙说道:“您多偷点银子,先坐船,船到了陆地就下来。有人就打听千佛山真武顶十三省总镖局子神镖将胜三大爷,到了大清国没有不知道的。您先去,随后我还上镖局去呢。”孟金龙听罢,说道:“对啦,若不是兄弟你教给我这好法子,我总在家里,生生的就将我闷死啦。”萧银龙将主意给孟金龙说完了,二人仍然来到客厅,大家用完了酒饭,萧三侠辞别二侠,回归了萧家镇。

  再说傻小子孟金龙,到了夜晚,二侠与安人睡着了,傻小子遂暗暗将箱子打开,偷了不少散碎银两。偷的可是小块的,孟金龙有一个心眼,小块的花着省事。孟金龙平常买东西,无论该多少钱,全都是小块银子,不懂得合,所以偷银子专偷小块的,为是花着方便。将散碎银两装了一兜囊,又用手巾包了一包,拿了两身衣服,孟金龙偷着开开房门,来到后花园。一看后花园锁着呢,有心将门劈开,恐怕叫家人听见,报告他的天伦,皆因为孟金龙不会高来高去。孟金龙看了半天,想了一个急法子,拿了三条板凳,两条在底下,一条放在上头,登着板凳上了墙头。里边登板凳上来啦,外面可下不去了,孟金龙没有法子,一歪身躯,“咕咚”一声,掉在墙外,将地砸了一个坑。站起身形,将身上尘土掸了下去,也不管东西南北,往前就走,自己说道:“走得离着家越远越好,不然追上用火烧了。”孟金龙走到东方发亮,来到水旱关口。台湾的兵有认识他的,叫道:“大少爷!您上哪里去?”孟金龙说道:“我上大清国玩去。”台湾兵说道:“台湾人不许私自上大清国,少爷你有公文吗?”孟金龙说道:“我不懂得什么叫公文。”台湾兵一想,他是一个愚人,叫他去吧,管他呢。那兵卒于是并不答理他。孟金龙走到船上,船家问道:“你上哪里去?”孟金龙说道:“咱上大清国找三大爷去。给你船钱。”将手中小包裹里银子完全递给了船家。船家一看,原来是一个傻子,将银子收下十余两,剩下又给了孟金龙。赶巧啦,船家已经够载了,当时开船。船到大清国岸口,孟金龙下了船,逢人便问找三大爷,行路的看他是一个傻子,用手一指道:“三大爷在那边。”孟金龙就走,饿了就吃,吃完饭不管多少,就是一块银子,到了夜间不住店,在山坡荒草里就睡。这一日孟金龙来到一个镇店上,将银已经花没了,饿了两天,实在饿得没法子,遂走进一个新开市的饭馆子,进屋就吃,吃完了没钱,站起就走。这个饭馆子是一个武举开的,他吃完就走,武举上前将他拦住,说道:“你为什么吃饭不给钱?”孟金龙说道:“我饿急了,没有钱啦。”武举叫道:“伙计们,给我打这个傻东西!”

  伙计们闻听,如狼似虎,棍棒交加,孟金龙向地下一躺,将头一抱,呼呼睡着啦。打完了翻身起来,说道:“你们都没吃饭,打不动人。”武举没有法子,打死人得偿命,不照致命处打不动他,武举遂说道:“你不用卖味儿,你要是敢抢人家的褥套,饭算你白吃。”孟金龙说道:“我敢抢,抢完了你别要钱。”

  武举说道:“那是自然。”

  正在说着话,就见正南上来了一位老者,身上披着皮袄马褂,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孟金龙走到老者跟前说道:“给我将小包裹放下,将皮袄脱下来。”老头说道:“要小包裹倒行,别脱皮袄,受了风了不的。朋友,是线上的吗?吾也是合字的。”孟金龙说道:“不懂,脱皮袄吧。”老头说道:“我小包裹里有好东西,珍珠、猫眼、璧玉。”说着话放下了小包裹。孟金龙一下腰解小包裹,老头一伸手指,照定孟金龙点去,只见孟金龙随手而倒,瞪着眼睛不能动转,上气不接下气。老头说道:“王八羔子,吃到我这儿来了。我是贼魔,我还不知道吃谁呢?”提起小包裹,踢啦踢啦走去,孟金龙躺在地下不能动转,众人看着莫不咋舌。这老者走出不远,复又返回来,向孟金龙肩头上拍了一下子,孟金龙翻身爬起,也不敢要皮袄小包裹。老头问道:“你姓什么?为什么在此劫道?”孟金龙说道:“我姓孟叫金龙,还叫混海金鳖。”老头问道:“你天伦叫什么名字?”孟金龙说道:“咱爸爸叫孟铠。”老头说道:“混帐!你爸爸,怎么是咱爸爸呢?你再要这样说,我还用手指点你。你的师傅是谁?”孟金龙说道:“我师傅是夏侯商元。”

  老头闻听说道:“臭豆腐的徒弟,好没出息,原来是我的盟侄。你因为什么劫道?”孟金龙说道:“我吃饭没钱,他们叫我抢褥套。”老头说道:“混帐王八羔子,大白天叫我侄子劫道,犯了罪就是杀。放火烧这王八羔子!”老头又一想,吃饭不给钱,为什么烧人家?回思一想,饶了他吧。遂问道:“你上大清国干什么来了?”孟金龙说道:“我找三大爷来了。”老头问道:“你找哪个三大爷?”孟金龙说道:“我忘了姓什么啦。”老头说道:“你还记得是干什么的吗?”孟金龙想起来萧银龙告诉他神镖将三个字,但是还没记清楚,又说道:“我记得是镖神三大爷。”老头说道:“你若不遇我,一辈子你也找不着。走吧,跟着我走,到了那里不许提我;若是提我,我还用手点你。”孟金龙说道:“我不说。”老头领着孟金龙来到镖局门口,用手指给金龙,孟金龙这才来到镖局子,要不然孟金龙见人就问三大爷,一辈子也来不到镖局子。这是孟金龙来到镖局子一段倒插笔。胜爷本打算顺便将他送回台湾,不想今日又遇见萧银龙莲花湖遇难,下在水牢,于蓝报信,师徒暗探莲花湖。胜爷、三太、香五、茂龙、李煜、邱成等,收拾好了零碎,胜爷并与高恒起了名字,叫高俊龙,从此大家俱以高俊龙呼之,不许叫高恒。高恒跪倒身躯,谢过胜爷赐号,爷儿十一位起身直奔莲花湖。

  来到莲花湖河坡,胜爷大众举目观看,山上悬旗吊斗,山下荷花盛开。胜爷说道:“咱们前者到莲花湖时,天光已黑,这次到莲花湖,天光大亮;前者是窃探,此次要来明去白。但不知你兄弟吉凶祸福如何。”杨香五在旁叫道:“恩师,那边来了一只小船。”这船是看守稻田的船,只见那船划动桨橹,由东向西而来。此时高恒已将胜爷等背过漩涡之水,送在稻田地内。看看小船来至切近,金头虎叫道:“高俊龙,孟金龙,咱们下水抓船!”三人凫水过去,混海金鳌孟金龙,伸出虎掌将小船捋住,船上喽卒一看,吓了一跳。有一个喽卒说道:“朋友,我们的瓢把子,东北风。”东北风即黑话之韩字。金头虎说道:“我知道,你们贼头韩秀。你将船拢到稻田岸吧,你看见那边白胡子老头没有?那是我胜三大爷神镖将胜英。我们也不杀害你们,借你们的船用,我们进莲花湖。”水手闻听,不敢怠慢,金头虎、高俊龙、混海金鳌孟金龙三人站在船上,水手将船拢至东岸,胜爷率大众上了船,胜爷遂问船上的水手道:“贵姓啊?”这一个水手答道:“在下姓王叫王命。”那一个水手答道:“在下姓吴叫吴生。”胜爷道:“王、吴二位壮士,愚下胜英跟你二位打探一件事,二位可不许隐瞒。现在在下听说莲花湖水牢内困住一位少年,姓萧名叫银龙,二位本是莲花湖的人,必然知道的。”喽卒说道:“您若问此事,提起来话可就长啦,莲花湖自残骨肉。我们韩寨主前日将萧银龙拿住,下在水牢,老寨主于丰恒暗将萧银龙救出,欲要弃山而逃。事被总辖寨主闻知,调队把住清江湖口。老寨主叔侄父女跟萧家父子,一只大船,五只小船,正向清江湖口出发,偏被韩寨主拦住,老寨主于丰恒与总辖寨主僵了火,在清江湖口动手,萧杰父子也加入助战,现在杀得难解难分。”胜爷闻听萧杰萧三侠也来到战场,心中暗道:“这个事情可闹大啦。怎么萧三侠也来到了呢?”列位,韩秀乃是仁人君子,读书知礼之士,虽然是占山为寇,颇知尊卑长上。韩秀之父临死之时,曾对于丰恒托孤,并告诉韩秀说道:“我死之后,汝亲于叔父如汝父,千万不许慢待,凡事听汝于叔父指教,不许自暴自弃。如要违背汝于叔父之命,即是违背汝父之命。”韩秀站在床前,哭泣着说道:“父亲千秋之后,孩儿必当奉于叔父如父,不敢违天伦之嘱。”语毕,银枪手韩殿兴老寨主遂殁。韩秀葬了父亲,承父遗业,为莲花湖总辖寨主。老寨主于丰恒乃是第一位老寨主,是事不问,在山中享其幸福。闲暇无事,教授两个女儿、两个侄子的武艺。韩秀对于老寨主于丰恒,敬重真如乃父一般,不敢怠慢,韩秀岂敢跟老寨主于丰恒动手呢?有一句俗语,不怕乡党无好事,就怕当乡无好人。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皆因为林士佩住在莲花湖内,知道了于老寨主救了萧银龙,欲暗自弃山而逃。遂在韩秀跟前搬弄是非,言说胜英遣萧家父子暗探莲花湖,事情败露,萧银龙被获,老寨主故此弃山而遁。老寨主走与不走没有问题,绝不能叫萧家父子走去,纵虎归山,必定伤人。况且萧家父子果然平安出了莲花湖,岂不叫天下英雄藐视莲花湖没有能人?韩秀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时间被林士佩愚弄,又加以众寨主俱都不服老寨主之所为,韩秀实出于无法,遂调齐大队赶奔清江湖口,截住于丰恒去路。韩秀焉敢与老寨主交手?林士佩出头作恶人,不叫老寨主出清江湖口,老寨主焉能容林士佩呢?遂大骂林士佩搬弄是非,故此在清江湖口摆开战船,萧家父子、于丰恒叔侄父女与林士佩遂动起手来。

  幸亏于蓝报信,胜爷赶到,要不然萧三侠与于家父女必为林士佩所困。

  且说胜爷问明喽卒,遂叫喽卒将船奔战场驶去,鱼眼高恒高俊龙与于蓝藏在水底保护小船,孟金龙藏在船舱里面,上面用船板盖满。您道,大热的天孟金龙为何藏在船舱里呢?这是金头虎教给孟金龙的,不叫孟金龙在船上站立。贾明是假装傻,其实更伶俐,专会出坏主意,孟金龙是真傻,可有一宗,他专听金头虎的话,贾明叫他怎办,他就怎么办。金头虎说道:“你要是在船上站着,莲花湖的贼一看见你,就都吓坏啦。你在舱里藏着,听我的信,等到打仗的时候,我喊你,你就钻出来。”孟金龙真听他的话,就藏在舱内了。三太、香五、茂龙、李煜、金头虎贾明、邱成等站在船后,胜爷站在船头,船奔清江湖口而来。来至清江湖口,就见大小船桅,犹如高粱地一般,旌旗招展,绣带飘扬。水手停船不敢前进,胜爷说道:“向战船近处开船。”水手不敢怠慢,向大战船近处开船。来至战船切近,只听得人声呐喊,里三层外三层的船只,围着当中的战船。站在小船上,向里看不清楚,胜爷甩了大氅,攀援上了船桅,向当中战船上观看。只见三层大船前面,是韩秀的采莲大船,压着阵角。韩秀左有水八寨八只战船,右有旱八寨八只战船,后有中平八寨八只战船。左右站立着四员猛将,人称四猛,左有韩忠、韩孝,右有韩勇、韩猛,抱着金银钢铁八只大锤。

  韩秀身背后有宝刀将韩殿魁。能打的英雄,怀抱着兵刃有一百多位,不到二百位。韩秀船前,四只大船联在一处,下着锚。

  这四只大船联在一处,方圆二十来丈宽阔,萧三侠与林士佩正杀在难解难分之处。韩秀之船在南,萧三侠、于丰恒之船在北面,当中四只大船就是战场,萧三侠银髯乱飘,热汗直流。林士佩耀武扬威,手使六十二斤半重狼牙钻,此兵刃九尺九寸长,当中三尺三寸的杆,两头有纂,纂下锯齿狼牙,在莲花湖请高等技师所造,为的是专敌上年纪的老英雄,刀枪剑戟碰上就飞。

  此人真是生来的狠毒,林士佩正在闪、砍、劈、剁,将狼牙钻按三尖两刃枪招数使用,但见得,一点眉缵,二撩阴,三扎盘肘,四分心。萧三侠摘、截、撕、捋,接架相还。林士佩按棍的招数泼风八打,庄家十六棍,又换大枪的招数,滑、拿、绷、把、握,劈、砸、盖、挑、扎,若是别人,刀早就撒手啦。萧三侠刀虽未撒手,怎奈年迈之人,热汗往下直流,衣衫湿透,老英雄气力不敌,喘息不止。胜三爷心中暗道:“我盟弟虽然年迈,刀法精奇,然而气力不敌,倘若刀一撒手,就有性命之忧。”两条腿一松,下了船桅,叫道:“水手向采莲船前开船。”水手说道:“胜三爷,再向前开船,小船头就要撞在大船尾上了。”胜爷说道:“离大船近了,我自有主意。”遂亮出鱼鳞紫金刀,胜三爷丹田叫劲,痰嗽一声。胜爷年纪虽大,血气甚足,遂大声喊道:“莲花湖的寨主喽卒众位听真,现有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胜英来也!”众寨主与喽卒张目观看胜三爷,只见头戴一顶鸭尾巾,胁下衬镖囊,怀抱鱼鳞紫金刀,皱纹堆累,白发苍苍,刀似蓝汪汪的蓝鱼,一身紫微微的鱼鳞,老英雄一团精神,不怒而自威。莲花湖的喽卒呐喊:“胜三爷来啦!快把船闪开当子啊!船联在一处,摘不开呀!用解手刀将绳割断吧!”喽卒们将船的铁钩摘开,绳子割断,闪开有六尺余宽,胜三爷兵不血刃,船进重围,由东向西赶奔大战船而来。

  来至战船切近,胜爷叫道:“三弟罢战,林寨主不要得理不让人,胜英来也!”萧三侠虚晃一刀,向北一纵,一看胜三爷,心中暗道:“您若晚来一时,我们男女老少俱都丧于此矣。”林士佩向东一看,果然是胜英到了。林士佩心中暗道:“怎么如此之巧?老胜英来了。我平生只输与此人反背转环八卦刀下。”林士佩也收了招,纵到小船上,回到韩秀采莲船去了。萧三侠由北面纵到小战船上,回北面于丰恒船上去了。金头虎向北边一看,看见了他亲娘舅于丰恒之船,二老背后有萧银龙、于化龙,后面小船上两个姑娘扶着小孩的死尸,鲜血淋淋。金头虎一看,正是表弟于化虎死了,金头虎用杵照定吴生头上就是一杵,将死尸一脚踹下船去。王命一看,大吃一惊,翻身跳下水去。胜爷说道:“明儿,他们受了半天累,为何打死人家呢?”金头虎说道:“后边小船死的那个小孩,是叫林士佩用钻穿死的。我宰不了大贼,杵死小贼,为是给我表弟报仇。”林士佩若不用钻穿死于化虎,焉有吴生、王命死的死,逃的逃呢?韩秀一看,心中说道:“我的船,我的人,将他们送到地方,将人打死。”韩秀想到此处,遂叫道:“胜老明公!您莫非派萧家父子暗地勾串我家于寨主吗?”胜爷摆手叫道:“寨主!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胜英残年之人,我跟寨主素无仇隙,我又不是官人,又不是文武衙门,我打莲花湖有何好处!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叫人不闻,除非己莫说。我听朋友谈论,我盟侄在莲花湖受水牢之苦,我前来拜求寨主高抬贵手,萧银龙乃是十三四岁之孩童,请寨主勿为宵小所愚,放了萧银龙。现有跟我胜某为仇作对的,给你我挑拨是非。但听君子话,莫闻小人言。跟我姓胜的有过节,开镖局子有地点,住家有门户,愚下住家直隶莫州古城村,座南的大门,松棚英雄会在江苏,一年三百六十日都开着门经营。他不敢斗胜英,借刀杀人,寨主乃当世的英雄,为何给小人利用?寨主请看,我盟弟萧家父子困在莲花湖这份可怜,于家父女,老的老少的少,爷儿五人死了一人。请寨主施恻隐之心,撤了队伍,放于家父女、萧家父子,不独萧、于两家感激,胜英也感德非浅。就是寨主拿住于家父女,怎样处治呢?不如寨主开一线之恩,两全其美,何必自残骨肉呢?”韩秀一听,真是金石良言。韩秀心中暗说:“我早想结交胜英,岂不是天假其便?好事不如无,胜老者替天行道,我若交了这个朋友,增光不少。再说胜英并不强暴。”林士佩在韩秀背后叫道:“总辖寨主,老胜英老奸巨猾,以口舌之才,要说出莲花湖去,叫他耻笑莲花湖没有高人。老胜英就是一人,身背后那七位都是学而未成,咱能战的英雄二三百位,老胜英知道打不出去莲花湖,故以口舌之才。莲花湖的英雄能战的有二百余位,把胜英困死于莲花湖。他背后那七个我都认识,狼牙钻一扫,结果他们的性命。寨主请看,小船只有八人。”韩秀一看,果然是八个人,怀抱令字旗道:“胜老明公,我意欲跟您和平办理,皆因我的手下人他们不服。久闻明公三只金镖压倒绿林,甩头一子纵横天下,一口鱼鳞紫金刀镇住十三省,我的手下人都要会会您的高艺。明公若能战胜了莲花湖众群雄,我将萧家父子、于家叔侄放行,众位愿欲往哪走,随众位之意。”胜爷说道:“韩寨主要讲好朋友,咱哈哈一笑,两罢干戈;欲要斗输赢,我胜某也只好奉陪。寨主若能和平办理,我胜英感激盛情;如以武力对待,我也不能说不可。寨主与莲花湖的宾朋,短打长拳,马上步下,我姓胜的不含糊。如若群殴,一拥齐上,要将在下胜英乱刃分了尸,我也就管不了盟弟与盟侄了。要将胜英捉住,碎尸万段,那是胜英艺业不高,不怨寨主意狠心毒。韩寨主可派能战的动手,在下奉陪。”

  胜爷语至此,飘银髯要握鱼鳞紫金刀。贾明喊道:“胜三大爷!将舱里藏货弄出来吧!”贾明向船内喊道:“大小子出来吧!”就听船舱里面喊道:“好热呀!”将盖舱的板子撞在水内,猛英雄出—头露面,呐喊一声,惊天动地,跺一脚房倒屋塌。大英雄一看,南面上人多,北面上人少,叫道:“三大爷!我先打那边?”南面上人多,又一看北面有萧三侠,大英雄叫了一声:“三叔您来啦!银龙兄弟你也来啦!”北面于寨主遂打发水手,将胜爷的船撑在大船切近,胜爷上了大船,萧三侠说道:“老哥哥晚来一会,我们众人俱都丧于此处了。”

  此时黄三太大众等也上了大船,站在三老背后。孟金龙打一小船上一跳,将大船砸得直晃荡,几乎翻了船。胜爷说道:“金龙,你认识于老寨主吗?”孟金龙说道:“我不认识。”胜爷说道:“这是您于叔父。”金龙说道:“他是我叔父?我是他大爷!”胜爷说道:“不许胡说!于叔父与你父乃是结义弟兄。”孟金龙说道:“您给我引见,我就磕头吧。”孟金龙一磕头,将船砸得当当山响,胜爷说道:“别磕头啦。”韩秀此时举目观看金龙,心中一怔,暗说道:“羊群里出了骆驼啦?”身长八尺有余,头如麦斗,项短而粗,豹眉虎眼,虎背熊腰。

  头戴绛紫六轮抽口壮帽,身穿绛紫绸子短靠,皮带扎腰。三层皮子缝在一处,若是一层皮子,金龙用力一扎腰就折啦。两条大腿如同房柱,青缎靴子,一尺六七长,黄中透亮的脸面,背后背着降魔宝杵,如意柄一掐粗细,平常人的手攒不过来,后腰下坠一个大皮囊。只听金龙厉声叫道:“我打南边的!”胜爷道:“不许混战,单打独斗,抱令字旗的是寨主。你上小船,送到战船上去打战。”小船贴在三老的船东面,孟金龙向小船上跳,金头虎叫道:“大小子!打仗的时候,见一个打死一个,一个也别留!”水手叫道:“大少爷,你慢着点,船要翻!”

  孟金龙说道:“我没有使劲。”水手摇开花橹,到了战船北面,离战船约有三四尺远,大英雄不会纵远,小船贴在大船帮,大英雄向船上跳,犹如砸地脚一般。大英雄跳在船上,用目观看韩秀身后,四猛将捧定金银铜铁八只大锤。大英雄叫道:“四个使锤的小子过来!咱们滚滚!”胜爷在北面上说道:“金龙说话,愚鲁之甚。韩寨主乃当世的英雄,焉能两人打一人?单打独斗。”韩秀令字旗三展,说道:“水八寨、旱八寨、中平八寨,二十四位寨主,哪一位临敌?”由韩秀大船东边,有人说道:“总辖寨主,我弟兄要捉拿镖行的大汉。”这二位,一位是旱八寨的三寨主花枪将柳士永,一位是旱八寨的四寨主花刀将柳士猛:“我弟兄愿往。”韩秀一看,说道:“可不许坏莲花湖的规矩,单打独斗,违令者斩。”二位寨主答应一声:“知道了。”柳家弟兄由打大船上了小船,柳士永颤花枪,柳士猛抽出大刀,弟兄在一只小船并肩而站。小船由南向北而去,距战船相隔六七尺远,柳士永叫道:“贤弟与愚兄观敌助阵,我拿镖行猛汉!”说罢此言,一抖花枪,纵到大战船之上。大英雄叫道:“小子!你叫什么玩艺?怎么不叫使锤的来,弄一个小破枪干什么来啦?”柳士永叫道:“傻小子!某家乃旱八寨三寨主柳士永,人称花枪将是也!三寨主枪下不死无名之鬼,大汉姓什名谁?”孟金龙答道:“姓孟名叫金龙,别号人称混海金鳌。”大英雄并不亮降魔宝杵,自己向自己胸前一拍,叫道:“扎吧!小子!”大英雄一拍胸脯,向前一撞,柳士永的枪正刺在肚脐左边。大英雄向前一凸肚子,将花枪绷弯,柳士永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心中暗道:“这大汉不奸则傻,原来是卖弄十三道横练呢。”柳士永知道大个金钟罩横练,前把一高,后把一低,奔哽嗓咽喉刺去。孟金龙伸手捋出降魔宝杵,左手指着自己咽喉,说道:“小子,向这儿扎。”枪临切近,就听当啷一声响,贼人的枪犹如一条活龙一般,出去好几丈远。柳士永直甩手,顺着十指流紫血,甩着手向南跑。大英雄腿长步儿大,追在贼人背后就是一杵,只听噗的一声,杵扎入背后五寸来深,贼人吼了一声,大英雄虎爪一使劲,把贼人死尸托起有四五尺高,贼人颜色白似雪霜,大英雄托在南船帮,伸左手向下一掳死尸,扔在水内,说道:“这个小孩有四两重。”胜爷叫道:“金龙!莲花湖朋友甚多,以武会友,点到而已,不许伤人。”孟金龙说道:“三大爷,我没使劲,他背后原来的窟窿。”胜爷说道:“胡说。”韩秀抱着令旗观看,水中一股红水。韩秀叫道:“水手们!快用挠钩将死尸打捞上来,不许冲出湖口去。”

  柳士猛一看,哥哥死在大个猛汉的手下,柳士猛提刀纵到战船说道:“蠢汉你为何伤了我兄之命?旱八寨四寨主柳士猛要替兄长报仇雪恨!”柳士猛够上大英雄,摘刀头立刀纂。大英雄用左手指指自己脑袋说道:“小子,向这儿剁,要是不剁是匹夫。”用手指着一低头,孟金龙将机灵鬼给愚弄啦,柳士猛果然迎头剁去。刀临切近,大英雄一抬杵,将刀磕出三四丈高。柳士猛开腿就跑,胜爷说:“不许害命,拿活的。”孟金龙答道:“捉活的。”一伸手摘皮套,取出龟背驼龙爪,将杵扔在船上。此爪龟背有茶盘大小,上面有碗大的一个钢环子,钢环子上头有五六尺长的铁练,铁练接着一丈五六尺长的绒绳,龟背下有五把钢钩,共有二丈余长。抖手一抓,将柳士猛头巾绢帕抓住,大英雄一带绒绳,五把钢钩向肉内钩去。大英雄一晃肩膀,将柳士猛悬在空中,离船板七八尺高,柳士猛在空中乱转,脖颈伸出来有一尺多长。胜爷叫道:“金龙快放下!”

  孟金龙闻听,往后倒退,一松绒绳,“噗哧”一声,摔在船板之上,柳士猛哼了一声,七窍流血而亡。大英雄说道:“三大爷,这个可不怨我,他长的太糟了。”老英雄一飘银须说道:“莲花湖英雄豪杰,都是朋友,连伤二命,为何不听老夫之话?”孟金龙答道:“三大爷,小小子贾明告诉我啦,一个也不留,见一个打死一个。”胜爷说道:“不许听贾明之话,再要伤人,老夫不许。”

  韩秀令字旗一晃,说道:“若像柳家弟兄,不要临敌。英雄不尽愚义。”水八寨大寨主铁棍无敌将朱甘棠、二寨主神抓将张林,黑白二英雄。神抓将张林白素素的脸面,紫灰色的短靠,身材不足六尺,手使五钩如意亮银抓;朱甘棠身高七尺,黑脸面,黑中发亮,猛勇非常,掌中虎尾三节镇铁棍,两膀一晃有四五百斤膂力,莲花湖的打手。二人并肩上了小船,小船距离大战船不足一丈,朱甘棠说道:“张贤弟,你给我观敌助阵。”一飘身躯,纵上大船,一晃虎尾三节棍,金龙问道:“你叫什么呀?”朱甘棠答道:“愚下水八寨大寨主朱甘棠是也。”

  神镖将胜三爷又叫道:“金龙!莲花湖俱都是朋友,以武会友,点到而已,不许伤人。”孟金龙答道:“知道啦,三大爷。”

  语毕,将降魔杵插在背后,叫道:“棠儿,拿棍向头上打,要躲你就是匹夫。”朱甘棠纵身形抖虎尾三节棍向金龙头上砸去,胜爷一怔,心中暗道:“金钟罩闭不住虎尾三节棍。”大英雄孟金龙眼看着虎尾三节棍到了脑门,傻英雄说道:“金钟罩闭不了这个家伙。”向下一下腰,矬下有二尺多去,一伸左手,将棍梢子掳住,连人带棍俱都提起,说道:“你看这条腿。”

  一腿踢去,踢在朱甘棠软肋梢上,震动了五腑六脏,一松手将朱甘棠摔在船上。朱甘棠咬着牙,就地十八滚,燕青十八翻,在东南角一声跳下水去。神抓将张林,一见朱甘棠落水,纵身形跃上船去,报了名姓,亮出五钩如意亮银抓,六尺六寸亮银链子,一摔手向傻英雄而来。傻英雄一笑:“小抓将啊。要跟我的抓比较,你是孙子辈。”张林说道:“你算什么人物?张口骂街。”一抖五钩如意神抓,奔傻英雄面门抓去。孟金龙伸虎爪一抓,说道:“小子,迎面抓啊?”张林未等孟金龙将抓抓住,又向左肩头抓去。孟金龙说道:“左穿花呀?”又用虎爪抓五钩如意抓。张林乃是久临大敌之人,岂容他将抓抓去?

  黑狗钻裆,又奔下身抓去。孟英雄闪身躯仍用虎爪去抓,张林的抓也抓不着孟金龙,孟金龙也得不着张林的抓。胜爷背后贾明说道:“大小子有勇无谋,终无大用。怎活那么大个子?生生世界上无用,他也抓不着你,你也得不着抓。你是金钟罩,抓一下子怕什么?抓上你,你就得着抓。怎么活着来呢?”神抓将张林也听不出贾明说的是什么,孟金龙可听明白了,伸出来大腿,说道:“别抓大腿呀,别抓大腿呀。”列位,他伸出大腿不叫人家抓,岂有此理呢?神抓将一抖五钩如意抓,又奔孟金龙大腿抓去,正抓在裤子上。这一抓上,可就撤不回去抓啦,孟金龙伸手将抓得住,说道:“小子,将抓拿过来吧。”

  神抓将张林岂舍得家伙呢?孟金龙一用力,神抓将张林身形可就站不住了,再想撒手也来不及啦,竟将张林举起六尺余高。张林赶紧一甩手腕,皮套将手背上的肉皮捋下,鲜血淋漓,奔命的逃跑,跑到南船帮,跳下水去。孟金龙道:“三大爷,怎么得活的?小崩豆跳下水去啦。”神抓将张林借水遁逃回韩秀采莲大船,张林此时疼得直咧嘴。韩秀叫道:“张寨主快去敷上药调治!想不到连输四阵,死的死伤的伤。”大英雄暗中埋怨林士佩,英雄惟有牙落了咽在腹中,胳膊折在袖内而已。自己暗道:“人家胜老者闯入重围,恭而敬之,以仁义待人,我当时欲与胜老者相和,你言说胜老者只背后七人,除去胜老者俱是学而未成之辈,不足忧虑,谁知船舱内藏着如此的人物?凭我韩秀,若与胜老者和平办理,两全其美,你言说胜英孤掌难鸣,想不到连败四阵。”韩秀此时愈思想,心中愈不好过,大有悔意。

  林士佩蛊惑之事,皆因为萧银龙来到莲花湖,林士佩得施其蛊惑之伎俩。其实银龙来到莲花湖,并不是另有作用,皆因为在台湾,侠客献宝刀解重围后,银龙与三太不忍相离,欲同三太同到大清国。萧三侠只此一子,岂能远离?遂将萧银龙拦阻,萧银龙当时未能与三太同到大清国。后来银龙终日与父要求,非上大清国不可,昼夜思念三太等,累次央求老太太。孩子磨母亲乃世上常有之事,银龙每逢吃饭的时候,都举着碗叫黄三哥,日子长了,老太太恐怕银龙想三太成病,遂对萧三侠说道:“你看银龙终日思想三太,将来若是想出病来,如何是好?不如叫他到大清国一趟。”萧三侠遂说道:“若叫银龙去大清国,我还有一件心事。前者我去过莲花湖,拜望于丰恒老寨主,我二人在酒席上叙起家常,于老寨主说道:‘萧三哥,你移居在台湾多年,未请教三哥有几位令郎?’我遂告诉于老寨主道:‘就有一个犬子,今年才十一岁。我跟你嫂嫂很放心不下,此子长的女相,瓜子脸,细弯眉,元宝耳。念书可称得起过目成诵;武学的功夫,传教两三回,永远不忘,无论什么一看就会。我跟你嫂嫂恐怕此子才高命短。’于贤弟说道:‘我嫂嫂吃斋念佛,哥哥你行侠作义,积福积寿积儿女,绝没有短命之理,不用兄嫂放心不下,养儿女是父母的德行。三哥,我的贤侄叫什么名字呢?’我遂告诉于贤弟:‘此子乳名叫银龙,众乡亲送给的外号赛北观音萧银龙。’我又问道:‘贤弟,你有几位令郎?’咱盟弟说道:‘我实不如哥哥您哪,我只有两个侄子,我哥嫂已经弃世。我哥嫂临死时嘱咐我,将来承继我膝下一子,一子与我哥嫂扛幡架灵。’我遂答道:‘贤弟说的那里话来?侄儿何异亲生?两个女儿将来出了阁,姑爷有半子之劳,也可娱乐晚年。’于贤弟遂将姑娘叫到桌前。大姑娘稳重庄严,向我道了一个万福,我给了姑娘一锭银子,说道:‘我是穷盟伯,这一锭银子留你买点心吃吧。’大姑娘又道了谢,回归东屋里了。二姑娘又过来拜见我,我一看二姑娘年在十二三岁,面上不施脂粉,姿容秀丽,稳重端庄,也道了一个万福,我问道:‘二侄女叫何名字?’二侄女答道:‘我叫银凤。’我喝着酒可就乐了,于贤弟问道:‘三哥您乐什么?’我答道:‘你小侄叫银龙,令嫒叫银凤,此二人一龙一凤。’于贤弟遂说道:‘我有两句话,可难以启齿,求三哥原谅。’我遂说道:‘贤弟,有话讲在当面,何须客气?’于贤弟说道:‘我有心与兄结为秦晋之好,但是我出身太低。’我说道:‘好汉不言出身低,身贫不言曾祖贵。何必客气?贤弟此言,正合吾意,咱弟兄就此换杯。我可没带定礼。’于贤弟说道:‘咱们是一言为定,候至三年二年,咱再过大礼不迟。’因此我在莲花湖又多住了几天,才回的台湾,我也跟安人提过几次。这孩子一心要上大清国去,乘此六月,湖海江河之水涨发,坐船甚便,由台湾奔福建,由福建奔浙江,由浙江奔苏杭,至清江湖口到莲花湖,叫于贤弟也看看咱孩儿的品貌和聪明。叫他在莲花湖住几日,莲花湖离镖局子几十里地,叫于贤弟遣人将孩儿再送到镖局子,便中再将定礼带回来。”

  您道,老俩口子说话,少侠在窗外听着呢。心中暗说:“允许我上大清国,可先叫我上莲花湖看媳妇去。我也遵父母之命,我到莲花湖先拢岸,然后我再行上镖局子。”那知道小侠客到了莲花湖,竟惹出了一场是非。老两口子说着话,遂叫婆子去唤少爷。少爷萧银龙闻听,假装由后院向前院跑,婆子一出房门,正迎着少爷,将少爷唤至居内,三侠遂对少爷说道:“你欲去大清国,必须叫老家人萧福跟你同去。你可以先到莲花湖你于叔父那里住上几天,于叔父与胜三大爷也是磕头弟兄,在那住上几天,再叫于叔父遣人将你送到镖局子。”少爷点头答道:“谨遵天伦之命。孩儿打算明天早晨起程。”萧三侠又说道:“老家人与我共患难多年,你可不许以仆人相待。老家人忠心耿耿,你必须言听计从。”萧三侠当日遂派了十名水手,连老家人共合十二人,一只大船,第二日遂由台湾起身,直奔大清国。少爷临行之时,老安人放心不下,萧三侠说道:“银龙,你此去必须诸事小心,不可招惹是非,以免你母放心不下。”

  语毕,将金背折铁宝刀由墙上摘下,遂说道:“为父数十年创业,全凭此刀。今将宝物交于你手。千万谨慎,切记切记。”

  少爷答道:“只要有孩儿命在,就失不了宝刀。”萧三侠一听银龙说话不祥,有心再将宝刀要回,又恐怕少侠心中难过。安人与婆子等俱都嘱咐少爷小心谨慎。少侠诺诺连声叫道:“母亲放心,孩儿记下了。”安人又说道:“银龙,你若在大清国日期多了,有顺便之人,可千万与为娘带信,以免为娘挂念。”

  母子分别,银龙与家人上船,真是风顺船快如马。

  这日正向前而走,大江中有一道山,十数里之山洞。水手一见十几里之山洞,俱都害怕。老家人说道:“从此处奔大清国,路途甚近,若是没走过此路的,可不敢走,我与员外向来上大清国都由此路经过。”正行走间,忽听水声滔滔,水手齐心努力,将船闯进清江湖口。进了清江湖口半里多地,风平浪静。老家人叫道:“少爷!您久欲上大清国,咱此时已经到了莲花湖啦。”少爷出了大舱,站在船头,一看莲花湖山青水秀,山上悬旗吊斗,山下绿水清流,荷花鲜色,有水竹,有稻田,有江苇,青红满目,景致异常好看。少爷看得心旷神怡,不由得赞美说道:“莲花湖占山为王,胜似督府提镇。若将船拢在山坡,游玩这样真山真水,也倒是真有兴趣。”少爷遂叫道:“老管家!咱暂将船拢岸,我欲游山望景如何?”水手将船拢到山坡,少爷带好兵刃暗器,披上大氅,老家人说道:“您可千万留神,倘若遇见查山之人,恐其不便。”银龙说道:“此事无妨。”少爷梳着抓髻,挎着宝刀,自己嫌不好看,遂将宝刀插在背后,这才下了大船。老家人说道:“老奴跟随少爷游玩如何?”少爷说道:“您腿脚迟慢,还是我自己去倒方便。”

  少爷自己顺步走到树木交杂之处,青草萋萋,少爷行走之处,都用粉石在树上画好暗记。银龙游得甚是高兴,山风一吹,甚是清凉。忽听有妇女喊嚷之声:“拿呀!拿呀!”少爷一听,心中甚为纳闷:“莲花湖后山,何以有妇女之行踪呢?”少爷转过一个山环,向西一看,有七八个婆子丫环,各执兵刃,俱都绢帕绷头,围着一只野兽。银龙一看,并不知此兽叫什么名儿,只见一身黑毛,长五尺有余,银龙自幼惯走围场,在台湾没见过此物。萧家镇的人二百多家,全都以打猎为生,萧银龙在六七岁上,冬天萧三侠带领本村的众猎人,年年放火焚林,银龙对于各样飞禽走兽见过无数,就是没看见过这种野兽。丫环婆子枪刀齐上,也就是剁下几根黑毛来。银龙偶然想起此兽,常闻人言有一种狗熊,此物能与虎斗,变戏法的将此物牙打落,将爪用火烙了,故能驯顺。此物专与虎斗,虎若是败了就走,这狗熊他不走,他仍在山坡等候。丫环婆子围绕着狗熊,那狗熊横冲竖撞。又听一婆子说道:“二姑娘快来吧。”就听那姑娘说道:“你们都是废物,若遇着虎应当怎办?那还不吓死呢?”银龙扭项向北观看,只见此女子银灰绢帕包头,银灰汗巾扎腰,外罩银灰斗篷,金莲窄小,银灰缎子软底鞋,在旁立着素袍亮银枪。伸手脱下斗篷,搭在松树枝上,伸玉腕将枪提起,由北向南奔黑熊而去。丫环婆子向两旁一闪,黑熊叫丫环婆子打得向前一撞,前爪绷,后脚蹬,姑娘亮银枪奔熊项上刺去,刺下一缕黑毛,黑熊两条前腿奔姑娘扑去,姑娘用枪杆照定黑熊后腿打去;黑熊又奔姑娘扑去,姑娘甩枪向熊头上砸去;黑熊向上一蹿,枪杆正打在黑熊脖颈之上。婆子在旁喊道:“咱们走吧,此物皮粗肉厚,打不了的。常言说得却好,为人不跟畜类生气。”姑娘用枪照定黑熊头上刺了一枪,向后倒退。先是人赶熊,到了此时黑熊赶人,有一丫环十三四岁,金莲窄小,走得慢点,黑熊向上一扑,将丫环左臂咬住。丫环哭叫:“众位姐姐婶子大娘救命!”内中有一个大脚的婆子,掌中一口大朴刀,照着黑熊头上一连就是三刀,熊头略微见点血迹。此时黑熊又奔大脚婆子扑来,那婆子撒腿就跑,黑熊在后面追赶不舍。正走在山坡下,银龙在山坡上看的真真切切,心中暗想:我可不当出头,我是出外的人,再说他们又是妇女们。又一思想,丫环、婆子又要被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今年才十四岁,还有什么嫌疑吗?思索至此,少爷是侠肝合义胆,遂将大氅脱下,拧成绳向腰间一围,一声呐喊:“黑熊不要伤人,少爷在此!”黑熊由南向北追人,银龙由山坡东面过来,正将黑熊挡住。伸手揠宝刀,无奈刀长抽不出来,抽出半尺有余,仍然又将折铁宝刀还鞘,由绣花囊中取出毒药亮银叉。说时迟,那时快,一丈二的绒绳,六尺的银练子,套好了挽手藏在背后。黑熊前腿一绷,后腿一蹬,饿虎扑食,直奔少爷扑来。

  少爷双手背着,抖手放出双叉,照定黑熊双睛打去,将叉抖回,摘下双叉,向绣花囊中而装。当时少爷也是忙啦,装在绣花囊内一只,那一只只将叉翅装入一个,翻手由背后撤出金背折铁宝刀,照定黑熊脖颈剁去,只听哧的一声,将黑熊剁为两段。

  少爷向外纵身,抬腿用靴底擦刀,将宝刀擦毕,向背后插刀时,一歪身躯,绣花囊中的叉掉落尘埃。少爷也是斩了黑熊高兴,亮银叉落地并未留神,转身向南而去,又向东走去,不见少爷形影。

  北面上姑娘与丫环看少爷失落了一宗暗器,男女授受不亲,不好明说告诉人家。丫环将叉拾起,叫道:“姑娘,您看这宗暗器真好看!拿到后寨,咱们练去吧。”姑娘说道:“人家男子的物件,咱们不能要。”丫环说道:“您要吧。”姑娘说道:“我不要。”丫环说着话,将叉装在姑娘兜囊之内。

  且说小侠客低头一看,亮银叉丢了一只,想起方才斩熊向背后插刀时,许是掉在那里。小侠客复又返回原路寻找亮银叉。

  姑娘见少爷萧银龙走来,遂对丫环说道:“你快将那亮银叉给人家送去吧。”丫环说道:“您怎么不给人家送去呢?”姑娘说道:“我是个姑娘,焉能在山内跟外来男子说话呢?”丫环说道:“您是姑娘,我也是姑娘。”说着话转身走去。姑娘无法,将叉由兜囊中掏出,影着身子递叉,小侠客用手提着大氅接叉。姑娘背着脸举着叉,说道:“你哪,接叉。”小侠客说道:“你就松手吧。”姑娘一松手,将叉扔在尘埃。姑娘站在下山坡,银叉向下滚,正滚在姑娘脚面上。银龙一看窄小的金莲,银灰缎子小鞋,上绣万字不到头。小侠客心中暗道:“姑娘你走,我好拾叉啊。”姑娘心里的意思,打算小侠客拾起叉来,姑娘好走。正在此时,忽由树林中纵出一人,说道:“你们俩人好约会?别将我忘了。”小侠客此时可就顾不得嫌疑啦,由姑娘脚面上将亮银叉拾起,转身走去。恶淫贼见小侠客走开,对姑娘说道:“那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你怎么单看上他了呢?”姑娘说道:“我不认识他,你不要胡说。”淫贼说道:“你不认识他,你为何叫他摸你的手,摸你的脚?我都看见啦,姑娘你不用害羞。”姑娘说道:“恶贼趁早走去,别找无趣。我是莲花湖于丰恒老寨主的二姑娘。”淫贼说道:“我不是莲花湖的人,我是来给朋友办事来啦。你若从了我,我必秘密不言,要什么样的首饰衣服都有。”说话伸手要持姑娘玉腕,姑娘向后退着,甩了斗篷,提起亮银枪,照定贼人当心就刺。贼人说道:“啊,姑娘凸盘啦?就爱小孩,他也得明白人事啊。”

  贼人一甩大氅,亮出戥窠皮。戥窠皮这宗刀是圆顶的,没有尖,无论什么家伙,都不容易捋刀。姑娘因打熊身体已经乏了,见贼人接架相迎,恐其不是贼人的敌手,虚晃一枪向北而跑。姑娘一上了北山坡,脚底下一滑,摔倒尘埃。淫贼打算调戏姑娘,并没有跟姑娘动手的心,戥窠皮还鞘,伸手奔姑娘而去,意欲将姑娘抱起调情,忽听脑后有金刃劈风的声音,贼人向南一闪。

  原来,萧银龙在山环内看见贼人调戏姑娘,小侠客以为是湖寨的姑娘,必不是好人。后来一看姑娘与贼人动手,小侠客这才明白贼人是调戏姑娘,赶奔进前,向贼人脑后劈去。贼人闻听金刃劈风的声音,面朝东南横着往外一纵。此时小侠客的刀劈空,姑娘在地下躺着,小侠客这一刀若落下去,必将姑娘砍为两段,小侠客此时收招不住,惟有向前探身,这一探身躯,向前走了两步,就从姑娘身上迈过去。姑娘站起身躯,斗篷也顾不得拾啦,亮银枪也不要了,蓬头散发跑去,直奔寨中去了。贼人说道:“小孩,你将穿灰的姑娘霸占了,你是色欲薰心。”

  少爷说道:“胡说!我并不认识这位姑娘。你是干什么的?”

  贼人说道:“我姓张名德寿,绰号人称玉面小银蝶。我是到莲花湖拜望朋友的。”贼人说道:“你是干什么的?”少爷说道:“我是游山玩景的。”贼人亮兵刃向前就剁,少爷金背折铁宝刀接架相还。恶贼心中说道:“小孩怎么使这大的朴刀呢?我有心与他久战,恐怕姑娘走远了。”此时贼人的戥窠皮一碰少爷的金背折铁宝刀,二刃向一块一碰,火光冒出多高。各跳出圈子外看自己的兵刃,金背折铁宝刀并无伤损,贼人戥窠皮碰了一指宽的一个裂纹。贼人此时假装败了,向东跑去,贼人并不是落败,还是追赶姑娘的心胜。少爷一看,贼人向正东而逃,少爷心中暗道:“贼人必然还是追赶姑娘。”小侠客遂在后面紧紧追赶淫贼,贼人回头观看,小孩在后面追赶,贼人将戥窠皮交于左手,右手暗暗由兜囊中登镖,故意的跑得慢啦。少爷追至贼人背后约有一丈来远,贼人一反臂,就听哗啦一声响,鲜血淋漓。原来少爷早看出贼人暗中登镖,少爷在后面将宝刀交于左手,摘下亮银叉,及至贼人切近之时,贼人方一反臂,少爷抖手一叉,正叉在贼人左肩头上,三个大窟窿。贼人就觉着好似火烧的一般,心中发麻。列位,贼人的镖可并没撒手,反受了毒药叉,贼人此时色心全无,向南而逃,赶紧由兜囊中掏出一粒止毒丸放在口中嚼了。少爷在后面并不追赶,心中暗道:“你就是吃药哇,你就是有仙丹也不成。三日准得毒气归心而死。”贼人跑到莲花湖寨内,自己又敷上了止疼散。少爷以为贼人没有活路,哪知道贼人专用毒药暗器,将药敷上,当时止住了疼痛麻木。

  且说小侠客抬头一看,天光将晚,自己说道:“我净顾与贼人动手,天光到有此时,岂不叫老家人放心不下?”少爷心思至此,遂由原路而归。老家人萧福正在山头张望,见少爷回来,问道:“少爷,为何去了半天才回来?叫老奴好不放心。”

  少爷答道:“莲花湖的山景真好,我只顾看景致啦,可就耽误工夫了。”老家人萧福说道:“少爷游山的工夫,我们打了六七条金色鲤鱼,给少爷做好饭多时了。”说着话主仆上船,老家人说道:“咱的船就在此处下锚吧。”少爷说道:“不能在此下锚。方才咱来的时候,由此向西去,有一片荷花江苇,那儿的景致极好,咱将船在那里拢岸。”老家人遂吩咐水手将船靠到水竹江苇之处,真是又清雅,又凉爽。少爷叫道:“老管家的,将船头向南,船尾向北,下了底锚,我在船上喝酒。”

  老管家的又给少爷铺好凉席,又将蚊帐支起,茶桌竹椅子俱都摆好,擦抹桌案,摆好了小菜,将酒热好,菜蔬上齐。老家人给少爷斟好了一杯酒,少爷喜悦,赏月观花,看竹饮酒。少爷饮酒想起没酒的事,心中想起莲花湖的姑娘,又稳重又端庄,莲花湖山大王的姑娘真有这样的人品。少爷想到这里,自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父言说于老寨主之次女许与我萧银龙为妻,于老寨主之次女若有此女之品貌端庄稳重,我萧银龙也不枉人生一世。”自己又笑道:“别胡思乱想,喝酒喝酒。”嘴里虽然是这么说,心中仍想在山内几乎将姑娘腰断两节,由姑娘身上迈过去的事。此时老家人站在少爷身旁叫道:“少爷!这一瓶酒不少啦,您还喝吗?”少爷说道:“你岂不闻人生朝露,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寸金失去还能觅,光阴过去何处寻?老管家您再给我热一瓶酒来。天也不早啦,您也该休息去了。”老管家无法,又给少爷热上一瓶酒,把蒸食端上两碟,老家人遂安歇去了。少爷杯杯净,盏盏干,背后折铁宝刀背着觉着甚重,遂取下放在桌上。喝完酒,吃了几个蒸食,站起身形,觉着腹内发热,遂伏几而卧。似睡非睡之时,就觉着左颊微疼,好似有人用手掐的一般,遂招呼水手家人,又听船舱内的人沉睡不醒,少爷见众人不醒,可就不招呼了。又一转想,左颊疼痛,必是有邪魔来扰。思索至此,自己又说道:“我父折铁宝刀能避邪,绝没有妖魔鬼怪之事。”

  正在此时,抬头一看,折铁宝刀踪迹不见,少爷吓得三魂皆冒。

  定了定神,心中暗想:这一定是莲花湖的贼人前来盗我的宝刀。

  我白天在莲花湖后山斩熊救姑娘,与淫贼动手,有人看见我的宝刀啦。既然是丢了,我喊叫也是白费,更栽筋斗。少爷寻思至此,复又伏在桌子上窃看湖水,就见船近水花一转,上来一个小孩,年在十三四岁,背后背着这口金背折铁宝刀,伸手奔萧银龙左颊,又要掐萧银龙的嘴巴子。萧银龙心中明白,方才我左颊疼痛,一定是这孩子的把戏。这回他掐我,我将他抓住,拿着才算贼呢。他仍然眯着双眼,假装没看见,那小孩的手看看伸到银龙左颊,银龙一伸右手,向那小孩手腕上捋去,遂大声喊道:“哪里跑!”您道,水衣水靠是滑的,萧银龙一伸手未曾捋住,只见那小孩“噗咚”一声,跃入水中,泼风踏浪奔南边竹林而去。萧银龙心中暗说:“只要看着你,你就跑不了。”银龙一拍船板,叫道:“老管家,有贼了!我去追贼。”

  语毕,下水追去。只见那小孩奔竹林近处,银龙心中暗想,竹子有四五寸粗,一根挨着一根,他决钻不进去。哪知道小孩来到竹子前,双手一分竹子,进了竹林。银龙心中纳闷:竹子一根挨着一根,他怎么进去的呢?来到竹林前一看,原来里边有一条水道,二尺多宽。银龙打算也由这水道去追,又恐怕这条水道中有埋伏,遂由竹林旁边,绕道迎头去追。来到北口一看,白汪汪一片大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了。

  银龙心中暗想:我将宝刀失去,我绝不能回家,豁出我这条命去,我去旱寨去寻此贼。凫到山下,将身上水摔了摔,奔山里走去。走出不远,就见前面有一片松林,少爷就听松林外有人说道:“这孩子的刀可真有点来历,将我戥窠皮损坏。小冤家这一叉叉了我三个窟窿。”又一人说道:“你太不对啦,兔儿不吃窝边草。莲花湖的姑娘还有外人吗?”少爷以为宝刀必是此人得去啦,出了树林,够奔这三人面前叫道:“山贼快献金背折铁宝刀!”张德寿一看少爷,分外红眼,说道:“你要什么刀?”少爷说道:“金背折铁宝刀。”张德寿说道:“你要赢了张寨主,什么刀都有。”此时柳玉春亮出鬼头刀,张德寿亮出戥窠皮,崔通亮出朴刀,小侠客亮出判官双笔,与三寇在树林前动手,摘戳撕捋,接架相还。张德寿一撤刀,纵出圈子外,口中叫道:“二位兄长别动手啦。”复又叫道:“小冤家,咱们别在此处动手啦,咱们找一个宽阔之地,单打独斗,你若是赢了张寨主,可就有你的刀。”说罢此话,张德寿遂奔西南而去。小侠客说道:“龙潭虎穴,你家少爷也不惧。”跟随三寇奔西南而来,出去半里多地,只见前面有一片菜园子,有一二百畦菜,可是空畦,并没种着菜,畦内青草长得约有一寸多高,有人走的鞋底印,马踏的蹄印。张德寿来到菜园前与萧银龙又动手,二人战了五六个回合,张德寿被小侠客点了一笔,张德寿败阵而逃。萧银龙在后面紧紧的跟随,张德寿跑过了一个菜畦,假意摔倒。张德寿由第一个菜畦背上,假装绊了腿啦,向前用力一扑,就扑到第三个菜畦去了。小侠客不知是计,在后面追赶,及至到了第二个菜畦,只听咚的一声,落在陷坑,扔了双笔,将眼一闭。一丈六尺的深坑,坑底满铺石灰,少爷紧闭双睛。上面张德寿一看,哈哈一阵冷笑,叫道:“崔贤弟!柳贤弟!还不将小冤家用飞抓搭上来。”崔通不言不语,也不动手,柳玉春由腰中摸出飞抓,将少爷英雄带抓住,二人用力将少爷提出坑来,寒鸭凫水,四马倒攒蹄,将少爷捆好。张德寿说道:“我与小冤家仇深似海,煮熟的鸭子他给弄飞啦。”恶狠狠举起手中兵刃就要往下落。小英雄话未出口,心中暗想:悔不听父母之言。由家中起身之时,父母告诉我先拜见五十二寨老寨主,明是拜望盟叔,暗是拜望岳父。若先到在那里,焉有此祸?只为游山观景,多管闲事,夜间在船上失去金背折铁宝刀,不想又身逢绝地。少爷思索至此,遂杏眼一闭,等死而已。列位,张德寿刀落之时,被崔通用手将腕子托住,说道:“你知道秦尤与韩秀寨主因为什么割袍断义,断桌一角吗?皆因为秦尤盗来国宝意欲奉送韩寨主,韩寨主不要,秦尤面上不挂,竞绝交而去。韩秀为人只是公正自居,无论什么高朋贵友,不许破坏他的山规。你若是在莲花湖杀人,韩秀岂能轻饶?”正在说话之际,来了查山的喽卒,叫道:“众位在此何干?”打开火折一照,原来捆着一个小孩,张德寿举刀欲杀,崔通拦阻不让杀。喽卒说道:“莲花湖不许杀人。这个少年是干什么的?”张德寿无言可答,顺口说道:“他是探莲花湖的。”

  喽卒说道:“若是探莲花湖的,将他搭到大寨,交与寨主发落。在此杀人,我们担待不起。”张德寿无法,遂将刀还入了鞘内,喽卒用杠子将少爷搭起,直奔中平大寨而来。

  来至大寨前将少爷由杠子上向下一捋,将少爷摔在平地,少爷恐怕摔了桃花脸,将头向上一扬。旁边一个头目说道:“你们何必故意摔他?慢慢放在地下多好。若是摔破脸面,叫寨主看见,岂不被申斥?莲花湖的规矩,拿着人不许伤损,你们怎么更不知道守规矩了?”语毕,喽卒头目走到韩秀座前,单腿打千,说道:“现有张寨主、柳寨主、崔寨主,三位寨主拿一个探莲花湖的。”韩秀问道:“怎样拿住的?”张德寿答道:“在菜畦前动手,将他引到陷坑,落在陷坑之内拿获。”

  今日乃是山中喽卒头目比武之日,大家正在大寨比武。韩秀说道:“大家不要比赛了,将他足下绑绳挑开,不准动他身上的东西。”喽卒头目将少爷的判官笔仍然插在背后,打开足下绑绳,又给少爷将身上灰尘掸净,露出了本来面目:五色线网子绷头,面似桃花,荷花色短靠,玫瑰紫的绒绳十字绊,荷花色的裤子,福字履缎镶缎鞋,一看好似女相,年在十四五岁。这位喽卒头目姓崔行三,在此山多年,人极正大光明,一看少爷萧银龙如此美貌,心中暗想:张德寿、柳玉春二人最下贱不过,这是由哪儿弄来的小学生?崔头目思索至此,遂叫道:“学生,你见了我们总辖寨主,不要害怕。你别看刀枪剑戟好似树林,可并不伤人。你是干什么来的,只管说实话,总辖寨主不能责备你。”萧银龙点头说道:“多承长者美意。”跟随崔头目迈步进了中平大寨。少爷杏子眼一转,向东廊下观看,只见十六个大栅栏,每一个栅栏有一间屋子大,上面悬着黑地金字匾,匾上头均有三个小字(前八寨),三个大字(第一寨、第二寨、第三寨、第四寨、第五寨、第六寨、第七寨、第八寨),八块大匾。再看西面十六个栅栏,是旱八寨,第一寨至第八寨。向南一看,东面上四个栅栏,西面上四个栅栏,乃是中平八寨,正当中挂着一架座钟,名叫聚众钟,有水缸大小,莲花湖若有大事,一敲此钟,合山寨主俱到。再向北看,有一人独坐金交椅,荷花色老虎帽,正当中荷花一朵,身披桂州绸坐氅,那张脸面真好似荷花放蕊一般,剑眉朗目,三山得称,背后背着亮银双刀,此人乃万丈翻波浪韩秀是也。在韩秀身背后站着四个大汉,左边两个大汉,怀抱八楞亮金锤,八楞亮银锤;右边两个大汉,怀抱八楞青铜锤,八楞镔铁锤。在韩秀桌前两张金交椅,左边坐定一位老者,白面长髯,背后背折铁宝刀,乃是韩秀之叔,宝刀将韩殿魁;右边金交椅上坐的是震八方林士佩,背后十二颗镖枪,相衬烈火苗,绣花囊内别定三双点穴镢,在一旁龙头凤尾架子上,戳着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钻。聚义厅下站立四十八位削刀手,韩秀佯装不理的样子,连头都不抬。削刀手说道:“小孩给总辖寨主爷跪下。”萧银龙佯作未闻,削刀手又喊道:“你聋啊!怎么装听不见?”韩秀说道:“你等不要大呼小叫。”萧银龙观看韩秀,韩秀观看萧银龙,猛一看好似姑娘的样子,细看原来是一个小学生。韩秀心中暗说:这一小孩,男长女相,好似陈塘关的三太子。韩秀遂问道:“小童子姓什名谁,因何至此?”萧银龙答道:“我乃无名氏。被你们拿获,何必多问?杀剐存留,任凭于你。”韩秀说道:“原来是少姓无名的小孩子。将绑绳松开。”韩秀口中可说解开绑绳,并没有人给解绳。少爷桃花脸一红,说道:“少爷名姓资重格高,你这是用话挤兑我。你家少爷姓萧名叫银龙。子不言父名,吾之家严震三江萧。”韩秀一怔,问道:“胜英是你何人?”萧银龙答道:“胜三爷与我天伦八拜结交,他老人家是我胜三伯父。”韩秀闻听说道:“不问可知,你是胜英所使。胜英前者探莲花湖,我曾率众追赶,他渡过漩涡之水,我不欲结仇,未曾穷追。你既是萧杰之子,胜英之盟侄,你就该跪倒求饶,本寨主有恻隐之心,不伤你的性命。”银龙说道:“久闻你是精明强干之人,原来闻名不如见面,连一句知道羞耻的话都不会说。你们本是一群贼,少爷乃是侠义之子,焉能跪你们贼人?像你们莲花湖之人,寨主、喽卒之名,不过比贼好听点。你们本来是抢劫之徒,若能抢富人济贫人,那还算有点良心,像你们这群贼,就知道肥己的,都不是好人,贼父、贼母、贼子、贼孙、贼妻。”少爷这几句话,说得群贼大怒。韩秀桃花脸通红,说道:“小乳子嘴尖舌巧,绿林道不得一样。岂不闻高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寒门生贵子,茅屋出公卿;盐车困良骥,深潭隐蛟龙;沙子里边澄黄金,绿林道中出英雄。本寨主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财色分明。小娃娃口出不逊,你说绿林身价轻,我能宰活人,我一句话将你剁成肉泥。”少爷闻听,微然冷笑,遂说道:“韩秀,少爷若有半字哼哈,不是萧门之后。你要是敢伤了少爷,此处离镖局子几十里地,我胜三伯父如要知道,必然杀到莲花湖,将众贼杀得干干净净。少爷那时虽死在九泉下,也心平气和。量你们不敢伤少爷。”总辖寨主韩秀闹得骑虎难下,说道:“乳臭小儿,竟敢开口伤人。”遂吩咐道:“群寨主亮家伙,将此子乱刃分尸!”

  少爷冷笑两声,叫道:“韩秀!你看少爷脸面改色没有?你空有韩小帅之名,不晓得用兵之策。你是贤愚不分,不称韩小帅三个字。闻名不如见面,你完全是山大王野蛮脾气,何足为英雄?”韩秀一看少爷坦然自若,谈笑如常,遂叫道:“众寨主且停刀枪!”又叫道:“娃娃,你说我人多势重,我将你放开,咱俩递递手如何?”少爷说道:“灭高人有罪,递手我不是你的敌手。”韩秀说道:“咱俩作篇文章如何?”少爷说道:“作文章,我没有才学。”韩秀说道:“为何你说寨主不称韩小帅,不晓得用兵之策呢?”少爷说道:“你本来少才无智,不分贤愚好歹。十三省总镖局什么人才都有,怎么就单用少爷探莲花湖呢?少爷本是游莲花湖来的,现在山外有船为凭。少爷游湖观景,多贪了几杯酒,你们山里贼人看见少爷金背折铁宝刀,将少爷的宝刀偷来啦。”韩秀问道:“你那宝刀什么样?”银龙答道:“我那宝刀乃是金背折铁,刀柄上有字:震三江萧。”

  韩秀吩咐查山寨主,赶紧到各寨查看,若隐匿不献,当时号令斩首不贷。查山喽卒到各寨查找宝刀,四十寨俱都未见此刀。

  莲花湖的规矩,无论谁得着东西,都得交到总寨,不许隐藏。

  韩秀问林士佩道:“此事应当怎样办理?”林士佩欲要公报私仇,遂答道:“这孩子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韩秀问道:“如何办呢?”林士佩说道:“他若不是探莲花湖来的,将他杀了,叫人谈论起来,莲花湖寨主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若是放了,他要真是探莲花湖来的,莲花湖的事叫他探去一半去。依我之意,将他暂且幽囚起来,若是胜英打发他来的,三日内必有动静。”林、韩二人商议完毕,遂将少爷下在梅花亭下水牢之内,外人无论有多少人也找不着。韩秀遂说道:“林大哥与朱大哥朱甘棠大寨主辛苦一趟吧。”林士佩站起身躯,手中执定六十二斤半的狼牙钻,朱甘棠执定水叉,林士佩一拍少爷的肩膀:“有一个幽雅的地方,你歇息歇息去吧。你是走着去,还是用绳捆上搭着去呢?按说你是侠客的儿子,不用费事。”

  少爷说道:“凭少爷还用你们搭着吗?龙潭虎穴,少爷也不惧,少爷有几句话,总得说完了。”林士佩说道:“有什么话你说吧。”少爷说道:“我好比猛虎离山被犬欺,蛟龙出水被虾戏。得时狸猫雄似虎,退毛的凤凰不如鸡。可恨可恼我那心慈面软的胜伯父,三月间莲花峪南北英雄会,反臂转环八卦刀,那时节反臂转环八卦刀,要将林士佩一刀杀死,焉有后患?”林士佩一听,心中暗说:“就败与胜英一次,他都说出来了。”羞恼变成怒,摘钻头,立钻纂,按三尖二刃的大砍刀,照定少爷脖颈砍去。少爷面不更色说道:“这都是我伯父爷给我们后人遗留后患。”林士佩狼牙钻向下一落,就听噗的一声。原来,林士佩将钻扬起,宝刀将韩殿魁,一把将林士佩的腕子托住说道:“慢动手,先将他押在水牢,等候胜英探山,再作道理。此时若伤了孩子的性命,岂不弄得真假难明?”朱甘棠执定水叉在前,少爷萧银龙在后,林士佩手擎狼牙钻在少爷背后跟随,真是小人得志不让人,押着少爷奔水师营而来。

  少爷一看,水面船桅雅赛高粱地一般,朱甘棠由兜囊中取出呼啸吹了三声,水师营的喽卒由战船下来,叫道:“大寨主有何吩咐?”朱甘棠说道:“现在拿住了探莲花湖的奸细,押往水牢,你撑两只小船来。”少爷由旱寨奔水寨,下山坡倒缚着二臂,少爷纵身形上了小船,众喽卒如狼似虎,开船够奔西南。银龙心中暗道:“既然被获,只可任这群贼蹂躏而已。”

  不表银龙心中乱想,再说两只小船奔西南出去约有有一里余地,见正当中有座凉亭,座西向东,南面是栏杆,北面也是栏杆,西面是石墙,东面是石头门。朱甘棠叫道:“小侠客请到里面吧。”少爷纵身形登阶脚石上亭子。少爷一看,心中暗道:“好阔的一座亭子。”汉白玉矶石头的柱子,亭子当中,大石头的月牙桌,西面放两张青石的椅子,南北两张青石板凳,幽雅清洁,连一个尘土星儿都没有。四外观看,波浪滔滔,惟有东南角有一片大苇塘,苇子有一丈余高,西北角有一片小苇塘子,除去这两片苇子,一望无际,俱都是水。少爷又听林士佩说道:“将水牢打开请他进去吧。”少爷闻听,心中说道:“我以为就在此亭内呢,死了也落一个幽雅干净。原来水牢在亭子底下呢。”喽卒将大月牙桌抬在一旁,月牙桌底下有一块大青石板,上有铁环子。将青石板撬开,用铁棍支好,喽卒换好水衣,打着灯笼在前,倒下台阶,先进了水牢。林士佩也换上水衣,下了水牢,然后将少爷推入水牢。那水牢内的水约有二尺多深,少爷用脚一踢,四周围俱都是巨石,如同石头屋子一样。二尺多高的水,是由石壁的四角,有二寸多宽的缝儿,水由四外流入。虽然不见天日,可是活水。当中有木桩子,木桩子上下有铁环,上边有铁环,为的是吊头发的,下边的铁环是捆脚腕子的。林士佩吩咐,先将少爷的腿腕子捆在木桩上,又吩咐喽卒将少爷发髻打开,吊在上边铁环之上。老喽卒头目说道:“叫少爷多活两天吧。咱们这辈子当喽卒,下辈子还当喽卒吗?”

  列位,喽卒这明明是骂林士佩呢,无奈林士佩是客情,不好意思答话,于是只捆了二足,没吊起发髻。喽卒们与朱甘棠等出了水牢,说道:“咱们两只船共来了十二位,此处留下六名喽卒,每日换班看守。”林士佩与朱甘棠等回归大寨。喽卒们见林士佩、朱甘棠走后,大家遂将小船撑到苇丛中赌博去了,暂且不表。

  且说少爷下在水牢之内,到了第二日午刻,就听水牢上面青石板掀开。少爷抬头向上观看,见一位白胡子老头,穿着一身青衣服,外罩水衣,托定一个四方托盘。水牢内黑暗,少爷看不甚真。老者背后有个十五六岁之人,也是一身青衣服,外罩水衣,手提一个小锡壶,端着一瓷杯。一老一少顺着阶脚石而下,二人下得水来,老者说道:“我们总辖寨主说,没有饿死之罪。”用手一指少爷说道:“你看我们给你送吃食来啦。我可不敢放开你,我用筷子喂你。”少爷说道:“你是何人?”

  老者答道:“我是瓢把子的老家人韩福是也。”又一指后面少年说道:“他是书童韩喜。”少爷一笑说道:“原来是两个贼奴呀。少爷不吃,快滚出吧。不吃贼饭,怕污了少爷的五脏。”

  韩福说道:“你不要开口骂人啊。饿你三天,看看你有本事没有?”遂说道:“喜儿咱走,真不识好人呀。”一老一少上了亭子,将托盘放在月牙桌上,将青石板放好,少爷仍在水牢受罪,并未饮食。少爷方下水牢的时候,有火气助着,不觉水凉,后半日火儿消下去啦,可就觉着凉啦,筋骨皮肉痛麻,少爷也不知黑天白日。天有定更来天,少爷自己思索:“想我有生以来,父母何等的疼爱?婆子下人,终日伺候着,还嫌不自由。悔不该在莲花湖贪玩,失去宝刀,被人拿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身在水牢之内。”杏子眼一转,泪如雨下。“我若死在水牢之内,若被我父母知道了,岂不疼死?久后萧氏门中绝了香烟,谁是后代根苗?可惜我今年才十四岁,生有处,死有地。”少爷自己正在叹息之时,就听上面青石板钢环子响,咔嚓一声,将青石板掀开。少爷抬头一看,一道绿火光,借火光一看,有一人青脸红发,压耳红毫半尺余长,火筒绷在左肩头上,红胡须扎煞,好似赤线一般。萧银龙叹道:“命强人欺鬼,时衰鬼摸人。莲花湖果有妖魔鬼怪,叫妖怪吃了倒好,省得受水牢之罪。”就听阶脚石登登登,下了水牢,来到近前。少爷思索:“妖怪若是吃人,必先吃脸面。”遂闭目等死。那人在少爷背后轻轻拍了一掌说道:“你闭眼干什么?我前来救你来了。”

  少爷问道:“足下何人?”睁目一看,吓得少爷又将眼当时闭上,暗道:“压耳红毫,令人可畏。”只听答道:“我是你二大爷。非自己爷们,谁来救你?”少爷心中暗想:我们原是大清国的人,迁居台湾只有十余年耳。我父结交天下英雄,大清国我父朋友甚多,未听有这么一位蓝脸红须的二大爷。少爷寻思至此,遂对那人问道:“您既是我二大爷,您可知道我是何人吗?”蓝脸之人说道:“你不是龙儿吗?大名叫银龙。自幼看着你长起来的,焉能不知呢?”少爷闻听,叫道:“二大爷,不错,不错,我是您小侄龙儿。”只见那红胡须人亮出匕首刀,把桩上绳子挑断,胳臂上绳儿解开,叫道:“银龙,你活动活动吧,大概被泉水浸坏了。”说着话,向前搀扶着银龙,来回活动了一会,银龙这才觉着身体轻爽。那人说道:“赶紧出水牢吧。”银龙说道:“我的腿有点麻木不仁,请二大爷将我抱出水牢吧。”那蓝面之人说道:“少时可抱着,如今这大年岁怎么抱呢?我用飞抓将你英雄带抓住,将你提出水牢吧。”银龙说道:“那更好啦。”遂将英雄带用飞抓抓好,那蓝面之人将银龙向上一提,提到刚见天时候,银龙向上一直腰,将蓝面人的鬼脸胡子撞落。少爷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大姑娘。银龙忙问道:“你是何人?前来救我。”姑娘说道:“事已至此,也不必瞒着啦。我前来救你可是偷着来的,你若到了大寨,千万可不许说咱俩人在此接谈。我本是五十二寨头寨老寨主踏雪于丰恒的二姑娘。”银龙闻听,原来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不由得脸儿一红。又听姑娘说道:“咱们既是夫妻,又是家长爱好结亲,早晚你别闹小脾气就好啦。可有一宗,在此处咱能说话,若是到了大寨,我可绝不能跟你接谈。咱们快逃走吧,我扶你走几步儿,现在小苇塘有我的小船。”

  银龙说道:“我的四肢无力,不能凫水呀,一步儿都走不了。”

  姑娘无法,说道:“那么待我呼唤水手。”由兜囊中掏出呼啸一吹,哪知道水手孙三在船上睡着啦,愈吹呼啸,愈不见孙三到来。原来孙三有个外号,叫睡不醒,他是有空儿就睡。姑娘来的时候,还嘱咐他你可千万别睡,他见姑娘向水牢凫去,当时他躺在小船上就睡着啦。姑娘吹着呼啸,不见孙三到来,姑娘遂对萧银龙说道:“那个水手孙三本是睡不醒,想必他又睡着啦。咱不可在此耽误,倘若出了是非,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虽未受重伤,在水牢内被水泡的当时不能动转,如果查山喽卒前来,他们人多势众,咱们是自受其苦。况且我是偷着来的,传说出去,于名誉上很不好看。你既然不能凫水,那可没有法子。孙三该死的睡着啦,只好我背你奔芦苇内小船吧,好在十几丈远,我也许背得了你。”少爷萧银龙处在这个光景,真是英雄气短,不由得打了一个唉声。姑娘一下腰,少爷趴伏在姑娘背后,姑娘两手将少爷两腿一拢,跃入水中,少爷两手将姑娘的粉颈搂了一个结实。姑娘说道:“银龙你要将我勒死?我喘不出气来啦。我背后有鸡爪双镰,你两手搂住鸡爪镰,可别勒我的脖子啦,我实在喘不出气来啦。”少爷闻听,这才松了手,捋住鸡爪镰。但是姑娘的水性本来平常,年幼的时候跟于老寨主学的一点水性,自己在水里凫着还费劲呢,如今身后又背一个人,哪有前进的力量呢?在水内扎挣着凫了三五丈远,就觉着浑身无力,骨软筋麻,不能前进。姑娘回头叫道:“银龙,你能够慢慢凫两步吗?我在水里搀扶着你行不行啊?我实在凫不动啦,您看我都要累死啦。”银龙说道:“此时我觉着稍微有点力气,大概你扶着我许能行。”姑娘说道:“只要你上身晃悠着不沉底就行,我就能拉着你走。”语毕,银龙由姑娘背后下来,姑娘用手搀着,银龙尚能支持着凫,不至于沉底。

  正在此时,就见前面一只战船破浪而来,鼓声喧天,锣音震耳,船头上站立一人,手擎六十二斤半重狼牙钻。姑娘抬头一看,只吓得浑身立抖,少爷萧银龙此时惟有听天由命,一语全无。

  看看林士佩战船赶到,姑娘叫道:“银龙!事已至此,只可拚命而已。宁可死于贼人之手,绝不能生还。你是不能动手了,我迎上前去与贼人动手,杀一个我够本,杀两个咱俩人全都不白死,杀三个咱们赚一个。林士佩这样恶贼,是跟咱们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语毕,姑娘撤出鸡爪双镰,直奔林士佩的战船迎来。此时,萧银龙在水内必定得淹死了。列位,萧银龙在水牢内,被水浸得筋骨麻木不仁,此时由水牢内出来,稍微活动活动,在水内可以勉强支持,晃悠着上身,也就是不能沉底而已。

  闲言少叙,且说姑娘迎到林士佩大船切近,看看两下兵刃相接,正在此时,就听见东南方上一声痰嗽,叫道:“林寨主不要动手!萧银龙不是外人,乃是老夫的表侄。姑娘不要造次,老夫于丰恒来也!”姑娘一见天伦到了,忙转身向苇丛中凫去,并用手点着萧银龙道:“你看看,这都是为你,有多不好看哪。”

  银龙说道:“谁叫你来的?”不表未过门的夫妻互相埋怨,再说于老寨主对水八寨寨主说道:“萧银龙是我之表侄,他是来到莲花湖游山观景来啦,并没有什么作用。皆因为丢了宝力,一时的情急,故此在山内与绿林道的人动手。”水八寨八位寨主俱各低头不语。林士佩说道:“昨天将萧银龙拿获的时候,他也没提您一句。莲花湖乃是铜帮铁底的山寨,就怕有里应外合的人,闹出是非来。”老寨主于丰恒一听,林士佩说话有点藐视老寨主,老寨主心中大为不悦,叫道:“林士佩!莲花湖是我的山寨,我是老寨主,你在莲花湖是客情,你管得着莲花湖的事吗?想当初你父千辛万苦创造的莲花峪,你子承父业,不能率众,莲花峪冰消瓦解,你弃山而遁,苟延残喘,逃奔莲花湖。你若是识时务的君子,你就当隐姓埋名。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英雄?在莲花湖要住着,住一个仁义水甜,也不枉是朋友,何必挑拨是非,多管闲事?终久落一个小人。莲花湖都是正人君子,规规矩矩,没有你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朋友。何必多管闲事呢?萧银龙乃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探莲花湖还打发孩子来吗?你不必借刀杀人,有本事自己报仇雪恨,上能对你亡故的父亲,下能对你莲花湖的宾朋。要想借刀杀人,可以不在莲花湖。莲花湖以你是好朋友,我以为你是当时的英雄,知礼知义的君子,原来你是不知尊敬长上、任性胡为的小人。”

  水八寨八位寨主一见老寨主大骂林士佩,俱各低头不语。林士佩有心要与老寨主翻脸,无奈又恐怕韩秀不依,况且自己是避难的时候,倘若弄僵了火,更不方便了。林士佩思索至此,脸上一阵红,一语全无。

  正在此时,就听西北上锣音响亮,一只采莲大船破浪而来,船桅上旌旗飘摆,上书斗大一个韩字,只见韩秀站在采莲大船船头上,怀抱令字旗。林士佩正在无地可容之际,见韩秀到来,返身直奔韩秀采莲船凫去,来到采莲船头,用狼牙钻一点船岸,纵上船去。来到韩秀的大船上。韩秀问道:“林大哥,是保镖的前来搭救萧银龙吗?”林士佩答道:“非也。镖局子就是来了千军万马也不足为虑,就恐怕你莲花湖的人里应外合,勾谋外人,莲花湖难免危险。你看,现在老寨主于丰恒来了。并且是姑娘搭救萧银龙,姑娘背着萧银龙由水牢内出来的时候,我正赶上,要不然人不知鬼不觉,已将萧银龙盗走多时了。况且姑娘背萧银龙,恐怕于你莲花湖的名誉不好听啊。此事关乎你莲花湖的内事,愚兄不便多言,贤弟可不要受了里应外合之计。”

  韩秀闻听,微然一笑,叫道:“兄长且请船后休息。老寨主与我父亲生死之交,我父亲临终之时,曾托付于老寨主,老寨主与我是自己爷们,绝无他意。兄长不要过虑,小弟自有办法。”

  林士佩羞惭退到采莲大船后面去了。

  于老寨主见林士佩在韩秀耳旁说了半天话,心中明白,这小子必定是挑拨是非。跟着也奔采莲大船而来。来到船旁,韩秀双手一拉老寨主的手腕,将于丰恒拉上大船,叫道:“于叔父!您这是何必呢?莲花湖您怎么还带着家伙出来呢?”老寨主叫道:“韩秀!你不用和我动生意口。有事但听君子讲,是非休听小人言。要说近可是咱爷们近,林士佩方才在你耳旁说些什么?萧银龙本是我的表侄,他是前来望看我来啦。他没直接到老后寨去,他贪玩莲花湖的景致,在后山上游玩,夜晚在船上多吃了几杯酒,你兄弟于化龙与他玩笑,将他金背折铁宝刀盗去,他醒来不见宝刀,遂追下船来,他没追着你兄弟,误落陷坑被获。也是他年幼无知,未提我是他表叔,被你将他下在水牢,现在宝刀在我的后寨呢。昨天是十五日,你在中平大寨演武,今日休息很早,故此我未惊动你。我本意先将银龙救出水牢,明天我再到中平大寨给你一个信,又因为我这几日眼睛上点火,所以我叫你妹妹跟我来的。正在救萧银龙的时候,水八寨八位寨主赶到,我那小船上的水手害怕,将船藏在苇丛之内,我去找船去啦,你妹妹此时就要与林士佩动手,幸亏我当时赶到啦,你妹妹未遭毒手。韩秀,我且问你,萧银龙是我的表侄,被你下在水牢,我若是今天将他救走,明日我到中平大寨给你送信,行不行呢?”韩秀叫道:“叔父!事从两来,莫怪一人。他并没提您是他表叔,他若提您是他表叔,侄儿焉敢将他下水牢?侄儿应当以上宾相待。换一句话说,就是侄儿的亲朋,若是误入后寨,被您拿获,他要不提便罢,他要提起与侄儿是亲朋,您也不能加害呀。萧银龙本是一个小孩子,皆因为他父与胜英是盟兄弟,前者镖行窃探莲花湖,侄儿曾追到漩涡水处,他们已经渡过河去。若是没有胜英前次窃探莲花湖,侄儿今日也不能多这个心哪。既然是您的表侄,我小侄当到后寨赔礼,那就没有别的问题啦。但是不知道就是萧银龙一人前来,还是另有别位?或是有镖行之人呢?”于老寨主答道:“现有一只大船,还在山坡上停着呢。十名水手,一位管家,并无别物。”韩秀说道:“既然如此,您就请回吧。我用船将您送回如何?”老寨主答道:“我现在有一只小船在苇丛之内,倒不用你送我啦。”语毕,于爷由采莲大船上纵下,破风踏浪,奔萧银龙而来。

  再说,姑娘方要与林士佩拚命,只见父亲到了,姑娘遂奔苇塘中凫去。到苇塘子里一看,孙三睡得正在甜蜜之际,还直打呼声呢。姑娘气得杏眼圆睁,扬起玉腕照孙三嘴巴子打去,一个嘴巴子将孙三打醒。孙三揉了揉眼睛,说道:“什么事呀?”

  姑娘说道:“我还嘱咐你别睡觉,你这一会儿工夫就睡着啦。

  你看闹出多大是非来?韩秀的大船也来啦,水八寨八只大船也来啦,你看闹得天翻地覆,几乎闹出几条人命来。得啦,你快救那个小孩去吧。”语至此,姑娘用手向水面上指萧银龙。萧银龙此时在水内晃悠着身躯,只可不能沉底,可不能向前进。

  孙三将船急忙摇至萧银龙的跟前,将萧银龙拉上船来。萧银龙心中明白,姑娘方凫到苇塘之内,就由里面出来一只双橹小船,不问可知,一定是来救自己的。上了船问道:“姑娘呢?”水手孙三答道:“凫水回归大寨去了。”孙三一看少爷长得真漂亮,心内说道:“无怪乎姑娘偷着来救呢,长的这样好,真爱人儿,连我都爱看。”

  不表孙三心中胡思乱想,且说于老寨主此时已经到了小船切近,上了小船。萧银龙叫道:“于叔父!小侄给你老人家行礼。”说着话,趴在船上磕头。于老寨主看着银龙被水浸得脸儿粉白,可是眉清目秀,真不亚如处女一般。于丰恒赶紧用手相搀叫道:“侄儿免礼!”接着说道:“贤侄,你来到莲花湖,为何不先到老夫的后寨?你若先到老夫的后寨,见了我,然后你再往各处游玩,你用镰将荷花都给打了也没有说的。你这一来,几乎断送了性命。你父亲不放心你来,昨日你父亲来到啦。”

  萧银龙一听,心中一怔,说道:“我父在台湾,怎么来到这里呢?”于寨主说道:“皆因你走后,你母亲放心不下,终日啼哭,你的父亲无法,遂用一只小船,四名水手,星夜追赶,恐怕你有差错。不料想,果然不出你的母亲所料,竟闹出这样的大事情来。”银龙叫道:“叔父!我父亲若是不来,什么事都好办啦,我父亲这一来,可就不好办啦。明天韩秀若是到后寨送酒席,明着是给您赔礼,暗着是窃探有镖行之人没有。明天他到后寨,见了我父亲,他必然得问,您必得给介绍,皆因为我父是成名的侠客,绝没有隐藏的道理。他若知道了我父前来,这里头可就有了是非啦。”于爷说道:“咱先回到后寨再作定夺。你父此时心中不定有多么不放心呢。”说着话,来到了后寨。萧三侠闻听银龙与于老寨主来到,赶紧从屋中向外跑。列位,为老人的疼儿子,全都是这样。萧三侠迎出来,一见银龙被水浸得脸上雪白,嘴唇是黄色的啦,心中不由得难过,打算要数说儿子几句,又恐怕儿子心中不好过。来到上房,银龙换好了衣服,于爷叔侄与萧三侠父子爷儿五位摆好酒席,入座饮酒,银龙献策,于爷要弃山而走。银龙叫道:“二位老人家,韩秀所讲到后寨赔礼压惊者,一定是暗查老寨主后寨。那时节要查出我父在此,韩秀不跟您直接反对,必叫别人跟您反对,咱们爷儿几位,打不出莲花湖去。”少爷这一席话,正对于爷的心意。前十余年,贾七爷就劝于爷弃山归正,教子读书,当时于爷不舍山寨,致与贾七爷僵了火,十余年两家未通音信,骨肉之亲,竟因此断绝来往。今日银龙又说话,于爷深为赞成。

  饭毕,于爷与二位姑娘相商,惟独大姑娘不愿意,大姑娘说道:“我们俱都生于此处,若是搬到别处去,没有在莲花湖便利。”

  二姑娘银凤对姐姐说道:“咱们搬到大地方去,与萧大爷一宅分两院,住在一处有多好哇。在山上怎么好也是山大王,终久不能出头露面。”爷儿俩劝了大姑娘多时,大姑娘这才点头。

  丫环婆子搬运东西,五条小船,一只大船,天到五更来天,才将物件搬运完毕。萧家父子与于家叔侄在大船上,后面小船姑娘丫环婆子,直奔清江湖口而来。船行一里余地,就听高山上的钟响如雷。萧爷问道:“于贤弟,这是什么响亮?”于爷说道:“这是高山上聚众钟,此钟在中平大寨,莲花湖有紧要之事,鸣此钟时,五十二寨寨主俱都到中平大寨。没有紧要之事,不可鸣此钟。”于爷叫道:“水手!诸位赶紧用力开船!出去六七里地,撞出清江湖口,就没有事了。”向西又去一里多地,前面有一片水竹,过了水竹可以直往清江湖口。方过了水竹,就见清江湖口内,大小船桅雅赛高粱地一般,战船一只挨着一只,用大绳联在一处,排了两层战船。韩秀采莲大船船头向北,桅上挂着大旗:“莲花湖韩”,斗大之字,韩秀独坐金交椅,怀抱令字旗。水八寨八只战船列于韩秀大船西,旱八寨八只大船列于韩秀大船东,中平八寨八只大船列于韩秀大船后。韩秀左右站着四位大汉,怀抱金银铜铁八只大锤。韩秀背后站定宝刀将韩殿魁,背定折铁宝刀,白面长髯,威风凛凛。韩殿魁背后站立绿林英雄二百多位,俱是黑白两道、水旱两面江洋大盗。

  这个战场大小战船约有二百余只,喽卒各执分水青铜刺,弓上弦,刀出鞘,有两千余人。

  再说,于寨主收拾细软的时候,韩秀早派人窃探老后寨,探子见老后寨搬运东西,遂回归中平大寨报告韩秀。韩秀又遣林士佩打探虚实,林士佩回中平寨,对韩秀道:“老后寨现有一个戴鸭尾巾的老头,大概许是胜英。必然是里应外合,前来攻打莲花湖,见事不佳,他们弃山而逃。韩贤弟早作准备。”

  韩小帅说道:“林大哥,我怎能与我于叔父反目呢?”林士佩叫道:“韩贤弟,这有何难!不必与老寨主变脸,他们打清江湖口走,咱们只要戴鸭尾巾的老头与萧银龙,不与老寨主相干啊。”韩秀说道:“此计甚好。”遂传出号令,叫二十四寨寨主奔清江湖口,由打四更多天,就到了清江湖口。于爷到湖口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正向前走之际,只见刀枪如麦穗,剑戟似密林,撑船的水手不敢前进。于爷说道:“船向前进,都有我呢。”于爷大船来至韩秀采莲船切近,韩秀叫道:“叔父!意欲何往?”老英雄手捻黑髯,叫道:“韩秀!你率领众寨主,要去哪里?”韩秀说道:“您欲何往?”于寨主说道:“我回归故里,要为民去了。船上的东西都是老后寨的,别位东西,一草一木都没有。”韩秀说道:“叔父不欲占山为王,您要是给我一信,我必然送您走;您不给我信,我也不敢拦阻。您并肩那位老头是何人?”于爷答道:“你问此公啊?震三江萧三侠,他乃是我的盟兄。我弟兄背后这三个小孩你都认识,萧银龙与化龙、化虎。”韩秀笑答道:“您乃是我之叔父,虽然异姓,您与我父情同手足,我不敢慢待长者。您老人家走与不走,我不加可否,你老人家得将萧家父子给我留下。三月间胜英探莲花湖,我没追上,震三江萧三侠与胜英乃是金兰兄弟。”于爷说道:“不错,我也与胜三哥是盟兄弟。”韩秀说道:“叔父,你老人家就将萧家父子留下吧。”于爷不大欢悦,说道:“实对你说吧,萧三侠与我是盟兄弟,又是儿女亲,萧银龙是我小婿。慢说是给你留下他们父子,你就是动一动他们衣服都不行。”韩秀和颜悦色叫道:“叔父!我可不敢跟您如何,恐怕众人不服啊。”于寨主道:“哪一个不服,与老夫较量短长。”

  韩秀说道:“叔父若如此,小侄无法了。”令字旗三展,由东面来两只大船,每船八名水手,将四只大船并在一处,方圆二十丈宽阔,四个铁锚下在东西南北。于爷之船在北面,韩秀之船在南面,韩秀吩咐四条小船,将三十二名水手接下大船。韩秀又叫道:“众寨主,哪一位临阵?”林士佩此时正在韩秀背后,说道:“愚兄临阵,捉拿萧家父子、于家叔侄。”此时林士佩正要公报私仇,转过船头,将狼牙钻戳在护船木上,甩了粉莲色大氅,十字绊英雄带紧了紧,问了问背后十二颗镖枪,囊中三只点穴镢,正了正粉莲色壮帽,银灰色短靠,蓝绳十字绊,胸前折叠蝴蝶扣,吉祥白的腰围子,银灰的底衣,足登燕云快靴,细腰窄背,剑眉朗目,不亚如三国的吕奉先,列国的子都,真有三国周郎的毒狠。北面船上萧、于二位老者身后,就是三位小爷,俱都十四岁,后面船上两个姑娘。林士佩这明明是以强压弱,欺负老的老小的小。早有一只小船横在韩秀大船头前,林士佩起下狼牙钻,纵到小船,由南向北送。小船离大船相隔一丈来往,纵到大战船之上。林士佩应当站在战场当中,他直接就纵到战船的北面,抖丹田一声呐喊:“萧家父子、于家父女,哪个不怕死,前来战船迎战?”萧三爷闻听此言,忙将大氅一脱,摸了摸紫金毒药叉紫金镖,伸手揠刀。原来,于化龙盗去宝刀,在老后寨已经还归故主。于爷说道:“老兄长你要何为?不论在哪里打仗都是您先动手,惟独在莲花湖得叫小弟临敌。”五只载家具的小船,腾了一只,于爷上了小船,四个水手送到大船,离战船一丈远,于爷一纵身上了战船,一声呐喊:“鼠辈小儿林士佩!你敢在莲花湖逞能。”韩秀在南面大船上压住阵角,高声呐喊:“林士佩,可不许伤我于叔父!”

  于爷行龙过步,点钢镢奔林士佩就打,林士佩闪身形并未还招。

  于爷第二招二龙吐须,奔林士佩二目,林士佩向东一闪身躲过。

  于爷又双锋贯耳点去,林士佩向西又一纵身,说道:“老儿,我让你三招。”于爷第四招连肩带背又点去,林士佩一横钻,用尽平生膂力,向上一绷,紧跟着一推,就听当啷啷声音响亮,于爷点钢双镢出手,绷出一丈多远,点钢镢落水,于爷虎口震破,臂膀发麻。林士佩摘钻头立钻纂,奔于爷脖颈打去。于爷将头一伸说道:“林士佩小儿打来。”韩秀一看于爷要有性命之忧,遂叫道:“林士佩,不许伤他老人家的性命!”钻到脖颈,林士佩将钻停住,用钻杆推于爷说道:“老儿逃命去吧!”

  于爷由大船上纵入水去,将镢摸起,破风踏浪,奔北面凫来。

  萧爷一捋于爷的手腕说道:“贤弟如何?”于爷说道:“略带微伤,虎口震破。”萧爷闻听,勒十字绊,紧英雄带,要奔小船。

  此时于化虎早纵到小船之上,水手送到大战船去了,及至于爷看见,化虎早到战场啦,对林士佩骂道:“林士佩小儿,敢战败我的爸爸,于化虎要与爸爸报仇!”手中拿着藤子双蛇。

  此兵刀二尺多长,两头三寸长的尖子。林士佩一看是小孩,脸上还点着红点呢,林士佩向后退了几步,将狼牙钻一横,并不答应。化虎直奔林士佩面前,藤子双蛇奔面门点去,林士佩狼牙钻往上一横,将双蛇崩飞。化虎翻身奔北而逃,林士佩随后赶上,狼牙钻奔后心刺去,噗的一声,将化虎由后心钻到前心,举起来走到船边,说道:“有不怕死的,前来应敌,别打发小孩来现世。”说着话将手腕一抖,死尸落下水去。萧银龙叫道:“水手,赶紧打捞上来!”水手将死尸打捞上来,送到姑娘的船上,姐俩扶定死尸痛哭。银龙叫道:“于叔父,您告诉他们姐俩别哭。这样的战场,死生不定,何必哭呢?”于爷吩咐姑娘不许哭泣,姑娘眼泪汪汪,扶尸呜咽而泣,不敢出声。

  萧三侠上了小船,送至战船。林士佩向后退了几步,见三侠上来,阴阳把一扣狼牙钻,按三尖两刃枪,扎胸前挂二肋,萧三侠一闪身形,躲过狼牙钻,剪林士佩的腕子带拦腰斩。这一刀非常的厉害,顺着狼牙钻先剪林士佩的腕子,若是剪不着腕子,还可以斩腰。林士佩狼牙钻向上一绷,萧三侠撤刀。林士佩是一力降十会,二人大战五六十个回合,萧三爷这大年纪,心悬两地,鼻洼鬓角见汗。红日当空,万里无云,林士佩得势不让人,一钻紧似一钻,一势强愈一势,萧爷热汗直流,衣襟湿透。林士佩抖威风,要卖弄武艺,狼牙钻先按三尖两刃刀,后又换枪的招数,又换棍的招数,又按本钻用招,巨齿狼牙,摘劫撕捋,萧三侠喘息不止。非是萧三爷艺业不济,实乃气力不敌。正在此时,一阵大乱,胜三爷赶到。胜三爷船头站立,背后七位年轻的英雄。胜爷进了重围,先礼而后兵。要依韩秀是与胜英和平办理,怎奈震八方林士佩蛊惑,胜爷方要上战船动手,金头虎喊道:“将藏货弄出来吧!”大汉上船战了四位英雄,前文书已经表过,兹不再叙。

  且说韩秀令字旗三展,遂说道:“哪位寨主去战大汉?”

  莲花湖英雄俱各低头不语。天到晌午,莲花湖又来第二拨战船,三十只战船,三十位寨主,又送来鲜货点心茶食,又随来了三位朋友:萧金台老寨主派大徒弟桑燕彪、桑燕豹,叫秦尤给陪来啦。原来,柳玉春、崔通、张德寿先来到莲花湖,就是给秦尤与韩秀疏通。韩秀已然点头,故此萧金台老寨主闵士琼,派来二桑,叫秦尤送来入伙。到了莲花湖,知道韩秀在战场,直接来到战场。秦尤见了韩秀,赔了礼,彼此说些客气场面话。

  韩秀说道:“秦大哥,咱是盟兄弟,不过言语不合,一时的误会。”彼此哈哈一笑,言归于好。韩秀趁无人答话之际,就将连败四阵之话,对秦尤说了一遍。秦尤说道:“贤弟,放着真佛你不礼拜,现有高明在此。”总辖寨主叫道:“贤弟,何人也?”秦尤用手一指说道:“此位捉猛汉犹如探囊取物。”秦尤指的是后面中平八寨第三只战船上的一位道人。韩秀一看,原来是一位道人,背后背定七口宝剑:左右二肩头两口长剑,当中五口短剑,杨木道冠,赤金簪别顶,黑真真发髻,豆青的道服,白袜云履,颔下四寸长的黑髯,黄白脸面。总辖寨主韩秀说道:“那是莲花湖中平八寨三寨主的朋友,我焉能奉烦他人呢?”秦尤叫道:“韩贤弟,那有何难?此人,和我至厚,我去请他。”秦尤说着话,来到后边船上,叫声:“道爷,您过采莲船上去。”老道遂与秦尤同到了韩秀的船上。秦尤说道:“赵道爷,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绿林道来。胜英带来的大个力大无穷,道爷能仗义相助吗?”老道微然一笑,遂说道:“我拿猛汉与胜英,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恐怕总辖寨主不能见用耳。”秦尤说道:“哪里话来?我们都是自己人哪。”韩秀吩咐小战船送道爷上大战船,捉拿猛汉。一看老道上船,胜爷叫道:“于贤弟!此老道在莲花湖何如人也?”于爷说道:“胜三哥,莲花湖没有老道。这是中平八寨第三寨主的朋友。”

  胜爷又问三侠,三侠也不认识此人。胜三爷说道:“此人乃下五门第三门掌门徒弟,七星真人赵昆福。先者发卖薰香蒙汗药,奸淫劫盗,后来耳闻他取童子紫河车,有身怀六甲的孕妇,他将孕妇开膛。万恶滔天,惯使薰香蒙汗药之贼。我寻拿他几次,未曾找着此人。傻小子连赢四阵,怕受恶道的暗算,将金龙唤回,愚兄临敌。”遂叫道:“金龙连赢四阵,快回来吧!老夫临敌!”孟金龙遂喊道:“刚战得高兴!我打三天两天再说吧!”

  胜爷说道:“胡说!快回来,老夫临敌。”大英雄心中暗想:“连我父亲都听胜三大爷的话,没法子,回去吧。”于是遂转身形来到北岸,由大船往小船一纵,离着有一丈多远,没纵到小船上去,噗咚一声,落在水里啦。傻英雄破风踏浪凫至三老船上,在水内犹如快马一般,就是没有飞檐走壁的能耐。凫至船头前,不能向上纵,胜爷伸手将他拉上船去。大英雄到在船上一站,将胜爷与萧三侠二人俱都引笑啦。胜爷说道:“金龙,你累不累呢?”傻英雄说道:“不累,劲儿没使开呢。”胜爷说:“你要不累,再去战去。”说着话,胜爷由兜囊中取出宝马平安散,倒在手心中,叫金龙闻药。金龙说道:“我怕打嚏喷。”胜爷说道:“不打嚏喷。”傻英雄用手指沾点,闻至鼻内。傻英雄说道:“麻木凉香,真好!我再闻点吧。”胜爷说道:“你再回去可坐船,可别凫水,别将闻药洗去。”此时老道来至战船上。傻英雄可就回去啦。候了一候,金龙坐船又回来了。大英雄来到战船,老道说了一声:“无量佛,认识贫道吗?”金龙说道:“我不认识杂毛。”老道说:“你死在眼前,你还不知?”说着话,恶道一伸手由鹿皮囊中取出一对锤来,七寸长,锤头有鸡卵大小,上有七个小孔,如人的七窍一般。

  金龙说道:“老道,给我一个捣蒜去吧。”老道说道:“你死在眼前,还装傻充愣呢?”说着话,两个锤头一碰,一股黄烟奔金龙而来,老道说道:“倒下吧。”大英雄笑道:“小子,不倒下。”老道心中思想:这药是母子所配,无论什么金钟罩也得倒下。大概莲花湖的湖风硬,猛汉未曾闻去,离近点再碰锤。老道遂向前一伏腰,又对大英雄一碰双锤说道:“看你倒下不倒下。”大英雄说道:“还是不倒下。”老道又向前走几步,离金龙四五尺远,叭叭叭,一连碰了几下锤头,打到金龙脸上黄烟不少。金龙说道:“老道你还有多大的能耐?你将黄烟给我点当闻药闻吧,三大爷早给白面闻啦。”老道心中一想,无怪老胜英将他唤回呢,还是老胜英经的多见的广。带上双锤,抽出双剑,大英雄抽出降魔宝杵,口中说道:“碰飞了你这铁片剑。”恶道撤步亮双剑。恶道武艺超群,二人战了四十余个回合,老道虚晃一剑,一个败势,奔东南而去。傻英雄随后紧追,方要用杵去打老道,老道一反身,将背后的小宝剑抽出,照定傻英雄面门打去。傻英雄赶紧闪躲,正中在肩头之上,衣服破了,黄肉皮白了一道。就听胜爷背后有人喊叫,莲花湖的人听不明白,胜爷与三侠、于爷也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原来是金头虎喊叫,金头虎说话,就是金龙明白,老道连一个字也没听明白。金头虎喊的是:“傻小子你真傻,小宝剑钉在眼上就得瞎,钉在胸口窝就得死,金钟罩蔽不住。你不会用飞抓抓他呀?”孟金龙一听明白啦,将杵向背后一插,将飞抓掏出,一伸虎爪,套好了皮套,向外带绒绳抖开一丈五六长,有核桃粗细,钢练子也有核桃粗细,龟背驼龙抓真有冰盘大小,龟背下面五把钢钩,上面一个大钢环子,如饭碗大小,钢练在环子上绷着,一抖手喊叫:“杂毛!你脑袋戴个铁帽子吧!”老道一看来了一物,一纵身躯,躲开飞抓。金龙又带回飞抓,一抖钢环子,奔老道裆里而去,说道:“小杂毛!看抓!”大英雄的抓招招有法,仙人踢毽、黑狗蹿裆、左右串花。剑客的传授,一百单八抓抓不着,另外还有二十抓。七星真人闪转腾挪,五六十抓未曾抓着,老道累得通身是汗。又听胜爷背后有人喊:“大小子活个什么劲!无用之物。没有见个兵书战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指上抓下,指东抓西呀。”老道听不明白,孟金龙可听得明白,大英雄一晃飞抓叫道:“小杂毛看抓!”老道一纵身,金龙没松手,等老道脚方一落地,直奔道冠抓去:“大杂毛哟!”这一抓可将老道给抓住啦,恶道缩项藏头。列位,龟背驼龙抓,越抓越向里入。大英雄将绒绳向背后一背,拉着绒绳,口内直哇哇,学着山东号子拉船。老道这个乐子可大啦,鼻子脸被船擦得都破啦。金龙拉出去五六丈远,老道的金簪也掉啦,头发也出来啦。幸亏老道头发是假的,真头发四寸来长,拉的工夫一大,将头发可就拉掉下来啦。傻英雄正向前拉呢,老道头发一掉下来,傻英雄闹了一个大爬虎。老道就地十八滚,鼻子脸流血,滚到水内,逃命去了,回到采莲大船,韩秀加以安慰,喽卒将老道搀扶到后边战船敷药调养去了,暂且不在话下。

  韩秀令字旗三展,遂说道:“哪一位临敌?”无人答言。

  韩秀心中思索:胜老者欲和平办理,林大哥你非打不可,到如今你临阵退缩,若不叫你临敌,韩秀非为英雄。回头看着林士佩说道:“哪位临敌?”林士佩面上一红,叫道:“韩贤弟,愚兄临敌。”韩秀说道:“非大哥不能战猛汉。”林士佩挺身而出,胜爷背后有人喊道:“大小子留神哪!这个小子可厉害,跟胜三大爷战过一百二十八个回合。”小船送林士佩到了大战船切近,林士佩一纵身形,纵到大船上,狼牙钻斜插柳擎着,大英雄连跑带跳来到林士佩切近,扬起降魔杵,运动平生的膂力向下就砸,林士佩向西闪身,用钻向上一挡,就听“当啷”一声响亮,林士佩心中说道:“好大的膂力。”孟金龙一跟步,横着又是一杵,林士佩一闪身形,向外一磕。孟金龙紧跟着泰山压顶,照定林士佩头上又是一杵,口内喊道:“杵上就完!”林士佩运动平生的膂力,用狼牙钻向外磕去。孟金龙说道:“好家伙,小子,三杵真没倒的呀。”林士佩心中说:“反正我不跟你碰家伙啦,我的臂膀虎口都发麻啦。”您道,林士佩以为他狼牙钻六十二斤半重,在南七省可以压倒群雄,哪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又来了一位比他胳膊根还粗的,林士佩可就不敢碰家伙啦。但是林士佩钻法纯熟,上下翻飞。孟金龙说道:“好小子,净使花招不敢碰啦?上中下三十六杵,都打不倒你,咱师傅教给的以外还有二十杵呢。”韩秀回头对绿林众人说道:“可千万别拿猛汉当笨汉,杵法精奇,招数受过高人的传授。”二人正在战得热闹之时,林士佩虚晃一钻,纵出圈子外,一个败势,大英雄喊道:“别走哇!好容易遇上对手。”

  大英雄照定林士佩就是一杵。林土佩此时将钻交于左手,反臂照定金龙面门上一镖枪,孟金龙闪身不及,就听哧的一声,镖枪打在井肩穴下。孟金龙喊道:“怎么你扔开零碎啦!卖冰的儿子扔冰钻,中!”孟金龙衣服损伤,肉上落一个白印。林士佩一看镖枪不中用,心中暗想:“我这有点穴镢呀,专破金钟罩。”此时胜爷背后有人呐喊:“大小子!留神点穴镢呀,专破金钟罩,点穴镢打上可就没了命啦!”林士佩又返身用钻交战,二人又战了三四十个回合,林士佩又一个败势,向南一纵,摸出点穴镢,奔大英雄点来。大英雄一看点穴镢奔面门而来,一低头蹲在船上,点穴镢离金龙头上二尺高,打在船板上三寸余深。胜爷背后又有人喊:“大小子!点穴镢打上啦就归位!你怎么不拿大抓抓他呢?”列位,贾明说话团着舌头,别位听不明白,孟金龙可听得明白。大英雄遂由兜囊中掏出龟背驼龙飞抓,降魔宝杵向身后一插,用皮卡子卡住,对林士佩说道:“你来戴个帽子吧。”林士佩一闪身形,大英雄又将抓带回,又一反手,说道:“小林士佩看抓吧!”林士佩闻听,心中暗道:“这东西真可恶,奔我裆里抓来,还叫我小林士佩。”孟金龙的抓,黑狗钻裆,浪子踢毽,左串花,右串花,一抓跟着一抓,得势不让人,一百单八抓抓不着,外有二十抓绝艺。林士佩被抓抓得热汗直流,狼牙钻不敢碰飞抓,恐怕被抓抓住兵刃,林士佩没有猛汉的膂力大,惟有闪展腾挪。

  此时天光已然平西,飞天鼠秦尤叫道:“总辖寨主韩贤弟,莲花湖的英雄,至勇莫过于林大哥,胜老英雄能战之人,莫如孟金龙,这就如同两根台柱子碰在一块似的,林寨主的衣襟湿透,若叫猛汉给抓倒下,莲花湖可就栽筋斗啦。我有一策,将大汉置于死地,筋骨皮肉化为灰尘。等到掌灯之时,总辖寨主先将林大哥替下来,您的艺业高强,与金龙可以延迟工夫,叫水八寨的寨主暗中率领喽卒,将战船南、东、西,三面撒下铜铁网。总辖寨主将他诱到水中,先留下一口,你钻于水底,用铜铁网将猛汉卷住,别出水,将他拉到西南山头上,用干柴架起他来,点着烈火,将他烧成飞灰。胜英等自然恐惧,再拿他们那十余人不迟。”韩寨主闻听,摇头叫道:“秦大哥,英雄单打独斗。若将金龙用阴谋置于死地,我于心不忍。”秦尤说道:“当断不断,必然生乱。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莲花湖的朋友寨主叫他伤了多少啦?你岂不闻殷纣王不杀西伯侯,后来出了个武王伐纣;鸿门宴霸王不杀刘邦,然后楚项羽自刎于乌江。”韩秀被小人这一蛊惑,遂将令字旗交与韩殿魁之手,叫道:“叔父,你给压住阵角!”遂叫水六寨寨主挑选精明喽卒三十六名,将铜铁网下在战船南、东、西三面。水有四丈多深,将网下在两丈当中,在西北角留了一孔,衬上假菱的牌子。

  韩秀将诸事吩咐已毕,口中叫道:“叔父压住阵角,若有乱山规者,斩首!”韩秀扶了扶背后的亮角双刀,右肩头上绷了绷千斤屯。千斤屯乃是低头锦背花装弩。又问了问亮银镖、墨雨飞蝗石,抬胳膊递腿,灵便异常。四名水手,赶紧摇动花橹,只见那采莲小船向北送去,工夫不大,离大船相隔切近。韩秀高声呐喊:“林大哥退下来,将猛汉让与小弟吧,您且退下。”

  林士佩正在热汗直流,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有心要败下去,怕莲花湖众人耻笑,总辖寨主这一临敌,正对林士佩心意,心中想道:六略三韬的学问,我可不如韩秀;讲武学的工夫,韩秀可不如我。韩寨主这一临敌,必有捉拿猛汉之法。林士佩趁势虚晃一钻,赶紧跳出圈子外,回归小船去了。大英雄问道:“你这小白脸叫什么?”韩秀答道:“猛汉,我乃总辖寨主韩秀是也。”胜爷在北面大船上喊道:“金龙!可不准伤韩寨主寸皮,你要伤了韩寨主,我可不依你!林士佩与韩寨主这二位可不许伤损,他们二位都是当世的英雄。”大英雄叫道:“小韩秀你听,咱大爷那说啦,我不能伤你。来吧,我将你捆上吧,你干不干?”韩秀说道:“猛汉你不必装傻,本寨主前来拿你。”双刀离鞘,明亮亮透胆寒。韩秀一晃刀,孟金龙用杵向上一碰,韩秀的刀早回去啦,韩秀的刀绷扎窝挑,净使巧招,孟金龙仗着膂力大,用降魔杵遮前挡后。韩秀动着手,叫道:“各寨喽卒,速点灯笼火把伺候!”船桅上系起号灯,船上点起灯笼火把。灯笼火把这一照,再向水里看,什么也看不见啦。大战船船头之上站立一个水手,通身水靠,手中拿一个铁丝罩篱,有冰盘大小,一个藤杆子,有二尺多长。韩秀正在与金龙战得不可开交之处,就见那名水手扬起铁丝罩篱,对着韩秀三晃,韩秀一看,心中明白。原来,韩秀方才在采莲船上吩咐水六寨六位寨主,三十六名有能为的水手,下在水内,围着战船三面撒开了铜铁网。将水内铜铁网放好,上来一名水手,对着韩秀晃悠罩篱,那罩篱是暗号,就是告诉韩秀埋伏已毕。

  韩秀虚晃一刀,纵出圈子外,叫道:“孟金龙,你且住手!你叫混海金鳌,本寨主叫万丈翻波浪,你敢在水内与本寨主动手吗?”孟金龙说道:“哪儿都敢去。你们莲花湖湖眼在哪儿?小子,咱俩上海里打三天去,谁要含糊,谁不是英雄。”韩秀说道:“好好好,你算英雄,与本寨主水中去战吧。”语毕,亮银双刀还鞘,噗咚一声跃入水内。傻小子就要下水,胜爷在北面上看的明白,胜爷一见韩秀临下水的时候,双刀还鞘,胜爷心中疑惑,为什么在水里动手,韩秀怎么他将双刀还鞘呢?

  胜爷遂叫道:“金龙不要入水去战,水内必有埋伏!”傻英雄说道:“要是不下水,咱们爷们就栽啦。龙宫里面也敢跟他去动手。”说着话将身一横,一纵身跃入水内,一按水缩入水底。

  韩秀—看傻英雄跃入水中,奔假菱角牌子凫去,那假菱角牌子是用绿缎子作的,与真菱角牌子一样。韩秀凫到菱角牌子处,底下有一个网口,由网口钻出去,将网合在一处。网上有铁环铁钩,将网合在一处,由水底凫走。傻小子正碰在第八块网上,向下缩了一丈多深,就撞在网上了啦。喽卒将左右的网赶紧向上面一盖,用铁环钩子卡好。三十六块网将傻英雄层层围住,由打水底下将孟金龙拉走,拉到东南坡下,出了水面,用青水刺,将孟金龙身上的网钉在山坡下。

  孟金龙一出水面,大声喊道:“小子们,你们将穷网打开,咱们出来干干!”喽卒们说道:“没听那么说过,出来你就跑啦。候等总辖寨主来到,再将你发落。”工夫不大,由西北来了一只船,其行甚快,船头上站立一人,来到山坡跳下船来,大众一看,原来是秦尤。其中有认识的,叫道:“秦爷,给您道惊。”秦尤说道:“多承挂怀,多承挂怀。”秦尤又说道:“这是愚下出的主意,你们寨主乃是妇人之慈,若非我出主意,莲花湖的人就得跟大汉都拚了命。将他向东面山顶上拉吧。”

  孟金龙此时头朝东脚朝西,大声喊道:“拉到哪儿也不怕你们,随你们治吧!”秦尤说道:“此处离水师营甚近,你们去几位,找三颗毛练大绳,六颗川钉,一把大锤。”喽卒答应一声,去不多时,扛着大锤、毛练大绳而来。头一条大绳横在腰间,那两条大绳,头一根,脚上一根,两头用大铁钉钉在地内。三条大绳俱都绷紧完毕,秦尤遂派喽卒搬运柴草。一层树枝子,一层芦苇,堆了一人多高,雅赛一堆柴禾一般。又派人将硫磺火硝取来,去了两名喽卒,将硫磺火硝取来有五六斤,俱都抛在柴禾堆上。秦尤说道:“你可曾将引火之物取来?”喽卒答道:“你没告诉我们,未曾取来。”秦尤笑道:“为兵卒者不能为帅,小人办不了大人的事。不取引火之物,焉能点着火呢?”

  列位,当喽卒的那有好人呢?一看秦尤说话不恭,遂有一喽卒说道:“三月间割袍断义走啦,这时又回来当少寨主来啦?谁不知道自爱。”秦尤明知道喽卒是藐视他,无奈客情的关系不好还口,只可忍在肚子里而已。内中有一名老实的喽卒说道:“我去取火种吧。”秦尤说道:“此时再取火种,来回好几里地,胜英余党甚多,若来人救走,岂不晚了?我这儿有火折子。”语毕,掏出火折子,对着金龙说道:“小太爷姓秦名叫秦尤,祖居太仓州。小太爷与胜英有杀父之仇,跟你可没有仇隙,谁叫你替胜英充光棍呢?”说着话将火折子摇着。孟金龙隔着柴禾堆的缝儿向外一看,红绿火苗甚亮,孟金龙一看,暗道:“这回可干啦,就怕这一手儿,我可不能活啦。”英雄泪如雨下:“我一死不要紧,我父母只生我一人,若叫我父母知道了,岂不活活痛死?再说我若一死,我胜三大爷与萧三叔、龙儿他们都出不了莲花湖。没有别的能力,我若死后真有魂灵,我必保护着我胜三大爷出莲花湖。”列位,大英雄是血气男儿,临到将死,还不忘保护胜爷他们呢。忠臣义士有危难,必有救星,正在此时,秦尤晃悠着火折奔柴禾堆走去,秦尤离着柴禾堆一丈来远,就听西面树上有人喊道:“秦尤小儿,不要伤害我的门下,老朽来也!”忽见树枝一颤,脑袋朝下,向下一落,离地有尺来远,一叠腰站住身躯,奔秦尤而来。秦尤一看大脑壳如斗一般,秦尤此时可就急啦,再要想够奔柴禾堆去点火,恐怕来不及啦。距离柴禾堆两丈来远,秦尤将火折奔柴禾堆用力抛去。剑客一看,可真着了急了,没想到秦尤扔火折,剑客也是急劲,一纵身躯,够奔火折而去,竟将火折伸手接住。列位,秦尤抛火折是顶风,要是顺风,剑客可抓不回来。这二三十位一看这人长得奇怪,俱都下水而逃。秦尤喊道:“来者何人?”剑客答道:“震三山撼五岳大头鬼王鬼见愁,水中别号叫赶浪无丝。”秦尤用匕首刀奔面门就刺。剑客思索:此小冤家是秦八爷之子,八弟妇苦守冰霜二十余载,我若不看我死去兄弟的面上,我就将小冤家损坏了。剑客思索至此,一闪身躯,手掌立着照定秦尤手背上就是一掌,秦尤疼痛难当,撒手扔刀,翻身就跑,跑出约有六七丈远,剑客追上,一抬腿将秦尤踢倒,秦尤腰节一发麻,趴伏在地。剑客取出秦尤的飞抓,将秦尤寒鸭凫水捆上,提着离柴禾堆切近,咚咕扔在尘埃。

  大英雄此时叫喊:“老师救人吧!”剑客一伸两手将柴禾堆分开,剑客鹰爪力的工夫,树枝柴禾等不能扎手,将柴禾分为两堆,露出铜铁网,三道绳子将大英雄绷在地上,剑客将大川钉晃悠活动了,拔下大钉,拉着锁练大绳向西去,旁边有秦尤匕首刀,拿过匕首刀,将大绳挑开,铜铁网的钩环摘开,一层一层的网,连人带网六七百斤,若不是剑客的力量,还办不了。猛金龙由网内出来,拿起降魔宝杵,奔秦尤而来,叫道:“秦尤小子!我若不将你钉在山里去,我不是英雄是狗熊。小冤家,这就是你葬身之地!”双手执定降魔宝杵就要动手。剑客捻髯观看,心中暗想:秦尤是寡母孤儿,金龙是杀人不闭眼的手儿,这一杵必将秦尤钻个透心。剑客思索至此,叫道:“金龙,且慢动手!”孟金龙将杵停住,剑客说道:“秦尤你闭眼睛干什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有话对你说。你不认识老夫?我与你父秦八爷乃是联盟弟兄,老朽复姓夏侯名商元。你从此必须改邪归正,老朽不忍观看你与你胜三大爷结仇,你得在老朽面前对天起誓,一不许你扰闹官面,二不许你与你胜三大爷结仇,三不许你为盗。你若不作贼,不扰官面,你不犯王法。你若不与你胜三大爷结仇,你胜三大爷必照管你,你娶妻生子接续香烟。你若不对天起誓,我不放你。”秦尤心中暗想:我若不起誓,他们不能放我。不扰官面也成,不作贼也成,惟独不与胜英结仇那不成。我起个誓,外号叫牙疼咒。秦尤思索至此,遂说道:“我若再作贼扰闹官面及与我胜三大爷为仇作对,久后我走在三岔路口,一镖将我打死,中我哽嗓咽喉。”

  剑客说道:“金龙将他放开。”金龙道:“不能放他,久后是何时?走到三岔路口,一镖打死,哪有那么巧的?哪里来的镖呢?我不放他。”剑客道:“秦尤呀,离地三尺有神知,未曾起意神必知。你可记得当初你读书时候,夜间你打着灯笼往后院去,你曾在后院拾得一个包袱,内有纹银五十两,你母子欣幸,就是老夫暗中与你母子送去的。你须知道老夫是好心好意,绝没有不好的道儿给你走,你今天起誓,可不许口是心非。你可知道昔日周纣交兵,殷纣王杀妻诛子,次行无道,将大太子殷郊绑出午门,欲要斩首,真人施行佛法,一阵黑风,天际乌云遮日,待至天晴云散,不见太子殷郊。真人将殷郊救出,传与法术,后来真人命殷郊下山,投姜子牙麾下,保武王立国。真人说道:‘殷纣天下将亡,你不许逆天而行,你下山若真诚去保武王,我赐你天下无敌的法宝。但是我恐怕你口是心非,下山仍然扶保你父殷纣王,你必须对天起誓,不然我不赐你法宝,任你自由。’殷郊当时闻听真人之言,心中犹疑:我师傅为何叫我与父皇作对,下山时跟我父皇打仗,保人家坐天下?殷郊寻思至此,计上心来:我起一个牙疼咒,绝不能中誓,遂对真人说道:‘我下山若不扶保武王,叫二山将我夹住,木犁将我的三头耕下。’真人念了一声:‘无量佛,善哉!’遂将叩天钟、晃魂幡赐与殷郊。殷郊下得山来,心中尚在犹豫,不知保谁为对,有心要保殷纣王,又恐怕真中了誓。正在此时,适逢机会,申公豹由打山下路过,抬头看见太子殷郊,问道:‘太子意欲何往?’殷郊答道:‘我欲投姜尚麾下,扶保武王。’申公豹问道:‘你为何与你父为仇作对?’太子备言真人赐宝起誓之事。申公豹说:‘岂有此理?你师傅不是真人,是假人,你为什么听他的话?我请来各路的散仙,还给你家打天下呢,你反向别人去,岂不落个不孝之名?’殷郊闻听申公豹之言,遂投了纣王,到姜子牙营中骂阵。头阵金叱、木叱,殷郊一摇晃魂幡,金叱、木叱昏迷倒在尘埃;二阵黄脸大汉手使三尖两刃刀,乃是二郎杨戬,太子一摇晃魂幡,二郎杨戬借火遁而逃;三阵哪吒上阵,太子一摇晃魂幡,哪吒乃是莲花化身,没有魂灵,二人一场大战。太子累得通身是汗,败走一座高山,正在山上休息,忽听咕咚一声,二山山崩地裂,将太子夹在当中,只露三头。正赶上老祖木犁青牛耕山,太子喊道:‘老师傅别耕,这里有人。’老祖答道:‘特来耕人。’咔哧一声,三头俱落。这就是起誓应誓,丝毫不爽。秦尤你可不要口是心非。”

  语至此,剑客下腰,给秦尤解开绳子,匕首刀仍还与秦尤,秦尤反身爬起,对着剑客磕了一个头,转身形够奔大寨去了。剑客以为秦尤必然回奔太仓州,哪知道秦尤又到大寨送信,搬取喽卒,前去战场打接应去了。

  再说,剑客何以来到莲花湖呢?原来,萧金台老寨主,打发三寇送秦尤到莲花湖与韩秀见面,坐的是大车,正赶上在路途行走,三寇在车上说话,桑燕彪叫道:“秦贤弟,你到莲花湖与韩秀赔个不是。虽然是盟兄弟,你岁数大些,究竟这场事情,不是韩秀对不过你,是你脾气太暴了,以后做事不要这样刚愎。”秦尤诺诺连声。剑客一听三寇要上莲花湖,剑客心中一动,我为什么不随着他们到莲花湖看看呢?剑客遂打树林中出来,钻在大车底下横木上,仰着身形,绷在车底下。来到莲花湖桥口,桑燕彪、桑燕豹道了辛苦,叫喽卒们给回禀,喽卒们说道:“你们哥三位还用回禀吗?现在寨主没在中平大寨,在清江湖口呢,此时正在与胜英的那边大汉交锋呢。死了两位寨主,败了四阵,你们三位就此到战场观看去吧。”剑客在车底下闻听,心中一怔:大汉莫非说是我徒儿金龙吗?我必要到战场看看。大车走到清静地方,剑客遂由横木钻出来,奔了树林去啦。剑客在树林内隐藏着,就听喽卒们来回的传说:“胜英那边有一个大汉,手使降魔宝杵,龟背驼龙抓,莲花湖的人都不是大汉的敌手。”剑客闻听,心中纳闷:我徒儿在台湾,怎样来到这儿呢?使降魔宝杵、龟背驼龙抓,绝没有第二人,那必是我徒儿无疑。剑客在树林中工夫大啦,喽卒来回报告,剑客听了个明白。然后剑客听到韩秀用计,下铜铁网要捉拿猛汉。剑客心中暗想:金龙是傻小子,必然受了暗算。剑客由打树林内出来,方要下水,就见水面上露出二十余人,向山坡拉网,剑客赶紧回到树林内,上了大树观看。工夫不大,就见从水内将金龙拉出,金龙喊叫,秦尤道名姓,骂金龙,派喽卒搬运柴禾。剑客有心当时下来搭救金龙,剑客心中暗说:“叫傻小子受一回惊险,然后再遇着事,也叫他长心眼。”故此剑客遂在树上隐藏着,观看秦尤指挥。比及秦尤派人取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方才将硫磺焰硝洒在柴禾堆上,秦尤就晃火折子,剑客可就吓坏啦,不想秦尤腰里带着火折呢,故此赶紧纵下树来,正赶上秦尤向柴禾堆走,剑客遂喊道:“老朽来也!”秦尤一抛火折,剑客一时急劲,又是顶风,故此将火折抓回。

  再说剑客放了秦尤,金龙遂趴在地下与剑客磕了一个头,叫道:“师傅您快跟着我到战场救我三大爷与萧家父子、于家叔侄去吧!我拿杵给他们来个乱打,将他们莲花湖的贼都平了就完啦。”剑客遂说道:“金龙,老夫我已经八十多岁啦,我救人还来不及呢,我还能够杀人吗?你先回去,你三大爷若出得去莲花湖更好,若出不去莲花湖时,我再露面给你们解围。你认得战场吗?”孟金龙说道:“认识。您可别偷着走了,我们出不去莲花湖。”剑客说道:“有你三大爷受困,我焉能走呢?你回去吧。”孟金龙将杵插在背后皮卡子里,双手一分水,跳入水中,破风踏浪,奔战场而来,暂且不表。

  且说韩秀由水内三层船底逃到后寨,由水中出来,在后寨休息饮酒。天至二更多天,大约金龙已经被焚,遂整好衣襟,乘坐小船够奔采莲大船,宝刀将韩殿魁将令字旗交与韩秀之手。

  胜爷见韩秀一人回来,遂问道:“韩寨主,你与我金龙侄儿水战,胜负如何?”韩秀答道:“胜老者,你今生休想见猛汉之面。我施一小计,将猛汉用铜铁网拉到树林之内,用干柴架起,已经烧作飞灰了,你今生今世休想见你侄儿金龙了。”韩秀语至此,脸上发红。胜爷说道:“韩秀,你不算英雄。你若是英雄,一枪一刀的杀,你将我侄子千刀万剐,我胜某不能红脸;你用阴谋伤人,你不配称韩小帅三字。胜某讲的是仁人君子,不讲暗算。”语至此,胜爷回头叫道:“于贤弟,萧三弟,咱们怎见孟二侠?不想金龙偷来大清国,将性命送与莲花湖。还不齐集与他们群殴,决一死战!”老道对韩秀说道:“他们群殴,没有他们的便宜。叫林士佩敌住老胜英,其余不足为虑。”众寨主齐上,林士佩坐定小船,来到大战船上,叫道:“胜英,这条狼牙钻就是为你打的!”胜爷的大船在先,于爷、萧爷的船在后,韩秀的战船方要前进,就见当中一个水花,带起多高的水来,由水中冒出一人,一声呐喊,声如巨雷:“胜三大爷,小侄男来也!”胜爷一看,孟金龙破风踏浪,毫无伤损。胜爷叫道:“水手,将船退回!不必前进,仍回本位。”金龙喊道:“莲花湖的群贼,我扎猛子到水底下,将你们的船都扎漏了!”

  韩秀一看,也是一怔,将战船也退归本位。林士佩在当中船上站立着说道:“大汉又回来啦。”金龙喊道:“小子你别逞能,这回咱打上没有完!再水战我就将船杵沉底!”林士佩双眉紧皱,心中暗道:“若容他上了船,我绝不是他的对手,一连三杵,我的膀子必定发麻。”此时孟金龙虎目瞪圆,向船上爬,林士佩照定面门就是一钻,傻英雄伸虎爪,将狼牙钻捋着,大英雄若不捋住狼牙钻,这一钻戳个鼻碎腮塌。林士佩一看,大英雄大把抓钻,林士佩心中暗道:“我若下水去战,我这样六个也不是大汉的敌手。”孟金龙趁势两脚蹬着船帮,向下揪林士佩,林士佩向下一随,向上一拉,孟金龙脚底下一滑,落在水中,鼻孔一发辣,喝了一口水。若在船上,或在地上,可是金龙力量大,林士佩捋定钻杵,大英雄持的是三尖两刃钻尖,故此大英雄滑落水中。大英雄冒上来,大声喊道:“你不叫我上贼船,咱们俩怎么打呀?头一次小韩秀冤我,用铜铁网将我拉走,在山坡上架火烧我。”林士佩问道:“你怎么回来的呢?”

  金龙说道:“小子,我师傅将我救回来啦。一会我师傅就来,我师傅比我高一半,脑袋有车轮大小,大蒲扇巴掌三尺六寸长,两只脚四尺八寸长。我师傅回头就到。”说着话,大英雄用手向东点叫:“师傅来吧!”林士佩向东观看,孟金龙一扶船头,蹿上大船,叫道:“小子,哪有我师傅?上来吧!”韩秀用令旗一遮脸,噗哧一乐:“林大哥叫傻小子给冤啦。”胜爷也乐啦,心中说道:“傻孩子,你真上了船啦。”林士佩狼牙钻阴阳把一扣,三尖二刃,扎胸前,挂二胁,大英雄闪身躯用降魔宝杵用力向下一砸,当啷一声磕出。林士佩狼牙钻凤凰单展翅拦腰斩,大英雄狼牙钻一推,就听“当啷”一声,火光直冒。

  大英雄斜插兜跟着就是一杵,林士佩向外一推,当啷啷响亮。

  孟金龙喊道:“还是三砸啊!”林士佩又觉虎口发酸,膀子发麻,林士佩只可用巧招抵挡。孟金龙施展三十六杵完了,又跟着一百二十八杵,在战船上斗了三十余个回合。正在此时,忽听胜爷战船上三老背后,有人喊叫,林士佩听不明白,又是金头虎说话:“大小子有勇无谋。他有点穴镢,战工夫大了,眼也花啦,一点穴镢就算完事。先下手的为强,你忘了你有抓啦?”

  金龙心中说道:“可不是忘了抓啦。”想罢,向圈外一纵,遂把降魔宝杵往背后一插,由囊中取出龟背驼龙抓,一抖手奔壮帽而去,叫道:“大林士佩,看好东西!”林士佩忙向旁一躲,孟金龙将抓带回,抓着龟背钢环子,一反臂叫道:“小林士佩,看黑狗钻裆!”震八方林士佩不敢用钻抵抗,恐怕被抓将钻抓住,不是他的敌手,只可闪展腾挪,大英雄一力降十会,林士佩热汗直流。

  工夫一大,莲花湖第三拨的接应已到,飞天鼠秦尤又带来三十只战船,在三层战船后扎住,二十位寨主,五百名喽卒。

  正在此时,忽听韩秀背后有人叫道:“韩贤弟,又是对台柱相争!林大哥若输与猛汉,莲花湖泄气。为何不用人将林大哥换下来?”韩秀说道:“谁能力敌猛汉呢?”秦尤说道:“现在就有。”遂用手一指桑氏兄弟说道:“谁不知道闵士琼老寨主的大徒弟呢?”韩秀叫道:“秦大哥,咱们莲花湖好几百位寨主,怎能烦别人呢?”秦尤说道:“与我有交情,我能奉烦。”秦尤叫道:“桑家二位兄长能仗义相助吗?咱都是联盟弟兄。”

  桑氏兄弟本是浑浊猛愣,遂说道:“我弟兄有心相助,无奈没带家伙来。”秦尤说道:“已经将您的家伙带来啦。”叫道:“喽卒!将两条五色览云幡取来。”此兵刃十分厉害,比白蜡杆长,把有鸭卵粗细,钢尖子有一尺半长,有馏金挡八个,分八轮,见八角,上有乌金红绸子套二尺多长,无论大杆子、大枪,若被套住就得松手,若套住敌人的脑袋,立刻趴下。两名喽卒提着两条览云幡,桑家兄弟叫道:“总辖寨主!我弟兄将林大哥替下来,先拿猛汉,后拿胜英!”甩大氅,勒皮带,一个凶如瘟神,一个猛如太岁;身材魁伟,力大无穷;一个面似生羊肝,一个面如熟蟹盖。接过览云幡,韩秀预备采莲小船送战。韩秀叫道:“二位桑寨主兄长,单打独斗!”二人并肩纵到采莲小船上,大声叫道:“林寨主!我拿猛汉吧!请暂退下,让给我弟兄捉拿猛汉。”林士佩是精明强干的人,本来不是大汉的敌手,无奈不好意思落败,恐怕被众人耻笑,一见二桑采莲小船来到,纵出圈子外,直接纵到二桑采莲小船上。神镖将胜爷问道:“于贤弟,这两家寨主何如人也?”于爷说道:“这不是我们莲花湖的人,这是萧金台闵士琼老寨主的大徒弟、二徒弟。”

  胜爷说道:“咱盟侄战了一天一夜啦,久战必败,将他唤回,愚兄临敌。”遂叫道:“金龙回来,久战必乏,老夫战船迎敌!”

  孟金龙说道:“三大爷您战几阵,我一会儿就休息过来啦,咱爷俩轮流着战。”大汉金龙转身形跳在小船送回来,胜爷候金龙回来,再坐小战船去赴大战船。您道,后面小弟兄们还是闹玩笑,杨五爷说道:“欧阳德,你看人家有多露脸哪,战了一天一夜,净打胜仗。你看有一个人跟金龙一样,他不敢临敌。”

  欧阳德说道:“唔呀,我师弟不吃僵,骂他他也不敢临敌,就是跟你我有能为。”金头虎贾明闻听,可就火儿啦,遂说道:“小子,我若不敢临敌我不姓贾。”此时接战小船将金龙接回,胜爷甩大氅,按鱼鳞紫金刀。贾明背后喊道:“三大爷,杀鸡焉用宰狗刀?有事小侄男服其劳。”胜爷回头一看,叫道:“明儿,这是大敌呀。”贾明说道:“三大爷,咱爷们有造化,我有金钟罩。我要不行,您再临敌呀。”金头虎说着话纵上小船,小船送战。桑燕彪此时早上了大战船,桑燕彪手执五色览云幡,与胜爷战还不高兴,一心要拿猛汉金龙,一看北面送来一个小矬子,梳冲天杵小辫,三尺多高,其貌不扬。为何胜英不前来迎敌?桑燕彪说道:“来人姓什名谁?你敢前来送死?”金头虎说道:“小子站稳了,提起我名字,吓破你的胆。祖居贾柳村黑驴寨,姓贾名明,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有一个兄弟叫贾亮,你怕不怕,小子?”桑燕彪的五色览云幡,阴阳把扣着,金头虎冷不防跑到跟前,跳起来就是一杵,桑燕彪一反手,览云幡向上一绷,金头虎向后倒退三四步。金头虎要惹杀身之祸,五色览云幡吞吐撤放,灵妙无穷,贾明身体笨,躲之不及,脑袋被览云幡锁住。桑燕彪说道:“躺下!”金头虎贾明倒也听说,“噗咚”一声,爬在船板之上。五色览云幡向右一拧,照定贾明背后扎去,一尺长一道白印,幡尖子扎在船板之上。金头虎连爬带蹿来到北船干,赶紧纵入水中,小船方要去接,贾明说道:“不用接啦,我会水。”说着话凫到胜爷船头,胜爷问道:“贤侄,受伤没有?”贾明说道:“没受伤,咱爷们有金钟罩。”随着爬上船去。贾明骂杨香五、欧阳德:“你们两个小子解恨了吧?败回来啦,筋斗也栽啦,称你们俩小子的心了。”杨香五说道:“打鹿打豹那个事没有啦?这算栽什么筋斗?子午混元砂,打了一个大爬虎。若不是和尚给疗治,金钟罩早就破啦,小命早就见阎王爷了。栽筋斗是常事,并不是一次。”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遂说道:“杨香五小子,谢鹿人家走好好的道,你教我骂人家,这回又是你僵我的火临敌。咱俩离开莲花湖,有死有活。”杨香五说道:“我是败兵之将,一打就倒,跟我干什么?”欧阳德说道:“那是人家长技。”

  欧阳德、杨香五二人将贾明耍笑一回。

  不表贾明暗中生气,此时大汉金龙在舱里,狼吞虎咽吃了四五斤点心,由大舱内钻出来,喊道:“小小子贾明别现世啦!活个什么劲啊!”贾明说道:“大小子,你去给我报仇去吧。”胜爷说道:“可给他们留命。”孟金龙跳到小船送战,金龙大声喊道:“弄幡的小子们快来受死!”桑燕彪一看大汉来啦,心中欢悦:拿着大汉,在莲花湖算露脸啦。金龙上了大战船,叫道:“小子!你姓什么?”桑燕彪答道:“某家萧金台大寨主桑燕彪是也。”金龙说道:“你叫大桑啊?这个名字不好。你使的那个玩艺,大杆子带套,前头还带铁尖,那叫什么玩艺呀?”贼人说道:“此名五色览云幡。”大英雄道:“小子,你倒了霉啦,大桑扛幡出殡吧。”您道,桑家寨主身高七尺,凶若瘟神,金龙身高八尺有余,览云幡奔金龙胸前华盖穴刺去,大英雄叫了劲说道:“我将你这穷棍子砸折了吧。”贼人览云幡一裹手,拦腰就打,大英雄将杵竖着向横推去,览云幡打去三四尺远。桑燕彪又用幡奔大英雄头上套去,红绸套核桃粗,竖着幡杆,直接套来。金龙将杵横着放在脑袋上,杆长套儿小,套不进去。又横着幡杆套去,金龙又竖着杵顶在头上,还是套不进去。一连好几次没套上去,北边胜爷背后有人喊嚷:“大小子,真浑!你拿杵横着竖着,他老套不上你,一辈子你得不着幡啊,你叫他套上就将他的幡夺过来啦。他将我套上,我摔倒啦,那是我力气没他的大,你力气比他大得多。”孟金龙闻听,伸出脖子说道:“小子,你套吧。”五色览云幡将脑袋套住,桑燕彪向下一按道:“躺下!”孟金龙一挺脖子,力大无穷,桑燕彪力气不敌,按不倒下,大英雄脖子好似柏木桩一般。金龙身体向前一探,推不动拉不动,按也按不倒下。金龙一转身,带着览云幡向后一拉,将桑燕彪拉出五六丈远,两人一较劲,将绸子绷开了一头,览云幡可真成了幡啦,绸子条搭落着二尺多长。览云幡按大枪使,吐放吞撒,大英雄上绷下砸,桑燕彪就是不叫砸上家伙,闪躲灵便。北面战船上胜爷背后又有人喊道:“大小子,还不拿大抓抓览云幡?大抓若是抓在幡上,哪里逃走?”大英雄闻听,遂向圈外一纵,亮出龟背驼龙抓,口中说道:“大桑!”桑燕彪忙闪身躯,连中下一百单八招,左串花,桑燕彪没闪开,用大杆子一横,驼龙抓将大杆子缠上,有镏金铛挡着,愈拉愈结实。孟金龙一使劲,桑燕彪就松手了,若不然孟金龙就成了耍人的啦。桑燕彪的大杆子一松手,大英雄就将大杆子悠起来了,离地一丈来高,悠得风声直响。桑燕彪方要向南跑,金头虎喊道:“悠矮着点,打太阳穴!”孟金龙向下一矮胳膊,大杆子直奔桑燕彪头上打去,噗的一声,万朵桃花开,桑燕彪死于非命。韩秀一看,叹道:“秦大哥你看,我怎对得起闵老寨主哇?莲花湖有的是人,何必叫桑家弟兄临敌呢?”

  且说桑燕豹见兄长死于金龙之手,一纵身躯上了战船,说道:“你敢战死我兄?”大英雄说道:“你先别忙,你叫什么名字?”桑燕豹答道:“我是二寨主桑燕豹。”金龙道:“你们俩人,一样的名字。”桑燕豹答道:“胡说,我兄长叫桑燕彪。”孟金龙说道:“你也得扛幡啊。”北面上胜爷说道:“金龙为何又伤人命?莲花湖朋友甚多。”金龙说道:“小小子叫我都打死他们。”胜爷说道:“不许听他的话。”金龙说道:“三大爷别生气,这个得活的。”二寨主桑燕豹览云幡斜插柳擎着,大英雄连蹿带跳,赶奔近前,运动平生的膂力,照定桑燕豹头上就是一杵,桑燕豹一横白蜡杆,将白蜡杆子砸得犹如弯弓一般,桑燕豹向后退了三五步,身躯乱晃。金龙向前一进身,拦腰裹手一杵,白蜡杆子一竖,砸得“当啷”一声,白蜡杆子一弯,桑燕豹横着走三四步出去,身躯几乎栽倒。金龙又反腕子一杵,桑燕豹又用蜡杆子立起来一搪,只听“噗咚”一声,连人带杆,全都倒在船上。头一杵桑燕豹的虎口就破啦,第二杵五脏六腑就震动了,第三杵筋骨皮肉发麻,躺在船上不能站起。金龙一进身,照定脑袋上打去。胜爷高声喊道:“金龙,不许打脑袋,留命!”金龙道:“三大爷的面子,不伤你这条命吧。”说着话,用杵照眉头上一擦,桑燕豹扶着蜡杆子站起,面向南看韩秀不能说话,忽然口吐鲜血。韩秀思索半天说道:“秦大哥,你可害了我啦,这是闵伯父的大徒弟、二徒弟,俱都伤死在莲花湖,叫我怎么交代呀?”大寨主只好将桑燕彪成殓起来,送至后山去了,二寨主用软床搭到小采莲船上,送到韩秀的采莲大船。韩秀叫道:“胜老达官,你别专用猛汉临敌,你我可以比赛输赢。”胜爷闻听,正对胜爷的心意,若将韩秀一人战败,胜似战败莲花湖群贼。胜爷遂答道:“久仰大名,正要领教。”遂叫道:“金龙,你且罢战,老夫临敌!”

  金龙叫道:“胜三大爷,您先打两仗,我歇息歇息,吃点东西,回头我再打他们!”说罢,金龙转身够奔北船帮。金头虎叫道:“大小子,将我的杵带回来,我的镔铁杵还在船上呢!”孟金龙将金头虎的杵拾起来,向腋下一夹,跳上小船,回归北面大船。

  韩秀此时甩了大氅,问了问锦背花装弩,墨雨飞蝗石。韩秀方要登采莲小船临敌,斗战胜三爷,忽听后面有人喊道:“韩寨主!杀鸡焉用牛刀?我兄弟二人,愿将胜英白发苍苍的人头,献到采莲大船前。”韩秀回头一看,乃是老道七星真人的弟子。美英雄一思索,久仰胜英刀法绝伦,先用他二人先探探道。韩秀思索至此,叫道:“二位寨主,莲花湖的规矩,乃是单打独斗,不许双上。”此时胜爷上了大船,等候韩秀决战,不想韩秀又不临敌,送战小船送来了两家贼寇,够奔大战船而来。相隔切近,借灯光观看,甚为真切,一个穿吉祥白缎子短靠,头戴吉祥白壮帽,壮帽上正顶中一朵桃花,花上落着一个白蜜蜂,面如瓦灰。下垂手一家贼寇,穿一身青,青壮帽,正当顶桃花上落着一个蚂蜂,背后背定一对短柄钢斧。胜爷一看,心中不悦,暗说道:“韩秀,你为何用下五门淫贼前来会战我胜某呢?”

  胜爷此时面沉似水。二贼寇小船离大船相近,穿白的贼人叫道:“贤弟,你给我观敌,我捉拿胜英老儿!”黑脸面的贼人叫道:“师兄,留神小心!”穿白的贼人伸手背后揠刀,举目观看胜爷,不怒自威,贼人不觉先有惧怕之心,这就是一正避三邪。

  胜爷叫道:“来者寨主姓甚名谁?”贼人说:“本寨主要与恩师报仇雪恨。”胜爷问道:“汝师何人?”贼人答道:“七星真人赵道爷乃是吾之恩师。”胜爷一听,更大不悦,说道:“下五门的贼人,报上名姓,胜三爷刀下不死无名之鬼。”列位,胜爷为何说出此言呢?皆因为心恨淫贼,已非一日了。贼人说道:“本寨主姓韩。”老英雄一听,问道:“你与总辖寨主当族吗?”贼人说道:“我与总辖寨主同姓不同宗,你家寨主叫玉蜜蜂韩福云。”贼人说着话,向前一进身,照定胜爷鸭尾巾就是一刀,胜爷一闪身,遂用裹脑缠头势,还了一刀。贼人一看紫洼洼蓝鱼几乎将壮帽扫去,贼人心中一想:我绝不是胜英的敌手。没敢还招,向南败去。胜爷在后追去,追到贼人背后,刀在贼人脖项,使了一个顺风扫败叶,咔哧一声,贼人头尸两开。胜爷向东一纵,纵出一丈有余,抬腿擦鱼鳞紫金刀。胜爷本是逞威,刀并不沾血,胜爷抱刀当胸,叫道:“韩寨主,我给你清理莲花湖!”韩秀闻听,遂把令字旗一遮脸,一语全无。

  正在此时,南边小船穿黑的那个贼人一纵身,纵到大战船,撤出短柄夹钢斧,一声呐喊:“白天猛汉将我师傅道冠抓落,把脸面擦破,你又杀我师兄。”胜爷说道:“你报上名来,与你师兄一同奔黄泉路上去吧。”黑脸面贼人说道:“胜英你少要胡言,我乃是赛李魁黑蚂蜂薛凤歧是也。”说罢此话,黑贼行龙过步,够奔近前。他一看胜爷偌大年纪,精神百倍,不由得心中乱颤,有心不动手,已经上了战船啦,又怕众人耻笑。想到这里,照面就是几斧子,不是胜爷敌手,抹头就跑,跑出去三四丈远,回头又照胜爷面门劈来,胜爷躲开双斧,鱼鳞紫金刀起处,寒光闪烁,一剪贼人腕子,贼人右手躲过,左手一迟,就听“当啷”一声响,夹钢斧落地,左胳膊已断,半截胳膊在船板直哆嗦。贼人不叫赛李魁啦,好似武松单臂擒方蜡了。贼人抹头又向南跑,胜爷随后追上,照定后腰横着一刀,腰断两节,胜爷向东横着一纵,身上连一个血点都不溅。

  胜爷说道:“韩寨主,胜某不是以杀人为能事,这是给阁下清理湖寨。好朋友临敌,咱是以武会友,绝不伤害。”韩秀闻听胜爷之言,遂吩咐再去一只小船,将死尸兵器俱都取回,两个贼人尸首共合五块,俱搭在小船之上。韩秀纵上采莲小船,四名水手都在二十几岁,船上有两对采莲灯,明亮异常。采莲小船距大船相隔切近,韩秀纵到大战船上,这就是胜三爷莲花湖会战万丈翻波浪。韩秀叫道:“胜老达官,你我本是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是为朋友,您也是为朋友,我不能不与您动手。莲花湖的亲朋,全都替我牺牲性命,我要不与您动手,于理不合。但是我绝不能赢您,就是我能赢您,也是点到而已,大概胜老达官您也不能伤我。如果我能赢了您,您将萧家父子给我留下;我若是输与老达官,咱是哈哈一笑,我放萧家父子出莲花湖。在下韩秀敢说是公正自恃,所为不放萧家父子者,乃是莲花湖亲朋的意见。”胜爷观看韩秀荷花色老虎帽,荷花色短靠,正当顶有荷花一朵,一寸多长荷花梗,莲花瓢倒有二寸来长,黑真真宝剑眉,抱在桃花脸上,鼻如悬胆,口似涂朱,大耳垂轮,三山得配,五岳相匀,一张桃花脸,美玉一般。胜爷叫道:“韩寨主!在下久慕寨主,素知阁下是财色分明真君子,今日观看寨主相貌,还是童子之身。俗语云,有麝自然香,何必迎风站?我与寨主比赛输赢,在下胜英一口鱼鳞紫金刀,三只紫金镖,甩头一子外,并无他物,兵刃暗器点到而已,要伤寨主寸皮,胜英非为人也。寨主的兵刃暗器,只管向胜英要害处打,胜英死于非命,怨胜英学艺未到,经师不高。寨主只管上招。”韩秀套挽手,抽出亮银双刀,此刀耀眼铮光,夹钢打造,利刃锋快,与别位的刀大不相同,别位的刀把有丝绒缠的,有藤子缠的,韩秀刀柄镶细白银字:“天地君亲师。”韩秀虽然莲花湖为寨主,颇知三纲五常,孝悌忠信,故此后来会斗侠客义士,因为刀柄上有“天地君亲师”,都不能伤他的双刀。韩秀抽双刀,遂将双刀一晃,奔胜爷鸭尾巾上,胜爷一闪身,脚尖滑船板。胜爷闪开三次,韩秀说道:“胜老达官,何不还招?”胜爷说道:“我会英雄,先让三招。绿林道内,我所敬重的,就是二位。”韩秀问道:“俱都是谁?”胜爷说道:“第一位就是阁下,第二位震八方林士佩林寨主。你二位虽然占山为绿林,好比明珠一颗土内埋,浮云遮蔽栋梁材。你我三人,好比大宋朝三位古人。”韩秀问道:“明公,咱三人比作何人?”胜爷答道:“我胜英不敢比岳元帅,你二位好比勇将杨再兴、陆文龙。”韩秀又道:“老明公不敢比岳元帅,我二人焉敢比杨再兴、陆文龙?”韩秀道:“明公请上招。”胜爷答道:“韩寨主请上招。”第四招韩秀迎头就是一刀,胜爷这才还招,鱼鳞紫金刀遮前挡后,护往身体。韩秀闪砍劈剁,恨不能刀刀见血,片片透骨。胜爷心中思索:“小白脸真辣,不伤你寸皮,也能赢你。你少年的英雄,四十寨总辖,栽了筋斗怪可惜的,二十有零的岁数。”遂将刀更改路数,胜家独传追魂八卦刀,将韩秀引得眼花缭乱,上下左右俱是鱼鳞紫金刀,双刀避不住胜爷的刀啦,桃花脸热汗直流。胜爷用回灯反照绝命三刀,胜爷第一刀刺韩秀胸前,韩秀用双刀一砸胜爷的刀背,胜爷将刀往回一抽,韩秀的刀没砸上鱼鳞紫金刀,胜爷一偏刀,在韩秀桃花脸上一擦,韩秀觉脸上发凉,总辖寨主双目一闭,心中暗惊道:“吾命休矣!”胜爷撤鱼鳞紫金刀,叫道:“韩寨主请看。”韩秀举目观看,只见飘飘一物,落于船板之上,乃是戒淫花坠落于船板,伸手一摸头上,不见荷花。韩秀说道:“胜老明公刀下留情,我韩某甘拜下风。”胜爷说道:“哪里话来?这是总辖寨主让老朽一招。”胜爷复又说道:“请总辖寨主鸣金收队,你我两下结好。”韩秀低头思索:我与胜英未战之时,有言在先,现如今怎能强词夺理?就在胜老者方到时,两下一和,哈哈一笑,省得伤了若干寨主与朋友,凭我二十多岁之人,若与胜老者结为朋友,岂不三全其美?林大哥煽惑,说胜老者船上只有七八位少年学而未成的人,哪知舱中尚有藏货孟金龙,打得莲花湖寨主与亲朋等死的死,亡的亡。秦尤又荐举桑家弟兄,一个死于非命,一个口吐鲜血。到如今和平办理,哪如先前胜英来时和平办理为美?但是我有言在先,不然,与胜老者和了吧。

  此时韩殿魁压阵角,抱令字旗,背后林士佩、老道七星真人、朱甘棠等齐说道:“老寨主您看,总辖寨主要与胜英言归于好。老寨主,令字旗在您手呢,你老人家是主事之人,您拿令字旗将总辖寨主唤回。”韩殿魁说道:“我侄乃是言而有信之人,胜英以仁义待人,我怎能将韩秀唤回呢?”七星真人与林士佩说道:“老儿胜英嘴甜心苦,假仁假义。您忘却莲花峪之事了?与老寨主呼兄唤弟,老寨主与他比赛,老寨主宝刀能敌胜英,与老胜英战至六十余个回合,老儿败中取胜,甩头一子,滑破老寨主眉金一道血槽,那事老寨主岂须臾忘记?”这几句话说得韩殿魁心如刀搅,平生栽了一回筋斗,韩殿魁脸面通红,遂把令字旗三展,口中叫道:“总辖寨主,和与不和,回来大家商议!”令字旗三展,韩秀脸上一红,叫道:“胜老明公!莲花湖人众让我与大家商议,老明公略候片时。”胜爷说道:“总辖寨主如其不和,派能打的来,胜某奉陪。”韩秀羞惨惨,纵上采莲小船,回归采莲大船,叫道:“我若不和,何以对胜英?”林士佩说道:“总辖寨主,彼寡我众,莲花湖能战的英雄二三百位,喽卒数千,将胜英老少男女困死在莲花湖。”老道又说道:“总辖寨主,您的四猛八大锤何用?您就说莲花湖人众,我四位哥哥要斗胜老者。胜英的鱼鳞紫金刀,焉能是八大锤的敌手?叫八大锤车轮战,换着轮战胜英。”韩秀脸面通红说道:“莲花湖人众,他们不欲讲和,我四位哥哥要会斗胜老明公。”韩忠、韩孝、韩猛、韩勇四人齐声说道:“老胜英要与总辖寨主和平办理,我们四人不愿和平办理。”

  胜爷一看韩忠、韩孝、韩勇、韩猛四人,并肩纵上两只小船,胜爷心中暗道:“我一口刀,怎敌八只锤?”胜爷此时可说不出不好来,握刀要会战八大锤,就听北面萧三侠船上一声喊叫,如同巨雷,叫道:“胜三大爷,您回来,我战八大锤去!我正愿意跟这四个小子干干呢。”胜爷微然一笑,心中说道:“韩秀你有八大锤,我有孟金龙。”胜爷连赢三阵,转身躯纵上小船,回北边大船而去。

  孟金龙纵到小船上,手擎降魔宝杵,水手将金龙送到大战船上,大英雄高声呐喊:“你们小子一块过来!”胜爷在北面大船痰嗽一声:“金龙乳子,胡言乱语!韩家寨主乃是君子之战,单打独斗;若两打一个,岂不是小人之战,灭了韩氏英名?”

  胜三爷老人物,明是抬举韩家,暗中怕两打一个。南边两只小船,韩家四猛,浑浊猛愣,听了群小的煽惑,用车轮战,换拨打法。韩忠叫道:“三位贤弟,与愚兄观敌助阵,我会斗猛汉!”

  双锤向两下一分,纵上打仗的大船,要会斗猛英雄孟金龙。北面船上三老观看,韩忠头上茶青色六楞袖口壮帽,茶青色短靠,面似淡金,黄中透亮,两道浓眉,一双阔目,亮金锤分八楞,真是见楞见角,二尺六寸长亮金柄,茶青色挽手双垂灯笼穗,茶青色的颜色黄澄澄,老年茶叶是黄颜色。锤是双插花的架势,向前一纵,孟金龙降魔宝杵向下一迎,就听当啷一声,火星乱爆,双锤绷起有二三尺高。大英雄孟金龙喊道:“金杵破金锤!”韩忠身高七尺,要比金龙还短一尺来高,二人战了四十余个回合,韩忠力气不敌,脸面见汗。二爷韩孝说道:“大寨主兄长气力不敌,林大哥与七星真人有话,若见气力不敌时,急速换拨。三弟,四弟,与我观敌助阵,我将大寨主兄长替下来。我若是气力不敌时,你二人想着将我替下来。”二爷韩孝喊道:“大寨主兄长拿金龙不下,请暂退回,让与小弟!”韩忠虚晃两锤,向圈外一纵,由战船纵在小船之上。二爷韩孝一飘身,纵上战船:“猛汉你认识二寨主韩孝吗?”金龙答道:“你跟抱小旗子那个小孩是一个名字?”韩孝答道:“那是我兄弟总辖寨主韩秀,我叫韩孝。”金龙说道:“我不认识字,你过来吧,小子。”韩孝亮银锤照定金龙面门打去,金龙用降魔宝杵向外一推,就听当的一声,二爷韩孝退出好几步去。亮银锤上下飞舞,银花闪烁。列位,韩家兄弟四位,就是二寨主矬,身体六尺多高,为人稍明白一点事故,弟兄四人之中,就是二寨主娶妻生子了,韩忠、韩勇、韩猛弟兄三位,俱都童身,未曾娶妻生子,后来三打莲花湖,韩孝后人出世,暂且不表。

  二寨主长得面似银盆,俊美异常,胜爷与三侠、黄三太等,看着莫不爱惜。头上银灰色壮帽,身穿银灰色短靠,短衣巾小生打扮,要是顶盔贯甲,一身灰白,不亚如大唐家锤震四平山的裴元庆。怎奈韩孝战了几十个回合,仍然不是金龙的敌手。傻英雄高声喊道:“金杵破银锤!”三四十个回合以后,银粉脸热汗直流。三寨主韩勇叫道:“四弟,二哥热汗直流,不是金龙敌手,我去将他替下来。我若不是猛汉敌手,四弟你再将我替下来。”三爷遂喊叫道:“二哥退下,将猛汉让与小弟吧!”

  三寨主古铜色壮帽,古铜色短靠,青虚虚脸面,手中八楞青铜锤,身高七尺,膀阔三停。二爷虚晃双锤,纵下战船。三爷纵上大船,青铜锤一晃,挟肩带背。傻英雄降魔宝杵向外一挡,三寨主向外退了三四步。金龙喊道:“小子,金杵破铜锤!”

  三爷与金龙又战了四十余个回合,金龙战了一天零半夜,又会了三位大锤汉子,借着灯球火把观看,金龙鼻洼也见了汗啦。

  恶道七星真人在韩秀背后说道:“总辖寨主,请看,贫道之计成矣。三寨主已然见汗,猛汉也热汗直流,四爷再替去,就赢啦。”林士佩遂叫道:“四寨主还不上战船,等待何时?”三寨主韩勇虚晃两锤,纵出圈子外。大英雄右手执杵,左手擦汗,说道:“怎么不战啦?小子。”三寨主说道:“我四弟前来拿你。”大英雄说道:“你们还有多少人哪?”三寨主说道:“还有我四弟韩猛。”金龙说道:“小子,你走吧,叫他来。”韩勇遂纵下打仗战船。四寨主韩猛哇呀怪叫,掌中镔铁锤“当当当”,自己先碰了三碰。大众一看,半截黑塔相似,碰得火星子乱蹿。万丈翻波浪心中说道:“真浑,有那力气留着打仗用多好?”就听四寨主猛小子喊道:“猛汉吃我二百锤!”胜爷、三老及三太大众等一看,赛似三国的张飞,唐朝的敬德,梁山上的李逵,头顶上有白印一道,乃是油锤冠顶的功夫。喊声洪亮,纵上大船,双锤奔右肩头打去。金龙用杵一横,绷出锤三尺多远。又拦腰两锤,头上两锤,俱被金杵绷出,共合三杵,升出十二锤。金龙力敌四猛,工夫一大,觉着虎口发酸。四寨主韩猛自己思索:“锤柄怎么热了?”金龙心中说道:“我不跟他碰家伙了。”真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二人各用纯熟的招法,但是金龙热汗直流,韩猛尚没出汗。

  北面战船上三老与三太等观看真切,胜爷说道:“众位,他们这是车轮战法,工夫大了,金龙必输无疑,或者受伤被擒。

  然后再战我,也用车轮战法,将我战败,然后咱们老幼必然被获遭擒。彼众我寡,此必然之理,不如一拥齐上,咱弟兄与他们大杀一阵,也能伤他莲花湖的寨主几人。”胜爷说道:“韩寨主,你这车轮战法,我们必输。咱们不如群殴,我们也落得宰几个。”胜爷对韩秀说罢,遂叫道:“水手,开船前进!三弟、于贤弟、三太等,咱们一齐动手。韩秀这是以为我们不识数,用车轮战暗算。”韩秀回头说道:“众位,人家看破啦,都说出来了,这如何是好?”老道说道:“群殴有何不可?彼寡我众,贫道自有良谋。他们若是群殴,叫铜锤与铁锤战猛汉,金锤、银锤敌住胜英,老胜英一口刀,怎敌两锤?林士佩敌于丰恒与萧杰,贫道率领大众捉拿三太等一干小儿。此必胜之理也,畏他群殴何来?萧三侠已然是几乎败了之辈,准输不能赢啊,贫道还拿不了三太他们初出之牛犊吗?男女老少,一个不留,连丫环婆子及水手,刀刀斩尽,刃刃诛绝。留下一个就是祸害,准叫清江湖,水染成红。”老道遂高声喊道:“铜锤、铁锤战猛汉,金、银二锤战胜英,林士佩战于、萧二老儿,贫道率众捉三太等小儿之辈。赶紧开船进攻!”韩秀令字旗一展,二十多只大战船,由南向北;胜爷等一只大船,二姑娘一只小船,由北向南,就要群殴。

  莲花湖二十多只大船各向前进一船之远,忽然就听东南三层船上一阵大乱,喽卒齐声呐喊:“妖精来啦!快闪开呀!”

  南面三层上之人,向第二层船上拥挤,二层船上的喽卒向头层船上拥挤,头层船上的喽卒打船上向水里跳下有一二百人。就看船上有一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大脑袋犹如麦斗,身体矮小,穿着一件破棉袍,踢啦踢啦,掌中四把钩连枪,打透三层船。胜爷看得明白,大师兄剑客已到。震三山怎么个来由呢?前文已经表过,剑客曾对金龙说道:“你们若打不出去时,我与你们解围。”金龙回归大战船,剑客遂破风踏浪,凫到三层船后面窃听。忽听人声呐喊,要与胜爷群殴,剑客一想:若群殴,像黄三太他们必难保性命,胜三爷与于爷、萧爷,他三人当然是不要紧,本事小的必然俱都死于非命。剑客遂由水内钻出,高声呐喊:“老朽来也!不可群殴!”扶着舵要上船。

  挠钩手一看,剑客要上船,挠钩遂奔大脑壳二肩头。剑客一伸手捋住了四把钩镰枪。这宗兵刃是莲花湖的出产,钩杆藤子比核桃粗细,六尺长的藤子杆,六寸长的铁尖,带钢钩,衬赤袍血点红。剑客要上船时,捋住四杆钩镰枪,借着劲就上了三层战船啦,四个人将钩镰枪松手,钩镰枪的尖子在手中捋着,用枪杆乱打。喽卒、寨主夏天都穿的是单衣服,打上就是两道肉杠子。喽卒、寨主不知是人是鬼,他们全都是乱蹿,三层的向二层船上跳,二层的向头层船上跳,头层船上没有地方跳,遂向水里拥挤。剑客进了重围,也跳下水去,喊道:“孟儿别动手啦,老朽来也!”金龙一看师傅到了,将杵虚晃一招道:“不打啦,我师傅来了。”遂纵出圈子外。列位,剑客要献绝艺,力解重围。此时震三山直奔韩秀采莲大船而来,在水内身体不动,露着磕膝盖而行。韩秀水性绝伦,观看剑客在水内如此情形,实在莫明其妙,忽然在水内又露出腰来。剑客来到采莲大船且近,在水内一抱拳叫道:“寨主请了!”秦尤叫道:“韩贤弟,此人就是孟金龙的师傅,胜英的大师兄。”语毕,躲在众人丛中去了。韩秀叫道:“老义士莫非是前来攻打莲花湖吗?”剑客道:“韩寨主,非也。老朽今年八十四岁了,我打莲花湖有什么用处?残年之人,难道说还要当寨主吗?我看你与我兄弟胜英要群殴,决一死战,胜英、萧杰虽然学而未成,那两口刀若是混杀起来,请问得伤多少条人命?总辖寨主人多,必然伤的多;莲花湖的寨主、喽卒,多有带家眷的,那时节死尸堆满战船,莲花湖水染成红水,老朽看着于心何忍?老朽前来拜求寨主,好事不如无,堂前生瑞草。恳求寨主罢战,以免杀人流血。寨主若欲群殴,两下俱都不利。我兄弟胜英与萧杰乃是外场的朋友,寨主鸣金收队,两下哈哈一笑。”韩秀闻听,低头思索:此时讲和,哪有胜英方来时讲和为美?莲花湖少伤了多少寨主及外来的朋友?林大哥害了多少人啊,飞天鼠秦尤将桑氏送了性命,叫我怎么回复闵老伯父?韩秀叫道:“老义士!我有心和平办理,怎奈莲花湖伤人甚众,我恐怕大众不服。我听说老义士有二十余招绝艺,我莲花湖众寨主宾朋等,都要看看老义士的绝艺。如果大众不是敌手,我情愿两罢干戈,哈哈一笑,言归于好。”夏侯商元说道:“总辖寨主,聪明反被聪明误。老朽一废人耳,自五六岁上学艺,现今八十余岁。自出世以来,终朝每日寻茶讨饭,大都在险庙里睡,吃饱了就练艺。要像老朽这宗功夫,世上人多有不能牺牲的,世人多喜贪妻财子禄,我老朽将这些事情俱都置之度外。总辖寨主请看。”

  说着话将嘴一张,满口牙齿,一个未落。说道:“终朝每日,兜囊中连二百钱都不存。我老师说我修炼未到家,还好点气,酒色财都抛开啦。老朽所学的二十多手技艺,别位谁也舍不得这宗工夫,我学艺学得已经成了无用之人了。若讲短打长拳,老朽练的年头比别位多点,先别说短打长拳,老朽若是动手,那叫倚老卖老。蹿高纵远,老朽能一叠腰纵一丈六七;若讲硬功夫,一块柱脚石放在地下,一掌能碰碎了;讲软功夫,将鸡卵放在地上,老朽在鸡卵上走,鸡卵不能碎破。还有一件玩笑的功夫,欧阳德的父亲与老朽玩笑,用一个指头抠老朽,老朽一运气,他那手指回不去了。若将老朽双肾子用绳拴上,拉出半尺长,还能自己缩回去;黑夜之间,不点灯火,老朽能写楷书;无论春夏秋冬,老朽能日行千里。我要施展这个本事,还算我倚老卖老。我施展一件贱艺。”说着话遂奔韩秀船头而来,不见身体动摇,如同驾云一般。采莲大船头有护船木,木头上有铜环子,一揪铜环子,飘身上了韩秀采莲大船。林士佩乃是妒嫉之见,怕剑客暗算韩秀,其实剑客焉能作出无礼之事呢?

  剑客来到船上,将破棉袍一提,棉袍上连一个水珠都没有,皆因为油泥太厚啦。腰中围着一个破皮囊子,下身是蓝绸子底衣,打磕膝盖下,破得一条一条的,足登草鞋,没穿袜子,脚面颜色与泥皮一样,粗绣线绑缠着腿肚子,借灯光火把,看得故此非常真切。韩秀船干上挂着四对彩莲灯,大船上落下一根针都看得见,两船干四对彩莲灯,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剑客说道:“老朽要暴殄天物,要用彩莲灯,试试老朽的贱艺。”一提破棉袍,拿出两个铜铁球,如同鸡卵大小,都上了锈啦,剑客两个球一碰,当当直响,冒火星子。剑客说道:“老朽这两个铁球,带了三十余年啦,我若将钢卵含在口内,可不能说话。”

  剑客将铁球放入口内一个,丹田一叫劲,一粒混元气,说了一个吞字。未吞铁卵之时说道:“我这招工夫莲花湖若有能会的,我将胜英与萧二侠陪到采莲大船,您收八十多岁一个徒弟,七十来岁的两个徒弟,生死任凭寨主,到那时镖行之人,自然依寨主处治。老朽这一手儿,莲花湖的朋友寨主若是不行,请寨主鸣金收队,哈哈一笑,两罢干戈。”韩秀说道:“夏侯老义士,在下虽然年轻,不能无情。”韩秀将话说明,老剑客遂将铁球吞入腹中,老剑客七七四十九转,外有十三道横练。人生在世,吃七口饭,换一粒血水;七粒血水,换一粒胆水;七粒胆水,换一粒清水;七粒清水换一气;七气换一神。剑客十三道横练,金沙掌、银沙掌、铁沙掌、击石法、重手法、棉沙掌,两只脚马前一掌金,马后一掌银,西方金刚经,达摩老祖易筋经,踢柏木桩子的工夫,大脑壳一晃,油锤冠顶,两太阳砸砖,铁尺排肪。一运一粒混元气,离彩莲灯四五尺远,将铁卵吐出,正打向彩莲灯,只听“叭叉”一声,彩莲灯粉碎。老剑客五脏六腑,用一粒混元气向下一压,铁卵落在船干上,剑客捡在手中。剑客叫道:“总辖寨主请看,铁卵上一身血丝!”剑客说道:“众位寨主,哪位若有此功夫,老朽这里还有一个未用的铁球,还有七个彩莲灯呢。哪位若有此工夫,我和胜英拜他为师。”韩秀叫道:“列位寨主!有练过此功夫的吗?”大众俱各低头不语。剑客铁卵打碎彩莲灯,镇住两下的英雄,群雄纷纷议论。金头虎说道:“吞铁球我以为是变戏法耍钱呢,原来不是。这手功夫,我是老和尚看嫁妆,我是下世再见。”只见剑客躬身施礼,对韩秀说道:“凭总辖寨主少年英俊,交下我们这群老朋友,寨主岂不美哉?不是老朽逞能,请寨主鸣金收队,两下解和。”韩秀说道:“老义士以德爱人,这是成全我们两方,德莫大焉。老义士将胜老明公及萧老义士,您替我约请,到中平大寨,我要薄备水酒,咱们痛饮一回。”剑客说道:“韩寨主,你们两下打得血染战船,若到中平大寨饮宴,若有言语不周,反为不美。若打算交我师弟胜英,人长天也长,我兄弟是好交友的人,请改日再会吧。”韩秀说道:“老义士,您能保胜老者永远不打莲花湖吗?”剑客说道:“这个我不敢保。我与胜英是弟兄,我最知道他,山河容易改,秉性最难移。总辖寨主乃是正人君子,非礼勿视,我师弟胜英焉能再打莲花湖呢?寨主朋友甚众,若有不肖之徒,抢男霸女,我师弟就许打抱不平。那时我管不着。”韩秀思索:我不是老剑客的敌手,说话又甘又辣,真不愧剑客之名。思索至此,说道:“老义士,我鸣金收队,将您送出莲花湖吧。”剑客说道:“这倒不必,我会水,还是我自己打水中走吧。”说着话,遂一转身跳入水中,仍然挺立身躯,不用破风踏浪,直向北面去了。韩秀吩咐鸣金收队,有喽卒将大战船的锁链毛绳打开,大小船只风卷残云一般,俱归水师营去了,惟有由稻田载过胜爷来的王命、吴生的小船不要了。

  此时剑客已然到了胜爷大船头,剑客身体矮小,萧爷和胜爷在船头上下腰,一人捋住剑客一只胳膊,水花一冒,水中钻出二位英雄,原来是鱼眼高恒高俊龙、混江龙于蓝。与剑客相见之后,暗中二人托着剑客的双足,故此剑客在水中露出多半截身体来。二龙遂上了大船。贾明喊道:“怎么我大爷在水中露磕膝盖呢?原来水中有抱粗腿的!”胜爷给大家介绍了一回,于蓝与大众相见,胜爷叫道:“萧三弟,于贤弟,若不是我徒弟于蓝送信,我可到不了莲花湖,全赖我这贫寒徒弟送信,才知此事。他在莲花湖后山打柴,后山山神庙有他娘亲居住,莲花湖耳目甚多,久后若走漏风声,我徒弟母子大有不便。萧三弟,于贤弟,你们四只大船一只小船,都是饱载,你们可以周济周济我穷徒弟,叫他将他的老娘背出莲花湖去,以免久后他母子受害。”于丰恒说道:“这是分所当然。若不是令徒,焉有我们全家的命在?”遂叫二位姑娘:“与你于蓝兄打点细软物件奉送。”又腾出一只箱子,将化虎死尸成殓起来,在莲花湖河坡掩埋。于爷又说道:“我与萧三哥在苏杭买地造房,萧三哥也将家誊接回大清国。”胜三爷由莲花湖东回镖局子,老少男女众英雄,分道出离莲花湖,于爷的船出清江湖口,胜爷奔东去,没有会使船的,金龙说道:“三大爷,我拉着船吧。”

  胜爷叫道:“于蓝,你由水中回山神庙,候三两天将你娘背出莲花湖去,住在西门外,别住大栈房,住一个单间房子,慢慢的将珠翠换成银子,置几间小房子,开一个小买卖,好好侍奉你的娘,候你娘百年后,你再到镖局子。我乃残年之人,倘若老夫不在世上,自有你黄三哥、杨五哥、张七哥等照应你。”

  萧银龙道:“父亲,我不出清江湖,我跟我三大爷回镖局子。”

  震三江萧三侠并不阻拦,银龙遂上了胜爷的船,萧三侠、于爷的船也就出清江湖口去了。胜爷与剑客大众,就用莲花湖王命、吴生的船,够奔东面而去。孟金龙下水拉着锁链,其行甚快,将船拉到稻田地,高恒先将剑客背过漩涡水,然后又背胜爷、黄三太、孟金龙、萧银龙等,背到东河坡,俱都更换衣服。胜三爷遂请安叫道:“师兄,请您在镖局子住几天吧,二师兄、四师兄常常提念您,很想念您的。”剑客叫道:“胜三弟,我暂且不上镖局子去,我有几句良言劝你,你在直隶莫州古城村已经置了几顷地,又在镇上设立几个小买卖,贤弟你够过啦,就当急流勇退。岂不闻古人云:伍子胥不听孙武之言,官至吴国大承相,吴王夫差卒赐子胥湛卢剑自刎;越国大承相不听范蠡之言,越王勾践亦赐剑自刎。官大则险,树大招风,贤弟你名高天下,四海皆闻,你栽了筋斗就没有小的。一家饱暖千家恨,自古冰火不同炉。贤弟你若有急难大事,愚兄若知道,一千里二千里,我必赶到,给你兄弟了解;我若不知呢,愚兄可就无法了。”胜爷叫道:“老恩兄金石良言,胜英非是不知,无奈三太等年轻,李四爷秉性刚愎,他们顶立不住十三省镖局之事,我再给他们整理一二年,小弟回家,落一个无忧无虑的乡下老儿。”剑客闻听,长叹一口气,叫道:“贤弟,你这千金担子真放不下呀,三弟你诸事留神小心,大人物可要处处留神,你我改日再见吧!”破草鞋踢啦踢啦,霎时间踪影皆无。

  胜爷叹道:“真乃是高人也!”遂率领金龙、银龙、高俊龙大众等回镖局子去了,分明是五龙二侠一位剑客,大闹莲花湖。

  离镖局子剩二三十里地,沿路上吆吆喝喝,不必细表。正向前行走,由东北来了二三十人,正是李刚率人前来接应,李刚将胜爷迎上,共同回返镖局子,沿路上大概说说莲花湖之事,工夫不大,大家来到镖局子内。众人进了镖局子客厅,胜爷给大众引见。聋哑仙师问莲花湖之事,胜三爷细说剑客解重围,铁弹打碎彩莲灯。胜爷叫道:“道兄,我从此闲事不管,公平交易做买卖!”

  胜爷回镖局子方才五六天,这日正然吃完早饭,忽然间镖局子大门外一阵大乱,趟子手回报:“胜三爷,大事不好了,今有江宁府的守备李大老爷、院衙门千总王老爷,带领江宁府的都头马快三班,有要紧的公事,见胜老达官。”老英雄闻听,捻髯思索,胜爷心中说道:“我近来闹恶声气甚大,闲居的朋友好几十位,也许是官面前来查访,查我的镖局子。我不免借事为由,将亲朋散去,留下三太等照管买卖。”胜爷遂站起身躯出门迎接,守备、千总俱各认识。见二位武官,胜爷向前请安行礼,说道:“二位大人有何公事?”守备、千总叫道:“胜老达官,这场官司够你打的!这不是讲话的所在。”胜爷遂请众人来到镖局子待客厅,路过东跨院,胜爷问道:“二位大人,但不知什么人将我告下?”守备李廷仁叫道:“王老爷,拿出公事来给胜老达官看看!”李廷仁叫道:“胜老达官,州府县的官司好打,此事事关重大。”王千总将背后包裹打开,取出公事,乃是黄纸一张,递给胜爷观看。上面的字体乃是半行半草的八句诗,写得是很纯熟:“铁胆赃官王勋元,勾串镖行太不堪。诬害良民无其数,死走逃亡真可怜。愤气来到京城地,内院皇宫走一番。龙恩若降胜英罪,盗去宝灯定然还。”阅者诸君,这首诗句是江洋大盗所为,并没有平上去人。胜爷看罢,躬身说道:“二位大老爷明言赐教,我不明白什么是宝灯。”

  守备说道:“头一句是状告钦差大人,大人的玉号就是勋元,皆因君臣办完朝事,谈论治国安邦之策,万岁圣主叫道:‘卿家,我国第一大臣,开国元勋!’王大臣驾前谢过龙恩。第二句说是钦差大人勾串保镖的,害的良民百姓太多啦,死逃甚众,因此一愤到了北京,才夜入皇宫内院。就是第七句,胜老达官大有关系,龙恩若降胜英罪,盗去宝灯定然还。”胜爷闻听,颜色变更,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浑身立抖,说道:“二位大老爷,是锁拿小民胜英到院署吗?”守备说道:“这道懿旨一下,摆香案接旨开读,万岁特派钦差大人办理此案,一百天万寿灯与贼人一并入都。若是有灯,没有盗灯的贼人,不必专折上奏;拿住盗灯的贼没有灯,也不必专折上奏。宝灯与贼人解往京都,不是康熙万岁审问,就是太后佛爷亲审。此宝灯来历甚重,皆因为吴三桂赶走闯王,李太罕老爷未登大宝,让与阿哥顺治,更年改月,屑大清国,一统华夷,口外四十八家达王进宝,大小宝珠有千余颗。有大臣派能工巧匠,攒成传国之宝,翠玉珠宝攒成,名曰‘九凤珍珠百宝灯’,价值连城,世间罕有。太后老佛爷办万寿,在万寿宫悬挂此灯。今年老佛爷办万寿,头日挂上此灯,第二日不见灯影了,万寿宫的太监启奏万岁,万岁母子御览宫墙上题的这八句诗,万岁下旨派翰林院将此诗套写下来,康熙万岁的圣旨,太后老佛爷的懿旨,加紧的公事,派钦差王大人办理此案。”胜爷说道:“我情屈命不屈,小民只可听审。”守备说道:“接到懿旨时,合城文武官俱都惊惶,惟有钦差大人谈笑自若。大人派我二人来请胜老达官到院署,共议此事。”胜爷说道:“二位大老爷,我胜英乃是百姓,这样的重案,太后与圣主俱都知道小民胜英,若说请小民去院署,岂不是藐视国法吗?二位大老爷,请与小民带刑具,不然小民可不敢从命。”李廷仁说道:“胜老达官知礼君子。”

  遂叫道:“头目,给胜老达官挂上线吧!”府中都头遂叫道:“胜老达官,您屈尊点吧!”胜爷说道:“公事公办。”一低头,都头取出钢练子,耀眼铮光,一抖钢练,锁到脖项。胜老者一飘银髯,说道:“闷在镖局坐,祸从天上来。未想到我胜英成了犯法之人了。”

  正在此时,由东跨院门外,跑来二十余人,头一位身高八尺半有余,第二位身量矮小,大声喊叫:“将胜三爷锁啦!打啊!”您道,来者二人是谁?头位乃大汉金龙,第二位乃金头虎贾明。班头一看,默默发怔。胜爷一飘银髯,用手点指:“你们哪一个向前进,双腿砸折!你们俱都退去。”金龙、贾明说道:“杨香五小子,这都是你的坏主意。”二人诺诺而退。

  胜爷躬身施礼,叫道:“二位大老爷恕过百姓无知,他们俱都是吃酒带醉,素常奉公守法,骤然听说立拘锁拿,不知何事,故此唐突众差官老爷。二位大老爷请暂坐一时,我将镖行之人俱都唤至面前,将我的官司告诉他们大家,以免他们挂念猜疑。”

  胜爷遂叫道:“三太,将你的叔叔大伯兄弟哥哥们,俱都请来、向众差官行一个礼,不许多言,老夫有话说。”三太去不多时,先来了三位老者,一位道人,慈眉善目,道骨仙风,另有一分出尘逸世的表面,蓝布的道服,向二位武官打了两个稽首:“无量佛,贫道稽首过去。”语毕,遂向东边站立。又一位赤红脸的老和尚,向守备、千总打了两个问讯,遂说道:“阿弥陀佛,贫僧问讯过去了。”语毕,向西边站立。一个魁伟大个的老者,面带不悦之容,向守备、千总作了一揖,遂说道:“在下李刚,拜见差官大老爷。”语毕,站立东面。其余丑丑俊俊、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俱都向二位千总、守备施礼,共合有百十余位,站在两边。胜爷叫道:“三太,我与众位高亲贵友,将话说完,你将公事高声诵念一遍。”黄三太遂将公事拿起,高声诵道:“铁胆赃官王……”念至此,不敢念钦差的名字,念了“大人”二字,“勾串镖行太不堪。诬害良民无其数,死走逃亡真可怜。愤气来到京城地,内院皇宫走一番。龙恩若降胜英罪,盗去宝灯定然还。”三太念毕,胜爷叫道:“老少高亲贵友,这不是江宁府的官司。现有大胆飞贼状告于我,江宁府文武大老爷不能护庇我,因为是太后懿旨,康熙的御旨,我是情屈命不屈,谁人敢抗旨不遵王法?要将我打在木笼囚车,解在北京御审。大概康熙是明君,老太后是慈善的太后,大概不能剐我这样年迈之人,不是杀就是绞罪。你们众位都有武学的工夫,知道我胜英冤枉,若是扰闹官方,叫旁人谈论胜英打了官司,他的朋友不法,扰闹文武衙门,我胜英担此叛逆之名。众位,我这大年纪,众位不能帮我别的,真个帮我一个叛逆之名吗?我若解往北京,无论老少亲友,跟去三两位,带上一二百银子,要是绞了,可就省事了;若是杀,恳求官人刽子手,四针缝上头,你们给我买一口薄木的棺材,横竖不要多花银钱。或买两匹骡马,或雇两匹骡车,将我搭在骡车上,将我寿木驮到直隶莫州古城村,交给我那苦命冤家胜奎,我死在九泉下,感众位亲友之盛情了。那时节镖局子一关门,三太老少等众位各归故里,从今后安分守己,纳享清福,道兄、弼昆贤弟,二位各归庙去,从今后我与众位老少亲友永诀矣,再不能相见了。”胜爷语至此,一飘银髯,泪如雨下。诸公,可不是胜爷畏死贪生,胜爷是舍命交友之人,如今他老人家这一落泪,可是舍不得众位宾朋。胜爷遂叫道:“二位上差,请带胜英院衙赴审去吧!”

  胜老者与众官人到了镖局子大门外,大门外早有大车三辆,胜爷抱腕当胸,叫道:“二位大老爷,小民要上车了!”胜爷一跨外辕,转身向车当中一坐,叫道:“众位上差,请上车来看守小民!二位大老爷请上尊骥。”守备与千总坐下马,掌中枪,前后跟随,府县的马快班头,各抱单刀花枪、七节鞭、九节鞭,围绕护着车。李廷仁坐下马,掌中枪,在头前引路;王千总坐下马,掌中刀,后面跟随,车行如飞。老少镖头站在镖局门口张望,没有敢多说一言的,惟有黄三太用右衣袖遮住了自己脸面,暗中擦泪。只见车辆被尘土遮住,由大路进城院署公厅去了,由西院门进院衙门,守备、千总二人说道:“胜老义士,请下车吧。”胜爷答道:“且慢,等提差的时候,我再下车。”回事处差官房出来了五六位,大家俱都叫胜爷下车,说道:“胜老义士请下车来,过堂提差再说。”胜爷下车,进差官房落座。大众正在谈话之际,由外面进来一人,年在四十来岁,差官对胜爷说道:“这是管家二爷。”胜爷站起身躯行礼道:“求管家老爷多多照拂。”管家说道:“胜老义士哪里话来?”说着话管家看了看,遂出离了差官房,工夫不见甚大,回来说道:“大人有话,不过堂,叫胜老义士书房相见。”胜爷心中暗想:不过堂,是什么意思呢?不由得一阵发愣。大众说道:“胜三爷请书房去吧。”管家二爷引路,众人陪着来到书房门口外,差官说道:“这就是大人的书房。”管家二爷启帘拢向里回话,遂来到大人面前回禀道:“十三省总镖局镖头胜英到啦。”就听书房说话声音洪亮,说道:“有请胜老达官!”

  管家二爷赶紧掀着帘子说道:“胜老义士,大人有请。”胜爷此时低头暗想:大人有请,是何缘故?我焉能担得请字?遂低头不语。督府提辖在一旁跟着站立,大家说道:“胜老义士请吧。”胜爷伸手将鸭尾巾绢帕撤下放于尘埃,将大氅整了整,将发向后一推,众差官看着莫不起敬。胜爷一进书房门口,匍匐在地,肘膝而行,口中叫道:“大人在上,草民胜英拜参虎驾!”忠良爷说道:“胜老义士,一家饱暖千家怨,这场官司并非是告老义士一人,头一句是告本督院。本督院未曾刮削地皮,贪赃受贿,此贼天良丧没,胆大包天,诬告你我,虽然是诬告,也如同百姓起诉一样。当今万岁不重用本督院,焉能钦派我王羲查办南七省?臭贼就这样告状,难道本督院还丢官罢职不成?本督院专折上奉,折篇上多说几句话,保镖的公平交易,对于商民有莫大的关系,贼人不能得其逞,诬告良民,以便贼人朋伙抢劫,这都是我办理不善,才有这江洋大盗,叫百姓受此不白之冤。胜老达官,你站起来,本督院与你有话说。”

  胜爷说道:“小民斗胆也不敢。”忠良低头一看,胜爷明煌煌锁套脖颈,大人说:“我叫你们去请胜老达官,为何加刑?快打了去。”差官当面将刑具给胜爷撤去。钦差大人说道:“事到临头不得自由,本督院奉烦老义士为原办,公事三两天之内差官必送到镖局子。府里明文,县里批票,本督院堂谕,老达官找万寿灯,捉拿盗灯之贼,镖行人如不敷用,本督院派差官帮助胜老达官去办理。太后老佛爷的懿旨,当今万岁的圣旨,一百天贼灯一并入都,老义士急速办理。老义士请到差官房,与众差官们饮酒去吧。”胜爷磕头谢恩,然后跪着倒退,到了书房门口。差官伸手相搀,胜爷不敢正面看忠良,回头以白眼观看,忠良虽然便衣,严肃正气令人可畏。书房中陈列帅印,故此令人胆寒。众差官陪着胜爷来到差官房,众差官道:“老义士,大人吩咐,咱在差官房喝酒吧。”胜爷说道:“不敢不敢,若不是众位差官大人的维持,忠良爷怎么知道我是好人?这都是众位大人的维持,要不然胜英的老命堪虞。”此时院衙内人山人海,俱都来看热闹。早有绅耆等要递连环保,众绅耆也不知道是什么官司,全都替胜爷担忧。工夫不大,见众差官老爷陪着胜爷出离书房,犹如众星捧月一般,来到西院门,胜爷与差官施礼告辞。胜爷一看西院门外人群之中,早有黄三太、张茂龙蔽往西院门外,胜爷瞪了三太一眼,三太等随在胜爷背后,出离西院门不远,欧阳德、邱成再向西去到西门沿,杨香五、贾明蔽住西门,胜爷说道:“你们快随老夫回镖局子。”

  西门外侯华璧、高俊龙也来迎胜爷。走到西下关,胜爷对众人道:“这是忠良爷为国为民,真是明镜高悬。若不分贤愚好歹,打在木笼囚车,定有是非,小弟兄们必然拚命。”忠良爷这一派胜爷原办之人,把胜爷性命保住。

  胜爷回到镖局子,老少镖头俱都一怔,这样重大的案子,胜爷安然而归,聋哑仙师念了一声无量佛:“善哉,善哉。”

  又说道:“众位都要去扰闹院衙,又有预备砸木笼囚车的,你们看胜施主安然而归。”诸葛道爷问道:“胜施主怎么过的堂?”

  胜爷说道:“并没过堂,大人爱民如子,两袖清风,以恩德待人,派我为原办,捉拿盗灯之贼寻找万寿灯。打探万寿灯与贼人之时,倘若镖局子人少,钦差大人派差官帮办。”诸葛道爷又问道:“公事呢?”胜爷说道:“大人三两日内派差官送来,府里县里都有公事,大人亲下堂谕。”聋哑仙师说道:“此事必须先派镖行大众出去访察。”胜爷遂派了三人一拨,五人一伙,出去访察,三五日回来报告,不许耽误工夫,胜爷在镖局子听信。三日回来一拨,五日回来一伙,俱都不知贼人下落,宝灯何在,无影无形。胜爷闻听,唉声叹气道:“为我一个百姓,大人若是丢官罢职,有多冤哪。胜英生不如死。”老英雄终日愁眉不展,聋哑仙师劝解说道:“事缓则圆,胜施主若受了急,此事更不能办了。”胜爷说道:“公事已然送到,这几天尚无下落,可哪里去找?连一点踪影没有,岂不难死我也。”

  大家正在谈话之际,看门的趟子手慌慌张张向里跑,叫道:“老达官爷,外边有汉奸拜见你老人家!”胜爷说道:“镖局子真是不能久长,你们这看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什么叫汉奸来拜望啊?”趟子手说道:“此人自称汉奸,老达官爷您不信,您亲自看去,真正是汉奸,错了管换。”胜爷嗔道:“你们这叫怎么说话?”老趟子手说道:“现在这热的天气,戴皮帽子,穿狐皮马褂,棉鞋,白绫子棉袜子,掀开皮衿给我看看,老羊皮的桶子。”聋哑仙师在旁微微冷笑说道:“胜施主喜信来了。”胜爷说道:“道兄,您也拿我取笑吗?我都急得誓不欲生啦。”聋哑仙师说道:“不然。这不是欧阳天佐,就是欧阳天佑,不是欧阳德的父亲,就是欧阳德的大伯。这二位专管南七北六十三省江洋大盗,不论什么贼都瞒不过他二人去,别号叫贼魔。”胜爷说道:“如此说来必须迎请,这都是我换命的朋友。”胜爷在前,三老及僧道俗在后,迎至镖局子大门,就听有人喊叫辱骂:“这个镖局子人杂乱,这镖局子有秃和尚,叫什么红莲罗汉,法名叫弼昆吗?还又叫长老,我看他是秃驴。有个老道吗?叫什么聋哑仙师装聋哑,我看他是一个杂毛。有个胖子叫李刚,我看是大肚子四儿。除去我胜三哥,没有好人,都是王八羔子。”胜爷在前一看,原来是大义士天佐。胜爷抢行几步上前,说道:“大义士来也。”蛮子提起皮袄,跪在胜爷的面前:“唔呀,老哥哥可好?久违久违。”胜爷伸手相搀。

  蛮子见了和尚、老道,说道:“杂毛,秃驴,我给你们磕头不磕头?”说着话,与胜爷拉着手,来到大厅。胜爷叫道:“欧阳贤弟请坐!”欧阳天佐说道:“不能,不能。有老哥哥,我不能上座。一边老道,一边和尚,那边李四,这边是我。”从人献过茶水,李四爷性急,遂说道:“蛮子,休要取笑,胜三哥正在急难之间,你可曾知晓珍珠灯落在何人之手?”欧阳老爷说道:“怎么我来就有病?我从此路过,探望哥哥,我知道什么灯啊宝啊?”弼昆长老说道:“你别取笑啦,大众都在焦急之间,皇上的万寿灯被贼人盗去,状告胜施主。”欧阳天佐答道:“我焉能知道什么叫万寿灯啊?”诸葛道爷说道:“你别饱汉不知饿汉饥啦,太后老佛爷的万寿灯。”欧阳爷说道:“你别挤兑我,我给打个金灯,金灯换银灯,炮打襄阳城。”

  胜爷站起身躯,捋住欧阳天佐的袖子道:“你若知道宝灯的下落,就救了愚兄残年了。”欧阳爷说道:“你有所不知,我要不知道,我还不来呢。若提起盗灯之事,他们乃是三个人做的活,一个人盗灯,一个人巡风,一个人题诗,我没有追上,现在落在萧金台闵家父子之手。我追到萧金台暗探,萧金台闵士琼老寨主乃是久经大事之人,两日夜不提灯的事情,他们若提出一个灯的字,我就盗来啦,还用老哥哥你着急?千真万真,珍珠万寿灯落在萧金台了。”胜爷闻听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道兄,咱大众亮家伙,杀奔萧金台!”聋哑仙师说道:“且慢。胜施主,大家从长计议,和平办理为是。闵老寨主年过六十,占据高山四十余年,自李闯王造反,占据山林,原是好武之家大财主,因反乱不得已而为寇,如今成为南七北六十三省总瓢把子,十三省绿林道俱都属他辖管。两个虎狼之子,万人不挡。徒弟四十余名,俱是高来高去,陆地飞腾。山中寨主百十来位,喽卒有三千余众。此人乃是绿林英雄,沙子里的黄金。如没有前次攻打莲花湖之事,此事好办;打莲花湖时孟金龙打死他长门大弟子桑燕彪,打伤他二弟子桑燕豹,内中闵寨主必然怀恨在心。若没有这二人死伤之事,自然好办,如以武力对待,要讲拚命,凉刀子碰热肚子,山大王不惧;若以礼而敬之,此事倒好了结。胜施主名誉,大概闵士琼早有耳闻,你们二位可称天下英雄之魁,你要下帖拜望他,他许看在朋友的场面,你面见本人,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好言安慰,他许将珍珠灯献出来。经官面就不好办啦,他还得献出两个徒弟来,他再求你,不叫官面严刑拷问,就说一个盗灯,一个巡风,解到北京,过堂之时,成了案以后,当堂抖家伙一走,给原办销案。有金龙打死他大徒弟之事,可就不走这样办的了啦。先去拜望他,胜施主乃能言之人,不用贫道嘱咐。再者,还得防患未然,倘若他翻了脸,胜施主孤身深入,多有不便,咱们必须去上三十位四十位,俱都衣帽齐整,暗带兵刃。”胜爷说道:“去多少人呢?”道爷说道:“去三十六位。黄三太与三大门的徒弟等都去,可别叫金龙去。”胜爷遂点了三十六位,各穿长大衣服,就没有孟金龙。金龙说道:“三大爷,我也去。”

  聋哑仙师、李四爷二人说道:“你去不得。”金龙说道:“我去得。怎么去不得?”欧阳大义士喊道:“不要你王八羔子去!”

  金头虎说:“大小子,你怎么怕汉奸哪?”金龙说道:“小小子,你可别闹,他用手一点,可就出不来气。”

  当时三十六位老少英雄去萧金台下帖,五老当先,聋哑仙师在前,胜爷与弼昆、李刚等在后,来到萧金台山口,三十六位一看,陡壁山崖。方要进山口,忽听锣音响亮,呼啸一鸣,二十余名喽卒,每人执定双手带,遂问道:“什么人闯进山口?”

  胜爷回头叫:“三太,拿老夫的名帖投递,可要规规矩矩。”

  三太闻听,手捧名帖,叫道:“哪位是报事的头目?”喽卒回头叫道:“四头目,有人来找。”由山口里面出来一老者,年逾花甲,衣帽齐楚,见了三太,举目观看,不过二十余岁。三太说道:“我们十三省总镖局子来的。”说着话,回头指胜爷说道:“这是我老师神镖将胜英,拜见闵老寨主,有紧要之事,与萧金台有好处无损处。”老喽卒头问道:“您贵姓?”黄三太答道:“在下姓黄名叫三太。”喽卒头说道:“胜三爷的名帖给我,我就此进去回报。要是别人的,我还得压一压。”又叫道:“喽卒们,将双手带横起来,不许慢待!这是胜老达官,与老寨主俱都是朋友。”胜爷一看,喽卒抱定双手带恭敬异常,胜爷心中甚喜。但是老头目去了多时,不见回报,等下有一个时辰,胜爷心中未免着急。还好,山口外翠柏苍松,遮蔽天日,要是太阳晒着,还真不好受。胜爷正在着急,忽听山口里马踏銮铃响,犹如电转星驰,撞出一只红毛兽来,高声呐喊:“喽卒们闪开,碰死不管!”凶恶非常。跳下马来,虎体彪躯,身高八尺,头戴枯龙骨的象牙冠;身穿真金线缝就的英雄氅,能工巧匠的手艺,上绣百鸟朝凤;--皮的皮鞋,扣就亮金铠。

  脸面上看,两道竹叶眉,蓝汪汪一张脸面,连鬓带腮的红胡子,半寸来长,压耳红毫倒有三寸来长,四个大牙露于唇外,一脸疙疸。高声呐喊:“老胜英为何要见我家老寨主?”左手勒丝缰,右手擎定金鼎龙头搠,四块铜板做成,宽有八寸,长有一尺六,上边打透眼,有十八个枣核钉,钉有一尺六寸长,有鸭卵粗细,两头是尖,三道金箍,头上能工巧匠做的龙须。此兵刃份量沉重,虽不能砸山山崩,砸地地裂,但刀枪剑戟,砸上就飞。此人别号挟山太保,乃是本山的大少寨主,名叫闵德润,又叫天门白玉虎。顶门上有一个白圆圈,南七省八大名山,头一位力大绝伦的人,乃是山中的野人。喽卒全都向后退,此人在五老身前马打盘旋,高声呐喊:“要能赢了大寨主手中这件兵刃,再见我家老寨主!若不是大寨主的敌手,要见老寨主,势比登天还难!”说罢此话,马走搠飞,真是人欢马跃,人似猛虎,马似蛟龙。五老背后怒恼了三太,三太厉声说道:“我们下帖拜望闵老寨主,他们反以武力对待!”三太甩去大氅,打开小包裹,亮出朴刀,问了问三只金镖,揠刀在五老背后,绕到前面,一声呐喊:“呔!山野之贼,不讲礼义!我们爷们下名帖来拜望,不知情理,以野蛮对待。”山贼一看,一扶判官头,打马上跳下来,有喽卒将马接过,拉到山口里边去了。

  皆因为马、步有别,故此贼人跳下马来步战,黄三太跳起来搂头盖顶就是一刀,山贼不慌不忙,刀离象牙冠,看看切近,贼人裹手一挡,将三太的刀磕出两三丈去。三太回头向南,败中取胜,抖手一镖,贼人向外闪身,未曾躲开,中于华盖穴左边,就看真金线一裂,已然打透贴身的短靠,肉皮上一个白点。贼人冷笑道:“你家寨主有金钟罩,铁布衫。”说着话,又够奔黄三太打去。杨香五一晃透风巾,说道:“山贼莫要逞能。”

  杨香五身体矮小,三尺多高,照定贼人下部就是一刀,遂叫道:“三哥快走!”贼人忙用手中兵刃一避,杨香五撤步抽身,忙向旁边一躲,此时杨香五蹿高纵矮,五六个照面,抽刀不及,被搠把刀绷出去了。傻小子贾明在弼昆身后喊叫:“张茂龙表兄,该你啦!黄三太、杨香五完啦!”张茂龙跃众争先,掌中八楞练子亮银锤,山贼一看暗暗喝彩:“好俊的人品!”面如冠玉,五官清秀,八楞练子亮银锤雪花白,行龙过步,锤打悠身势,战了三五个回合,练子锤绕于搠杆之上,张茂龙身不由己,向前一伏身躯,自知力量不行,将皮套扔了练子锤,败阵而回。红旗李煜李二爷跃众当先,与贼人交手,三五个回合,将枪撒手,败了回来。贾明喊道:“师兄欧阳德,该你啦!”“唔呀,你这个臭豆腐!都该我们啦,你是干什么的?”贾明说道:“我不算数,他叫我我也不出去。你是我师兄,骂是先骂你,谁不晓得欧阳德呀?我是笨家子,没人跟我一般见识。”蛮子跃众当先,口中说道:“唔呀,山贼你不要逞能,有欧阳德在这旮旯里!”欧阳德五官清秀,亮尖势钢刀上下飞翻,又挟肩带背,跳起一刀,贼人用搠杆一绷,当的一声响,欧阳德的刀飞出一丈余远,败归五老背后。金头虎又喊道:“老侯,你的能为大,你还不出去吗?”侯华璧纵出来,抖九节练子枪。大少寨主一看,铮光明亮,侯爷与大少寨主战了二十余个回合,练子枪绕在搠杆之上,撒手败回来了。侯爷与大少寨主战的工夫甚大,大众已经将绷飞了的家伙拾回。赛北观音萧银龙露面,五色线网子绷头,飘挂灯笼穗,荷花色短靠,男子女相,俨然少女一般,脸上点三个红点。大少寨主说道:“小娃娃乳黄未退,不怕寨主将你碰死?”此时大少寨主横着搠,少爷纵起身躯,双笔直点二目,山贼用搠,向上一绷,少爷双笔又奔下身点去,二人战了五六个照面,双笔绷飞,向南而跑。大少寨主一笑:“小娃娃,我不追你。”银龙回头一看不追,复又返回,将飞叉皮套套于手腕,照定大少寨主脸上叉去,山贼躲之不及,叉于脸上,三个白印,飞叉落地。少爷捡回飞叉,返身而逃。

  山贼大怒,叫道:“胜英!你净用无能之辈,有何用处?没有百十个回合,不用现丑!”胜爷无可奈何,甩大氅,三太接衣服,套挽手,揠鱼鳞紫金刀。鱼鳞紫金刀亮出一尺有余,就听山口外一声呐喊,如同巨雷相似:“三大爷别动手,我来啦!”

  众英雄观看,混海金鳌孟金龙来了,聋哑仙师一笑说道:“胜施主净做绵长事,遇到天不绝人。”列位,孟金龙怎么来的呢?皆因为五老出镖局子,就没有管得了金龙的啦。胜爷方出镖局子门,他就在背后跟上啦,镖行人拦他,他说:“谁要拦我,摔死他。”谁也不敢拦他啦,故此他随在胜爷背后而来。

  俱都到了萧金台时,孟金龙在口外树底坐定观看,工夫一大,大英雄站在高处张望,看见银龙打了败仗,看胜爷揠刀方一离鞘,大英雄已经赶到,叫道:“三大爷我来啦!”胜爷刀仍还鞘,孟金龙跃众当先,说道:“山贼好大个呀!咱俩比比你还矮一头呢。你这身衣服真好,送给我吧,小子!”孟金龙福大造化大,山贼命小福薄,是魏文丑的挨刀的脖子。大个向前一撞,山贼一看,孟金龙好大身材。大少寨主问道:“你是那闹莲花湖的孟金龙吗?”傻英雄答道:“对啦,就是我。你叫什么?小子。”大少寨主答道:“你家寨主叫挟山太保闵德润。你敢与大少寨主战一百个回合吗?”金龙说道:“小子,咱们战三百个回合,没有完。”列位,大少寨主向来没遇见过敌手。

  金龙说道:“小子,咱背的这个,叫降魔宝杵,禁得住三下的都少。”大少寨主说道:“我是树大影遮山地。”金龙说道:“咱是根深不怕风摇。”大少寨主说道:“我叫挟山太保。”

  孟金龙说道:“我叫混海金鳌。”大少寨主说道:“我有举鼎挟山之力。”金龙说:“我眨眼地动山摇。地动就是我眨眼来着。”大少寨主说道:“我是天门白玉虎。”傻英雄说道:“你是白玉虎,咱叫孟金龙啊。咱俩人是汉高祖平秦楚,龙争虎斗,你猛虎焉敢斗蛟龙?”傻英雄降魔宝杵奔上前去,刚要动手,正在此时,就听山口里马踏銮铃响,一匹茶叶青鬃豹,马上老寨主闵士琼,绛紫鸭尾巾上衬一朵蓝绒花,顶门嵌定芙蓉花,绛紫的大氅,青缎子靴子,扣住亮金镫。后面又一匹马,马上乃是二少寨主,真乃少年俊品人物,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小白胖子,眯缝眼,此人就是越狱盗狱救了秦尤之人。老寨主在马上一声呐喊:“胜老达官下帖,是抬爱我父子,孺子太不知情理,何以用武力对待?如若不听父命,按山规治罪!”大少爷诺诺而退,口中叫道:“金龙,我家老寨主不叫我与你打仗。”

  孟金龙一声呐喊:“好容易找了对,不打可不行!”语毕,在后追赶。胜爷叫道:“金龙,不许追赶!”金龙叫道:“三大爷,我脱他这身衣服!”胜爷说道:“胡说!”孟金龙止住脚步。老寨主弃镫离鞍,一看五老当先,闵士琼控背躬身,叫道:“胜老明公抬爱我父子,来到小山敝寨下名帖,我父子担待不起。不才的犬子搜查山寨,跟明公的朋友以武力对待,这都是养子不教父之过,愚下实是教子无方,明公多要原谅,胜老明公如不悦,我必当面责打犬子。”胜爷抱腕当胸,说道:“我们来了三十余人,多有年轻性暴的,两造话不投机,虽然动手,均无损伤,老寨主看胜英面上,不要责备令郎。无事我也不敢造次来到高山峻岭,皆因有绿林朋友,不知哪一位到北京城皇宫内院,在万寿宫盗去老佛爷宝灯,在宫墙上题诗八句,上面诗写的是:‘铁胆赃官王勋元,勾串镖行太不堪。诬害良民无其数,死走逃亡真可怜。愤气来到京城地,内院皇宫走一番。

  龙恩若降胜英罪,盗去宝灯定然还。’太监启奏圣上,康熙圣主、太后老佛爷母子御览,康熙的圣旨,太后老佛爷的懿旨,派王大人办理此案。钦差大人本应将我锁拿解往京都,爱民如子的忠良,怕屈了小民,派我为原办,寻找此灯,限百日灯、贼一并入都。钦差大人派胜英原办,找着珍珠灯,获住贼人,将功折罪。我有几位朋友各处巡查,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叫人不闻,除非己莫说。听说万寿灯落在老寨主兄长之手,我斗胆来到高山峻岭,请问自古皆信义,民无信不立。请问老兄长一言,凭老寨主南七北六省赫赫大名,大概不能有而言无,无则言有。如万寿灯落在老寨主之手,虽然价值连城,皇上家的宝灯,也不能善罢甘休。寨主乃无穷的富贵,何爱一万寿灯呢?老兄要能献出万寿灯,救了胜英暮景之年,你我结为至交之友。”闵士琼捻定花白胡须,说道:“明公,纸里包不住火,宝灯落于我手。这几日我很为难,明知其祸不小,我有心聘请明公,将灯双手奉上,要经官面时,我派两个小徒弟到案,再拜托胜老明公,不要大刑拷问,一个盗灯正犯,一个帮犯,解往北京,北京过堂,无论在什么地方拷问,我两个小徒弟必然承认,成案之后,抖开刑具一走,给原办销案。但有一件,前次我派了两个小徒弟到莲花湖办事,我的长门弟子桑燕彪,二徒弟桑燕豹,适逢胜老明公与我盟侄韩秀较量短长,我两个徒弟碌碌庸才,不当帮莲花湖与镖行争斗,与镖行大汉孟金龙比武,将我长门弟子一杵打得万朵桃花开脑髓皆崩,我二弟子桑燕豹口吐鲜血。韩秀派人将我两个门人,一个用寿木成殓,一个用软床送到萧金台,我打开棺材观看,我的大弟子死得真可怜,二徒弟口吐鲜血,现在每日喀血两茶杯有余,命在旦夕。我若再献珍珠灯,再派人打官司,岂不叫绿林道耻笑我软弱无能?因此这几天我左右为难。”胜爷说道:“依老寨主该当怎样办理呢?”闵老寨主说道:“胜老明公,咱以珍珠灯为题,老达官镖行的人献绝艺。在下小山敝寨内,二道寨门里,有一座五方飞蛇阵,阵内有一座飞蛇楼,将珍珠灯挂于楼上,十三省镖局子高人甚多,咱定一个日期盗灯。在下明末清初占山,改朝换帝,我得的奇珍异宝甚多,在楼下存放。在下有一个老朋友,妙手灵心,给我修造此楼,楼上楼下,俱是消息埋伏,有走轮转弦、自行人、自行车、自行马,有窝弓劲弩,按金木水火士五行、天干地支,景死惊开,相生相克,并没有攻乎异端。你我定一个日期,如将珍珠灯盗去,我将盗灯之人捆出来奉献与明公,我父子自缚其背,打场窝主官司,明公将我父子及正凶帮凶,一同送往官面。明公至期如盗不出珍珠灯,此事怎样办理呢?最好明公多定日期,或三个月,或五个月。”胜爷说道:“万岁限百日灯与贼人入都,不能久延日期。今天是六月十四,不论大小月,七月十四,若天光一亮,就算过期,将珍珠灯奉送老寨主,胜英到北京投案,杀剐存留,不怨老寨主,怨胜英无能。”闵士琼说道:“君子一言。”胜爷说道:“快马一鞭。”闵士琼说道:“何以为凭呢?”胜爷说道:“你我二人三击掌。”闵老寨主说道:“由今天起,我将头道山口、二道山口喽卒撤去,老明公愿夜间就夜间来,愿白天就白天来,无人拦挡。我可不能奉陪,我派四名喽卒,将你陪到阵门外高阜处,观看阵形。”胜爷与闵士琼皆挥拳说个“好”字,闵士琼吩咐查山喽卒俱都撤去,就派了四名喽卒同胜爷前往阵地。

  四个喽卒带路,来到了二道山口,进二道山口,向西北去。

  道长一察看便言道:“胜施主,此阵凶险之甚,四外高岭,当中有十余里平地。胜施主你向西北观看,俨然烟雾相似,此处能屯兵几万,杀气冲空。”胜爷点头,聋哑仙师医卜星相术理无一不晓,进了二道山口不远,正西面横山阻路,高有三十余丈,山坡陡斜,车马轿子上不去,若无武学的工夫也上不去。

  四个喽卒头前带路,胜爷三十七位,惟有金头虎呐喊:“倒霉啦!这座穷山没法上,我也笨。金龙,咱俩对付着上吧。”大众上了山梁,平坦异常,山顶上翠柏苍松,胜爷对喽卒道:“四位多受累啦,四位请回吧。”五老在前面向西捻髯观看,下山坡西,离着阵门不到一丈远,就见高耸耸一道大墙,双门关闭,里面三道小蓝门,如进到四层蓝门,高耸耸三层楼了。

  聋哑仙师道:“东方甲、乙、木,是蓝门四道;北方壬、癸、水,是黑门四道;西方庚、辛、金,是白门四道;南方丙、丁、火,是朱门四道;中央戊、己、土,是黄旗一面。此为八卦一角,六十四门。这是一角,名为三绝阵。”胜爷问道:“道兄,何为三绝阵?”道爷说道:“三弟,你看阵的四周围,连一棵青草皆无,俱都是白沙土,蜘蛛、蝼蚁、飞蝗全都没有,这是一块绝地;此阵是绝阵,非死主要的人不可;摆阵之人,非是养儿养女之辈,不是和尚就是老道。绝人、绝地、绝阵,若不谙消息埋伏,轻者带伤,重者必死,金钟罩之体,打上骨肉翻飞。走到相生的阵内被获遭擒,走到相克之地必定死。楼上三十六天罡,三十六路消息;七十二地煞,七十二路消息。不明埋伏消息,进阵出不来。”胜爷闻听说道:“道兄,这灯不能盗啦?”聋哑仙师说道:“我观看此阵,想起一位朋友来,此人跟您换命之交,贾柳村黑驴寨,去聘请贾七爷。他一世绝艺,专作走轮转弦、精妙的消息;他一口宝剑‘秋风落叶扫’,可以切金断玉,金银铜铁全都能削。他知道哪是副弦,哪有正弦,由哪破阵,他全都明白。”胜爷说道:“道兄,明清八义我们七爷,忍了十数年啦,纳享清福。倘若请他出世,他告病不出,我要派人请他,赴汤蹈火,他也得急速前来。此阵凶脸之甚,倘若我盟弟蹭蹬失脚,我有何面目见人家老少?皇宫内院盗珍珠灯,是状告小弟胜英,我何必又连累好朋友?是福不是祸,是祸脱不过,我何恋此余生?”胜爷说到此处,甩大氅,一伏腰下山坡,要头探飞蛇阵,虎穴龙潭也要闯一遭。聋哑仙师一伏腰,追上胜爷,一把捋住十字绊,遂说道:“里面要紧消息,你我不过略知一二。你舍命交友,有急难之事才用朋友呢,什么锁头得用什么钥匙开,不投簧的钥匙开炸簧。你与贾七爷换命之交,为何不请高明破阵?”红莲罗汉弼昆长老、大义士欧阳二爷、神刀将李刚等,全都来到山坡。二蛮子说道:“若没有消息,他有一千人看着,我也能偷;有消息我不行。为何不请贾矮子王八羔子?”李四爷叫道:“兄长,咱七弟一世专作精妙消息,请七爷,他必然随帖而到。”胜爷被大众相劝,难以为情,一同大众下山梁,有兴而来,败兴而返。三十七人出离了山口,回归十三省总镖局。

  来到镖局子,已经是掌灯之时,大众擦脸漱口吃茶,诸事已毕,然后摆上酒席。单有一桌素斋,诸葛道爷、弼昆长老、一粒洒金钱胡景春,他们爷儿三个吃素。聋哑仙师说道:“景春,你辛苦一趟,你拿名帖连夜够奔黑驴寨贾柳村,聘请你贾七叔,见面务必同你前来镖局。”景春答应一声,带着胜爷名帖当时起身,多带盘费。到了天明,就是六月十五日,胜爷晨起,叫三太派人预备洗脸水、漱口水,叫之不答,呼之不应。

  又叫道:“香五何在?”杨香五答道:“弟子在这里。”胜爷问道:“你师兄黄三太哪里去了?”香五说道:“天气暑热,山坡树林休息去了。”遍找三太踪迹不见,遂请大众点查人数,少二人不在场,三太与银龙不知哪里去了。胜爷问道:“众位可曾看见黄三太、萧银龙吗?”贾明说道:“胜三大爷,我知道他二人,昨天他二人吃饭吃的快,吃完饭他们二人就走了,到镖局子外,见两道影向北去了,我没追上,回来我就睡觉了。”

  胜爷说道:“你为何不言呢?”贾明说:“他们盗出灯来好做官,不带我去,我生气睡觉啦。”胜爷说道:“道兄,这二人都是千顷地一棵苗,黄三太他叔父神拳无敌将军没有后人,他是一门两不绝,萧银龙就是他一人,倘有差错如何是好?我就起身够奔萧金台追赶。”聋哑仙师说道:“胜施主,他们昨天掌灯之后走的,今天日上三竿,追之何及?”胜爷愁眉不展,聋哑仙师叫邱成预备朱砂笔砚,用净水研浓,提蓝布道服取出青铜盒子,摇三摇,晃三晃,一连六次。黄三太二十六岁,年月日时;萧银龙十四岁,年月日时。诸葛道爷常常给他们算卦,故知他们生辰八字。将卦排成,道爷一笑,说道:“胜施主请看,黄三太逢凶化吉,萧银龙遇难呈祥。为有萧银龙,贫道与他批八字,与众不同,他必要扬名声显父母,必有功名富贵在身,命内有武官的前程。凡人八个字造就,黄三太终成大器,他二人绝无妨碍。再说请贾七爷,今天不到明天准来。你印堂上有煞气,能忍能耐方为真君子。”遂吩咐杨香五,叫厨下摆酒,叫李四爷解劝胜爷饮酒。酒至半酣,忽听趟子手来报:“华家镇的北路老镖头华四爸到。”胜爷吩咐将酒席一概撤去。诸葛道爷说道:“且慢,他一位到,焉能撤去酒席?好几十位朋友的饭都耽误啦。咱镖局子有素锅灶,可以吃素斋。”胜爷方要迎请,华老镖头性情急躁,没等请就到了大厅啦,手提蓝绸子包裹一个,棉绸的大氅,腰系十字绊英雄带。胜爷急速站起身躯道:“贤弟没容迎接,愚兄当面谢过。前次在你贵宅,帮你徒侄拿灯前无影方子华,连少爷姑娘多有受累。贤弟可称的起侠肝义胆,给溧水县黎民百姓除害。若非贤弟帮办,焉能凌迟处死采花贼?我当面谢了。”华四爸叫道:“胜三哥,咱们孩提之交,说不着道谢。恩兄,皆因为二蛮子贼魔,昨晚定更来天,到咱铁铺之中面见小弟,言说我不知交友之大义:‘胜三哥与萧金台老寨主闵士琼三击掌,要给皇上家盗万寿灯,你知而不问。’我说明天一早起身。蛮子不容,要在咱铺中上吊放火。你侄女爱莲打内宅出来,说道:‘欧阳叔父,我父亲明日即早起身,绝不失信。’哀求得蛮子无法,他才走了。他说南七省给您连我请朋友。他说:‘为寨主的会请朋友,咱镖行就不会请天下的英雄吗?’三哥果有盗灯一事吗?”胜爷道:“确实不假。昨晚吃完晚饭,三太、银龙两小冤家未与愚兄信,暗去盗灯,昨天一夜,今天快到巳分时啦,这两个冤家凶多吉少,愚兄放心不下。道兄派胡景春去下帖请贾七爷斌久去了。大众昨天观阵,道兄言说此阵凶恶非常,带翅膀的飞进阵去,都不能出来,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惧,打在阵里,骨肉翻飞,此阵十分凶恶。”华四爸闻听不悦,说道:“三哥一世英名,年纪高迈太软弱了,作贼的皇宫内院盗宝灯,敢与三哥击掌,这乃藐视王法。我与老哥哥走北路镖十余年,全凭一口折铁刀,全身的武学,我不懂什么叫消息埋伏,那也就是冤人之法呀,我就知道有文武奇才,我不知道什么叫消息埋伏。隔教不隔礼,我跟老哥哥换命之交,这件事情交小弟办理,萧金台离华家镇几十里,我知道路程,我进阵将珍珠灯盗出,献与三哥面前,如若盗不来珍珠灯,至死不见恩兄之面。胜三哥,我就此起身。”胜三爷说道:“华贤弟,略坐片时,大家从长计议。”华四爸说道:“三哥,我若等着,就受了急啦。”胜爷说道:“大众千万拦住四弟,别叫他去。”神刀将李刚在外边将华四爸拦住,说道:“与道兄商议。”华四爸说道:“李刚你别拦我,你们畏刀避剑,我不怕那些个。你要拦着我,我说别的。”李四爷脸一红,华四爸甩手而去。胜爷说:“我追赶华四弟一路同往。”聋哑仙师说道:“胜施主,人怕久挨金怕炼,你愈劝他他愈急。他扎刀子拚命,你给他了解过多少次?你要跟随他去,到阵门他一直向里跑;你要不跟他,他倒加以小心。碰了钉子无脸面回镖局子,他也许由阵内出来回家去。”前人就有这个理,一个街房,他要打吵子,人若劝他,他五天也完不了;要是不劝他,他自己也算完啦。华清泉也是这路脾气,此次不听大众之言,前去探阵,好比长江水,一去不回还。

  掌灯之后,胜爷愁眉不展,李四爷说道:“天色已晚,咱先摆酒吃饭。”吩咐下去,工夫不大,摆上酒席。李四爷给胜爷斟满了一杯酒,胜爷端起酒杯,就觉心惊肉颤,泪浇杯中,不能下咽,对大众说道:“不是三太、银龙,就是清泉四爷被害。我心惊肉颤,我暂且休息片时。”道爷说道:“无论如何,我也不叫你今天探阵。贾七爷今晚必到。”道长说着话,遂叫:“邱成,跟随胜爷左右,不许离开。你胜三大爷要去探阵,你就告诉我。”邱成跟随胜爷到镖局子后院五间上房之内,胜爷在西暗间藤床上一倒,枕着竹子枕头,邱成坐在床沿上。胜爷说道:“邱成,我心中烦闷,你到外屋去坐。”邱成来到西暗屋,西暗间挂着茶青单帘,胜爷盖上夹被,邱成一会儿掀帘子看胜爷,胜爷心中说道:“这孩子真是实心任事。”邱成将单帘放下,胜爷由被隔上拿了一条棉被,打了一个卷盖上,带好镖刀零碎,打床上下来,在后墙底条案下一避身。邱成又一掀帘一看,老头睡着啦,放下帘子。胜爷遂由后窗户出去,出离十三省镖局。胜爷在镖局子外大树林中看萧金台的方向,看了多时,一伏腰奔萧金台而去。七十余里之遥,天气炎热,一轮皓月当空,走了十里、二十里,缓缓气歇歇,来到萧金台已经二鼓之后。进山口,清静异常,并无一人。胜爷又进了二道山口,向西北上了山梁,飘银髯向西观看:东方甲、乙、木四道门大开,心中纳闷:“三太、银龙,能进得了四道阵门吗?清泉不懂消息,焉能进四道阵门?”胜爷顺东阵门大墙向南去,绕到南门丙、丁、火,借皓月细看,红漆门上有三道刀印,横竖刀印,每刀剁进三四寸,胜爷心中明白,这是华清泉宝刀没劈开南门。胜爷遂又向西去,向北拐来到西门,西门雪霜白,白漆漆的。胜爷又一想,西方庚、辛、金,金能生水,胜爷遂用力推门,用尽平生之力,推之不开。忽然想起,带艺投师的时候,听老师提念过,是消息埋伏之门,消息绷簧俱在门的上限上。遂亮出鱼鳞紫金刀,用刀背磕门上限,一连好几下,碰动绷簧,双门大开。向里一看,方砖铺地,平坦异常。是行侠作义的,对于消息多半晓得。来至二道阵门,用刀背一磕,双门大开,有十二块脏板,十二块净板,十二块梅花板,俱像是粗消息,胜爷略知一二。到三门用刀背磕上限,三道门又下开,胜爷由西向东走,看不清三道阵门的消息,东西十余丈,正走在当中,登动走轮转弦,脚底咕喽喽乱响。打三道门进来之时,一丈六确然是方砖铺地,再向前去是假方砖铺地,用刀一点,咚咚直响。脚尖找地,磕膝盖着地,正向前走,“咯哒”一声响,阳板一落,阴板一起,一块木板四尺宽六尺长,板上有一匹蓝马,四蹄是四个走轮,蓝马由东向西正迎胜爷而来。老英雄遂向南一转身,正南阴板一托,阳板一起,里边四尺宽六尺长,一声转弦板,板上红马,马的四蹄四个钢轮,由南向北而来。胜爷转身向西去,西面上阴板一托阳板,出来一匹白马,四蹄四个铜轮,由西向东迎胜爷而来。胜爷抹头向北,北方壬、癸、水,一匹黑马,向南而来。胜爷旋身躯一打转,中央戊、己、土,现出黄马。胜爷左手捋髯,右手揠刀,老英雄思索:“人生如白驹,阳世之间混水鱼。想当年三十余岁,带艺投师,自知学业不高,我大师兄夏侯商元,二师兄诸葛山真,四师弟弼昆,我老师对我们曾说过:‘久后你弟兄若遇上阵势埋伏,留神五马阵。入进五马阵,不死也遭殃,金木水火土五行。’那时节净练武学,没工夫学阵,没向心里去,惟我二师兄当时问道:‘怎样出入?’黄马管接管送,我也试一试五方阵的厉害。”思索至此,遂取了一块问路石,照定红马腰间掷去,只听“咯吧”一响,马的腰骨绷开半尺,向外冒焰火,先是微火,被风一吹,火苗上蹿,向两边分有数丈,有核桃大小之火球。

  胜爷相隔两丈远,将不能打到身上;若打到身上,愈燃火愈大,里边有焰硝松香之类,会金钟罩者也能皮焦肉烂。胜爷等火过去之后,拾回问路石砸黑马,也是先冒黑水,向东西溅丈余远,若溅到人身上一个黑点,此名为五毒水,子午不到头准死。那三匹马不问可知,必是毒药箭、毒药弩之类。胜爷遂奔黄马前,长脖小耳朵,胜爷将刀一扣,一捋马耳朵,马头一低,胜爷纵上马脖,咕隆隆一阵响,送到四道阵门。胜爷脚踏实地,一揪马耳朵,那马将头一低,胜爷翻身下马。胜爷心中暗道:“摆阵之人真是妙手慧心也。”胜爷又用刀背磕阵门上限,四道阵门大开,胜爷用刀点地,再向里去,两三丈远,已到楼口。三十余层楼梯,座北向南,东西两边的栏杆,贴栏杆的扶手,胜爷用刀柄一点楼梯,“啷啷”一响,楼梯的颜色红汪汪,直向北上十八道转环铡刀,向南上也是十八道转环铡刀,一共三十六口转环铡刀。胜爷心中并不惊慌,然后用鱼鳞紫金刀问了问楼栏杆,没有动静,遂脚登栏杆而上,上了一十八道楼梯。楼梯一拐弯,又是十八口转环铡刀,胜爷仍脚登栏杆而上。来到楼口,有隐身板一块,胜爷遂探身向里观看,楼不甚大,五角五方五间,正北面有大赤金佛龛一座,上达天花板,佛龛前边,供桌—个,上边凤毛铜夹五金的蜡扦子、香炉等,不用擦拭,铮光明亮。南北一根架海,东西一根架海,架海当中有一铜锅,内盛棉油,这一锅油能点七日,棉花捻子。七天油也干啦,捻子也燃完了,有人上去添油添捻。阅者问道,添油之人岂不被消息埋伏伤了吗?您道,摆阵一事,必有出入之路,若是按图出入,犹履平地一般,绝不能受消息埋伏之害。胜爷观看完毕,暗暗点头,翻身上了供桌,举目向架海上面观看,架海距天花板尚有三尺余,灯的前面悬挂一物,真金锁链吊着,锁链核桃粗细,只见此物耀眼铮光,夺人二目,胜爷心中暗道:“不问可知,必是万寿灯无疑。”您道,别说是胜爷,就是外方的官僚,平生也看不见万寿灯,除非当内庭的差使,赶上圣上办万寿,能够看见此物。并不是灯的样子,乃是一个花篮,花篮外探出荷花,四外金线沿边,荷花叶是一块天然的绿翠作成,四外凤凰口衔珍珠,都有核桃大小,真是价值连城,希世之宝。

  胜爷看罢珍珠灯,遂向佛龛内观看,供的乃是五祖之像,胜爷看罢,跪倒身躯,心中祷告道:“弟子草野愚民胜英,今因被人所告,前来盗圣上万寿珍珠宝灯,叩求佛祖保佑弟子成功,将珍珠灯盗出完案,弟子从此回归莫州为民,是事不问,若再行侠作义,叫弟子生不能还乡,死作异域之鬼。”祷告已毕,纵上供桌,欲纵上佛龛,然后再由架海盗取宝灯。此时胜爷一看,蜡扦、五供布满桌面,恐怕碰下去损坏,遂将蜡扦香筒慢慢的取将下来。胜爷此时站在地下供桌前,取那供桌上的东西。

  最后一搬香炉,那香炉两面是耳子,用两手一搬耳子,用尽平生之力,搬之不动。胜爷心中暗说道:“我在二郎山举鼎,尚且没费这样的力气。”又一较劲,香炉两个耳子脱落,出来两条锁链,先将胜爷左手锁上,胜爷右手扣着刀,锁链未能套入,胜爷赶紧一抬右胳膊,左手较劲,抽不出来,遂用鱼鳞紫金刀剁香炉上的锁链,将锁链剁断,香炉自己就落下去了。胜爷心中纳闷,不明白何故,遂低头向香炉落下之处观看。正在此时,忽然一道黑气眯了胜爷二目,胜爷方用手揉眼,就听锁链声音向上蹿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锁链正套胜爷项颈,胜爷方要向后退时,这条锁链向下坠去,胜爷力气不敌,只可随着同供桌前进,将头拉到距香炉窟窿约有一尺余远,遂不向后坠了。

  胜爷定了定神,用目细看,核桃粗的链子锁在项颈。胜爷心中暗道:“摆阵之人,你太不知时务了,就凭这样的锁链子,还搪得住刀剁吗?”胜爷遂用鱼鳞紫金刀,当当当,连剁了三刀,就见火星乱蹿,链子上连一个刀印都没有,胜爷没法,复又将供桌剁了几刀,仍然是火星乱冒,那供桌乃是生铁铸成的,上有二层凤毛铜的叶子包着,刀不能入,宝刀宝剑俱都不怕。

  胜爷正在急难之间,忽听有人顺栏杆而上,口中说道:“无量佛,你是什么人大胆,竟敢上楼来盗灯。”胜爷回头一看,原来是道人,杨木道冠,苍白的发髻,赤金簪别顶,颔下苍白胡须,白袜云履,背后背定宝剑。一看胜爷鸭尾巾,正当顶颤巍一朵黄菊花,老道看罢,问道:“你是神镖将胜英吗?”胜英答道:“然也。”老道说道:“你认识贫道吗?我乃是摆阵之人,妙手真人许道成。”说罢,伸手亮宝剑要杀胜爷,胜爷面向北,在供桌佛龛前锁着,锁链松着一尺有余。老道说道:“胜英,你跟我们下五门无故作对,在莲花湖你杀我心爱的两个徒弟,孟金龙抓去我师弟道冠,今天我给下五门之人报仇。萧金台老寨主闵士琼聘请天下英雄与八大名山寨主言说,谁要拿住胜英,坐头把金交椅。贫道将你拿获,我就坐头把金交椅,我有心将你活捉,你的余党甚多,恐其睡多了梦长。”要解心头恨,亮剑斩仇人。老道伸出宝剑,由西面奔胜爷脖颈砍去,手起剑落,就听噗的一声,红光崩现。书中代言,胜爷怀抱鱼鳞紫金刀,见老道用剑砍来,老道的身躯,挨着胜爷二尺多远,胜爷的刀由胳膊底下奔老道右肋梢刺去,老道向后一退,刀已刺进半尺有余,老道一觉疼痛,退到楼口,碰了铡刀的消息,三十六口铡刀,将老道铡的如同肉泥一般。胜爷一看,长叹一口气,心中暗道:“都说胜英吃亏让人,看起来我非好人也,到了这个时候,我还刺死摆阵之人。老道是棋胜不顾家,要不然就是在平地上比武,我也扎不死老道哇。一会群贼上楼,一看老道的死尸,必然多上来人,他们若用钩杆将我钩住捆了,他们自有开锁之法,将我拿下楼去,捆到聚义厅,我必开口大骂,群贼必然将我乱刃分尸。我这大年纪,还有多少年的活头?身逢绝地,我一死倒也干净。”胜爷思索至此,遂要亮刀自刎。

  胜爷目观鱼鳞紫金刀,自己心中暗说道:“此刀杀了多少乱臣贼子,救了多少忠臣义士、孝子节妇?不想我也丧于此刀。我就这样收缘结果吗?我自幼读书,孝顺双亲,懂得交朋友之时,我就吃亏让人,平生未做过亏心之事。又想起众位宾朋,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如出家落清闲。我恩师已到百岁,尚且在世;我大师兄八十四岁,将功名富贵看破,无忧无虑,走遍天涯;我二师兄诸葛山真,慈心待我,屡屡相劝,派徒弟看守,不叫我进阵,金石良言,我不能从命,自找其祸,我要不请道爷弼昆,人家在千佛山真武顶修真养性。从今后再不能见明清八义众弟兄,再不能见四大镖头,老盟兄王灵、三弟东路镖头石俊山、四弟西路镖头钱士忠。三太、银龙、华贤弟,你们爷在阵中不知吉凶祸福?”胜爷又想起亲生之子、娇儿胜奎,父子欲要相见,除非鼓打三更,老父若有魂魄,回到直隶莫州梦中相见。想到此处,胜爷心似刀搅,英雄的眼泪不轻落。列位,每逢老年人若是有了病,平时总说,叫老少伺候,不如死了;及至病入膏肓,他自己就该叫人给请名医了。先生诊完脉说道:“您的病最好静养,不用吃药啦,就可以好啦。”您道,自己也知道病不能好啦,可就怕死了,于是临死的时候,必落几点伤心之泪。胜爷此时,就是这宗景况,身逢绝地,欲逃不能,惟有一死而已,想起平生所作所为,并没有欺天害理之事,为何落得自刎而死?

  正在此时,就听楼下有人答道:“胜三哥,休行拙志,小弟救护来迟。”胜爷低头一看,一道黑影顺着楼栏杆扶手而上,跪在胜爷一旁。胜爷留神观看,此人跪在地下,如同小儿一般,小脸好似烧饼一般。列位,康熙年的烧饼四两半重。胜爷下腰相搀,原来是明清八义贾七爷。胜爷说道:“贤弟进阵,足尽明清八义歃血为盟之情,小兄感激了,请贤弟下楼回家去吧。”

  贾七爷说道:“我连夜赶来,原为救兄长来的,小弟岂能回家呢?”胜爷说道:“此锁链坚固异常,宝刀宝剑不能切断。”

  贾七爷说道:“各物都有破法,胜三哥你看这道锁链是什么的?”

  胜爷说道:“似铜非铜,似铁非铁,也不是金银的颜色,非常沉重。”贾七爷道:“三哥,此乃五金之首,有制造专家,俱都是高明之辈所作。造此物时,采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金银铜铁锡,按五行陶熔,打成宝链,宝刀宝剑当然不能损坏的。小弟这口剑,兄长所知,善能断坚固之物。这条锁链,湛庐、巨阙、紫电诸剑等,全都不能断,就怕鱼肠剑与小弟这口剑。胜三哥请看。”说着话,由背后撤出削金断玉斩铜锉铁的宝剑,名叫“秋风落叶扫”,此剑在树底下一晃摇,嗖嗖树叶乱落。贾七爷说道:“三哥闭眼吧。”胜爷将眼一闭,就听嗖的一剑,锁链由胸口下斩断。又一揪胜爷脖颈之锁链,用手避着,嗖的一剑,就斩断了。胜爷脱离大难,叫道:“贾贤弟请上,受我一拜!”贾七爷向旁一闪,叫道:“恩兄,那有兄拜弟之理!恩兄救我之时,不胜枚举,小弟不过略尽微劳耳。”

  胜爷说道:“贾贤弟,可是你徒侄胡景春请你来的?”贾七爷答道:“非也,我未见徒侄胡景春。这是欧阳爷之约。”

  贾七爷是怎样来的呢?您道,贾七爷已十余年不出世了,在贾柳村黑驴寨,已经纳享清福,妻财子禄,乃是该村的首户。

  宅院之中有于氏安人,大贤德之人,二少爷贾亮,姑娘秀英。

  闲暇无事,教子女武学与消息埋伏,老英雄享渔樵耕读之乐。

  有朋友聘约,俱都告病不出,学业愈高,愈不问世。六月间天气炎热,这日在书房看阵图、消息谱,忽然家人慌慌张张向内而来,说道:“老当家的,外面有人找您。小人有事,不敢不报,无事焉敢乱禀?此人乃是前来索债,育说您欠他数十万银子,二十余年本利未归,利钱不重,是大加六钱,也算不清本利多少啦。老当家的可别生气,他言说房产事业,小姐少爷都给他也不够。”贾七爷闻听大怒:“我焉能还得清这样的账?这是个大生意,敲诈良善!”遂摘下镇宅的宝剑,佩于胁下,此剑甚长,贾七爷身量矬,走道儿剑鞘哗啦哗啦,划得地直响。

  贾七爷一听,要账之人口出不逊,骂道:“混帐王八羔子贾矬子,欠钱不还!你的房产与活人都还我也不够。”贾七爷大怒,宝剑“呛啷啷”一响,出匣尺余,来到大门道一看,宝剑咯啷啷赶紧还匣,满面笑容说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欧阳贤弟。”只见他头上戴毡帽,大红绒球,蓝缎飘带,金线沿边,狐皮马褂翻穿着毛向外,青缎面皮袄肥大异常,足登棉鞋,白绫棉袜,红嘴唇,脸上有皱纹,跟他哥哥欧阳天佐一样长相,若认他非看脸上皱纹不可。大义士是整身的童子,这位二爷娶妻生子了,老哥俩,就是一位少爷欧阳德。贾七爷看罢,变怒为喜,控背躬身,说道:“原来是欧阳二弟。哪一阵香风将贤弟吹到贾柳村?愚兄不知,未能远迎。贤弟一向可好,别来无恙?”蛮子闻听,说道:“贼偷,假斯文,文质彬彬,姓贾就叫假斯文。大明家未完之时,咱们俩人在扬州偷那赃官家宝珠十六颗,金条八根,散碎银两五百多两,咱俩人匀分!”贾七爷一看,大众乡亲观看,他将老底同众人都抖出来啦!现在是本村首户贾员外爷,谁不知道?蛮子喊开作贼之事了,贾七爷遂用话掩饰道:“欧阳二贤弟不要取笑,家里坐吧。”欧阳爷说道:“我没带着钱,怎么家里坐呢?”贾七爷说道:“蛮子,我这是让你,你要是再作诙谐,我可就不让你啦。”二位老义士携手进了大门,来到内宅。家人一看,心中说道:“我们员外大概是短人家钱,不然我们老当家怎么这样柔和呢?”年轻的家人那知道,贾七爷与欧阳二爷是换命交情,欧阳爷一世顽皮耍笑。二位来到书房,分宾主落座,从人献过香茗,贾七爷吩咐厨下摆酒,蛮子说道:“唔呀,等一等,等一等,给活人摆酒作什么?我不是酒肉的宾朋。”贾七爷说道:“你说什么?”

  蛮子说:“我不是酒肉的宾朋,今天你请我吃饭,明天我请你下馆,那叫换嘴头子。贾矬子上炕认的老婆子,下炕认的搬尖大洒鞋,你还懂得交朋友吗?”贾七爷说道:“蛮子,我让你好些个句话啦,要讲义气,你不行。我们弟兄人称明清八义,你这还叫明清八义吗?”蛮子说道:“矬子,我打探一个人你认识吗?”贾七爷说道:“何人?”蛮子说道:“就是神镖将我哥哥胜英,你可认识?”贾七爷说道:“蛮子你不是东西。朋友有远近,亲戚有厚薄,那是我换命的朋友,我二人妻子不避,穿房过屋,可称刎颈之交。”蛮子说道:“若胜三哥有事,非你不行,你去不去呢?你不是借口五痨七伤哪?就是咳嗽痰喘哪,你不是手眼迟钝呀?你不是脑袋痛、肚子痛哪?”贾七爷说道:“蛮子你是找碴,你都说啦,我还说什么?蛮子你别绕弯子,别人有事另议;若胜三哥有事,赴汤蹈火,舍命我也不怨烦。”蛮子遂将五方飞蛇阵之事,并那楼中的埋伏消息一说:“非你去不可,你要推诿,我这就放火烧房,在你这旮旯里搬梯子上吊,叫你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贾七爷闻听,遂说道:“你我就此前往。”贾七爷这才收拾零碎物件起身,要探五方飞蛇阵。二位出离了贾柳村,贾七爷说道:“我同你一处行。”那蛮子二爷说道:“你去你的,王八羔子。我先到九江府去请大王八羔子去,我将大王八羔子请出来,我还去请别位呢,你别以为你自己到阵,就全办啦。哪一位要是不去,我就放火烧他的宅子。”语毕,由兜囊中掏一打请帖,给贾七爷观看,说道:“你去盗灯,我请朋友。”贾七爷说道:“罢了,罢了,兄弟。”欧阳二爷又说道:“胜三哥性子急,你快去罢。”

  贾七爷遂够奔江苏省。贾七爷路途之上,饿了买两个烧饼果子吃,渴了河沿捧点水喝,或是饮马的马槽喝水,一百余里地,贾七爷来到镖局子。贾七爷在前十几年南几省都走遍了,道路纯熟,当日赶到千佛山,镖局子门道有灯,一看有一块匾,上书金字“松棚英雄会”。贾七爷进门房问道:“神镖将胜三哥在家么?”伙计说道:“在镖局子呢。”贾七爷说道:“劳驾请给回禀一声,就说贾斌久来到啦。”门房之人回禀进去,三老出来接迎,李刚与和尚、老道三位,贾七爷先给李刚行礼,后给和尚、老道行礼。老道说道:“七爷来的真快哪。”贾七爷问道:“三哥呢?”老道说道:“三爷今日愁闷,休息去了。”

  贾七爷说道:“四哥快预备酒饭,我还没吃饭呢。”又说道:“我胜三哥睡如何这样早?盗灯之事怎样了?”四爷答道:“昨天掌灯之后,萧银龙与三太暗去探阵;今天吃早饭,北路镖头华四爸进萧金台五方飞蛇阵盗灯,也去而未返,胜三哥烦闷,非要自去盗灯不可,道爷不容他去,劝他吃饭喝酒,三哥泪洒于杯中,没吃饭安歇去了。”贾七爷说道:“不是暗自走了?”

  李四爷说道:“邱成看守着呢,决走不了。”贾七爷说道:“李四爷你去请胜三哥去吧,就说小弟来了,咱好商议盗灯之策。”

  李四爷遂叫杨香五道:“去请你师傅,就说你贾七叔来啦。”

  杨香五遂到后院胜爷安歇的屋子,邱成在西暗间屋外避住门口,杨香五说道:“邱成,我师傅睡了吗?”邱成说道:“大概许睡着啦。”杨香五说道:“贾七叔来啦,请我师傅到前院客厅,商议盗灯之计。”二位遂进了里间屋,胜爷在藤床上盖着夹被,横着枕头。杨香五说道:“老师,我贾七叔来啦。”叫之不应,杨香五一掀夹被,只见里面盖着一条棉被,一看恩师踪迹不见;一看刀镖零碎,也全都不见;又见后窗户敞开未关,胜爷必然后窗户而走。二人遂奔前院客厅,邱成说道:“胜师叔由后窗户走了。”道爷厉声道:“我叫你看着,你怎么不知道你师叔走呢?”邱成就将当时的情形,跟道爷说了一遍。贾七爷闻听此言叫道:“四哥,我吃点心喝水就行啦,五方飞蛇楼太险恶,恐怕三哥受了害。”贾七爷吃了几个点心,喝了几口水,就起身奔萧金台五方飞蛇楼。来到五方飞蛇楼门口,正赶上胜爷持刀自叹道:“想不到胜英落得自刎而死。”故此赶紧上楼,亮宝刀断飞蛇。

  胜爷说道:“一事不劳二驾,先将珍珠灯取下来吧。”贾七爷道:“三十六块天花板有飞弩利刃,非会金钟罩、铁布衫不能取。大概三更后必有十位八位前来,会金钟罩的必然来到。”

  胜爷问道:“你怎晓得?”贾七爷说道:“我从镖局子来的时候,我们大家定好约会。”二人正在楼上说话,就听东方甲、乙、木方位上有人喊叫:“香五踩脚印走,登动了消息,你小子腿折胳膊断!”贾七爷说道:“您傻侄子来啦,看看他们来了多少人。”贾七爷由楼口探头观看,就见来了八位,会金钟罩的有六位,不会金钟罩的两位。聋哑仙师、弼昆和尚,有达摩老祖易筋经横练;年轻的,欧阳德、邱成、胡景春、贾明等,俱都有金钟罩;李四爷、杨香五二人,不会金钟罩;胡景春是请贾爷未遇,返身又追回来的。众人到楼口下,一阵血气味,聋哑仙师念了一声无量佛:“不好,伤了人啦。”遂叫杨香五打火折观看,大众看血饼子之中,有道冠赤金簪,苍白胡须。

  金头虎喊道:“死的是杂毛!”弼昆长老一推贾明,傻小子说道:“我说的是死杂毛,没说我师大爷。”贾七爷在楼上说道:“道兄,我久候多时了。”金头虎下腰将老道头上赤金簪拔下说道:“杨香五小子,这簪子是真的吗?”杨香五说道:“是真的。”贾明说道:“要是真的,我分给你小子一半。”列位,贾七爷先上的楼,怎么不知道是赤金的簪子呢?因为有胜爷在楼上叹气欲自刎,所以贾七爷顾不得别的,这是贾七爷忠心于友。但是贾七爷不取,也没到别人手里,给少爷留着呢。贾七爷说道:“你们可走栏杆。”聋哑仙师行扶手,叫道:“你们大家跟着我的脚印走,千万别踩楼梯!”大众都跟着脚印上楼,惟杨香五、金头虎二人在后面还未上楼,金头虎说道:“香五小子,咱们为什么不走楼梯呢?平平的楼梯多好。”杨香五说道:“对啦,贾明非走楼梯不可。”傻小子迈步一上楼梯,就听咯嚓一声,就在傻英雄迎面骨上铡了一刀,傻小子双裤腿俱伤,迎面骨上一边一道白印。傻英雄赶紧退回,说道:“没有金钟罩,腿折啦。”杨香五说道:“贾爷非走楼梯不可。”傻小子说道:“你才走楼梯呢,别挨骂啦。”二人遂登栏杆而上。

  楼上十位英雄,聋哑仙师说道:“贾施主早到了吗?”贾七爷说道:“我由镖局子起身的时候,我打算将胜爷追回来,或者走在三哥前边。我走的三十多里中路,来到莲花湖湖岔子;又走的水路耍戏莲花湖群贼一回,所以我来迟一点。”

  原来贾七爷来到莲花湖湖岔子,打开油绸子包袱,取出水衣水靠,撤去马尾透风巾,鱼鳞大洒鞋,穿好了水衣水靠,带上月牙分水莲子箍,三道鹿筋猴筋,卡好了脖领,系分水裙,绷分水套,在水里半日,身上都不见一点水珠。分水裙下皮囊之中带好暗器,背后分水套,绷住了秋风落叶扫,将零碎东西包好放在油布口袋之内,将口袋嘴系好,油绸子包皮外面一包,背后一背,胸前打蝴蝶扣,翻身形金蝉脱壳纵入水中,破风踏浪,够奔西北角萧金台。看见陡壁山崖,贾七爷在水中其行甚快,在水中听见前边噗隆一声,距贾七爷有数丈远,贾七爷一看,心中暗道:有六尺长来往,身上红忽忽,莫非说是鲤鱼吗?

  那有这大的鲤鱼呢?贾七爷定睛细看,原来是一个人,本是荷花色水靠,莲花瓣的水帽。贾七爷心中暗赞:“好俊的水量!也是奔西北萧金台去的,我跟他一路同行,可不知此人是绿林道,还是镖行之人?水流随着他打转,此人水量比我高得多,真乃是一辈新人换旧人。”贾七爷随在此人背后而行,听水的声音哗啦啦响声,贾七爷一看,前面有一道大墙在水里边,波浪打墙砖,水响原是墙中龙沟的声音。贾七爷借月色观看,墙出水皮上三尺高,看见穿荷花色水靠的在前,在水中一低头,遂进龙沟。贾七爷凫到跟前,心中暗想:墙在水内,怎么立得稳呢?由墙下伸手一摸,底下乃是柏木桩,有七八寸粗,用夯砸进去的,柏木桩上半尺厚的石板,上有半尺厚的木板,木板上干摆细磨,磨砖对缝砌的大墙。原来,每逢湖水涨时,水到墙根,不过就是三两个月,就在六七月湖水涨发的时候,到八九月白露后,水就落下去啦,一年之中大墙被两三个月的水。

  老英雄心中思索:“我也进水龙沟。”破风踏浪,承流而人,进墙内在墙根下隐住身躯。贾七爷一看,西北角有采莲船二十只,船桅上有号灯,白纱灯红字,四个大字:“莲花湖韩。”

  贾七爷纳闷,萧金台怎么还有莲花湖的号灯?眼看穿荷花水靠之人够奔大船而去,二十只船头上站起若干人,大家齐声问道:“总辖寨主爷回来啦?总辖寨主爷回来啦。你到湖岔子东边探了吗?到了东岸没有?”此人说道:“我已到东岸探门,皆因为怕镖行人有知这条道路的,大概保镖的也许不知这条水道,他们可就走萧金台山口了。”众人说道:“往返二十多里地,你比船可快的多。”此人说道:“二十多里水路,不是犹如儿戏一般吗?”贾七爷心中思索:“既要卖,头朝外。”想到这里,脚一蹬墙,双手急忙一分水,此时这位总辖寨主还没上船呢,分水转身而向南,在水皮上露着三尺来高,皆因为贾七爷身体短小。贾七爷奔采莲船而来,叫道:“足下是哪里的寨主?”

  此人答道:“我乃莲花湖的四十寨总辖,万丈翻波浪韩秀是也。”

  韩秀问道:“足下何人?”韩秀以为是一童子,细一看贾七爷左手捻燕尾胡须,都苍白了。贾七爷说道:“在下祖居江苏贾柳村黑驴寨,少居逢虎山,破中指饮血酒,人抬举明清八义,在下排行在七,姓贾双名斌久。”韩秀一听,心中思索:这也是明清八义之人,莲花湖我输与胜英,今天拿住贾七,以报打莲花湖之仇。贾七爷说道:“我久闻你是当世的英雄,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原来你是抱粗腿的英雄。”韩秀问道:“在下怎样抱粗腿了?”贾七爷说道:“你与我胜三哥有过节,你可以找我胜三哥。计不出此,暗中帮着萧金台,岂不是抱粗腿之辈呢?”韩秀闻听,白脸一红,说道:“贾老义士,你干什么来了?”贾七爷答道:“我前来探阵盗万寿灯来啦。”韩秀说道:“听你之言,你也是捧臭脚来啦。万寿灯本是有关胜英之事,于阁下何与?”贾七爷说道:“寨主言之差矣,我们明清八义乃是八拜之交,金兰之好。”韩秀说道:“如此说来,阁下乃是只知正人,而不知正己。我们乃是子一辈父一辈之交情,在下是奉红白帖请来的,咱们各为朋友,不必套言。现在我这是五百二十人,老义士要能赢了我这五百二十人,你由东大墙过去,就看见五方飞蛇阵西阵门啦,你要赢不了群雄,你就打水沟出去,由别处行走,我不管你走道,此寨是我管辖。”贾七爷闻听此言,笑道:“总辖寨主,莲花湖五百余人,水战旱战,在下总奉陪,如要群殴,请阁下一齐拥上。久闻你善于排兵布阵,不然你就摆一个阵势,我站在当中,要将我衣服损伤一点,我打水沟出去,我再学本事去,我学好了能为,再来救我三哥盗万寿灯。”韩秀说道:“老义士,你再向北凫一凫。”韩秀遂上了大船,传下命令:二十只大船之后,俱有小船一只。众人遂布了一个八卦阵势,八只小船,每只船上八个人,后边四个水手,前边四个喽卒,四个喽卒每人一把钩镰枪,六尺长的藤子杵,六寸长的尖子带钢钩,衬赤袍。八只小船排在正南、正北,东南、东北,将贾七爷团团围住。贾七爷一看,乃是八卦阵,老英雄不慌不忙,此时水寨当中,四尺多深的水,贾七爷身体短小,可够不着底。这八卦阵要叫胜爷碰上,衣服损伤,皮肉受刑;遇上聋哑仙师,多少也得带点伤;单遇上摆阵的姥姥贾七爷,莲花湖的寨主活该栽筋斗。韩秀令字旗一展,八只小船齐上,四面八方钩镰枪,俱奔贾七爷而来,正东的船向西来,正西的船向东来,南面的奔北面,北面的奔南面,东南的船奔西北,西北的船奔东南。贾七爷宝刃出匣,水皮上一道霞光,宝剑递入水内,直奔正北凫去,其余的可就够不上贾七爷了。正北面船上四个喽卒奔贾七爷搭来,贾七爷宝剑在水中,由东向西,顺风扫败叶,四把钩镰枪的枪尖子,俱都噗咚噗咚落于水中,也有削去一半杆子的,四个喽卒俱都拿着三尺多长的藤子杆。贾七爷用右胳膊一挎船头,纵上船去,宝刃一晃道:“八个喽卒,逃命去吧!”八个喽卒俱都跳入水中,贾七爷手擎秋风落叶扫面向南,对韩秀说道:“总辖寨主,这是八卦阵啊,我们明清八义小时上学的时候,就拿这个阵玩耍,到了莲花湖,就以这个阵为绝艺了。”韩秀心中暗说:“贾七爷这叫得便宜卖乖。”韩秀说道:“贾老义士,你那口剑是宝刃吧?”

  贾七爷说道:“正是宝刃。”韩秀说道:“贾老义士,水战我们甘拜下风。东墙根有旱路,我们与老义士陆地比赛输赢。”

  贾七爷闻听此言,笑答道:“寨主,步战正合我意。”

  老英雄说罢,由船跳下来,够奔正东,贾七爷来到东墙根,一看东墙根是三合土砸的,一丈多宽的旱岸,靠水俱都是木板柏木桩砸的,非常坚固,贾七爷一扶柏木桩纵上旱岸。刚上了岸,宝剑方要还匣,就听有一阵金风奔后脑海而来。贾七爷若是回头,必然脸面受伤,况且也来不及,贾七爷赶紧缩颈藏头,就见一只亮银镖嗖的一声,打在砖墙之上。贾七爷回头一看,见韩秀的大小战船,相距三十余丈,要是打镖也就是三四丈准,为何此镖将方砖打落一块?此镖从何处而来呢?贾七爷正在疑惑之际,就看离河岸不到一丈,由水里冒出一人,贾七爷心中明白,原来是由水里打来的镖。此人一身银灰色的水靠,白脸面,二十岁数挂零,贾七爷说道:“就是你打的镖吗?”此人答道:“不错,就是我。”贾七爷说道:“真乃人面兽心也。我与你何仇之有?你下此毒手。你叫什么名字?”此人答道:“我乃莲花湖水八寨的三寨主、分水兽张义龙是也。”贾七爷倒退身躯,说道:“你上来吧。”张义龙上了岸,一抖分水裙,水珠不沾。张义龙伸手由背后撤出藤子蛇,此兵刃三尺多长,藤子棍两头钢尖子,一抖二龙吐须,奔贾七爷的双目刺来,贾七爷一纵身形,又双插花够奔头上,第三招双锋贯耳,贾七爷缩项藏头。张义龙说道:“老义士怎么不还招呀?”贾七爷说道:“我这是二次出世,对于鸡头鱼刺,死猫死狗,小毛贼子们,我先让他三招。”第四招贾七爷用剑将双蛇削断,张义龙拿着两只长管铁尖笔,一只笔奔面门,一只笔奔胸前,又打将过来。奔面门的笔,贾七爷一低头,奔胸前的笔,贾七爷用宝剑平着向下一压,两只笔俱都点空。张义龙方要向水中跳,贾七爷兜后一剑,将衣服刺破,入皮肉五分余深,贾七爷又向上一挑,斜插柳挑了半尺长一道血槽,说道:“张义龙,我给你留个记号,你别忘了我姓贾排行在七,人称贾七爷。”

  韩秀观看,说道:“贾七爷的本事高强,非我不能敌。”

  韩秀遂将令字旗交与宝刀将韩殿魁,说道:“贾老义士,我奉陪您走一趟吧。”韩秀遂破风踏浪,抖擞精神,直奔贾七爷而来。贾七爷观看,心中欢喜,擒贼先擒王,能敲金钟一下,不打破锣千百声,打败韩秀胜似打败莲花湖群贼。韩秀遂纵上河坡,说道:“贾老义士,我要输给您,您过此大墙就是阵门,咱二人素无仇隙,各为朋友,如果闵老寨主责备我,我也有话说,因为我甘拜下风,不能不假道于贾老义士也。彼此谁也不能伤谁,点到而已,哈哈一笑。”韩秀乃是欺人手段,此时贾七爷是满听不提,遂说道:“我要赢得了寨主,叫寨主受点微伤。”韩秀闻听,遂亮出双刀,说道:“贾老义士,请看我刀柄有五个字。”贾七爷一看,乃是“天地君亲师”。韩秀又说道:“在下向来不作非礼之事。”贾七爷说道:“素慕美名。有麝自然香,不必迎风站,请寨主上招。”韩秀将双刀一晃,贾七爷闪身,并不还招,第二招点面门扎胸前,贾七爷又躲过,第三招刀贯双肩,贾七爷一闪身向外一纵。韩秀问道:“老义士为何不还招?”贾七爷说道:“我二次出世,每逢会英雄时,我必先让三招。”第四招第八刀,贾七爷宝剑还招,不过招招架架。韩秀双刀上下翻飞,贾七爷一看,他恨不能刀刀见血,片片透肉。贾七爷心中暗道:“你是找着人前现丑,我不肯伤你年少的英雄。”贾七爷遂将招数更改门路,遂用八仙阴阳剑,剑光一领韩秀,韩秀两目迷离,上下前后,全都是宝刃,双刀蔽不住宝剑,韩秀热汗直流。贾七爷真是:“拐李先生剑法高,果老寨主削凤毛。仙姑摆下绝命阵,湘子追魂不能逃。”此时贾七爷在韩秀脸上平着剑一滑,韩秀本打算将宝剑给砸飞了,双刀砸下去之时,老义士宝剑向后一撤,双刀砸空,抽剑翻手,剑奔脖项而来,韩秀心说道:“我命休矣。”老英雄撤剑,双指一点韩秀胸口,说道:“我给你留一颗绿阳魁首。”韩秀桃花脸一红,说道:“见过兵刃,我算输啦。我跟您赖一赖,咱俩过一过暗器。”贾七爷说道:“寨主言之差矣,过暗器咱俩面对面,谁叫谁打着?”韩秀脸一红说道:“咱们再过过兵刃吧。”贾七爷说道:“好好。”韩秀双刀并举,二人又战了二十余个回合。韩秀说道:“我甘拜下风。”语毕,向南败走。

  贾七爷心中说道:“我方才说打暗器,脸对脸打不着,他这就要败中取胜发暗器。我追他!”韩秀见贾七爷一追,心中暗道:“这回你可输啦。”刀向左手一交,右手一只手打了两只暗器。

  韩秀成心跑得慢,贾七爷成心快追,及至相离一丈来往,韩秀一反臂,“咯吧”一声,一只花装弩奔面门打去,贾七爷一低头,方躲开花装弩,韩秀二指一按绷簧,“咯吧”一只袖箭,直取贾七爷的胸口窝。贾七爷宝剑交于左手,伸手一接,将袖箭接在手中,哈哈一笑,韩秀脸儿一红。贾七爷说道:“韩寨主,这不算你输。你站稳了,我也不败中取胜,我打你一下子,这是玩艺,也算不了暗器,打着你,我出大墙奔阵门;打不着你,我出水沟回家再学艺去。”韩秀一听,这回矬子要输,我双手打暗器,双手接暗器,他面对面明着焉能打得着我呢?韩秀遂将双刀归鞘,贾七爷宝刀还匣,二位面对面相隔一丈来地。

  贾七爷分水裙下一伸手,由兜囊中掏出一个铁弹儿,槟榔大小,用铁沙子与胶水黏在一处的,掏出来之后,藏在手心中,用最后的两个手指扣着,说道:“韩秀招暗器!”韩秀一躲,又说道:“韩秀招暗器!”韩秀又一躲,还是不见暗器,一连三次,贾七爷俱都是先伸着两个手指打的,并不见暗器,韩秀说道:“老义士不要取笑,那有暗器呀?”此时贾七爷暗将铁弹扣到大拇指尖,说道:“再看!”韩秀冷不防以为贾七爷手中无物,骤然间一物打来,韩秀就觉眉缵发烧,一退两退,躺于尘埃,两眉中间打了一个紫泡,直向下滴血珠儿。再看贾七爷,已越墙而过。

  贾七爷向东一看,看见阵门不到半里地之远,就是西阵门,一道大门三道小门俱都大开,老英雄心中纳闷:三太、银龙与华四爷、吾兄胜三哥乃是三探飞蛇阵,不知是那拨人进了西方庚、辛、金的阵门?老英雄遂打开油绸子小包裹,又打开油布口袋,取出衣服,坐在油绸子包裹上,脱下水靠,换好青短靠,穿好攀尖大洒鞋,短靠衣服俱穿好,青绢帕绷头,带好马尾透风巾,伸胳膊递腿,灵便异常,背后背好秋风落叶扫、火折子、问路石,零碎物件包好,放在兜囊之中。贾七爷进西阵门,如踏平川之地,进了二道阵门,贾七爷不踏走轮转弦,消息不能动转。进了三道阵门,贾七爷心中一怔:五马阵全都在阵位。

  奔黄马而去,黄马奔人而来,七爷一拢黄马双耳,黄马脖子向下一低,贾七爷两腿骑上马脖子,马一打转向东而去,送到西道阵门,两条腿向下一落,用手一推,马回中央戊、己、土。

  进了四道阵门三四丈远,来到楼口下,贾七爷一闻,一阵血气,贾七爷打着火折一照,一个血饼子在楼梯下,头上杨木道冠,黄澄澄赤金簪,满身是血迹,苍白胡须,手中捋住一口宝剑。

  贾七爷以为是自己这边的人呢,正在此时,贾七爷上楼梯救了胜三爷,诸葛山真、弼昆长老等,大家全都上楼。贾七爷遂问老道是何人,胜三爷备言老道上楼欲杀自己,如何用刀将老道冷不防刺死,及老道自言摆阵之事。胜爷遂说道:“就烦七弟盗灯吧。”贾七爷说道:“楼顶上三十六天罡,内藏弩箭埋伏,非会金钟罩者,不能盗取宝灯。”

  胜爷正在为难之时,诸葛道爷等大家上了楼来。贾七爷叫道:“道兄,盟兄弟近哪,还是师兄弟近呢?”道爷说道:“金砖不厚,玉瓦不薄,师兄弟与盟兄弟,全都形如一体。”贾七爷说道:“既然如此,就请您发慈悲,将灯盗下来吧。”老道说道:“上有窝弓硬弩没有?”贾七爷说道:“不但有窝弓硬弩,并且还有转轮刀。皆因我没有金钟罩,故此烦您盗取宝灯。”

  道爷说道:“转折上奏时,可得修造十节宝塔。”胜三爷说道:“道兄,若将灯盗下,我必恳求钦差大人照办。”老道仰面一看架海,距离天花板一尺余,聋哑仙师说道:“你们众位向西闪,恐怕弩箭打下来,伤了众位。”老道解下身上蓝布包裹,摘下宝剑,脱去白袜云鞋,腿带护膝全都解下,蓝布裤肥大,向上一卷,卷到上面磕膝盖,用腿带一缠。金头虎说道:“老道大爷要脱光屁股。”老道叫道:“贾七爷!我的宝剑长,在架海上不得用,贾施主将秋风落叶扫借我一用。”贾七爷将三角眼一翻,说道:“这是第三层天,下边还有第二层人,再向下就是地,要是打下去,连宝剑全完。为我胜三哥的事,脑袋都给你。”摘下宝剑递与道爷,道爷接过宝剑插在背后,控好如意钩,恐怕宝剑掉下去。诸葛道爷一看,架海距地板有一丈四高,架海是四楞的,向上一纵,两手一分,手掌与头平着,一粒混元气,一挺身爬在架海上面。十字架海东面是万寿灯,黄澄澄夺目,上有行龙卧龙彩凤,珠宝大小一百余粒,凤口凤尾上的宝珠有核桃大小,真金丝夺人的眼目。诸葛道爷细一看,有三个古钢钉管住锁链,道爷伸手一摘锁链,背向上一起,碰了天花板,天花板中坠下一股钢丝,有黄豆粒粗细,上头是钢轮子来回乱搅,金钟罩搅上也得骨肉翻飞。老道用秋风落叶扫,将那钢轮剁断,立时乱弩齐发,老道上身用宝剑蔽住,下身乱箭打在腿上就是一个白点。工夫不大,将乱弩放尽,道爷伸手一捋锁链,用剑将古铜钉斩断,锁链向口中一含,一个倒挂,脚挂大梁。金头虎喊道:“宝灯要摔!可了不的啦!”贾七爷说道:“你喊什么?”金头虎再一看,说道:“原来是玩出手的呢。”就见老道向下一挺头,向下一落,离地有四尺来高,一叠腰站起,用手一提珍珠灯。

  此时就听楼板下有声音:“救人哪!救人哪!”聋哑仙师与大众听着全都纳闷,不知是由何处来的声音。贾明道:“许是闹鬼吧?”聋哑仙师说道:“贾七爷,你看看是哪一块板落下去了?”贾七爷一看,珍珠灯的北面,一块楼板六尺宽一丈余长,贾七爷一按这块翻板绷簧,这块板可就起来啦,邱成、欧阳德二人用兵刃支起楼板,大众向下观看,有一丈多深,下边的板也翻着呢。这十位都有飞抓,将两把飞抓接在一块,抓住火折放下去一照,只见铜网角上,西北角绷住黄三太,西南绷住萧银龙。大众一看,原来二人在这儿呢。金头虎喊道:“二位相好!一块住店来啦?”网上有铜钩铁钩搭住,两夜一天,他二人水米未下咽。聋哑仙师说道:“飞抓倒吊着系下人去。”

  红莲罗汉说道:“贾七爷救胜三爷,道兄盗灯,贫僧无尺寸之功,将我系下去救他们二人吧。”红莲罗汉脱去僧袍,又将自己飞抓接在一块,将红莲罗汉当腰缠好。红莲罗汉说道:“贾七爷,我也得借宝剑一用。”李四爷揪着飞抓,将和尚奔银龙系下去,又系下两把飞抓,为是救银龙。弼昆长老用飞抓抓银龙英雄带,上面人向上一提,弼昆长老将铜铁网已经斩断了,上面人将银龙提上来,将网上的倒须钩摘下。萧银龙叫道:“三大爷,饿倒好受,这渴可真难受。”金头虎喊道:“你渴啦?我打镖局子带来一瓶水,还有二斤点心。”银龙说:“太好啦,快给我点水喝吧。”金头虎说道:“我打算要带来,忘啦。”

  又将三太同样拉上来,李四爷又将和尚也拉上来,金头虎喊道:“四大爷,别撒手将和尚师傅扔下去呀。”早有人将二人身上带着的网给摘下来,黄三太还扎挣得了,银龙可受不了啦,连腰都直不起来啦。共合十二位英雄,贾七爷、胜三爷在先,弼昆长老、李四爷在后,其余聋哑仙师等在中,十二位鱼贯而行,大家踩双楼栏杆,到楼梯以下,楼上衣物全都取下,聋哑仙师念了一声无量佛,指着摆阵的老道说道:“道友,你太绝啦,可惜你这样妙手灵心,摆这样绝阵,终归送了你自己的性命。”

  众位出了东方甲、乙、木的阵门,十二位出了东阵门,胜爷说道:“道兄,你们众位大家,沿路护灯回归镖局子去。”大众问道:“您要何往?”胜爷说道:“我进南方丙、丁、火四道阵门,北方壬、癸、水,西方庚、辛、金,十二道阵门,我寻找我那刚直的盟弟。一探飞蛇阵的三太、银龙救出来啦,三探飞蛇阵的我胜某也救出来啦,惟有二探飞蛇阵我那盟弟还未见面,我要设法救我那二探飞蛇阵的盟弟华清泉。”聋哑师仙说道:“胜施主,这十数余人拚命舍死亡生,全都是为你盗珍珠灯,你要进阵找华四弟,大众也得随你进阵。再说他要盗不了灯,他就许回家去了,要受了害,一天一夜工夫,已经早受了害啦。”胜爷眼望飞蛇阵叫道:“华四弟,你要有了差错,愚兄若不给你报仇非人也!”贾明喊道:“三大爷,您就华四爷一个朋友吗?大众就不是您的朋友吗?”胜爷被大众所劝。正在此时,阴云密布,日被云朦,大众向东去奔山坡。三十来丈,刚到山坡,只见树林中有一道黑影一晃,胜三爷说道:“树林中有人,大概是山中的寨主前来暗探。众位大家止住步,我进树林观看。”眼看黑影进了树林,一看踪迹皆无。胜爷恐怕贼人暗算,伸手登出一只金镖,就听大树后喊道:“唔呀,胜三哥,不要用冰钻穿我!”大树后欧阳大义士转过身躯,毛毛烘烘,皮袄马褂,叫道:“胜三哥,珍珠灯怎样?”胜爷说道:“好难盗的珍珠灯啊!弯弓弩箭,转轮消息,一言难尽了。大义士请到山坡吧,俱都是咱们人。”欧阳大义士问道:“胜三哥,谁拿着灯呢?”胜爷答道:“道兄拿着珍珠灯呢。”欧阳大义士说道:“在哪里盗的?”胜爷将楼上盗灯情形,又说了一遍。大义士说道:“唔呀,我得要看看。”胜三爷说道:“你回镖局子再看吧。”大义士说道:“我就要看。”胜爷这才打开包裹,解开绒绳,露出盛珍珠灯的龙盒。蛮子说道:“不对啦,这灯许是假的。”胜爷掀开盒盖,提着花篮把儿与大义士观看。大义士骂道:“杂毛,你是有眼无珠,贼矬子假高明,李刚是全都不懂,这个宝珠要有一颗真的,挖了我的眼睛。白子玉的藕芽,翡翠的荷花叶,那都是琉璃的;那真金丝都是铜的镀的金。大小宝石有一块真的,我不姓欧阳。”胜爷闻听大义士之言,仔细观看,果然都是假的,胜三爷一抖手,将假灯摔了个粉碎。胜爷说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忘生舍死,落一个假灯。众位仁兄贤弟三太等,咱们亮兵器杀奔聚义厅,不给珍珠灯,与他拚命争持!”聋哑仙师说道:“你我受了一夜的辛苦,他既然悬挂假灯,你以武力对待,那是枉然。一个月限这才两天,再想良策。”欧阳天佐大义士相劝道:“我等俱都劳乏。”萧银龙说道:“我与黄三太二人,两天一夜水米未曾沾唇。”贾七爷说道:“他既挂假灯,他必有预备。咱暂且回镖局子再谋上策。”胜爷被大家相劝,遂下了东山坡,够奔二道山口。

  走出三二里地,就听正北山岭上锣声响亮,鼓声如雷,锣鼓不响,人声静寂,锣鼓一响,喊杀连天,只见高阜闵士琼乘跨艾叶青鬃豹,本山有千余人,各执兵刃,弓上弦,刀出鞘;正南方锣鼓大作,灯笼火把,亮子油松,号灯上写着“黑水湖曹”,坐下马,掌中枪,真是千人不挡,万人不敌,喽卒寨主,也是弓上弦,刀出鞘;正西方锣声响亮,灯笼火把,号灯上写着“莲花湖韩”,韩忠、韩孝、韩勇、韩猛,宝刀将韩殿魁、韩秀压住阵角,喽卒寨主五六百人;正东方喊杀连天,震八方林士佩率众把住东方。东北角萧玉台的袁龙、袁虎,率领喽卒,把住东北角;西北方萧凤台的夏金辉、夏金彪,把住西北;东南角彭湖的王忠,把住东南;西南角巢湖的李豹,手执祖传的护手紫金钩,把住西南。八大名山的群雄,喽卒寨主有三千余人,喊杀连天,围得水泄不通。聋哑仙师说道:“果然他们有预备。”胜爷说道:“你们众位随我来。四面八方都是长箭手,咱们就撞他东南的山口,山口不是本山的大少寨主,咱就撞得出去,帮拳的不能卖命。”语毕,胜爷揠鱼鳞紫金刀在先,走出有五里之遥,到了二道山口。刚打山口里出来,二里之遥,迎头来了一群人马,三四十人,头匹马乃是红沙兽撞将前来,正是本山大少寨主挟山太保闵德润。胜爷说道:“太巧啦,单单碰上他了。”马到十三位切近,马打盘旋,在胜爷十三位眼前,左手扣丝缰,右手合着金鼎龙头搠,一声喊叫:“你们要识时务,束手被擒!如其不然,大太爷马走搠飞,将你等碰成肉泥!”此时胜爷背后欧阳德、杨香五他们用话激金头虎。杨香五说道:“这要是大小子在,必有一场鏖战。有本事在这时露面。”欧阳德说道:“就是跟你我有本事,在这旯旮他还敢露头吗?指名骂他,他也不敢言语。”傻小子一晃冲天杵小辫,大声说道:“你们两个小子成心跟我过不去!我若不敢露面是匹夫!”胜三爷正在问镖之时,傻小子喊道:“胜三大爷!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小侄男服其劳!”胜三爷说道:“这是大敌。”贾明说道:“咱爷们有造化。”傻小子哈巴着罗圈腿,越众当先,翻开母狗眼一看,大少寨主人高马大,人似猛虎,马如蛟龙,这小子跳下马来有八尺高。金头虎看罢,哈吧着腿,心中暗道:“我遛到近前,照定马腿上一杵,将马弄倒了,他必摔下来,照他脑袋上三杵。”你道,大寨主身后还有三十多人,傻英雄到了切近,内中有人喊道:“大寨主爷留神!这小子没羞没臊。”皆因为内有林士佩手下两名寨主,知道金头虎坏。大少寨主闻听,跳下马来。金头虎心中说道:“完了完了,打不着马啦。”大少寨主一看,贾明三尺多高,大草包肚子,罗圈腿,大少寨主说道:“搠下不死无名之鬼,报上名来。”

  贾明说道:“你不认识我?你站稳,别吓躺下。”大少寨主闵德润面向西北,单手执定龙头搠,金头虎说道:“鞋要破了底儿偏,大海栽花根底深,高山点灯明而亮。祖居贾柳村黑驴寨,姓贾名明,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金头老虎。我有一个兄弟叫贾亮。提咱爸爸,姓贾排行在七,子不言父名,叫钻云太保贾七爷。咱在莲花湖打死豹子,力劈梅花鹿,莲花湖内叫过好,大闹台湾省银安殿。咱们师傅在千佛山真武顶,红莲罗汉弼昆长老。”用手一指老道:“你看那赤红脸的便是咱们师傅。”

  说着话,冷不防跳起来,照定大少寨主顶门上就是一杵,大少寨主裹手一抬,将杵给绷出两丈多远,贾明撒腿向回就跑。大少寨主随后就追,说道:“你算什么英雄?”傻小子腿短跑得慢,看看追上,用手拍着大肚子道:“招法宝!”大少寨主一怔神,金头虎又跑。大少寨主道:“真无廉耻,给你爸爸现世。”

  贾七爷面上有点挂不住,一晃透风巾,揠宝刃,要临敌会斗挟山太保。聋哑仙师道:“贾施主要临敌吗?”贾七爷道:“你看你侄子,叫人家骂的不堪入耳。”聋哑仙师道:“贾施主,你的剑是无价之宝,贼的兵刃太笨重,他要损坏了你的宝刃,岂不可惜?你在镖局子内告诉我们带应手的家伙,邱成、欧阳德他们二人背着虎尾三节棍呢。”欧阳德道:“我这有三节棍。”欧阳德由背后撤下蓝布卷儿打开,现出虎尾三节棍,那三节棍有四十余斤重,非有四五百斤力量,耍不出花儿来。

  道爷说道:“贾七爷在家十数年,恐怕使不动。如果使不动,贫道动手战猛汉。”贾七爷接过虎尾三节棍,使了一个开山势,一裹手顺风扫败叶,三节棍当啷啷一响,聋哑仙师一看,就知道贾七爷的工夫没搁下。贾七爷一伏腰,够奔山贼,山贼仰面看胜爷与和尚老道,贾七爷已到大少寨主跟前。大少寨主低头一看,方要说小孩你干什么来啦,贾七爷那一只手拿着三节棍,一只手捋胡须呢。大少寨主说道:“你这个矬老头,何必送死?”贾七爷哈哈冷笑两声,然后又报了姓名。大少寨主一笑说道:“你也是明清八义呀,矬地丁!你有什么本领?”贾七爷一纵身形,离地六尺多高,棍打悠身势。贼人一裹手当啷啷一搠,把三节棍梢子还回来了。虎尾三节棍泼风八打,上下翻飞,金鼎龙头搠一百单八招,将贾七爷连棍带人,全都被龙头围住。天气炎热,贾七爷热汗直流,鼻洼鬓角全都见汗,皆因为贾七爷腹内空空,累得业已疲乏,故此出汗了。胜爷看得真而切真,恐怕贾七爷失手被害。聋哑仙师看得明白,叫道:“胜施主你要替贾七爷吗?”胜爷说道:“然也。”聋哑仙师说道:“你的刀要叫贼人兵刃碰上就飞啦,贫道上阵吧。邱成你将钢枪解下来。”邱成急忙撤去皮带,解下钢枪,此枪九节,每节八寸有余,一节螺丝,一节卡口,共合是九节,第九节一尺来长的鸭子嘴,衬素袍,有鸡卵粗细,像螺丝的口稍微有点空隙。

  老道将九节钢枪上好,这条枪是十三省总镖局子头一条家伙,保镖的护院的多有用不了此枪的,拿起颤不圆,大铁板能扎进几分去,专破金钟罩,碰上骨断筋折,金钟罩蔽不住。

  胜爷见老道将枪上好,伸手由老道手中拿过来,拧了三拧,钢枪颤得犹如车轮。胜爷道:“还是我临敌,我还能使这条枪。”

  胜爷紧了紧英雄带,绷了绷十字绊,胜爷绷十字带时候,枪插在地下,伸胳膊递腿,没有绷掉的地方,将枪拿起,胜爷叫道:“贾贤弟!你与闵大少寨主战得不输不赢,请暂退下,愚兄领教领教闵大少爷!”贾七爷翻眼珠心中暗道:“我实不能赢此山贼,道兄的点穴法也不准行,人家金鼎龙头搠蔽住身躯啦。你的甩头与镖倒许能赢。”贾七爷思索至此,纵出圈子外,虚晃一棍。胜爷说道:“大少寨主,你要藐视镖行的英雄,胜英来也。”山贼一笑道:“我正要会斗你呢。”胜爷不答言,握前把长后把,运动平生之力,照定胸前就是一枪,大少寨主向外一绷,犹如地动山摇一般,胜爷的枪前把松了手啦。胜爷心中暗说:“好大力量!”胜爷可就不敢跟他碰家伙啦,胜爷用纯熟的招数,一点眉缵二撩阴,三扎盘肘四分心,吞吐撒放,撤步抽身,两个人战到四五十个回合,胜老者鼻洼鬓角见汗。

  一来是胜爷盗灯劳乏,二来茶饭少用,这些老少宾朋全都累乏了,山贼故此占了上风。八大名山群雄,严加防范,各守汛地,不准乱动,四面八方俱都围住。挟山太保心中有底,他早探明啦,盗灯的只十数人,他告奋勇捉拿盗灯之人,胜爷要东去有林士佩,向南去有曹荣,向西去有莲花湖韩秀,向北去有本山老寨主,犹如铁壁铜墙一样,严肃异常,并无乱动者。胜爷热汗直流,忽听头道山口一阵大乱,二道山口外也跟着乱啦,叫苦哀哉,兄不能顾弟,弟不能顾兄,只恨爹娘没生出翅膀儿来。

  一人打九层围子手,撞到二道山口,高阜处一看,此人心中暗道:“我胜三大爷怎么使枪呢?”一声呐喊,如同巨雷:“胜三大爷,我来啦!”大众一看,一个血人,满身点桃花,降魔宝杵上鲜血淋漓。聋哑仙师念了一声无量佛:“天不绝胜英。”

  遂说道:“胜施主且退,金龙来了。”大英雄跑到切近,胜三爷虚晃一枪,纵出圈子外,将枪插在山坡,手扶枪杆,老英雄直喘。山贼一看,金龙一身血迹。

  列位,众老者探阵盗灯,大英雄见众人走后,在镖局内呐喊:“头一拨探阵的黄三哥、萧银龙没回来,二次探阵的赤红脸也没回来,三探阵的我三大爷打窗户走的,四探阵的小矬老头也没回来,五探飞蛇阵的去了八个人也没回来,叫贼人全给得着啦?我去吧!”众人说道:“你不会消息埋伏。”金龙说道:“我不会消息,我给他砸了。谁要不叫我去,我把他摔死!”

  众位老者全都走啦,谁也不敢拦他。但是傻英雄不认识道儿,央求人送去,谁也不敢答话,高俊龙也是好奇心盛,说道:“我跟你去。”傻英雄说道:“好好,咱俩我是大龙,你是小龙。”俩人遂出了镖局子,高恒玩耍傻大个,知道大个不会夜行术,高恒一伏腰,向北走出三里之遥,将大个落在后头一里多地,高恒回头一看,孟金龙在后面紧跑。高恒等了一会,大个好容易追上,大英雄赶上高恒说道:“我是大马,你是小驴,你怎么快,我也追的上。你就跑吧,不用等着我。”高恒一听,心中暗说道:“你我二人都是畜类。”二人说说笑笑,来到萧金台山口外,一看山口内灯笼火把,照如白昼。高俊龙说道:“我是不能临大敌,兄长快去吧,里边打上啦,我隐在树林子内。”大英雄说道:“好好,我进山口。”孟金龙晃晃悠悠进了头道山口。把守山口的喽卒一看,好大个儿,遂互相说道:“这许是寨主爷请来的。”遂问道:“是老合吗?外人不许进山。”孟金龙不懂黑话,不能答言,喽卒们可就有明白的了,大概是镖局子的大个吧,遂对大英雄说道:“不是老合,别向前走啦。”大英雄说:“什么叫老合呀?”仍然奔山口而来。

  山口梆子一响,乱箭齐发,大英雄降魔宝杵蔽住脸面,前身大腿上中了三只箭,抹头向回就跑,跑在树林中,叫道:“小龙,不好办,麻杆咬人!”将降魔宝杵向腋下一挟,拔下箭来,咔哧就折了。高俊龙说道:“长箭手管远不管近,你只管向前进,别管他。”英雄说道:“射在身上不要紧,也就是扎在衣服上;要射在眼上,不就成独眼龙了?”高俊龙说道:“用手将眼盖住,就留着一个眼,用降魔宝杵再挡着。你一到喽卒跟前,他们就都跑啦。”大英雄遂左手盖着眼睛,右手用降魔宝杵打雕翎,长箭手管远不管近,撞到跟前,一杵砸倒下五六个,打倒了两个,碰倒了三个,大英雄打得长箭手东奔西逃。削刀手上来乱剁,剁到大英雄身上一道道白印,后面挠钩手搭到大英雄身上也是一道道白印,大英雄杵到处,一倒下就是两三个,骨断筋折。长箭手先打散了,后边的削刀手也跑了,撞飞了挠钩手,大英雄降魔宝杵上下翻飞,真好似雪花流水一般,喽卒们死的死亡的亡。头道山口内,二道山口外,又来了接应的喽卒,大英雄照旧的砸打,只打得喽卒们叫苦哀哉,喊杀连天,九层围子手,共合二百六十人,死伤了多一半,逃走了少一半。撞进二道山口,找高处一看,山贼挟山太保大少寨主与胜三爷杀得正在难分难解之处。孟金龙看着新鲜,心中说道:“我胜三大爷怎么使枪啊?”一声呐喊,赶奔前来。

  被困的十三位英雄一看,大英雄犹如血人一般,聋哑仙师叫胜爷退下,胜爷虚点一枪,纵出圈子外。金龙说道:“小子,你又逞威风哪?”大少寨主说道:“来者是孟金龙吗?”金龙答道:“对啦。咱是君子打,还是小人打?”大少寨主说道:“此话怎讲?”孟金龙说道:“北面是你们的老贼?”闵德润说道:“不许胡说,那是老寨主。”傻英雄又用杵向西一指:“那不是韩家八大锤?东边那个我们俩滚过,那小子叫林士佩。南边那个好些骑马使枪的,都是什么东西?你们有能耐的贼有多少吧?”大少寨主说道:“连本山带外请的有三百余人。”

  大英雄大声说道:“我们保镖的下请帖请来的七百余位!要是君子打,咱们单打独斗;要是小人打,我将那七百多位都叫进来,咱是猛牛阵群殴!”大少寨主本是浑小子,认以为真,心中说道:“许是有七百多人,胜三爷一下请单,保镖的护院的都得来。”闵德润思索至此,遂说道:“大少寨主跟你单打独斗。”孟金龙说道:“好朋友,咱是文打,咱是武打?”傻英雄此时愚弄了大少寨主啦。闵德润问道:“怎样文打,怎样武打?”孟金龙说道:“文打有文打的招数,武打有武打的招数。你使的那是什么家伙?”大少寨主说道:“我使的叫金鼎龙头搠。”金龙问道:“你有多少招?”大少寨主说道:“一百二十八招。”金龙说道:“我们老头是侠客,子不言父名,二侠。我师傅是剑侠客大脑袋。你不信,你打听打听,我师傅教给我一千八百六十四招。”山贼一听,信以为真,遂说道:“文打怎样?”金龙说道:“若是文打,咱俩一对三下的,看看咱俩谁气力大。你不是叫挟山太保吗?看看挟山太保有劲,还是混海金鳖有劲。”众贼人都看得着,可听不见孟金龙与挟山太保说话。闵德润说道:“咱还是文打吧。”金龙说道:“好朋友,别看我们是外来的,行侠作义有容人之量,你先打我三下吧。”

  闵德润说道:“还是你先打我为对,外来的是朋友。”金龙说道:“好吧,那么就我先打你三下。”大少寨主将金鼎龙头搠一横,说道:“你打吧,小子。”金龙运动十三太保横练,对准搠杆就是一杵,就见半空中冒起多高的火星子,闵德润晃了两晃。孟金龙向后退了两退,口中喊道:“山贼这小子好大劲儿呀!”列位,孟金龙十三太保的横练,闵德润有金钟罩。正在此时,就听弼昆长老背后喊道:“大小子,少才无智!你打他搠杆当中,他是俩手的劲头,一定搪得住;你打他左手那头,他左手没劲,必向下一塌,就打在脑袋上啦!打死他,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金龙第二杵果然奔左胳膊那头砸去的,大少寨主一看杵来不正,向后一退,就“当啷”一声。闵德润胳膊可就麻啦,问道:“你这是怎么打的?”金龙说道:“歪啦,再砸砸正了。”金头虎又喊:“大小子浑蛋!你砸完了人家,不叫人家砸你,你多现世呀?拿杵一领他眼神,给他一羊头,将他撞死就完啦。”金龙第三杵一晃悠,闵德润说道:“你倒砸呀。”金龙说道:“运劲呢。”金龙一晃悠杵,德润一抬头的工夫,当啷一头奔胸口撞去。这一头足有一千五六百斤的力量,闵德润一退两退,闹了一个仰面朝天。金龙将闵德润撞倒,将杵向背后一插,拿起金鼎龙头搠,就要奔那闵德润头上砸去。

  此时闵德润可昏过去了。胜爷说道:“不可。”李四爷说道:“为什么不打死他?”此时金龙一回头,人家将大少寨主抢走。

  胜爷叫道:“金龙,奔山口杀去吧!”金龙左手金鼎龙头搠,右手降魔宝杵,胜爷左手鱼鳞紫金刀,右手九节钢枪;贾七爷右手秋风落叶扫,左手三节虎尾棍;其余大众都亮出家伙。孟金龙在前无人敢当,从此提起金龙之名,星斗无光彩,三江水倒流,八大名山群贼闻名丧胆,后山的虎豹提起金龙魄散魂飞。

  撞出二道山口,头道山口无人阻拦,到树林中,撞见高恒,老少十五人够奔十三省总镖局,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到了镖局子,大众更换衣巾,净面漱口喝茶吃饭等事,不能细表。胜爷饱餐一顿,饭毕,胜爷说道:“咱们是明日上萧金台,还是今日上萧金台?”道爷说道:“欧阳二义士作了若干的假名帖聘请宾朋,胜爷且稍安勿躁,稍待两日必有宾朋到来。”大众也都以此言相劝,等到第四天,忽然趟子手报告:“镇九江屠大爷到来,并带领十二位弟子。”胜爷闻听,不胜之喜,胜爷率领大众迎接出来,一看屠大爷这匹马,通身红的,脑门上有一块白点,此马名为枣骝红,又叫千里独行一盏灯。

  胜爷见面躬身施礼,屠大爷叫徒弟见胜三爷,过来三个徒弟,一个叫张锤,一个叫张丰,一个叫张镇。屠大爷说道:“这三位虽然是我的弟子,另有点口技,他们会学鸡鸣犬吠,如有用着之处,必定效劳。”胜爷说道:“如有用处,必定奉烦。”

  说着话,胜爷与屠大爷携手进了大客厅。屠大爷上座,胜爷说道:“屠大爷怎么来得这样快?”屠大爷说道:“别提啦,二蛮子王八羔子立逼我前来,如不前来,他就放火上吊。”胜爷派人预备了酒席。第二天,趟子手报告:“门外来了三老,一位少年的英雄。”胜爷率众迎接,乃是孟铠孟二侠、镇三江萧杰萧三侠、踏雪于丰恒,少年乃是于化龙。陆续又有侠义庄头邱琏,带领年青的徒弟六七位。第四拨又有飞龙镇的丁绅董,带着二子丁龙、丁虎。一连来了十余拨,都是蛮子请来的,共合二百来位。胜爷叫道:“道兄,咱上萧金台去,人够用的了。”

  聋哑仙师说道:“请人的还没来呢,再等一两天不迟。”正在此时,忽然有趟子手报告:“门外现有萧金台姓赵的,奉闵老寨主之命前来。有名帖,还有一封信,必须面递。”众英雄闻听一愕,齐声说道:“好大胆的贼人,给原办案的下帖。”只见名帖上书“闵士琼”。胜爷叫三太、香五、茂龙、李煜等出去迎请。工夫不大,只见三太、香五等在前,茂龙、李煜后面相陪,进来一位寨主,此人身穿黑青色大氅,蓝缎短靠,黄中透煞的脸面,二十以上的岁数。三太用手点指胜爷说道:“赵寨主,这是我的老师。”胜爷站起身形,此人向胜英一抱拳,说道:“胜老明公,萧金台闵老寨主派我前来,现有书信。”

  语毕,由兜囊中取出。三太接信到手,转递与胜爷。胜爷拆开书皮一看,内写道:“字奉十三省总镖头胜老明公台览,弟不才闵士琼顿首百拜:前因珍珠灯一事,致与明公击掌。飞蛇楼上悬挂万寿灯,弟士琼确实挂的是宝灯,吾之道友许道成自逞奇才,做假灯悬挂,掉换真灯,弟实在不知,事后经小弟调查明白,始悉楼上乃是假灯。士琼言而无信,有负胜老明公,今特遣小徒赵仁,奉帖聘请明公与众位镖行的老师,二十六日驾至小山敝寨,弟预备水酒恭候,珍珠灯之事面谈。来者君子,不来者小人。年月日时。弟闵士琼手启。”

  胜爷看毕,说道:“赵寨主,多承你们师徒美意,后日二十六日必到,如有失信,胜英非为人也。”胜爷叫三太下边预备酒席,与赵寨主畅饮一番。此人叫道:“胜老明公,多承美意,我家老寨主与八大名山群雄,在小山内甚为盼望回音。”

  胜爷说道:“如此请赵寨主即速回山,二十六日胜某必到。”

  又说道:“三太、香五,你们送赵寨主。”赵仁刚一转身,孟金龙一手揪住赵仁胸前,将赵仁提到三四尺高,赵仁唬的颜色更变。金龙说道:“我打算抛他墙外去,还叫他走吗?”胜爷说道:“快放下,如不听我话,双腿砸折。”金龙说道:“若不是三大爷拦阻,我非摔死你不可。”胜爷说道:“三太,好好将赵寨主送出镖局子,不许造次。”此人出了镖局子,抱头鼠窜而去。镖行大众,有的说将赵仁剁了的,有的说送往官家的。胜爷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二十六日,咱还要赴会呢,要将他斩了,怎见闵老寨主呢?”聋哑仙师说道:“现在屠大爷在场,你也不与大众商议商议,就应允他了。你曾看见八大名山群贼之势吗?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分明是杀人的战场。老弟兄十几位,你都不相商。”胜爷说道:“他不请我,还要破他的山呢,他既请我,这岂不是天假之便吗?”老道点了点头,叫道:“胜施主,你附耳过来,平常的本事不必赴会。”

  聋哑仙师遂低声说道:“所去之人,依我之意,屠大爷与贫道,及你们三侠、李刚、贾七爷、邱链、丁桂芳、于丰恒、欧阳天佐、三大门的门人,共合八十四位。惟有孟金龙可得嘱咐,别愈打愈成仇。”孟二侠叫道:“金龙,你若不听话时,我将你活埋啦。”金龙说道:“我明白啦,你们叫我摔死谁,我就摔死谁。”二侠嘱咐完了金龙,胜爷遂催下边摆酒席。四更多天,大众吃喝已毕,由镖局子起身,够奔萧金台赴会。八老在前,列位,哪八老?第一位胜三爷、第二位镇九江屠粲、第三位诸葛道爷、第四位李四爷李刚、第五位弼昆长老、第六位孟二侠孟铠、第七位萧三侠萧杰、第八位汉奸蛮子欧阳天佐。后面三大门徒弟,最后邱琏、于丰恒等诸老者,八十四位浩浩荡荡出了镖局子,真是高高矮矮,丑俊不齐。走出二十多里地,大众热汗直流,惟有蛮子大声喊道:“冷得很哪!冷得很哪!”

  众英雄走到辰时已过,看见峻岭高峰,山口外东首,高搭一座彩棚,红、绿、蓝、黄五色彩绸,八个红绸子彩灯,不亚如办喜事的一般。贾明喊道:“香五你看,这别是谁娶媳妇吧?”

  香五说道:“这哪是娶媳妇?傻小子,这是闹丧呢。”贾明说道:“你小子是怕打仗?要害怕,别来呀,本来就是闹丧。”

  只见由彩棚之中出来一位少年寨主,领着三十余个老喽卒,全都衣帽齐楚,这位寨主正是下帖的赵仁。迎到八老面前,控背躬身,叫道:“胜老明公!前日多蒙招待,我回到敝山,与我恩师学说明公的大仁大义,众家寨主无不赞成,各位寨主欢悦非常。大众问我镖行的人众有多少位,我对他们报告,不差二百来位。可不知老师傅来了多少人呢?我们小山请来的高亲贵友三百余位,明公与明公镖行的师傅引见,当时没有工夫喝茶用饭,你们各位暂在彩棚内稍微吃点点心喝点茶,打完茶尖,再请明公等进山不迟。众位达官幸勿推却。”胜爷道:“多承美意,难得你们师徒,这样抬爱我等。”胜爷八十余人遂进了彩棚。到里边一看,金漆八仙桌子三十余张,预备二百来人的座位,胜爷等来了八十四位,连一半座儿也占不了。正北的首座,胜爷、萧三侠、孟二侠、屠粲、李刚等六老一张桌,东边第二张桌聋哑仙师、弼昆和尚、欧阳义士天佐、贾七爷、胡景春、萧银龙等,其余众英雄坐在东南的一排桌。当时那位寨主派人擦抹桌面。列位要知道,康熙年间,细瓷非常的讲究,每桌上一个官窑瓷茶壶,六个茶碗。按桌满了茶,大碗的酽茶,虽然不是扬子江心水,真是蒙山顶上茶,真是清香扑鼻。众位起五更来的,走了一清早晨,正在思水之际,茶是最洁净之物,众英雄俱都喝茶,金龙要了三个大杯。工夫不大,喝了有三壶,大家心中甚为畅快。由彩棚东北角,后面有厨房,就听煎炒烹炸,刀勺乱响。喽卒将壶碗撤去,擦抹桌面,摆上杯筷,先上了干鲜果品苹果梨,全都去皮打成片,盘底铺壶冰,鲜果上洒上白糖。每桌上一个广锡酒壶,六个大酒杯,喽卒们俱都给斟满酒。众英雄观看,酒杯雪霜白,热酒非常清亮,热气一冒,闻着是正气味,这酒内若是有药,色必发浑,或者热气发腥,令人呕心。大家全都留神观看,就是有一桌不喝酒的,都是谁呢?和尚老道与回回大爸胡景春。贾七爷与欧阳天佐二位虽然好喝,今天也不喝,其余都爱喝酒的。惟有金头虎一见干鲜果品、热酒香气袭人,馋的直流哈拉子,金头虎说道:“我先喝两杯吧,这小子们真孝顺。”黄三太说道:“贾贤弟,哪有这样忙的?你看前边六位老前辈喝时,咱们再喝不迟。”说着话,只见六老者,左手捻髯,右手擎杯,杯方沾唇,萧银龙忽然站起身形喊道:“众位叔叔大爷,千万别喝酒。”六老闻听,全都放下酒杯。银龙说道:“俗云,主不饮,客不食。这位寨主既抬爱我们,必须陪着我们痛饮。赵寨主乃是老寨主的高徒,此席足可代表主人,赵寨主你替我喝了这一杯吧。”赵仁答道:“少镖头,我方才吃完饭,不胜酒力了。”银龙又说道:“三十余位不论哪位,请替我饮这一杯。”大众说道:“我们都不会喝酒。”小侠客一笑,说道:“怎么三十多人都不会喝酒呢?既为绿林道,都不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再说赵寨主二十多岁,吃完饭也可以喝一杯。这里边无私也有弊,你若不喝此酒,便是酒中有毛病,我胜三大爷本不是真要喝,不过试试你们让酒的喝不喝。别以为我们爷们当愚痴之辈,如若酒里没有意外之物,你是非喝这一杯不可。”银龙杏子眼乱转,上下打量赵仁,只见赵仁颜色更变,说道:“我们山里有的会喝的,我给少侠客请几位陪饮。”贼人遂转身形出彩棚,向西走进山口,在山坡东又转身向北去了。萧银龙一转身,紧靠欧阳德那张桌,遂低言说道:“如此如此。”欧阳德喊道:“我肚子疼,我要在旮旯里大便!”老和尚说道:“去去去,外面去。”北面桌是胡景春,银龙又低言道:“如此如此。”胡景春也出了彩棚。

  银龙又对孟金龙说道:“如此如此。”金龙喊道:“谁伺候我这张桌?”一个长髯的老卒遂答道:“我伺候你这张桌。”金龙问道:“你姓什么?”喽卒答道:“我姓阴。”金龙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子。”老喽卒说道:“我叫阴不搭。”金龙说道:“你给我取一个大碗来,我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喽卒遂答道:“我给你拿大碗盛酒去。”这位老喽卒也是一个头目,暗中他恨孟金龙,金龙撞山口之时,打死他一个侄子,叫阴显,被金龙一杵砸得万朵桃花开,暗中他要替他侄子报仇,热腾腾的斟一大碗酒,给金龙端了来。孟金龙左手接酒,说道:“还是好酒哇?”老喽卒说道:“这是我们老寨主用大车由烧锅拉来的,在地窑子大缸中藏了二年,暴气味都没有啦。”金龙说道:“好哇,好酒你替我喝吧,小子。”语毕,一把将阴不搭下颔掐住,说道:“小子,你要不喝,我掐死你。”列位,金龙是多大的膂力?阴不搭如何禁得住这一把抓呢?阴不搭此时身不由己,仰着脖儿,咧着嘴,金龙端着碗向嘴里一灌,阴不搭本来不愿意喝,没有法子,连喝带洒,喝下有半碗去。喝完了之后,金龙抓着胸前的衣服说道:“小子,你哪儿也别去,我看着你狗娘养的。这叫害人如害己,杀人不用刀。”说着话,只见阴不搭浑身立抖,颜色更变,叫道:“胜三爷!你叫你的镖头将我放开吧,叫我躺着死吧。”胜爷叫道:“你放开他吧。”金龙说道:“叫你小子倒下死,这是我胜三大爷恩典你。”语毕,将阴不搭松开,阴不搭倒在就地,七窍流血,工夫不大,气绝身亡。

  胜爷说道:“银龙,你看出破绽来,为何叫赵仁走了呢?”

  银龙说道:“赵仁走不了,我欧阳德哥哥假装解手儿追出去啦,胡景春大哥也追出去啦。”胜爷说道:“你小小的岁数,怎么看出酒中有毛病呢?”银龙说道:“非是小侄男的细心,乃是诸葛道爷叫我办的。”胜爷控背躬身说道:“道兄真是见事多明,这酒怎么这样大的力量呢?请道兄明言赐教,叫三太他们也好长些见识。”老道说道:“有一宗恶鸟,有一宗孝鸟,乌鸦反哺,乃是孝鸟。恶鸟就是枭鸟,小枭鸟能飞,大的就不能啦,小鸟虽能飞,它可不去打食吃,它吮大鸟之血,吮完了血,它便吃肉与肺腑,两个小鸟将大鸟的毛皮架出窝去,挂在树枝上。有一宗鸟名仙鹤,专吃五毒长虫、蝎子等,蝎子、长虫苦钻在窝里,它能用嘴刨出来食之,毒气都归在冠子上,若用针刺冠子一下,人要一舐,当时即死。有一宗鸨鸟,还有一宗鸩鸟,公鸟名运目,它专吃乌头蛇,黑头的长虫,乌头蛇被鸩吃下去,鸩鸟也不能活,他落在树上,双爪抓住树枝,头朝下流哈啦子,哈啦子沾在树皮上,那树就腐烂了,变成一种黑炭,人要得着那宗炭,价比黄金,向宝刀上一擦,就是毒药刀,向镖上一擦,就是毒药镖。那宗鸩鸟,他专吃五毒,他那翅膀管里有毒,若是用他的翅膀翎毛向酒缸内一扫,这一缸就是毒酒了,人要吃下去立刻七窍流血而死。”老道正在谈论药酒之事,就看欧阳德由外面进来,扛着赵仁,胡景春在后面跟随着。欧阳德问道:“三大爷,老喽卒怎么死的?”胜爷说道:“用酒灌的。”欧阳德说道:“唔呀,我要喝了酒,我也干啦。”胜爷问道:“怎么拿住的赵仁?”欧阳德说道:“他出彩棚向东去,走的慌慌张张,他又看我在后面追赶,他遂紧跑,我大师兄绕到前面树林子之中,将他截住,大师兄跟他要买路钱,他亮刀,被我大师兄拿住。”胜爷叫道:“三太!将赵寨主足下绑绳解开搀起来。”贼人面向胜爷一站。胜三爷叫道:“赵寨主!你于前日二十四,在镖局子下帖,依我镖行的朋友,有要将你碎尸万段的,有要将你送到官面的。我姓胜的派人远送,又与你预备酒席,你不扰,我姓胜的可对得起你。你下帖要我二十六日赴会,在下应约而至,未进山寨,先在彩棚中用毒药酒之计,酒内藏毒药杀人不用刀,我们若一大意,吃下酒去,立刻死于非命,老少八十余人。你们居心太狠啦!”赵仁说道:“我家老寨主派我预备茶饭,我自知好茶好酒,我不知里面有毒药没有,现在将我们头目灌死,当然酒中有毛病。你等既然看出破绽,杀剐随便,何必多问。”胜爷道:“足下年轻轻的,真是胆子大,面不更色。我若将你放了,你能学好吗?”赵仁说道:“你如不杀我,我仍回萧金台。我跟老寨主师生之谊,不忍背之,生死绝无二心。”胜爷说道:“不杀你者,恐怕负了你少年英材。”恶贼是耗子舐猫鼻,寻死。列位,他要是说两句软话,胜爷也就不杀他啦,他日后不是还能回萧金台吗?年轻的英雄全都亮出兵刃,将彩棚围住,又有二十多位将赵仁围住,就等胜爷发言,将赵仁乱刃分尸。胜爷捋银髯不语。萧银龙在赵仁背后,对胜爷一摆手,跟三太等又一摆手,说道:“赵寨主不愧硬汉。”当时将贼人二背解开,大汉孟金龙说道:“你要放他,我摔死你!”银龙说道:“赵寨主,你真乃英雄,可佩可敬。我三大爷最爱硬汉,朋友,你请吧。”胜爷心中暗道:“我没说放赵仁,银龙敢放他,这孩子必有良谋。”银龙语毕,向贼人背后一纵身,照定赵仁左肋梢,噗的一声,扎进有七寸多深,贼人大喊一声,少爷双手托刀柄,两条胳膊伸直,挑着向外走。金头虎看了,说道:“我看看扎进多深去?”贾明爬在跟前观看,少侠客一抽刀,向东南一纵七八尺远,这股血,溅了傻小子一脸一身。傻英雄说道:“我真倒运,溅我一身血,好血腥味。”小少爷抬腿擦刀,身上血点不溅。胜爷叫道:“银龙!这是何道理?为何暗算他呢?”少侠客笑道:“三大爷,你看贼人多横啊,你要一说剁他,他必然破口大骂。你老人家是什么资格,岂能叫他破口大骂?他药酒没用上,我的短刀可用上啦,这就是短刀对药酒么。”贾明喊道:“短命鬼!你可活长寿的?你没溅一个血点,我可闹了一身血一脸血。”

  萧银龙说道:“众位弟兄,还不剁他?好解一解心头之恨。”

  黄三太等大家上前,将贼人剁得骨肉翻飞,一霎时剁成肉泥一般。此时众人将西南的八仙桌都移开了,大众说道:“将这伙老喽卒也剁了吧。”三十多老喽卒跪倒地下磕头,如同鸡啄碎米似的。胜爷动了恻隐之心,叫道:“大众不许伤老喽卒,叫他们逃命去吧。”三十多老喽卒抱头鼠窜,如同丧家之犬。胜爷说道:“咱们大众杀进山口,跟闵士琼要珍珠国宝万寿灯。”

  聋哑仙师阻拦道:“未进山寨先有药酒一计,山内必更有奸谋。咱们大众暂且回镖局子,与他下书改日再会,我们也可以看看他的动作。”贾七爷、屠大爷等俱道:“此计为上。”胜爷被众英雄所劝,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众英雄八十四位遂回镖局子。

  此时太阳平西,众人漱口喝茶摆酒吃饭,酒至三杯,大家商议,明天下帖,哪位可去,聋哑仙师说道:“贫道不敢派人,恐出差错,胜施主可以问何人愿去。”胜爷酒至五杯,抱腕当胸对大众说道:“哪一位明日萧金台下帖,另定日期赴会?哪位辛苦一趟?”当时不下二百余位,俱各默默无言,连问两次,无人答言。胜爷面带难色,说道:“下名帖传书,我本人实不能自去。”话言未了,闪出一位刚直的男儿三太道:“老师不必为难,弟子三太愿往下书。”聋哑仙师站起身形说道:“三太,你去不得,你不称其职。”三太闻听,脸上一阵红潮,叫道:“师伯!我怎么去不得?莫非说小侄男畏刀避剑,怕死贪生么?”聋哑仙师说道:“此事秉性刚愎者不成。你乃世代簪缨,少爷脾气,此事非性烈者所能。”三太说道:“山大王难道见人就杀吗?”聋哑仙师道:“作此事,得有勇有谋,能柔能刚。你性如烈火,焉能称职?三太你不要多言。”聋哑仙师道:“胜施主,你再向下问。”胜爷又向下问道:“哪位去萧金台下书,替我胜英为力?”话言未了,闪出一位少侠客萧银龙来,叫道:“三大爷,愚小侄愿往!”胜爷问诸葛道爷:“萧银龙可去吗?”老道用袍袖一遮脸面,用手暗指萧三侠。胜爷会意,问道:“萧三弟,令郎愿往可乎?”萧三爷一笑说道:“老夫只此一子,犹如掌上明珠,千顷地一棵苗,要说我舍不的,桌面上我说不出来。他既愿去,就叫他去吧。”银龙一笑说道:“我去有三可,黄三太有三不可。黄三太性暴一不可也;不能言二不可也,能为武技不成三不可也。我若去,第一为的是万寿灯;二则为胜三大爷;三则我见了闵老寨主,我不能强横,我还不能软弱,给众位老英雄丢脸。话是开心的钥匙,再者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在莲花湖三天三夜,尚能未死,何况这一点小事呢?作事要是恐惧畏缩,怎能称为侠客义士?我意已决,明天早晨,我够奔萧金台下书。胜三大爷你就写信吧,将珍珠灯之事交代清楚,信后面留点地方,写上我的名姓,塞北观音萧银龙,书呈闵老寨主,好叫他们知道我的姓名。今天用毒药酒灌死老喽卒,拿赵仁是我将他扎死的,我叫众兄长将赵仁乱刃分尸,放走的喽卒,必与闵士琼学说,老匹夫必然怀恨于我,他若见了我必然分外眼红。到了那时,小侄男见机行事,绝不能坠入他的圈套中,我能安然回归镖局子。未思进,先思退,我若在萧金台受了害,为皇上的宝灯,为三大爷的官司,也算千古留芳,死重于泰山。”当时差役取来文房四宝,胜爷与聋哑仙师相商,书目以上写闵老寨主台览,封好了之后,次日萧金台下帖。吃完晚饭,少侠客早早安歇。

  次日早晨,六月廿七,少爷梳洗喝茶吃点心,打开包裹,取出一身新衣服穿好,桃花脸满面红光。胜爷与大众正在大厅吃茶,少爷来到大厅,与胜爷要名帖与书信,少爷由兜囊中取出绿皮子护书,将书信夹好,带在腰间,叫道:“众位叔父伯父!”又叫道:“父亲,孩儿下帖去了!”胜英、孟铠、萧杰等,俱都以袍袖遮面,不忍视看,惟有胜爷叫道:“贤侄,你可保重些!”银龙说道:“三大爷,明天我若不回来,与三大爷就难以相见了。”语毕,笑嘻嘻出了镖局子大门而去。黄三太叫道:“兄弟,我本愿去下书信,怎奈长者不叫去,奈何奈何!兄弟你才一十四岁,愚兄放心不下。”语至此,三太眼泪围眼圈直转。银龙说道:“哥哥不必放心不下,小弟此去,安如泰山。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我兄弟乃是侠客的子弟。兄长岂不闻宋朝有一位岳元帅,忠君爱民,领兵征讨,与金兀术两阵对圆,金兀术带精兵二百余万,兵强势大。外有强敌,内有奸臣,宋朝中的秦丞相,悬秤鬻官,非亲不取,非财不用,当时有一位新科状元张九成,无有金银打点秦丞相,秦桧奏明圣天子,说徽、钦二帝被掳于金邦黄龙府,风传在金邦坐井观天,非有胆识过人之辈,不能到金邦请安问候,新科状元张九成可称其职。秦桧因为新科状元不肯打点金银以肥己,故说新状元可称其职,为的是送了新科状元之命。秦桧将本奏上,宋天子不明真相,遂遣张九成够奔黄龙府问安,张九成先过岳营,岳元帅接待钦差张九成,岳元帅问道:‘钦差大人有何公干?’钦差说道:‘我奉旨到番邦黄龙府请问徽、钦二帝之安。’岳元帅说道:“这必是秦丞相之谋,皆因钦差无钱打点秦丞相。’钦差说道:‘大帅不知,我乃一介寒儒,焉有余资孝敬秦丞相?’岳爷问道:‘钦差带了多少随从来?’钦差张九成答道:‘二百余人。我打算将随从寄在元帅营中,我单人独马自闯番营。’岳爷说道:‘钦差大人此去凶多吉少。’钦差说道:‘君叫臣死,臣不死,则为不忠。’岳元帅叹道:‘真忠臣也。’岳爷又言道:‘帐前众位将军,哪一位保护钦差大人穿番营而过?’帐下一人厉声曰:‘末将愿往!’岳爷举目观看,乃是勇将汤怀。岳元帅问道:‘将军带多少人马?’汤怀答道:‘末将一人一骑,随定钦差,我要闯番营。’二位来到金营,有八大路酋长、都督、太保,报与四殿下金兀术。金兀术问明来历,亲自出营观看,果然是一文一武,问明情由,兀术暗中说道:‘一文一武要穿营而过,真是好样的。’兀术遂传令:放二位一文一武穿营而过,如有放冷箭暗算者,必要军法从事。二百万大队列于两边,一文一武穿营而过,汤怀将钦差送过了金营,有番兵番将接待钦差,汤怀拨马而归,金兀术暗传号令,二百万大队要捉活汤怀,不要死汤怀,谁要将汤怀捉住,封他大大一个官爵。汤怀单人独马杀了一天一夜。列位,兵到十万,无边无沿,兵到二十万,扯地连天。二百来万大兵,如何杀得出去?汤怀只杀得力尽声嘶,在马上谢过了宋天子之恩,岳元帅保举之德,遂亮佩剑自刎在二百万大队之中,宋元明五七百年后仍留美名。众位兄长,小弟不能比先烈,咱也是侠义之后,岂能自暴自弃?我若死在萧金台,美名亦可传千载;小弟若命不当绝,再与众位兄长聚会一处。众位兄长请回吧。”语毕,小豪杰转身形够奔萧金台去了,萧银龙头也不回,黄三太唉声叹气。

  少侠客由巳分时到了萧金台山口,一进山口,呼啸一响,三五十名喽卒,每人一口双手带一横,挡住去路:“你这学生好大胆子,敢向山内乱闯?”美英雄一抱拳,说道:“哪位是报事的头目?”把山口的喽卒一听,心中暗想:“这个孩子,长得真好看哪。”遂有一个喽卒叫道:“头目,外面有人找!”

  只见由削刀手后面过来一名报事的喽卒,问道:“什么事?”

  喽卒说道:“有一幼童来找您。”老头目说道:“大家不要取笑。”遂问道:“这位小少爷进山何事?”小少爷掏出护书说道:“现有一名帖,请您转呈老寨主,并有书信一封,必须当面呈递。”老喽卒接帖一看,原来是胜三爷的名帖,上书“胜英字子川。”老喽卒问道:“小少爷贵姓?”银龙答道:“在下姓萧。”老喽卒遂叫:“众位兄弟们陪着少爷,我到里面递名帖去。”老喽卒拿着名帖,来到聚义厅,单腿打千,口中说道:“报老寨主爷,外面来了一位下帖的,是一个小孩,先递名帖,要紧书信面呈本人。”老寨主接帖一看,说道:“众位寨主,咱下帖请他,他又下帖不知何事?”语至此,遂叫德俊带领头目迎请下书之人。这一迎请真是神仙接神仙,玉面小如来,迎接塞北观音。报事的喽卒带路,来到山口,报事的喽卒用手点指银龙说道:“这就是下帖之人。”闵德俊一看,心中暗想:“胜英,你这不是藐视我们山中无人吧?十三省镖局子什么人没有,为何单派一个小孩来呢?”闵少爷又一转念:“他既然敢来下书,必有点来历。”银龙抬头一看,不问可知,曾听黄三哥提过,此人必是在北京摔死五城都察院管家的闵二少爷,越狱救秦尤就是此人,此人艺业甚高,年龄较比我大三四岁。银龙正在思索,老喽卒给二位介绍,问道:“少爷台甫?”

  银龙说道:“在下姓萧名银龙。”老喽卒又指德俊说道:“二位见见吧。”银龙问道:“寨主贵姓?”闵德俊答道:“在下姓闵名叫德俊。在下年轻,礼貌不周,少镖头多要原谅。”银龙答道:“岂敢岂敢。在下不明贵寨的规矩,还祈多加指导。”

  德俊一听,银龙虽然年幼,言谈不俗,遂答道:“哪里话来?贵步踏贱地,多蒙抬爱我们父子。镖头这一来,萧金台枯草生辉,增光不少。少镖头请。”萧银龙答道:“寨主请。”二位并肩慢慢向前行走,他二人说着话,真是对答如流,如宾如友,各自暗中敬重。萧银龙走着道儿,杏子眼乱转,只见头道山口是削刀手,二道山口长箭手,一排排一行行,全都站立两边。

  三道寨门挠钩手,有四五十人,抱定挠钩,俱都核桃粗的杆子,带钢钩,赤袍血点红。进了寨门,来到聚义厅的东跨院角门外,萧银龙止住脚步。二少寨主暗中佩服,口中说道:“喽卒们,你们大家陪着镖头,请少镖头略待片刻,我到里面回禀。”萧银龙连声答应,杏子眼向里偷看,聚义厅高搭天棚一座,天棚过房一尺有余,铜铁网罩着四周,铜铁丝都有黄豆粒粗细,窟窿有鸭卵大小,东敞厅外,墙上俱钉的是茶碗大曲钢环子,网在钢环子上挂着,想要出入,非从东西角门不可,聚义厅好似天罗地网一般。二寨主到聚义厅内,回禀老寨主道:“孩儿已将十三省总镖局的少镖头接到。”若是喽卒们报事,可得单腿打千,因为他是少寨主,故此鞠躬报事。只听上面说道:“来者必是一位说客。”吩咐一声:“有请下帖之人。”少寨主遂翻身出来对银龙说道:“少镖头,我家老寨主有请。”少爷抖了抖英雄氅,大摇大摆,走到聚义厅,银龙眼珠一转,一看正北居中,五间大厅,明五暗七,老寨主闵士琼当中正座;西廊下萧金台、萧玉台,萧凤台,三台的寨主;后边是三山五岳,黑白两道,水旱两面,有一百五六十位,俱各威风凛凛;东廊下莲花湖、黑水湖、澎湖、巢湖,绿林道群雄百十余位。东廊外有三五张桌,银龙一看,不由得一怔,这一拨人是台湾省的,皆因银龙是台湾省生人,故此认识。有二千岁石朗,有三千岁金锤无敌将曹士彪,带领着有招贤馆、会贤庭的一干英雄,俱都是武学出众,惟有这一拨人物,不屑大清国管辖的,就是胜爷见着,也得以礼相待,俱都是闻名的朋友。又看老寨主桌前有两张金交椅,左有镇八方林士佩,右有大少寨主挟山太保闵德润,二人更是威风,里面兵刃架子上,戳着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钻。聚义厅下站立二十八队削刀手,各抱朴刀,雄赳赳气昂昂。聚义厅的地方,足有大戏园子的大小,内中台湾省的二千岁石朗,乃是奉张奇善之命前来,石朗上知天文,下达地理,中晓人和,真有观天下在掌中之才,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乃是台湾省第一的人物。虽然前来赴会,石朗暗暗嘱咐台湾之人:“咱台湾的人是坐山看虎斗的宗旨,可别逞能帮拳,咱看一看大清国的龙虎风云会。”闲话不提,且说削刀手喊道:“来者跪下!跪下!上边是老寨主爷,老寨主一怒,将你乱刃分尸!”削刀手喊着,银龙佯作未闻,削刃手说道:“傻啦?怎么不知道跪下呢?”此时老寨主站起身形观看,细打量塞北观音萧银龙,头上五色绒线网子绷头,里边黑漆漆的发髻,梳着两个小抓髻,荷花色绒绳,打着蝴蝶牌子,下面五色丝线垂短灯笼穗,两道细弯眉,一双杏子眼,含着两汪水,黑眼珠多,白眼珠少,皂白分明,鼻如悬胆,口似涂朱,瓜子脸元宝耳,长得是女相,年纪也就在十三四岁,身披粉莲色大氅,内衬荷花色短靠,十字绊英雄带,下边荷花色底衣,福字履镶缎的鞋,白绫子袜子,面上满绣花活,半遮蜂金丝绕银丝的活翅膀,一走活翅膀一颤,俨然袜面上落着一个花蝴蝶,要说是陈塘关的哪吒没登风火轮。

  老寨主看毕,心中忖度:胜英为何单打发一个小孩前来下书呢?

  遂问道:“你这下帖的有书信转达么?”银龙略一抱拳道:“老寨主,下书人拜见。”遂一伸手取出绿皮子护书,打开护书取出书信,递与二少寨主,二少寨主转递与闵士琼。只见书皮上写面呈闵士琼老寨主启,后面年、月、日,老寨主打开书皮,取出信笺,上写:“字呈于萧金台老寨主台览,小弟不才胜英顿首百拜:皆因二十六日,多承美意,下帖来请,胜英六月二十六日应约而至,未进宝山,山口外彩棚之中,有药酒一计,被吾等识破,寨主虽有毒计千条,我命由天,岂能奈我何?我们大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回,非是我等言而无信。故今遣人送信与老寨主,另改日期赴会。今日二十七日,明天二十八日,我等到宝山,当面议珍珠灯之事。如二十八日我等不到宝山,胜英则为言而无信之小人。别无他叙,一言为定。年月日时。”

  后写了“遣下书人塞北观音萧银龙,呈阅老寨主台览。”

  老寨主特念两遍,念毕,不由得心中大怒,便将书信向桌上一拍,大声说道:“昨天识破药酒一计,你们用药酒灌死阴头目,然后又将我的徒弟赵仁拿住,用匕首刀扎死,三十多名喽卒逃回山中,言说是萧银龙办的此事。昨日坏我大事,今日还敢来下帖!”老寨主向萧银龙问道:“你就是萧银龙吗?”

  萧银龙答道:“然也。”老寨主又问道:“你们十三省总镖局有几个萧银龙?”小侠客杏眼一转,说道:“大清国南七北六十三省,就是一个十三省总镖局,镖行之中只有一个萧银龙,并无二个。”老寨主大怒:“昨日彩棚之事,都是小娃娃你所做的吗?”银龙微然笑道:“不错,正是。”老寨主说道:“你莫非吃了熊心豹胆?昨天我恨不得将你当时拿获,给我们被害之人报仇雪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你来下帖,不畏死乎?”萧银龙微然一笑道:“老寨主,人讲礼义为先,树讲根本为源,你们下帖是聘请我们赴会,在山口外先有药酒一计,酒内藏毒药,杀人不用刀,我们若中了诡计,喝了药酒,岂不八十余人全都丧命?幸被我们识破计策。不错,是我将赵仁用刀扎死的。我们要是吃了药酒,就是八十多条人命,虽然没被害,犹如被害一样,你们的毒心,绝对是想不到我们识破的。一命抵一命,还得八十四条命呢,我们只灌死一个老喽卒,剁了一个赵仁,没将众喽卒俱都杀害,那是我们有好生之德,杀了赵仁是分所当然。”闵老寨主闻听大怒,说道:“小娃娃敢当着天下英雄饶舌,我一句话将你剁成肉泥!你认母投胎!”小豪杰闻听哈哈一笑,说道:“我前来下书,不是胜三大爷叫我来的,是我讨着来的。来者不惧,惧者不来,现在来到你们山里,浑身上下属你们管,千刀万剐随你们便,要有半点惧怕,不是侠客的后人。”老寨主一声吩咐:“大众亮家伙,将小娃娃乱刃分尸!”兵随将令草随风,众寨主一听吩咐,百十余位,齐甩大氅亮家伙,要将银龙乱刃分尸。银龙冷笑两声,遂说道:“老寨主你看,我变颜色没有?怕死我不来。但是老寨主你白活七十多岁,可惜老寨主这大年岁,不晓得兵书战策,古圣轶事。”此时石朗哈哈一笑。石朗这一笑,老寨主面上有点挂不住,口中叫道:“娃娃,我怎不晓得兵书战策,古圣轶事?你且道来。”银龙答道:“你的寨主下书,我们镖局款待来使,恭恭敬敬。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没有将送殡的埋坟里的,龙争虎斗,没有斩来使的,你没看过兵书战策吗?在下下名帖,递回书,你要将我乱刃分尸。老寨主你聘请天下英雄,就为的是萧银龙吗?明天我三大爷来了,你跟他较量啊,跟我一个萧银龙何苦来呢?一刀一刀的就宰萧银龙,萧银龙若哼一声,不是侠义的后代。”老寨主心中说道:“此子好伶俐的口才!”闵士琼遂一声冷笑,计上眉梢,口中说道:“老夫焉能杀你?不过试试你胆子如何耳。”银龙心中说道:“我身在萧金台,性命在你掌握之中,咱们是谁也别愚弄谁。”此时老寨主问道:“明日赴会你来否?”银龙答道:“若不赴会,不是萧门之后。”银龙话虽如此对答,心中思索:明天我若来了,护庇我的有八十多位,他再想害我,是办不到的,三位侠客与我诸葛伯父、欧阳伯父及孟金龙大哥、黄三哥等,全都能为高强,我来了你们不过看看我。老寨主说道:“德俊带几个人,将银龙送出山去。”萧银龙说道:“老寨主别派人相送,我不走。”老寨主问道:“你为何不走呢?”银龙说道:“你要杀我,必须系在明处。当着天下英雄,我虽被害,我亦瞑目于地下;你若暗中加害,我死得不明不白,我还不如正大光明死在天下英雄之面前,也可以给众英雄留作茶余酒后的美谈。况且为皇家的珍珠万寿百宝灯,为我三大爷的官司,总算正大光明,我愿死明处,不死暗处。”老寨主说道:“你藐视老夫了,我派人将你送出山寨,若有动你一点油皮的,我当时将他号令斩首。”银龙闻听,控背躬身说道:“如此,谢谢老寨主。老寨主是人物,不能失信。”那石朗心中说道:“这孩子他是怕外面山环里有人暗算于他,他用话挤兑老寨主一下子。此子太精明了。”

  正在此时,银龙忽听背后钢风的声音,搂头盖顶而来,银龙急忙用双手一扶桌面,横着向西一纵,就听“咯噔”一刀,剁入桌面内三四寸去。你道,为何剁进去三四寸深呢?皆因此贼是跃起身形向下剁的。少爷一笑,口中叫道:“老寨主,真是令出如山!”闵士琼一看大怒,说道:“冤家赵义好生大胆!老夫刚吩咐,谁要暗算银龙,号令斩首。你敢当着老夫面前无礼。来呀,将赵义推出去,人头拿来见我!”过来一对刀斧手,手忙脚乱,将赵义绳缚二背,就要向聚义厅下推去。有莲花湖的老寨主韩殿魁,澎湖、巢湖的寨主等,上前劝道:“老寨主息怒,虽然令徒违背号令,乃是要给兄长报仇。父兄之仇不共戴天,老寨主看在我等面上,念师生之情,恕过赵寨主吧。”

  列位,萧银龙是纸糊的灯笼心里亮:他们大家给赵义划的计策剁我,老寨主要怪下来,他们大家再求情,人情面子重,一定杀不了赵义。少侠客思索至此,遂抱拳说道:“这位是赵仁的弟兄?”老寨主说道:“他与赵仁是同胞兄弟,他叫赵义。”

  银龙笑道:“那就奇怪了,与兄报仇,有何不可?看在我的面上,老寨主恕过赵义吧。”众寨主求情,此时还未将赵义推下聚义厅呢,老寨主闻听银龙之言,遂说道:“将赵义推回来,撤去绑绳。”恶贼赵义遂谢过寨主不杀之恩。闵士琼说道:“非是老夫不杀你,众位寨主与你求情,萧银龙不究,他若究问,老夫非杀你不可。”恶贼赵义站在一旁,咬牙切齿,看着小侠客直喘大气。萧银龙又抱腕说道:“老寨主,你令徒赵义有不服之色。当着天下英雄,我与赵义比赛比赛,他要将我一刀剁死,我死而无怨。在下也带着兵刃呢,倘若伤了令徒呢?”语至此,复又说道:“我想起来啦,不比赛啦。”老寨主说道:“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为何又不比赛啦?”银龙说道:“并不是我反复,我有点不上算,你的徒弟若将我剁了,那算完事;我若伤了你的徒弟,你若是一怒,就许将我剁了,给赵义抵命。”

  闵士琼闻听此盲,不由得怒道:“你这就多说了,老夫绝不能无情无理,谁要杀了谁都认命。”银龙又说道:“我还有话要对老寨主说明,我的艺业不精,倘若令徒将我结果了性命,我拜求老寨主,我用的兵刃是判官双笔、亮银叉,老寨主存一分阴德,派人将我双笔、亮银叉送到镖局子。吾之家严与胜三伯父,看见兵刃暗器,如见人一般,我死后也感老寨主之恩德非浅。”闵士琼听罢,遂说道:“你如果受伤,老夫必将你的兵刃暗,一定给你送回,绝不失信。”石朗闻听,暗暗一笑:老头儿上了小孩的当啦,送兵刃的人还能活得了?”银龙遂将大衣脱下,背后的小包裹打开,亮出双笔,绣花囊带好了三只毒药叉、六只亮银镖,又将小包裹包好,背后一背。此时三个喽卒按住桌子,赵义将刀用力拔出来,二人在聚义厅向前一块儿一凑,赵义的鬼头刀用十足的力量奔银龙剁去,少爷双笔一晃躲开,赵义拦腰又是一刀,少爷向旁一闪,又躲过去了,第三刀又向胸前刺去,银龙只是招架,闪展腾挪,笑笑嘻嘻并不用力。天下英雄观看,内中有人道:“小孩胆小不敢动手。”

  你道,少爷会大闹莲花湖,韩秀是知道的,韩秀遂对那人说道:“这孩子的胆子比人都大。他哪是胆小?他为的是将赵寨主累乏了,他好上招。我若让小冤家逃出萧金台去,他必说萧金台没有高人,藐视绿林道。要出聚义厅,非东西角门走不可,别处走插翅难飞,我绝不叫小冤家逃出萧金台聚义厅。一会儿他看赵义累了,他该紧上招啦。他在我莲花湖大闹好几天,我是知道的。”韩秀遂暗暗吩咐水八寨、旱八寨的寨主,水八寨寨主把住东角门,旱八寨寨主把住西角门。十六家寨主遂将东、西角门把住。果然不出韩秀所料,萧银龙等到赵义剁了二十多刀,赵义的热汗可就流下来啦,判官双笔摘解撕掳,一招跟着一招,可就不放松了。众人一看,好笔法,好身法,恶贼赵义衣襟湿透。此时少爷又且战且退,老寨主心中纳闷:“这孩子怎么又且战且退?”银龙此时可是向东南退,杏子眼乱转,一看东角门有人把守,小侠客认识,都是莲花湖的人,心中说道:“韩秀你太恶啦,东西角门乃是出入的道路,被你全都把住啦。可惜你叫韩小帅,走马观碑,目视群羊,你绝人的道路啦。累代相传,打仗没有不给人家留走路的,若是兵临城下,围城的时候都闪出一门来,好叫守城的战将与兵卒百姓逃命,如将四门俱都围住,守城的战将与兵卒等,必然拚命。”银龙心中暗道:“韩秀,就因你,我非将姓赵的扎死不可,我逃不了还落个够本,得便我还许走。”此时贼人赵义力尽声嘶,挟肩带背给了少爷一刀,少爷用左手的判官笔倒须钩,将鬼头刀拿住,向外一推,右手的笔向赵义肚脐下一挑,赵义肠肚皆出。

  少爷又向外一纵,抬腿擦笔,冷笑道:“这就是令徒哇,这不是现世吗?还要与我胜三大爷比赛。”闵士琼大怒,眼看赵义肠肚皆冒,老寨主说道:“你扎死我徒弟,我并未说别的,你为何夸口,藐视我手下无人?来呀,大众亮兵器拿他!”银龙笑道:“下海必有擒龙力,我必有走法。”遂用八步赶着童子功,一拧身上了东敞厅。天棚离着敞厅五六尺高,天棚是竹杆子搭的,少爷两只手捋住两根竹杆,两只脚登住两根竹杆子,天棚上的网都是黄豆粗的铜铁丝。少爷一声呐喊:“我打铜铁网内钻出去了!”六月间天气暑热,天棚的席可拉开啦,只露着铜铁网。群贼听少爷喊要钻出去,莫不心中纳闷,东角门的贼人遂舍了东角门,奔东敞厅天棚上观看。小英雄一看,八个贼人离了东角门,小英雄两条腿一踹杆子,两手一松,使了一个燕子掠水式,离地四五尺高,一叠腰站起身形。群雄一怔,小少爷已出了东角门,回头说道:“众位,明天再见!”韩秀嗔道:“你们八位是干什么的?”众人说道:“他说他能打网窟窿钻出去,我们在东角门看不见,所以绕到西面观看。”韩秀说道:“此子若不剪除,绿林道无类矣。”韩秀语毕,遂亮刀追赶。为什么韩秀要追赶呢?皆因为银龙大闹莲花湖,记恨在心。韩秀这一追,飞天鼠秦尤、柳玉春等,随后也就赶下来了。但是银龙明知道由山口走不了,银龙出了东角门,不向南去奔山口,转向东方蹿房越脊而逃,纵过大墙,乃是陡壁山崖,树木丛杂,少爷腿虽然快,无奈四寇后面紧紧追赶。韩秀叫道:“秦大哥,小冤家路逢绝地,萧金台山口里向东去是死路。”

  韩秀又追出二里余地,美英雄抬头向东一看,吃惊非小。山道坡有一山涧,有一二百丈深,宽有八九丈,掉在山涧里,必得摔成肉泥。纵远谁也远不过两三丈,就是剑客也就是纵一丈七八远,小英雄无奈何,顺着山坡又往南去,南面横山阻路,直上直下,学业高的也就是上去三五丈,少爷无可如何,又顺南山坡向西去。韩秀心中说道:“向西去就是二道山口,有弓箭手,到在那里乱箭齐发,向南去有横山阻路,东去有深涧一条,北面有我韩秀追赶,看他向哪里逃走?”张德寿大喊道:“拿住小冤家不杀他,先挖他眼睛,后剁他十指,看他含糊不含糊!”

  少爷闻听,心中说道:“群贼真狠哪,父母的遗体,为什么叫群贼玩笑?”思索至此,一提腰围子,亮出匕首刀,自己说道:“路逢绝地,不得自由,不如自刎一死。”少爷匕首刀方横于项上,就见陡壁山崖五六丈高处,一声骂道:“王八羔子不要自刎,有吾在此!真不愧侠客儿子。”韩秀一看,心中暗想:“我若被欧阳氏戏耍,我栽不起筋斗。”韩秀回头就跑,秦尤抱头鼠窜,柳玉春雅赛丧家之犬,恶贼张德寿吓得尿流满裤。欧阳大义士吓退群贼,搭救塞北观音萧银龙。银龙说道:“你早干什么来着?”欧阳大义士道:“我看热闹来着。”银龙又问道:“你打哪过来的?此处山涧三四丈宽。”欧阳大义士说道:“我就打这旮旯里过来的,我会飞。皆因你下帖来的时候,胜三爷愁眉不展,因此吾随下你来,探探吉凶祸福。”说着话,遂向南走了有三五丈远,西山坡上有几棵龙爪树,东山坡上也有龙爪树,有一细绳,上拴一物,比镖长点,山涧东面龙爪树上,拴着绒绳,西面用铁镖钉在树上。大义士说道:“你揪着绒绳,一把一把拉着就过去了。”银龙说道:“不行,那铁镖似要从树上落下来,就将我摔死啦。”欧阳爷说道:“我给你钉在树里,就落不下来啦。”萧银龙遂双手拉绒绳而过,来到东坡,撒手绒绳,欧阳大义士一笑,说道:“小王八羔子,你还得学二十年。你看我。”踩绒绳而过,离东涧坡有五尺远,脚一着劲,纵下绒绳,说道:“银龙,你明白我怎么能踩绳吗?”

  银龙说道:“你皮马褂兜风,故此能行。”欧阳爷说道:“对啦,要没有皮马褂可不行,手里得拿着杆子,或者是伞。”又叫道:“银龙,你打这旮旯里往东去,是南北大路,可以奔镖局子而去。”小侠客说道:“谢你活命之恩,叔父受我一拜。”

  欧阳大义士说道:“王八羔子,不拜倒也罢了。”小侠客问道:“你绒绳上那宗物件叫作何物?”欧阳大义士说道:“这是古人所传,叫博浪锥,昔日张良曾用过这种兵刃。”银龙说道:“咱回镖局子吧。”欧阳大义士说道:“我还得过去,将博浪锥钉浅点,然后我再踩过来,抖绒绳取回博浪锥。吾有个外号,人称瓷公鸡。你欧阳二叔,外号叫翡翠猫。我二人一毛不拔,不能丢东西。我过山涧还要办点事,你回去你三大爷要问你,就提我掌灯时必回镖局子。你回去吧,恐怕你胜三大爷放心不下。”萧银龙下了山坡,回镖局子去了,欧阳爷踩绳过山涧而去,暂且不表。

  单言萧银龙,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起此事,又惊又喜,喜的是大闹群英会,判官笔扎死赵义;惊的是四寇追赶,几乎身逢绝地,欧阳叔父吓退群贼,使我长了不少见识,才知道博浪锥。又思想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博浪锥呢?我欧阳叔父真是高明之人。”心中思思想想,已经来到镖局子切近。镖局子外那片松林中,走出三五少年,原来是黄三太、张茂龙、李煜等。三太说道:“兄弟你可回来了,我这一天就喝了点闷酒。”

  银龙将萧金台之事,对大众说了一遍。三太道:“你刚走工夫不大,欧阳叔父就出了镖局子啦,也不知上哪去了。”小英雄众人一同进了镖局子,方走到大门道,杨香五、金头虎二人在大门道正谈论银龙下书之事呢,金头虎一看银龙,遂喊道:“打鬼!打鬼!冤魂不散,死去的银龙回来啦。”银龙说道:“你才是鬼呢。”银龙又将萧金台之事,又对杨香五与贾明细说一回。金头虎说道:“你别吹牛腿啦,我方打萧金台回来,我拿杵杵死六个,闵士琼直哀求我,我才回来。”银龙说道:“你别是作梦吧?”傻英雄说道:“你真猜着啦。”银龙说道:“你别挨骂啦。”银龙到了大客厅,一见大众,俱都一怔,胜爷说道:“银龙你可回来了。”萧银龙将群英会之事,对众老者说了一遍,并将怎样打东角门逃出,韩秀怎样追赶,未敢走山口,路逢绝地,小侄男方要自刎,幸有欧阳叔父前去搭救,吓退群贼,用博浪锥扎在树内,我攀绒绳而过。英雄将栽筋斗露脸之事,—句不留,全都说将出来。胜爷问道:“你欧阳叔父呢?”

  银龙说道:“我欧阳叔父掌灯就回来。”聋哑仙师打了一个稽首,说道:“善哉,善哉,我给银龙袖占一卦,银龙逢凶化吉,必有人解救。银龙走后,欧阳爷出镖局子,我就知道是暗中保护银龙去了。”掌灯之后,欧阳爷果然回来。吃完晚饭,大家早早安歇,已然分派大众,四更天叫起。

  第二日叫起之后,酒席摆好,四更半天吃完了早饭,仍然八十四位,大众起身。八老并肩头前引路,傻小子贾明带着两包点心,并带着水口袋,皆因为傻小子出门饿怕啦。天至巳分时,走近萧金台山口一片树林,就听大树林中有人喊道:“唔呀,久候多时!”众人抬头观看,就见欧阳二义士出了树林,说道:“胜三爷暂停贵步,我点一点人数够不够。唔呀,小弟我第一拨请的华四爸这老王八羔怎么没有来呢?”胜爷说道:“我当面谢过,兄弟多有受累,聘请南七省宾朋。华清泉头一拨就到了,五探飞蛇阵盗了一个假灯,华清泉进阵,始终没露面,在他临探阵时,大家拦阻他,他不听,道兄所料,他盗不出灯来,无脸见众朋友,他许回家去啦。”二义士又问道:“贾矬子怎么不见?”胜爷说道:“贾七爷在后边呢。”蛮子点数目说道:“屠粲老王八羔子来啦。”后面贾明骂街:“汉奸老小子,给他个大嘴巴子!”金头虎正在骂得高兴,由后面一个大嘴巴子打来,贾明一看是欧阳德。说道:“咱是亲师兄弟,你怎么打我?”欧阳德说道:“你骂我父亲,为什么不打你呢?”贾明说道:“老少豆腐皮聚会,谁还惹得起呢?”欧阳德说道:“你再要骂,必要管教你。”二义士又说道:“咱弟兄东面四位,西面四位,这样才威武,别都站在一处。”二义士一到,共合九老八十五位,奔山口走去。

  离山口不远,就听山口内锣鼓齐鸣,只见山口里面喽卒寨主,一字长蛇的阵式,出了山口,来到山外,分为二龙出水的阵地,一排排,一行行,站立东西,每人一口双手带,精神百倍。胜爷大众停住脚步观看,忽听山口内马踏銮铃响,三匹座骥撞出:头一匹艾叶青鬃豹,马上老寨主闵士琼,后面两匹座骥,左边红沙兽闵德润,右边白龙驹玉面小如来闵德俊。马后四十余名,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但并没有外人,都是闵老寨主的高徒。师徒父子五十来位,要拚命没有退后的。闵士琼的马离胜爷九老切近,在马上欠身拱手,闵老寨主师徒父子一看东西两边这二位汉奸,一怔:“夏天穿皮袄拿雕翎扇。”闵老寨主一扶马鞍下了座骥,二位少爷见他父亲下马,他二人也赶紧下了座骥。就见闵士琼对胜爷说道:“在下对老明公惭愧之甚,五方飞蛇楼挂的确是真灯,吾之道友妙手真人许道成,自逞奇才,掉换假灯,我实在不知,故此道友死于楼上,滚于楼下,自取灭亡,我细心访察,才将真珠灯找回。又二十六日请明公赴会,在下预备好酒好菜,我小徒赵仁酒内藏毒药,杀人不用刀,伤你我二人之和气。今朝见明公实在惭愧,但愿老达官恕过。”胜爷说道:“老寨主,先前的事莫要重提,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但愿老寨主莫与胜英结仇。”闵士琼说道:“哪里话来,但求老明公勿要记恨在心。”胜爷与闵士琼说说笑笑,够奔山里而来,胜爷背后八十余人,鱼贯而行。进了头道山口,二百名削刀手站立两旁,一点响声没有,真是肃静之甚。大众这一进头道山口,胜爷八十五位老少英雄,好比大鹏金翅鸟打落在天罗网,内有毒计千条,不知胜三爷大众生死存亡?列位,闵士琼与胜三爷完全是假好假厚。大家来到二道山口,二百名弓箭手纫扣搭弦,排立两边,三道栅栏门,挠钩手每人提着一根钩镰枪。进了三道栅栏门,闵士琼叫道:“胜老明公!你镖行的朋友来齐否?”胜爷回头一看,遂说道:“业已来齐了。”

  闵士琼回头向徒弟说道:“查点胜老达官来了多少人?”一家寨主答道:“共来八十五位。”闵士琼叫道:“胜老明公,进萧金台易,出萧金台难。”胜爷哈哈一笑,说道:“既来之则安之。”进了聚义厅,胜爷一看,果然与萧银龙说的一点不差,天棚杆子上铜铁网罩住,除去东西角门,插翅也难飞腾。聚义厅正北面,廊下当中摆着佛龛,这个佛龛就是五方飞蛇阵的佛龛,前文表过样式,兹不再赘,里边有古佛,茶青绸子帘罩着。

  佛龛前摆着香池子,长六尺余,宽三尺余,是青石作的,重有千余斤。西廊下俱都是绿林道八大名山的英雄,有一百六七十位,萧金台的英雄俱在西北。向南再有莲花湖的万丈翻波浪韩秀并那韩家四猛,宝刀将韩殿魁,及水八寨旱八寨的群雄。再向南一看,黑水湖的曹荣、曹子山,澎湖的寨主汪忠,巢湖的寨主李豹,林士佩在黑水湖、莲花湖的人当中。再向南,萧凤台的袁龙、袁虎,再向南,萧玉台的夏金辉、夏金标,再向后看,俱都是三山五岳之绿林道。闵士琼背后尚有四十余人。再看东北角西敞厅外,有五六张桌,是台湾省的大帅石朗,三千岁曹士彪,台湾省的英雄俱都是武艺超群,内有差官数名,共合三四十位。闵士琼道:“胜老明公的人,请在东廊下休息。”

  胜爷唯唯称是。胜爷一看台湾省这众英雄,心中实为感念捉秦尤之德,胜爷紧行几步,够奔西敞厅外,来到大帅石朗面前,控背躬身,方要行礼,石朗一看暗道:“胜老达官这一行礼,叫我难以为情。我本是闵士琼寨主约来的,闵士琼与王子张奇善最厚,我又奉张奇善王驾千岁之命前来的,但是我也并不帮打,我不过看看大清国的龙虎风云会耳。”石朗思索至此,遂用大氅一遮脸,对着胜爷一摇头,胜爷心中明白,遂躬着腰走到南廊下,抱腕当胸说道:“众位多辛苦了。”大众俱都还礼,齐声说道:“老明公辛苦了。”闵士琼遂又催促道:“胜老明公请东廊下落座吧。”东廊下靠北面有一张大桌子,预备的是首座,三面绣花围桌;西敞厅内西北角也是一张大桌子,也是三面围桌,上绣龙出水,凤离窝,团花朵朵。胜爷等方才落座,闵士琼站起身来,遂叫道:“胜老明公!你镖行的人物,可以给我介绍介绍?”胜爷左右坐的是八老,再向东南是黄三太大众等,胜爷遂答道:“多承抬爱,朋友没多了的,我给你介绍几位。”胜爷叫道:“孟二侠。”胜爷用手指着闵老寨主说道:“这是南七省的总瓢把子,姓闵名士琼。”又指着孟铠对闵士琼说道:“此人姓孟名铠,人称九头狮子孟铠孟二侠。”又指萧杰对闵士琼也介绍了,闵士琼说道:“久仰二位侠客大名,今日得会,实为三生之幸。”萧杰、孟铠也客气了几句,遂归了座位。然后与诸葛道爷及弼昆长老又介绍了,闵士琼说道:“二位当家的可称得起世外高人。”彼此各施一礼。道爷说道:“出家人按理说不能出山问世,兹因胜施主所邀,实出于不得已耳。”语毕,僧、道二人归了座位。胜爷又叫道:“屠大哥、李四弟请过来!”又与闵士琼也引见一回,屠粲与李四爷也有几句谦恭话。又与欧阳氏弟兄引见,闵士琼一看,真透着新鲜,夏天穿皮袄。胜爷与欧阳弟兄介绍完毕,陆续给众人俱都介绍了。闵士琼说道:“小山真是有幸,得蒙众位义士下顾。”欧阳二爷说道:“不敢不敢,鄙人号叫贼魔。”胜爷一听不像话,对着欧阳二爷哼了一声道:“二弟请一旁落座。”胜爷又对闵老寨主说道:“请老寨主落座吧。”二位又谦恭了一回,遂都落了座。有几十名喽卒在左右两廊下伺候茶水,东西两廊下俱有茶桶,如同水缸相似,早将酽茶沏好,喽卒挨位都给满了茶。

  茶罢搁盏,端上千鲜果品,俱都是上品佳果,每桌上一把广锡酒壶。此时镖行八十五位英雄前,俱都满上一杯,欧阳天佐、天佑站起身形,说道:“老寨主,我胜三哥分派吾二人招待亲友。”说着话,一提皮袄底襟,取出象牙小勺,随上的酒菜,蛮子必要用象牙勺搅合搅合,试试有毒物没有,欧阳二位义士皆因为先有药酒一计,故此小心留神。胜爷在东廊下打量闵士琼,年过古稀,言谈话语不俗,闵士琼在西面观看胜爷,虽然是武夫,文雅之甚,二位彼此俱都羡慕。二位喝着酒阔谈一番,净谈的是历朝古圣先贤,哪朝代龙虎相争;哪朝代奸臣悬枰卖官,非亲不用,非财不取。二位老者俱都是口似悬河。又谈论些三坟五典、五帝三皇以及五霸七雄、楚汉相争之事,由盘古氏直谈到唐宋元明,直谈到大清国更年改月一统华夷。闵士琼问,胜爷答;胜爷问,闵士琼答,二位一问一答,对答如流。

  闵士琼赞胜爷博古通今,胜爷赞闵老寨主广览多读。

  时候谈的甚大,杯盘早已狼藉,胜爷说道:“替古人饶舌,好比纸上谈兵;酒过千杯,不过一醉。请问寨主珍珠灯之事,怎样办理?老寨主可能成全胜英,献了珍珠灯,救小弟一条性命,再生不忘大德。”闵士琼叫道:“胜老达官!珍珠灯是皇上家的,在下实不敢损坏。珍珠灯之事好办,我与明公且盘桓几时。”胜爷又问道:“老寨主果能将珍珠灯献出吗?”闵士琼道:“好办好办。我再请问明公一言,五霸之时,哪位艺业精奇?”胜爷即答道:“古圣先贤,各有奇才异能。”二人谈话的工夫甚大,天已黑暗,喽卒掌起几对纱灯,两廊下照如白日一般。胜爷又说道:“老寨主,在其位,谋其政;干何事,思何理。也不必替古人饶舌,珍珠灯之事,老寨主怎样办理?”

  闵士琼道:“头次盗灯,吾之道友掉换假灯,教我言而无信;二十六日明公赴会,在下预备的是上等酒席,皆因赵仁误事,品行不端,酒内暗藏毒药,大背天理良心,我闵士琼惭愧之甚。今日十数省高亲贵友在场,咱都是好武的朋友,我闵士琼欲与明公十阵赌输赢,短打长拳,水旱两面,或用兵刃,较量十阵。如果输赢皆五阵,那算不输不赢,再续十阵;若胜老达官赢六阵,则算你赢啦;若胜老达官赢四阵,那算你输啦。你要赢了我们,我将珍珠灯双手奉献,将正犯帮犯全都献出,我父子自背其缚,打窝主的官司。胜老达官若是输了呢,老明公怎样的办理?请当面见教。”胜爷道:“闵老寨主,我要输了,我自己到北京。自认我一人盗灯,我就说我是疯魔,将灯盗出,已经摔毁,此时我明白啦,恐怕累及好人,故此我来投案。”闵老寨主道:“第一次我失信用,第二次我之徒弟误事,此次你我当面言讲,量双方决不能失了信用。现有佛龛在此,内供古佛,咱俩各发洪誓,对佛烧香,如要失了信用,天诛地灭,必遭雷击之报,双方对古佛起誓。”胜爷说道:“老寨主真英雄也。好好好,就此起誓。”这一烧香起誓不要紧,八十余位老少英雄,要中五路薰香计。闵士琼叫喽卒取一封黄封香,打开黄封将香捻开,用火燃着,香火一尺余高,递给老寨主,闵士琼接香炷在手,口中说道:“胜老明公,我要烧香起誓。”说着话够奔香池而来,双手捧香,向东廊下观看,心中暗道:“胜英你八十五人,就是铁打铜铸的英雄,大概也难逃五路薰香之计。我必将你等刀刀斩尽,刃刃诛绝,有会金钟罩的,搪不住宝刀。”诸公,这个薰香要是燃着了,难道他们八大名山的人就薰不倒吗?列位,八大名山之人早闻上解药了,台湾省的人,茶中白水中已经给下好解药了。何为五路薰香计呢?乃是下五门的五路薰香,将薰香埋在香池底上,单等插黄封香时,故意将香火碰倒,以燃薰香。单提闵士琼来至香池切近,方要向香炉内插香,就听天棚上铜铁网一响,一声呐喊:“胜三弟留神五路薰香计!”胜三爷闻听,赶紧取出宝马平安散,大众有带着宝马平安散的,也都向外掏瓶子,闻宝马平安散。金头虎喊道:“闻不着药的可堵鼻子!”一句话说破了五路薰香计,闵士琼气哼哼将黄封香插于就地。大众仰面向天棚上观看,就见天棚当中一道闪光,立刻铜铁网掉下一块,人也跟着破网落于就地。众英雄观看:大脑袋犹如麦斗,短头发二寸多长,长头发挽着髻,身穿蓝布棉袍,又肥又大,本色是蓝的,上头补着各色的补丁,油腻多厚,腰间系定一条腰带,是破布条草绳拧在一块的,足下是麻草鞋,没穿袜子,脚面与地皮一般,麻梗线串绷着草鞋,皮挺带系腿腕,背后草绳绷着一个紫鲨鱼皮刀鞘,真金饰件,真金吞口,手中执定宝刀。台湾省的石朗站起身形问道:“三千岁,此人所带的宝刀,不是王爷的金背劈水电光宝刀吗?”台湾大众观看宝刀,剑客道:“众位莫疑,这是我暂借一用。皆因为赴会我没有家伙,完了事我还回宝刀,如众位不嫌麻烦,完了事众位给带回去,我借刀时可没有言语,我偷着摘下来的。”又说道:“姓闵的,光天化日之下,不必烧香,要以烧香做暗昧之事,报应得更快。我胜三弟挨肩的九老,是我九个小兄弟,你们说十阵赌输赢,那倒很好。”列位,剑客是怎么来的呢?乃是跟台湾的人一块儿来的,已经来到萧金台两天啦。剑客在萧金台夜间窃听,这是第二条绝户计,如果胜英来时,先叫寨主与他谈古论今,延到掌灯的时候,点五路薰香,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一个不留。剑客听了个真而且真,故此隐在铜铁网上,将铜铁网的窟窿用手一分,又将天棚撕破一个四寸大的窟窿,附耳而听。听完了闵士琼与胜三爷谈古论今,方要向香池中插香,剑客大喊一声:“留神五路薰香计!”将铜铁网用宝刀削断一块,跃下天棚。

  剑客与台湾省的人方说完话,对闵士琼道:“十阵比输赢,我先领教第一阵。咱就拿着这个伤天害理的香池先来一来,我将它举起来,我舞一个花,别人能举起来舞一个花,我舞两个花,谁舞的花多,算谁赢。”闵士琼说道:“夏侯老义士,咱一言为定,请老义士不要多想。”闵士琼遂问道:“西廊下哪位举香池?”就听西廊下有人答应一声:“有!”随着声音纵出西廊子。韩秀刚要说兄长不可,韩忠早纵出来啦,拦也来不及啦。只见韩忠甩了大氅,来到石香池切近,那石香池四五尺高,下边的石腿三尺来高,囫囵石头凿的,韩忠下腰一向下蹲,伸出两只手,要举石香池。东廊下萧三侠、孟二侠、神刀将李刚向聋哑仙师问道:“此人举得起来吗?”道爷摇头道:“他举不起来。这宗东西有千余斤,他身体高,总得蹲下,使不上劲。他伸出手去是端劲,那更端不起来,他是浑人。”韩忠此时托定香池底,用十足的力量较三次劲,石香池一歪,外面两条腿抬起二尺多高,举之不起。韩忠道:“我不得使劲,举之不起。”两廊下英雄哄堂大笑。闵士琼又问道:“哪位还能举石香池?”大少寨主闵德润答道:“孩儿愿往。”勒了勒皮挺带,赶奔石香池前。大少寨主身高八尺,身比韩忠还高一尺,那香池四条腿三尺多高,他是更不得用力,一下腰手心朝上,奔香池底托去。李刚说道:“道兄,他可举起来吧?”道爷说道:“他也外行,不会使劲,也举不起来。”只见他用了两三次力量,四条腿方然离地,他可站不起来,一退步将手撤出说道:“不得用力。”两廊下群雄一阵大笑,大少寨主羞惭惭归于西廊下。这二位没举起来,西廊下的群雄可就都不敢出头了,精明的人,虽然有力也不敢出头。剑客说道:“胜老三,你问问东廊下的人谁举香池?”没等胜爷问,就听有人答道:“三大爷我举。”剑客一看,乃是孟金龙,剑客狠狠瞪了金龙两眼,心中说道:“师傅摆道,徒弟走,真浑蛋。”孟金龙将杵递与金头虎,金鼎龙头搠递与香五,走到石香池前,孟金龙到了此时就不傻啦,心中说道:“我师傅这是玩花招,他小个得力,我们大个不得力。”遂说道:“师傅,咱们挎起来行不行?”

  剑客说道:“你别跟着搅,你要不举退回去。”金龙说道:“我身高八尺半,不得用力,我退下去吧。”口中叨叨念念:“有劲使不上。”遂退归东廊下。此时两廊下三百多位英雄,无人敢举,剑客说道:“没人举啦,看我的。”由背后撤去刀鞘,宝刀还匣,叫道:“金龙,与我拿着宝刀!”金龙说道:“师傅将宝刀送给我吧。我抢大山贼一个金鼎龙头搠,我自己的降魔宝杵,胁下衬宝刀,我将贼们都宰了。”剑客说道:“胡说!宝刀是人家的。”剑客解开腰带,脱去棉袍,两廊下众人一看,腰间挎着一个破皮兜囊,下边的裤子破得一条一条的,肋骨条单摆浮搁,肉皮搭拉下多长来,骨瘦如柴,皮包着骨头,要叫大风一吹,就许倒下起不来。走在石香池前,剑客身高三尺有余,一下腰钻在石香池底下去了。聋哑仙师说道:“你们看看人家怎样伸手。”众人一看,剑客是扬胳臂托掌朝天去托底,正托香池当中。大脑袋三晃,石香池过于顶梁,举起石香池,先向西敞厅走去,走到西敞厅前,将石香池向上一扔,扔起一尺多高;复又托住向北走去,走到北面众英雄前,又将石香池扔起一尺来高;再托住翻身奔南走来,走了一个十字花,又绕一个圈,后又来到佛龛前,将石香池向地上横着一摔,将香灰摔出,香池底下露出青黄赤白黑五色薰香。剑客道:“山大王没有好良心,香灰都变五色。”语毕,向闵士琼身前走来道:“闵士琼,你七十多岁啦,下此毒手,要将镖行一网打尽,你看看镖行十三四岁的小孩有多少?你真忍心哪?老猴崽子。我将你劈了!”说着话,伸手要用鹰爪力抓闵士琼,眼看着就是一场群殴,血溅厅台。聋哑仙师说道:“胜施主赶紧拦阻。”

  胜爷一看剑客的手奔闵士琼去啦,胜爷赶紧将剑客的手捋住,说道:“大师兄且慢,还是十阵赌输赢。”道爷也过来相劝,将剑客劝回东廊下。

  胜爷遂与闵士琼商议比赛二阵,第二阵有莲花湖的韩忠、韩勇、韩猛、韩孝,由西廊下出来,叫道:“总辖寨主,咱们跟他镖行摔跤赌输赢如何?”韩秀点头,遂向闵士琼问道:“我四位兄长要与镖行摔跤赌输赢,老寨主以为如何?”闵老寨主说道:“好好好。”遂向胜爷道:“第二阵摔跤赌输赢如何?”胜爷闻听,双眉紧皱,镖行里哪有摔跤之人?这一干老英雄俱都没摔过跤,这便如何是好?虽然没有会摔跤的,也不好说出不算来,问道:“你们众位哪位能摔跤?”话言未了,就见后面答道:“我会摔跤,在台湾没人跟我摔,我净跟柏树摔。”语毕,金龙由众人中走出来,将兵刃仍交与金头虎贾明与杨香五,来到韩家弟兄四位面前。韩忠道:“咱是走着摔,还是摔递招呢?”金龙将双腿一叉,站在韩忠面前说道:“你摔吧,随便。”韩忠一看傻英雄摔跤是外行,叉着腿不能护裆,摔跤第一讲究护裆。韩猛向前一进身,将孟金龙皮挺带捋住,孟金龙并不动劲,韩忠捋着这皮带向怀中一拉,纹丝不动,韩忠将右腿伸入金龙裆中,缠住金龙左腿,用肩头一扛,这一招叫倒灌口袋,又叫老牛挺背,扛了三扛,背了三背,还是纹丝不动。大英雄当胸一掌,将韩忠一把抓住,用大腿一夹韩忠的腿,用平生的力气向外一扔,说道:“小子,你出去吧!”这一扔不要紧,底下夹着的腿并没松开,就听咔哧一声,韩忠右腿带伤。西廊下众英雄俱都一怔。道爷说道:“胜三弟,你拦着金龙别动手,韩忠的腿响的声音,不是折啦,是摘了环啦。”

  此时金龙方要动手,胜爷喊道:“金龙不许动手!”胜爷过来说道:“西廊下的宾朋过来两位,将大寨主搀起,在下给他将骨环挂上。”过来两人将韩忠扶起,胜爷伸手给韩忠将骨环捏好挂上。列位,这宗伤虽然不要紧,用手术捏的时候,比什么都疼。韩忠热汗直流,二人搀着韩忠向西跨院去活动去了。金龙喊道:“谁还摔跤,快过来!”列位,谁还敢摔?金龙喊了几声没人过来,金龙说道:“告诉你们,有其师,必有其徒。那大脑袋就是我师傅,谁不服,过来摔摔。”胜爷道:“金龙不要夸口。”又对闵老寨主道:“二阵也承让了。”

  闵老寨主心中难过,说不出话来,此时林士佩过来,对闵士琼说道:“老寨主不要为难,有林士佩在此。我若赢不了镖行之人,不算英雄。举石香池那不叫比武,比武还有讲笨力的吗?”语毕,甩大氅,勒英雄带,撤去背后镖枪,掏出点穴镢,叫道:“伯父,咱与胜老达官比武讲拳脚,第三阵跟他递拳脚,我奉陪。”闵士琼向胜爷道:“你镖行哪位可与林寨主递拳脚比赛输赢?”胜爷点头,向东廊下问道:“镖行宾朋,哪位可以与林寨主比赛拳脚?”众人无有答言者,都知道林士佩横推八匹马,倒拽九头牛,其勇无比,胜爷连问两次,无人答言。

  林士佩微微冷笑道:“不论侠客剑客、回汉两教,有能抬爱我林士佩的,我就能奉陪。”胜爷已经问了两次无人答话,胜爷不得已,自己甩大氅,胜爷方将大衣脱去,只听欧阳二爷喊道:“唔呀,三哥,杀鸡不用宰牛的刀!我与林士佩闹着玩吧。唔呀,吾儿何在?”欧阳德叫道:“父亲,孩儿在此。”欧阳二爷脱了马褂皮袄,交给了欧阳德,又摘了头上的帽子。棉鞋可没脱,露出里边的衣服,鹿皮袄,鹿皮裤,紧了紧英雄带,跃众当先道:“林寨主,咱俩闹着玩。”林士佩问道:“来者可是大义士吗?”二爷答道:“我不是义士,我是鸡屎。人家待我有救命之恩,我不知报之以德,我还要坏心害人家,哪有这样的义士?我的名字叫天佑,我行二。”林士佩说道:“二义士不要取笑。”此时金头虎问道:“杨香五,二爷有本事吗?别净会玩笑吧。”杨香五说道:“有点本事不大,小子你开开眼吧。”此时二爷天佑已与林士佩插拳动手,二人远长拳,近短打,挨帮挤靠,闪展腾挪,蹿高纵远,腰似弯弓,走似蛇行,俨然电光一般,高处一纵一丈多高,矮处一坐,好似落叶,二位的武学平平,二人俱都是大花拳。动着手,欧阳二义士改了八卦行门拳,林士佩心中明白,立刻就换了招数,又按行门八卦拳敌挡;十余回合,二义士又改为少林拳;然后又改弹腿门的拳,二人又战了十余合,不分胜败;欧阳爷又改为猴拳,小架式。共合战了一百余合,二义士改了十二门拳脚。动着手喊道:“我不行啦!栽了筋斗,现了眼!我不行啦!”列位,武学的规矩,动手时应当提着气,一语不发,欧阳二爷则不然,动着手直喊。喽卒们已将香池搭走,二爷败到古佛东边,有一棵明柱,二爷靠住明柱,挤的欧阳二爷脚底下都踩柱脚石啦。

  林士佩暗中皱眉说道:“这是胜英的左右臂,我若将他踢死,也可灭胜英之势力。”就听澎的一声,一脚奔二爷下部踢去。

  欧阳二爷使的是旱地拔葱功夫,纵起六尺余高,明柱是圆的,铮光明亮,欧阳二爷不但纵起六七尺高来,还将身形贴在明柱上啦,说了一句:“这旮旯里凉爽。”两廊下众英雄俱各咋舌。

  金头虎说道:“这是背后有胶吧?”道爷说道:“这是欧阳门的绝艺,不传外姓。全凭两胳膊的力量,这叫靠山招。”金头虎说道:“能贴一天吗?”道爷说道:“这就是一口气的时间。”

  闲言少叙,此时林士佩这一脚正踢在明柱上,要是细柱子,这一下子就可以踢倒啦。林士佩靴子也绽啦,袜子也破了,林士佩右脚疼痛,当时右脚不能着地,左腿向后倒退。欧阳二爷向前一探身,双手一拍明柱跃下,跃下明柱够上林士佩说道:“唔呀,我抽你两个大嘴巴子。”林士佩野马分鬃式,双手一分二爷的胳膊。你道,打嘴巴子是假的,林士佩这一分二爷的手,胸脯子可就交给二爷啦,纵起一脚,正踢在林士佩胸上,林士佩一条腿使劲,焉能站立得住?一退两退,闹了一个仰面朝天。林士佩手一按地,站起身形说道:“你这叫什么招?武学里还有抽嘴巴子吗?”欧阳二爷说道:“这是外国招,倒下了没有?”林士佩长叹了一声,回归西廊下,叫道:“韩贤弟,你看我输的多冤哪!玩玩笑笑,就输给蛮子啦。唉,天要绝绿林道吗?”韩秀说道:“兄长不必愁烦。”遂附耳低言,说了几句话,林士佩闻听,立刻精神百倍,变愁容,换笑脸。

  你道,韩秀说的也是一条绝户计,萧金台后山,有一个毒水寒泉,非童子不能下泉。韩秀低声告诉林士佩说的是:“后山寒泉其水甚寒,刺人肌骨,人要下去,若毒气入了毛孔必死,我与胜英较量,激他下泉,胜英必不含糊,他若中了此计,其死必矣。”林士佩故此精神百倍说道:“贤弟快用此计。若将胜英置之死地,那真是拔了我眼中之钉,目中之棘。我曾跟贤弟说过,大清国有胜英没有林士佩,贤弟速用此计吧。”等到欧阳二爷归东廊下,韩秀遂跃众当先叫道:“闵老伯父,十阵咱们连败三阵,吾请比赛第四阵。不用马上步下,胜老达官曾头探莲花湖,二打莲花湖,水性甚高,萧金台后山有凉亭,亭子下面有寒泉,我与胜老明公,也不动手,也不打仗,我陪胜老明公探探寒泉,这也算一阵,胜老达官可能赏脸同在下探寒泉吗?”你道,胜爷一世是能折不弯,连忙说道:“韩寨主别说是寒泉,就是那龙潭虎穴,只要有敢下去的,胜某就要奉陪。”

  这叫刚强志气,是惹祸招灾的根苗,这要是贾明,一句话就完啦:“我不去。”韩秀以言语又激胜爷,对西廊众人说道:“胜老达官真叫人佩服,咱西廊下的宾朋,请二位到那里观看。”

  林士佩明知是计,站起身形说道:“愚兄愿往。”本山的二少寨主闵德俊长叹一口气,心中暗道:“胜老者休矣。可惜风烛残年,丧于寒泉之下。”闵德俊思索至此,叫道:“韩兄长,小弟愿往一观。”林士佩、韩秀、玉面小如来,绿林道三位美英雄,要够奔寒泉。胜爷在东廊下说道:“那位与老夫观敌?”

  话言未毕,站起二人:聋哑仙师诸葛山真、红莲罗汉弼昆长老。

  老二位站起身形,一个说:“贫道愿往。”一个说:“贫僧愿往。”闵士琼明知胜爷必死,赶紧叫两名喽卒提灯引路,六位后面跟随。胜爷在东廊下抱腕当胸,说道:“夏侯兄长、孟二侠贤弟、萧三侠贤弟、屠大哥、李四弟、七爷贾贤弟、众位仁兄贤弟,千万压住了,别叫他们年轻的出首比赛,有什么事,等我回来。”闵士琼此时捻髯窃笑,心中暗道:“今生今世,胜英你回不来了。你探寒泉好比长江水,一去不回头。”二人打灯笼引路,六位后面跟随,出离聚义厅,向西北而去。来到后寨门,开开寨子门,只见有些弓箭手,二少寨主报明喽卒头目,大众出了寨子门,向正北而去。上了北山坡,踏陡壁山崖,走了些羊肠鸟道,出去里许,前面有一山峰,山峰下当中有一凉亭,三面敞着,北面有石头作成的隔扇,东西两面有汉白玉的栏杆,亭子是座北向南,进亭子有汉白玉的阶脚石,两旁有两棵汉白玉石头柱子,俱都犹如麦斗粗细。两个打灯笼的喽卒将灯笼挂在汉白玉石柱子上,韩秀叫道:“胜老明公,换水靠吧!”韩秀打开包裹,将大衣裳脱去,打开水靠。道爷一看,就是一怔:别位的水靠都是鱼皮挂里,油绸子为面,惟独韩秀的水靠则不然,油绸子挂里,鱼皮在外,上身下身相连,就好似连腿裤一般。道爷遂叫道:“胜三爷请亭后换水靠去。”二位到了亭子后,胜爷将包裹放在就地,撤去鸭尾巾,脱去大氅,里面靠身的衣服不脱,穿上三叉口的水靠,上身油绸子绢帕绷头,头戴月牙分水莲子箍,卡好了脖领、袖口,勒上分水套,系上分水裙,水珠不能入内。水靠水衣穿戴齐整,道爷提蓝布道服,由囊中掏出一物,好似一条腰带子,一身的鱼鳞,一丈余长。老道拿着中间一抖,“扑楞”一声,递给胜爷,遂叫道:“三爷,你将此物系在腰间。”胜爷问道:“此物何名?”道爷答道:“这是我自己造的,并不是古人所传,贫道杜撰的名字,叫‘双龙斗杆棒’。一头有子午钉,专扛金钟罩,能破铁布衫;一头龙口咬着一颗避水珠,成色虽不十分高,也能避得了水,将此珠放在水内,水不能浸入。”胜爷系在腰间,分水裙一盖,并不显露,聋哑仙师将胜爷的衣服包好,二人够奔凉亭前。此时韩秀早已换好水衣水靠,韩秀说道:“明公,你先下泉,我先下泉?探一探深浅,绝不动手较量短长。”胜爷说道:“刀山油锅在前,我也不能落他人之后。”胜爷由柱子上摘下一个灯笼,登台阶石。借灯光观看,汉白玉石头铺地,寒泉如同今日乡间的大水井一样,用汉白玉石镶着口,胜爷在东面上向下看,冷气袭人,如同三九天的寒风相似,水距井口一丈三四尺深,水色红混,直向上冒水花。列位,活鱼往里一放,一个时辰,就漂上来而死。胜爷看毕,仍将灯挂在汉白玉柱子上,胜爷此时觉着两腿发木,抬头一看亭子里外,全都油漆彩画,顶上有一根架海,是大红油漆的,此亭子有三间房子大小,那架海上挂一尺多厚的冰霜,乃是寒泉冷气凝结。胜爷心中暗想:此水必然凉能入骨。胜爷平生真没见过这样的泉水,诸公如其不信,上大西洋国去有道河,其水红而混,多大水性的人,下去不能上来。闲言少叙,胜爷看罢,倒吸了口凉气,呆呆发怔。韩秀在亭子外用言语激胜爷,说道:“胜老明公,如惧此水,可另换别位前来探寒泉。”胜爷说道:“我惧怕此水,难道镖行别位就不害怕吗?虎穴龙潭,我胜某自己闯,还能叫别位冒险吗?”老英雄说罢此话,下腰就要下泉,林士佩心中说道:“老匹夫可要完啦。”韩秀心中思索:可惜胜英一世威名,丧于寒泉之内。本山的二少寨主心中难过:胜英可惜,替天行道之人,落得这样下场。道爷口念无量佛。

  正在此时,就听山峰西北面一声呐喊,童子声音:“胜三哥别下泉,小弟来也!”胜爷抬头一看,山峰上一人,一下腰跳下。胜爷看此人,一身蓝布衣服,来至胜爷切近,遂叫道:“三哥,快下亭子!”大众观看此人,一身小衣服,蓝布裤褂,白袜青鞋,手中提着蓝布包裹,年方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白脸面,有句俗语:眉清目秀,性儿柔,柔而不刚。胜三爷与道爷俱都纳闷,此人十五六岁,为何口称胜三哥?胜爷问道:“壮士何如人也?”少年人笑答道:“这道长必是二师兄诸葛兄长,这位和尚必是弼昆师兄。”胜爷闻听,心中更不明白,少年又说道:“三位师兄大概不认识小弟,我有一信,三位兄长一看便知。”说着话遂由贴身衣服内,取出一个白纸包,打开白纸包儿,里面又有一层油纸包儿,打开了油纸包,取出书信,双手捧着,口中说道:“胜三哥观看。”此时已有三更天,纱灯不甚亮,胜爷看不甚真,胜爷遂走至东边柱子底下,借灯光观看,只见上书“胜英贤契收拆”。在一旁有行小字:“寄书之人系汝之师弟叶伯纭。”胜爷看毕,叫道:“道兄!你看看。”

  道爷一手拿着书信,一手打稽首,说道:“无量佛,老师的亲笔。弼昆贤弟你看看。”和尚一看,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老师的亲笔。”道爷心中暗想:“三太他们都要收徒弟啦,您还给他们收小师叔呢。老师你当闭门啦。”叶六爷遂说道:“我五哥早来了半月,我五哥叫飞天玉虎蒋伯芳,惯使一条亮银盘龙棍,乃是万人不敌之勇。”胜爷说道:“为何没见呢?”叶伯纭又说道:“老师兄您先别着急,您给我介绍介绍绿林道的朋友。”胜爷说道:“我倒疏忽了。”遂对韩秀说道:“这是我师傅的道童,跟我恩师学了二年技艺,也算是我的师弟。二位见见,要多多亲近。”又给林士佩与本山的少寨主介绍,胜爷说道:“此位是本山的二少寨主,玉面小如来闵德俊。”二人彼此一见,各施一礼,暗中都有相爱之心。叶六爷说道:“韩寨主,探泉乃是小孩的事,我老哥这大年纪,焉有工夫儿戏呢?我替我老哥探泉,有大事再叫我老哥出首。”林士佩心中说道:“这是胜英的替死鬼。”叶伯纭又说道:“三位老哥哥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您下去怎么上来?这不像乡间的井,两足可以踏井砖而上,这寒泉四外都是泥土,方圆一丈有余;不挂上挽手,怎么上来?我先挂上挽手,然后换水衣水靠。”语毕,由兜囊中取出五钩如意抓,三尺六寸钢链子,有大拇指粗,一丈二的棉花线绳,水深够不着,又接上一根麻绳,五钩如意抓一抖,先将架海上冰霜抓落,然后又一抖抓,五钩深入架海内,将绳往下一放,离水皮一尺有余。韩秀一看,此人太精明啦,还没下去,先打算上来。叶六爷将绳放下去,叫道:“三位兄长,此绳是我之命,若给割断,我命休矣!”嘱咐已毕,又说道:“胜三哥,你探泉先别向井口里看,一向井口低头,寒气先将你的脏腑侵了。”语毕,一纵身来到井口,就要到寒泉。

  列位,叶伯纭与蒋伯芳是怎个来历呢?大明末帝,有一位范老大人,官居文华殿大学士,至明朝十三帝崇祯时,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只闹得天下汹汹,刀兵四起,范老大人屡次上本,崇祯爷不纳,范大人告疾还乡,回到原籍江夏县。老大人乐守田园,施舍济众,冬舍棉衣,夏舍暑汤,买鸟放生,修桥补路,穷不能娶者助资,贫不能葬者助衣裳棺柩,舍义地三顷六十亩。范老大人一日正在书斋看书,忽听铙钹的声音,遂问下人道:“是何处来的声音?”下人答道:“有一位老道,现在外面化缘,不吃不喝,坐了三昼夜啦。”范老员外命家人送钱送食,俱都不要,只求见老员外一面。下人将此话一说,范老员外说道:“欲见一面,有何不可?”老员外遂出离府门,一看老道在门前打坐,蓝布道服,杨木道冠,杨木簪子别顶,鹤发童颜,道骨仙风,真有逸世离尘之仪容;半尺长的黑髯,娃娃脸,范老员外未看明白,他乃是返老还童。老道遂对员外说道:“唔呀,贵人已至。”范老员外问道:“你要化什么物件?”道者答道:“我要化老员外四口寿木。”员外问道:“出家人化寿木何用?”老道答道:“江夏县南门外有一座庙宇,内寓难民二十余家,一家男的死了,一家女的死了,活着的还全都染病,贫道给他们诊脉,已经病入膏肓,不能挽救了,故此化您四口寿木。”范老员外答道:“果然是真,我必舍四口寿木。”遂叫老院公同道人前去察看,真是有两家,不但死了一男一女,活着的还病在稻草之中,一家有一个小孩,一个四五岁的,一个五六岁的。老管家遂问那有病的贵姓,那病了的妇人答道:“姓叶,小孩已经四岁了。”又问那家男的病人贵姓,那男人答道:“姓蒋,小孩已经六岁了。”再问家乡住处,可就说不出话来了,两眼一闭,咽了气啦。老管家悲伤之甚,回到府中,多加了些美言,范老员外遂叫老管家买了四口棺材,四身寿衣,给他两对夫妻俱全合了葬,并立了石碑,一叶氏之墓,一蒋氏之墓,两坟相隔一丈余远。安葬之后,就剩下蒋家的孩童六岁,叶家孩童四岁。江夏县有一家中等的财主,是绝户,就有人给财主家送去,那财主家听说,小孩的大人是瘟症死的,恐怕传染,俱都不要。老道将两个小孩携至松竹观万笏山,老道给两个小孩一诊脉,并没有瘟病。道者就是老剑客艾莲迟,平生传了四个徒弟:大徒弟镇三山夏侯商元,二徒弟铁牌道人诸葛山真,三徒弟带艺投师,就是胜三爷,四徒弟红莲罗汉弼昆长老。且说道人将小孩带到庙中,不到两个月,两个小孩身体已经强壮了,闲暇无事,教授武术,给四岁的小孩起名叶伯纭,六岁的起名蒋伯芳。伯芳爱棍,伯纭爱水,两个小孩这一练功夫,又肥又胖,老剑客一欢喜,给叶伯纭起号承龙,伯芳起号飞天玉虎。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蒋伯芳已十五岁,梳着两个小抓髻,六七岁时使木棍,及至十四五岁换了铁棍,在十五岁时,有一日五更天天降大雪,伯芳用竹扫帚打扫山门外的大雪,风刮得雪堆积有七八尺高,伯芳打扫那堆雪,见雪中埋着一个死人,伯芳遂报告了老道,老道来到跟前,一摸此人尚有气息,艾道爷说道:“此人有病,与你两人前世有缘,你可以救他,将他搭在空室内,给他灌点姜汤。”伯芳说道:“不用搭,我一个人就将他提到屋中去了。”提到屋中,姜糖水一灌,又用棉被一盖,工夫不大,此人苏醒过来,遂说道:“我是杭州府人氏,在东门外开杂货铺,我由三四岁时得了心口疼之病,都说是心疼。”列位,没有真心疼的,那全都是胃气疼。三国时有一位心疼的,他乃是真心疼,一句话未说完,就心疼而死。真心疼没有法治。闲言少叙,此人姓董,双名世兴。艾道爷诊脉,给开了方子,打发人照方抓了三付药,董世兴虽然苏醒过来,仍然卧床不起,蒋五爷遂给他煎药,侍奉两月有余,病体痊愈,董世兴遂说道:“我的姐丈做外官,给我打来信,叫我到任上另谋生意,我这是前去投亲,杭州的买卖已经关闭。我到了任上,我姐夫又荣升到云南贵州去了,我起早多赶路程,正适天降大雪,来到庙前,天气寒凉,我打算叫开庙门暂避风雪,当时犯了老病,我将小包裹一抛,倒于尘埃。我已经人事不知,道爷救了我的命,我再生不忘。”艾道爷说道:“不是我救的你,乃是我的小徒蒋伯芳救的你。”此人遂说道:“如此我与令徒结为异姓兄弟,请道爷给主盟。”道爷也甚愿意,遂给二人主盟,结为生死之交,董世兴十六岁,长伯芳一岁为兄。世兴遂欲仍返杭州,重整买卖,临别之时说道:“兄弟救我一命,我若有寸进时,必报贤弟之恩。”又说道:“并且我回杭州,川资尚且短少。”伯芳说道:“我有三年的体己钱,现在未花,是我每天十二支点心钱。盟兄你用此钱作盘费吧。”世兴也不客气,将钱接过去,说道:“愚兄将住址给兄弟留下,乃是杭州东门外,座南同义合杂货铺。倘若愚兄发达之日,定不忘贤弟。”董世兴拜参了神像,又谢过道爷,二人才洒泪而别。此段文字并非闲谈,后来必有用场。

  光阴似箭,转瞬三年,伯芳力气已足,艾道爷给打了一条亮银盘龙棍,叫道:“伯芳,你已长大成人,可去江苏十三省总镖局找你胜三哥,你师兄弟六人,就是你胜三哥忠实,现为侠客,你在那里跟他学行侠作义。”蒋伯芳闻听,不忍下山。

  老道说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伯芳无法,遂叫老师开了住址,够奔江苏而来。叶伯纭见师兄走去,在庙内无精打采,艾道爷遂说道:“你也该出世啦,你也去十三省总镖局吧,你胜三哥他们都受了戒啦,下山不准回庙,每年我游方,与他们见面。你下山后仍许回庙,为你无家无业。我给你写一封书信,到在那里,你师兄如见我面一般。”伯纭含泪拜别恩师下山,沿路上听说胜三爷萧金台盗万寿灯,英雄心中暗想:我何不到萧金台盗出万寿灯?我这一出世,岂不是压倒群雄?英雄遂够奔萧金台,不走山口,到萧金台的客厅,闻听闵老寨主与四湖之人(莲花湖、黑水湖、澎湖、巢湖)韩秀、曹荣等密议:“药酒、薰香若失败,叫韩秀请胜英探毒水寒泉,乃是第三条绝户计。胜英若死,鸟无头不行,他的手下人就乱了。”叶六爷闻听,打丁一个冷战,遂先来到后山,自己暗中探明寒泉,单等胜三爷来探寒泉时,我再露面。是夜三更来天,胜爷方要下泉,要紧关节之时,叶六爷出首,替胜爷探泉,镇住万丈翻波浪韩秀。

  且说叶六爷一纵身来到泉口,向下一跃,丹田一较劲,下泉用手一托水,一丈有余;三托水到水底,四丈余深,来到水底,开目视物,看一丈四五远。叶六爷在泉一打转,在西北角有斗大一穴,里边有一水蟒,粗一尺有余,红颜色,吐出信子有尺余长,穴口外,透亮白,叶六爷用手一把抓下一块,掀开分水裙,装入油布口袋。列位,叶六爷抓的乃是冰片。抓下之后,叶六爷用手一按水,向上而起,水蟒昂首奔叶六爷而来,叶六爷已经出水,倒绳而上,乃至上面,回头向下一看,恶蟒脑袋出水二尺余,蟒方打水里出来,气力不足,若是缓过气来,恶蟒就可以将人吸回去。叶六爷上了泉口,一纵身形,上了亭子。三老一看叶六爷,美玉脸像似紫茄子,胜爷问道:“六弟,觉着怎么样?”美英雄摇头不语。胜爷搀着六爷转了两个大弯,六爷缓过这口气来,说道:“好凉的水呀!”韩秀木雕泥塑,暗中大吃一惊。叶六爷叫道:“韩寨主,此水四丈余深,水底雪花白。”说着话,由口袋内取出冰片说道:“此物为凭。”

  递给韩秀,韩秀接过来,就觉着胳膊上冒凉气,韩秀又递与叶六爷,叶六爷带在兜囊中。韩秀问道:“叶镖头,里边有何物件呢?”叶六爷说道:“任何皆无。”韩秀问道:“那块白的从何而来呢?”叶六爷答道:“大概此泉出宝。”原来,韩秀最怕蛇,韩秀若看见尺余长的蛇,就惊惶失措。列位,人生在世,天然的性情,各有所长,叶六爷若告诉韩秀水底有水蟒,韩秀绝不敢下泉。韩秀问叶六爷水底有何物,叶六爷说水底并无他物。韩秀将水衣水靠紧好,叫道:“胜老明公,我就借令师弟这条挽手吧,他若拿下来,我还得再挂挽手。”胜爷说道:“很好很好,何必问呢?”韩秀叫道:“林大哥、闵二弟,这个挽手一断,我命休矣。”胜爷说道:“韩寨主你放心下泉,绝没有动这条绳的。”韩秀来到泉口,丹田闭着气,跃下寒泉。

  韩秀跳下寒泉,用手一托水,坠下一丈多去,那水蟒正在水中寻人呢,韩秀向下走的时候,就见大蟒昂首吐信子。韩秀一看,真魂皆冒,赶紧向上起,大蟒随着也跟上来了,韩秀方出泉水,一捋挽手,大蟒也出水了,一张口,将韩秀左脚腿子咬住,韩秀顾不得别的,仍然向上攀绳,将水蟒带出水五尺余,韩秀左脚一蹬,复又一抖,水蟒落于水内,韩秀的水靠及贴身的裤子俱都被蟒咬断。韩秀上了亭子,桃花脸变成青色,不能动转。

  林士佩上亭搀韩秀,搀到亭子外,林士佩搀着韩秀转了十几个大弯,韩秀缓过这口气来,长叹一声:“吓死人也。”韩秀遂向胜爷说道:“明公令师弟可不对,水内有一尺余粗的一条水蟒,长有数丈。”没等胜爷答话,叶六爷说道:“水蟒怎么不伤我呢?”韩秀说道:“你能避五毒。”胜爷叫道:“韩秀寨主!有什么事大厅里面谈吧。”此时,胜爷的水衣水靠也脱了,叶六爷的水衣水靠也脱下去了,惟有韩秀穿着水衣水靠而走,连打灯笼的喽卒,又加上叶六爷,共合九位,奔大厅而来。韩秀跛着一条腿,跟随众人,进了后寨门,来到聚义厅,闵土琼老寨主捻着花白胡须,得意洋洋,净等喽卒前来报老胜英死于寒泉呢,然后再看东廊下八十余人怎么办法。老寨主正然暗中思索,就见两个喽卒打灯笼回来,老寨主察颜观色,不问可知,镖行人未受害,只见胜爷面带喜色,又见胜爷身背后有一个小孩,一身蓝布的衣服,俊美异常,再看后面韩秀,通身水靠未脱,跛着一条腿,剑眉直皱,不问可知,三条绝户计,第四阵又输。

  胜爷说道:“老寨主,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此人随我恩师学了几天技艺,也算是我师弟。”遂指叶六爷对闵士琼道:“此人姓叶名伯纭,号叫承龙,人称海底捞月。”叶六爷向前打躬,闵士琼抱腕当胸,胜爷又说道:“方才我师弟代我探了寒泉。”叶六爷遂对闵士琼说道:“探泉乃是小事,我替我师兄办了。”语毕,从衣袋中取出冰片,递给老寨主道:“此物为证。”闵士琼接过冰片,就觉着半身发冷。老寨主又问道:“韩寨主探泉如何?”韩秀气得说话都打了哆嗦啦,说道:“老寨主请看。”将腿一伸,就见脚腿子被蛇咬得都脱了皮啦。老寨主问道:“这是怎么的?”韩秀就将探泉的情形报告一回,西廊下群雄闻听,俱都愕然。胜爷说道:“第四阵探泉,可承让了?”闵老寨主说道:“那是当然镖行赢。”语毕,将冰片递给叶六爷。闵老寨主又说道:“天已不早,请诸位用过酒饭,有什么再说。”胜爷并不客气,归座吃茶。闵老寨主遂暗与八大名山的群雄商议:“如今输了四阵,若十阵赌输赢,必然俱都输与镖行无疑。”闵士琼又说道:“咱们想法子愚弄胜英,不与他十阵赌输赢才好。”此时,众人俱用过了饭,休息的休息,出恭的出恭,东西两廊外面就是厕所,可不能出萧金台。

  次日天明二十九日,漱口、净面、吃茶,不必细表。

  及至摆好酒席,大众入座,酒过三杯,闵士琼问道:“镖行众英雄因何至此?”胜英答道:“为万寿灯而来,如不得回万寿灯,胜英不出萧金台。”闵士琼说道:“明公约的高人甚多,我们打皇宫内院窃来万寿灯,胜老明公,你能在敝山也盗万寿灯吗?定一个日期。”胜爷平生不会窃取偷盗之事,胜爷未答—言。大义士天佐答道:“但不知放灯之处,有消息埋伏没有?”闵士琼说道:“并无消息。但是放灯之处非常坚固,不好出入。”大义士说道:“没有消息,我就能偷。你我大家吃完饭,同去看放灯处所。”吃完了饭,胜爷率领镖行三十余位,闵士琼也率领八大名山的出色人物三十余位,胜爷与闵士琼并肩出离了西角门,向西走过三道寨子,再向北有两层院落,再向北去,有翠竹林一道,竹林中有甬路,穿过翠竹林有北房三间,东西南北围着房有八棵天棚竿子,上边有横竖竿,天棚架子相似,天棚竿上挂铜铁网,铜铁丝有绿豆粗细,能工巧匠拧成核桃大的窟窿,四周围刨下坑去,铜铁网入地二尺多深,方砖铺地。闵寨主用手一推天棚竿子,就听四外铃铛响,网之四周有个响铃,网一颤铃铛便响。这八个铃铛在网里面,有鸭卵大小,二少寨主手拿一细白蜡竿。此时巳分时候,大众观看真切之甚,这三间北屋门窗户壁都是铁的,窗棂上不糊纸,乃是青石护窗板,都是妙手石匠所造,那青石板四周都有卡口,空气都不通。老寨主叫德俊用白蜡竿子敲护窗板,护窗板一响,里面有人将护窗板打开。屋中人乃是闵士琼的徒弟,闻听白蜡竿敲开板的声音,遂将青石板向上一托,用钢钩一挂,打开了四五块石窗板。正当中设立一座柏木台,南东西三面红油漆栏杆,打东北角上台,台上有一个八仙桌大的铁箱子,箱子口向外,箱子上有铜饰件,锁头锁着,黏着三寸宽一尺长的封条。

  闵士琼叫道:“王强将锁开了,与众位观看珍珠灯!”这守灯的是老寨主第三十七名徒弟,名叫双锤将王强。那王强闻听老寨主吩咐,不敢怠慢,急忙由兜囊中取出钥匙,铁箱旁边有一个水瓶儿,是早预备浸封条的,将封条用水浸湿了,揭下封条,用钥匙将锁开了,一手掀开箱子盖,一手提珍珠灯的金链,大众隔着网向内观看,王强将珍珠灯四面俱都朝外,给大家观看,真是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大义士叫道:“三哥,这回珍珠灯不假。”白子玉的藕芽,璧玺的荷叶,宝珠用真金线穿着,花篮底下,一根金线穿着一颗珍珠的灯笼穗。老寨主对镖行人问道:“众位可曾将灯看明?”大众说道:“已经看明。”闵士琼叫道:“王强,将灯收起来!”王强将灯放在箱内,锁好铁锁,复又黏上封条,然后王强向箱子上一坐。闵士琼对胜爷道:“盗灯时不许用薰香蒙汗药,不准叫网上铃铛响,不准叫屋内的人知道,不许挖窟窿,胜老达官能盗灯吗?”胜爷不谙偷盗之事,未敢答言。大义士说道:“三哥,我能偷,我叫贼魔,专讲究偷盗。但不知多少日期?可得限长才能行呢。”闵士琼说道:“一个月两个月均可。”大义士说道:“日期太长啦,我等不了,我怕受了急。”闵士琼说道:“十天八天。”大义士说道:“十天八天我也怕受了急。”闵士琼说道:“一个时辰。”大义士说道:“一个时辰,你看我进去偷去行啦?”闵士琼说道:“大义士自便吧。”大义士说道:“今天是二十七日,七月初一日为限,鸡鸣时偷出来。我若至期盗出,你当如何?”

  闵士琼答道:“你如盗出,我父子自备其缚,打正犯帮犯的官司,绝不食言。如果你要至时不能盗灯呢?”大义士答道:“至期盗不出灯来,官司我胜三哥打,就说我三哥自己盗的灯,已经损坏啦。到那时我在聚义厅自刎一死;如若不死,你叫我闵天佐,我就不姓欧阳啦。”闵士琼说道:“咱二人击掌吧。”

  大义士说道:“击掌吧。”闵士琼背后林士佩说道:“老寨主别跟欧阳天佐击掌,跟胜英击掌。”大义士举着手,闵士琼又不击掌啦,惹得众人大笑。闵士琼对胜爷道:“我与胜老达官击掌。”胜爷过来击完掌,大义士说道:“你们可得管我吃喝。”

  闵士琼说道:“萧金台厨房,随便吃喝。”闵士琼叫道:“德俊,今日传知东北角更夫,定更锣响,人不准下更楼。西北角两点打更,西南角三点打更,东北角四点打更。梆锣一响,俱都不准下更楼,五更止住。蛮子若是装神闹鬼,不必惊恐,由今天夜间起,打到七月初一五更为止。”两造的英雄俱归聚义厅,只留下蛮子,这一来胜爷又被贼人愚弄了,白赢了四阵,作为无效。贾七爷叫道:“三哥!十阵赌输赢,白赢四阵。”

  胜三爷说道:“我但得容人且容人。”

  两方英雄三百来位,等到掌灯之后,欧阳爷没露面,夜间两廊下英雄换拨打盹。及至三十日,闵士琼又出了计策,谋害金龙。是日吃完早饭,孟金龙在东廊下举着金鼎龙头搠,大声对闵德润喊道:“看这个是什么?”闵德润在老寨主身后,唉声叹气,老寨主问闵德润道:“孺子为何唉声叹气?”大少寨主说道:“父亲,孩儿二十八岁,没打过败仗,前次五方飞蛇楼盗灯,孩儿与金龙动手,孟金龙将孩儿愚弄,几乎将孩儿撞得吐血。您当着天下英雄与胜爷说明,叫金龙将兵刃还回,孩儿与他战上几百个回合。”闵士琼遂站起身躯说道:“胜老明公,可能叫少镖头把兵刃还回吗?叫他二人当着天下英雄再分胜负。”胜爷答道:“老寨主,这有何不可呢?当着天下英雄,我绝不驳朋友面子。”胜爷遂叫道:“金龙,将兵刃还给人家!”

  傻英雄一听要搠,将搠向地下一横,答道:“没拿来呀,在镖局子呢。”胜爷说道:“方才你还拿着呢,赶快还人家。”九头狮子孟二侠道:“小冤家,你三大爷说话,你都不听啦?给人家。”孟金龙说道:“管我的太多,没法子,给人家吧。这几天我在镖局子睡觉都抱着搠,九尺多长,真好使。”金龙万不得已,将搠向当中一扔道:“再抢过来可就不给啦。”这一扔搠,将铺地的方砖砸碎好几块。大少寨主勒了勒皮挺带,赶奔近前,拾起龙头搠,说道:“金龙敢与大少寨主比赛二百回合吗?”金龙说道:“只要你们山贼管吃,战五百回合,小子。”

  闵士琼叫道:“孺子且慢。”又叫道:“胜老达官,他们家伙都重,倘若兵刃走了手,就许伤了众宾朋。让他们二人到山坡空旷之地比赛去。”胜爷捻髯思索:“作贼的没好心,会用毒计。金龙本是愚人,怕他们山坡下有埋伏。”胜爷捻银髯不语。

  胜爷未及答言,银龙走到胜爷跟前说道:“您怎么不叫我孟大哥与大少寨主去山坡比赛呢?”胜爷仍不敢放金龙出去,怕被人家谋害。银龙又转到东廊下叫道:“孟二爷,如此如此,万无一失。你老人家发一句话吧。”孟二侠遂站起身躯说道:“我的孩子,跟您的孩子不是一样吗?你老人家叫他去吧。”胜爷仍然不语,孟二侠说道:“闵老寨主,金龙是我的犬子,就叫他们去西山坡下比赛吧。”闵士琼说道:“可有一件您得担保,二人比赛,兵刃出手,躺下算输,不准伤害性命。”孟二侠说道:“这有何难?”遂叫道:“金龙,你与大少寨主比赛,兵刃出手,躺下,就算输啦,不准伤害性命;如若伤害性命,我将你架火烧死!”金龙说道:“我明白,他要将我打倒下,也不许伤我性命。许我扒他衣服不许?”孟二侠说道:“那不在话下。”孟二侠不知金龙爱山贼的衣服。二人遂站起身形,大山贼说道:“走!”金龙说道:“不用横,有你的乐子。”

  二猛出离了西角门,够奔后寨门,一开后寨门,喽卒们俱都弓上弦,刀出鞘,大少寨主报告把门的头目说道:“奉老寨主之命,我二人在山坡下比赛输赢。”二人来到西山坡下,茂林深处,大少寨主道:“今天要立见输赢。”孟金龙说道:“不用卖狂,君子打,小人打?”大少寨主说道:“没听说过。”

  跳起来就是一搠,大英雄接架相还。二人都是力大绝伦,兵刃碰在一处,叮当乱响,大少寨主力量小点,兵刃应手,孟金龙兵刃短点,是一寸小一寸巧;二人一位是金钟罩、铁布衫,一位是十三太保横练。二人真是棋逢对手,降魔宝杵起处风云吼,金鼎龙头搠砸上神鬼惊。二人正在打得难解难分,就听密林深处一声喊叫:“孟金龙死期至矣,尚且不知!”此人身体七尺余高,掌中虎尾镔铁棍,说道:“金龙你记得莲花湖,你踹了寨主一脚?一脚成仇恨,昼夜记心头。”列位,此人是谁?乃是莲花湖的水八寨主铁棍无敌将朱甘棠。由山坡上撞下来,亮虎尾三节棍搂头就打。大英雄降魔宝杵向上一迎,哗啦啦一声响,大英雄又听背后金鼎龙头搠砸来,金龙转身相迎,只打得地动山摇。二人打一个,工夫不大,金龙热汗直流。这三个人的兵刃,金钟罩都搪不住,打上就得破了,金钟罩、铁布衫,犹如不管事一样。大英雄心中思索:“短命鬼小龙,你害了我啦。老山贼叫我山坡比武,三大爷不言语,你叫我三大爷说话,三大爷不说话,你叫我父亲说话。”正在此时,就见大树上一人,脑袋朝下,离地三尺来高,一叠腰站起,说道:“黑心贼,你们又用诡计,俩打一个。”朱甘棠一看,认识是剑客,抹头向南就跑。列位,剑客见金龙与闵德润要往西山坡比赛,剑客就由天棚上走了,早到西山坡等着去啦,银龙早看得明白,故此怂恿孟二侠,叫金龙应战。且说朱甘棠向南就跑,剑客道:“猴崽子,我要叫你跑三里地,那算你本事大,我也不撒鹰放犬。”追出五七丈远,剑客纵起来一脚,正踹在朱甘棠腰脊骨上,贼人身不由己,抛了虎尾三节棍,趴伏在地。剑客上前将朱甘棠按住,一掏腰,朱甘棠有飞抓,剑客将他捆上,左手提着虎尾三节棍,右手提着朱甘棠,转身回来,将朱甘棠向地下一扔。金龙喊叫:“师傅,咱也爷俩毁他!”剑客说道:“我这大年纪,焉能俩打一个呢?”金龙说道:“咱爷们有理,我就说他们俩打一个,将我打急啦,我将我师傅喊来啦。”剑客一生一世就这么一个徒弟,年老惜子女,人之恒情。您道,剑客为何不早下树呢?皆因为叫金龙长长见识。剑客被金龙说得活动了心啦,一抖虎尾三节棍就是一棍,大山贼金鼎龙头搠赶紧相迎,金龙后面叫道:“山贼,杆到后脑勺子啦!”金龙说道:“师傅,你身体矮,专打他腿,我个儿高,专打脑袋。”

  师徒双双戏耍大山贼,真是害人如害己,山贼气力不敌,转身奔后山而逃。剑客道:“山贼跑了,完啦。”金龙道:“不行,我爱他的衣服。”剑客也是溺爱不明,跟随金龙就追,追到后山又遇奇事,二猛要捉拿大少寨主闵德润。

  单表金龙在前,剑客在后,追过两道山口,树木交杂,现出两条道路,西北去一条道,西南去一条道,金龙说道:“师傅你上西南追,我向西北追。”剑客说道:“傻小子,你追上他,你也拿不了他;我追上他,也不好拿。”金龙说道:“我要追上他,我就喊你;你要追上他,你就喊我。”语毕,爷儿俩分途追赶。金龙向西北去追,追到后山,听见山里咯吱咯吱乱响,闻着有一股子血腥味儿。忽然又听得猛虎发威的声音,大英雄留神观看,见一只斑斓猛虎吃一个老太太,已将腿吃得剩下一半啦。这个老太太穿着一身蓝布衣服,大英雄心慈,大声喊道:“老虎别吃人哪!”老虎见有人来,恶虎捕食,奔大英雄而来,大英雄一伸胳膊,一口咬在胳膊上,金钟罩咬不动,一扬右手的杵,抡起来就是一杵,这一杵正砸在虎头上,老虎脑浆崩裂,大英雄一连又是三杵,将虎砸得纹丝不动。大英雄叫道:“老太太!老太太!”岂知老婆早已死去,呼之不应。

  大英雄一看,老婆六十来岁啦,大英雄心中酸痛,说道:“跟我的老娘差不了多大岁数。”孟金龙不觉泪如雨下,转身形奔南去了,可就把追贼忘啦。大英雄忽听有人呐喊:“再来一号!威威,再来一号!”大英雄只闻声音不见人,急奔声音而去,见一道旱山涧,一丈多深,看见一位未遇时的樵夫,身高七尺半,短头发一寸多长,长头发挽髻,一脸的油腻,青布大氅,破烂不堪,青皂布的靴子,腰间掖着一把大斧子,一条大绳子捆着中腰,站山涧上面向外拉那树枝子:“威,再来一号呀!喊,再来一号呀!”金龙喊道:“穷小子,拾柴禾呢!”打柴的樵夫一抬头,见是大汉,方要招呼大少寨主,一看不是。金龙说道:“你这儿来,你这儿来。”打柴的樵夫绕到金龙这边,大个爱大个,谁也不怪谁,金龙说道:“咱俩比比谁高?”那樵夫走到金龙跟前,金龙说道:“你还矮着一头呢。你拾柴禾干什么?”樵夫答道:“卖了柴禾养活老娘。”金龙说道:“你老娘是老婆婆吗?”那樵夫答道:“是老太太。”金龙问道:“你老娘在哪住呀?”樵夫答道:“在北边山环里有一个石洞子。”金龙说道:“你老娘死啦。”那樵夫说道:“你胡说。”

  金龙说道:“不是胡说,你老娘叫老虎给吃啦,我救的时候,已经腿都剩了半节啦。”樵夫问道:“当真吗?”金龙说道:“你看看去呀。”樵夫闻听,仰面大号了三声:“娘啊!娘啊!老娘啊!”当时真是欲哭无泪。人要到了真伤心的时候,没有眼泪。樵夫大号了三声,向东就跑,金龙在后面跟随。

  列位,战国时有吴起者,杀妻求将,那吴起幼时读书,曾与他老娘说过:“孩儿日后出山,若不得高官,不能回家见老娘之面。”后来吴起游学三年,未得功名,吴起回家,仍是白人,他的老娘遂说道:“你布衣还家,忘却昔日之言乎?你再游学时,不得功名富贵,休见为娘之面。”吴起又游学在外,拜孟子为师。忽然有吴起之家人,报告吴起老娘已死,吴起闻听,仰面大号了三声:“娘啊!娘啊!娘啊!”然后进书斋读书如故。孟子问道:“起何不奔丧?”吴起遂将与母所说之话,对孟子说了一道。孟子不悦,遂不以吴起为徒,因吴起不孝。后来吴起杀妻求将,可见其忍也。

  闲言少叙,樵夫前面走,大英雄后边跟着,来到老婆婆近前,那樵夫一见母亲,双手一抱,大哭:“老娘!你老人家怎么这样了?你老人家打山东逃到此处,为何遭此惨死?”那樵夫一旁哭着,一旁念叨,孟金龙也跟着啼哭。金龙心中暗想:“此人老母已死,必然身无着落,我何不将他收在镖局子之中,作我—个膀臂?”孟金龙思索至此,遂说道:“傻小子,你哭干什么?为什么不与老娘报仇呢?”此人答道:“我母已死,老虎已经被你打死啦,还报什么仇呢?”金龙说道:“你是浑人。虎打何处来呀?你在此山打柴多少日子啦?”樵夫答道:“一年有余啦。”金龙问道:“你知道本山有一个大个吗?”

  樵夫答道:“知道。”金龙说道:“他叫什么?”樵夫说道:“他叫天门白玉虎闵德润。”金龙说道:“你知道他因为什么叫天门白玉虎吗?”樵夫说道:“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金龙说道:“那是自然知道呀,他爱养老虎,才叫的那个名字。他方才在山上放虎,我说:‘你别放虎,怕虎吃人。’闵德润说道:‘我们的山,我们要放虎,吃了人你管不着。’他就将虎放出来了,那虎出来就将你老娘吃啦。我去打虎救你老娘,已经晚了,将你老娘的腿都吃了一半了。”樵夫真是一个浑人,闻听金龙这么一说,遂问道:“你怎么不将闵德润捉住?”金龙说道:“他将虎放出来,他就跑啦。”樵夫说道:“好闵德润猴崽子,我将我娘送到山洞里去,我非找他给我老娘报仇不可!”金龙说道:“你找不着他。”樵夫说道:“此山我无一处不知道的,他跑到哪里去,我都找得着他。”樵夫语毕,将他的老娘尸身一托,向北走去,又向东一拐,来到一个石头洞,此洞四尺宽,六尺高,在洞外有一块石板,四尺多宽,六尺多高。樵夫对金龙说道:“我每天打柴去,都将石板堵住洞口,今天我老娘嫌热,不叫堵洞口,这山贼就今天放虎,吃了我的老娘。”说着话,将死尸托入洞内,出来时掌中拿着一对青铜独角娃娃,长有二尺八寸,一条腿伸着,一条腿弯着。出了洞口,将娃娃扔在就地,一手提石板就盖好洞口,拾起青铜娃娃说道:“我找山贼与我母亲报仇。”金龙说道:“那是当然,总得报此仇。父母之仇若是不报,那还算人吗?穷哥哥,我帮你报仇。”二人遂往西南而去。

  打柴樵夫腿底下还是真快,踩陡壁山崖,穿过树林,来到一个山峰之下,清风凉爽,樵夫叫道:“大哥你看,此处是山贼歇凉之处,谁都不知道,就是我知道。我去找他去。”原来,这个大山贼歇凉之所,有一块卧牛青石,石匠给凿的,可以容下一个人去,躺在上面正好乘凉。真巧,挟山太保闵德润,被剑客与金龙战得热汗直流,果然逃到此处,冤家路窄,就碰见了樵夫。这樵夫由山上下来,进了树林中,来到闵德润面前。

  闵德润一看,认识是本山打柴的樵夫,那知道樵夫一见山贼,分外眼红,用青铜娃娃点指,一声怪叫:“好山贼呀!”大少寨主说道:“你别喊。”樵夫说道:“我不喊,我来问你,你玩什么不好,单玩小老虎?”大少寨主问道:“什么小老虎?”

  樵夫说道:“你还不知道吗?”青铜娃娃举起来就打,大少寨主一看来得太猛,翻身坐起,站起来拿起金鼎龙头搠,二人就打起来了。樵夫是有病才好了不多的日子,与山贼战了几十个回合,热汗直流。金龙在旁喊道:“山贼不通情理,放虎吃人,还跟人家动手。穷哥哥不要发慌,我帮你捉拿山贼。”二猛战一猛,大山贼就要被获遭擒。金龙降魔宝杵凤凰单展翅,照山贼面门打去,樵夫用渔翁搬缯式,奔山贼砸去,一对娃娃上下翻飞。闵德润虎口发酸,金鼎龙头搠虚晃一招,奔西而逃。樵夫后面追赶,金龙喊道:“穷哥哥,可别叫他跑了!我帮你追,我必要全始全终。”追出有二里之遥,迎面有一个山头,四周围高,当中洼,山贼站在山头之上,将搠一横,滚下山头,“噗咚”一声,落水而去。

  樵夫痛哭道:“杀母之仇不能报了。”金龙问道:“穷哥哥为什么哭呀?”樵夫说道:“我不会水。”金龙问道:“此水通到何处?”樵夫说道:“这是一个死湖,下大雨时高处的水流下来,都存在这里。周围一里余地,雨水大的时候,总有二三十丈深,雨水小的时候,也有五六丈深。我时常打这路过,在此洗手洗脸。”金龙问道:“穷哥哥,你念过书吗?”樵夫说道:“我没念过书。”金龙说道:“他好比入釜之鱼。穷哥哥你看,我下水捉他。”樵夫说道:“你会水吗?”金龙说道:“到水里那算到咱家啦。”金龙坐在山坡之上,将头巾绢帕摘去,脱了靴子,裤子袜子也都脱去,将皮挺带一卷,腰带子解下,大皮兜子一抖,哗啦啦一声;将龟背驼龙抓抖出来。樵夫说道:“你会打龟背驼龙抓吗?”金龙说道:“那是咱拿手的戏。”樵夫长叹道:“此乃我家传的武艺。我母子病在招商店,欠下饭钱,店主人将我母子赶出来,我搀扶着我的老娘,出店两天没吃饭,将龟背驼龙抓卖两吊多钱,我娘吃了一顿饱饭,我吃了半顿饭,只落得寻茶讨饭,哭了两场,这一对铜娃娃没舍得卖。你将这抓送给我吧。”金龙说道:“穷人见东西就爱,你会打吗?”樵夫说道:“没告诉你是咱家传吗。”樵夫遂将绒绳抖开,一抖抓环子奔树枝抓去,将抓带回,手捋钢环子。

  大英雄一看,说道:“抓的真有门,等拿住山贼咱再商量。你母已死,你也没挂念啦,我将你带到一个地方,每天酒肉管饱。”

  金龙说着话,又将皮挺带也解开啦,说道:“我高了兴啦,爽得都脱了吧。”脱了个赤条条,滚下水去,石头锋扎在身上一个白印,大英雄下水奔山贼而去。人在水底下得缓气,水皮上必冒泡。金龙明白水性,奔水泡而去。大英雄一托水一丈余,四托水到了湖底,开目视物,大英雄看一丈四五。大山贼也就是凫一二里地远,在水底直向上漂,用手一托水,再向下落,闭着眼睛面朝南,金鼎龙头搠在左腋夹着。大英雄看得明白,心中说道:“我将他的龙头搠先盗走再说。”正在此时,大山贼夹着搠太重,可巧放在旁边了,大英雄可得手啦,将搠拿起,先放到水边,又凫到离山贼六七尺远,大声一喊,山贼伸手拿搠,搠已不翼而飞,山贼托水向上就起。大英雄容山贼方才露出头来,在水底下将山贼腿腕子捋住,向下就拉,大山贼鼻子一辣喝了两口水,如此三四次,大少寨主喝了五六口水。分明金龙是成心灌大少寨主,山贼也明白,喝了几口水,遂向东面上凫,冒上来一回,向东面凫点。穷樵夫在坡上看得明白,心中说道:“你凑到边上,我就拿抓抓你。”金龙在水底向下拉山贼一回,山贼向东岸凫一丈来远,又拉了六七次,山贼已经快凫到边上啦,龟背驼龙抓也能够上啦,樵夫一抖抓,照大山贼象牙冠抓去,抓住了象牙冠,就向岸上拉,拉了好几次,拉不上来,樵夫纳闷:“怎么山贼在水里我反拉不上来呢?”此时金龙在水底下,拉大山贼也拉不下啦,二人正在纳闷,金龙心中暗说:“我放他出水看看。”金龙这一松手,樵夫可就将山贼用抓拉上来啦。拉到了岸上,那大山贼虽然没死过去,也有点发晕啦。二人遂将大山贼用飞抓绳子捆好。这是大山贼腰间的飞抓。捆完了山贼,穷樵夫就拾起兵刃,奔山贼就要砸。

  金龙说道:“别忙,等一等。”樵夫说道:“为什么别忙?杀母之仇,哪有不报之理?”金龙说道:“方才我说的不明白,你听的糊涂。山贼养的是蓝眼的老虎,吃你娘的是红眼虎,不是大山贼养的那只虎。”樵夫说道:“你怎么说话绕弯呢?”

  金龙说道:“穷哥哥你贵姓啊?”樵夫说道:“我娘活着的时候,不叫我说真名实姓,因为受了穷啦。我叫独霸山东李永泰。”

  金龙说道:“你是独霸山东啊?你为什么来到此地呢?”那樵夫说道:“一言难尽了。我来到此地找人未遇,与我母亲就要了饭啦。”金龙说道:“你找的是哪一位呢?”樵夫说道:“我找的是神刀将李刚。”金龙说道:“李刚是我叔叔,明清八义李四爷,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还真是我的哥哥,从此我就管你招呼穷哥哥了。你跟着我找你叔叔去吧,从此你挨不着饿啦。”樵夫说道:“我衣裳褴褛,如何见人?”金龙说道:“你穿我的衣裳。”樵夫说道:“你穿什么?”金龙说道:“我穿山贼这身。”樵夫遂脱下自己的衣裳,穿上金龙的衣裳。金龙遂与樵夫二人,又扒山贼的衣裳,将山贼的衣服扒下来,金龙完全穿戴齐整,然后将樵夫破衣服给山贼穿上。山贼寒鸭凫水捆着,也缓过来了,遂破口大骂。金龙撕了一块破衣服,将山贼嘴给堵住。金龙将杵插于背后,提起金鼎龙头搠,哈哈大笑,对樵夫说道:“你将山贼扛到聚义厅,就说你将他拿住的,作了你的见面礼。”金龙这叫巧支使大个。樵夫将山贼扛起,二人的零碎俱都收拾好了,遂奔聚义厅而来。金龙说道:“快走。”

  他二人正在向前走,来到一片树林前,只见一道黑影,金龙说道:“穷哥哥,前面有贼人来啦,你将山贼放山沟里。”

  此时黑影已经来到近前,大英雄先闻着一股脂粉味薰人,身临切近,只听燕语莺声说道:“哥哥你跟镖行大个战得怎样?是你赢了还是输啦?”金龙一听直叫哥哥,金龙并不言语。姑娘说道:“我是你妹妹闵秀英,你怎么不言语呢?”金龙仍不答言,姑娘遂着急道:“哥哥怎么不言语?你不是天门白玉虎闵德润吗?”金龙一声怪叫道:“我是猛老虎!”姑娘说道:“哟,你将我哥哥害啦,穿上我哥哥的衣服。你快献出我哥哥,你如不献出我哥哥,姑娘要你的命。”说着话,一伸手摘下柳叶尖刀,说道:“你献出我哥哥没有事。”金龙说道:“金鼎龙头搠太重,你搪不住,这个降魔宝杵短一点,你怕降魔宝杵不怕?”姑娘一听,不像人话,姑娘回头就跑。金龙说道:“还是怕宝杵,金鼎龙头搠,他看惯啦,故此直向前走。”

  你道,姑娘从何而至呢?皆因闵士琼是一家富绅出身,被闯王逼得占山为王,带着家眷占山。前者二少寨主救秦尤时,回到萧金台,秦尤并带着珍珠灯进山,闵士琼告诉二少寨主:“不准告诉你娘去北京之事。”二少寨主由北京回来,到后寨见了老娘,刘氏夫人遂问道:“你这些日未到后山,你上哪里去啦?”二少寨主遂答道:“孩儿与朋友行围打猎去啦。”老夫人闻听问道:“你父说你有人请去了,你说你打猎去了,你们爷俩说的怎么两样呢?你必须对为娘说了实话,你若不说实话,活活气死为娘了。”二少寨主乃是孝子,不敢隐瞒,遂将救秦尤之事,并秦尤将万寿灯献与萧金台说了。刘氏夫人闻听,遂说道:“这不是你的过处,这都是你父不明大义,纵子行凶。”遂打发人到前寨,将闵老寨主请到后山,夫妻二人对坐吃茶。

  刘氏夫人问道:“养不教父之过,教子不严,老师之过。你不该纵子行凶,越狱带盗狱,救出秦尤;秦尤不该夜入皇宫内院,盗出康熙老佛爷万寿灯,罪上加罪。大清国的王法,可不饶人。”

  闵士琼说道:“你一个妇人家不懂事,秦家叔侄有话,这场官司,秦家叔侄打,绝不叫咱们受牵连。”刘氏夫人说道:“倘若秦家叔侄打了官司,上刑拷问,焉能不将我儿招出?”闵士琼说道:“你妇人家知道什么?老夫一呼千诺,官兵来了我和他们打仗。老夫聘请八大名山的群雄,何惧之有?”刘氏夫人说道:“难道他就不怕王法吗?你赶紧将灯献于当官,赎咱一家之罪。”闵士琼说道:“你胡说,我们绿林道玩票,就讲究把脑袋不要了,绿林道不坐十年大狱,不算好汉,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痕。现如今我请了八大名山的朋友,现下太忙,没有事时你还别往外寨叫我。”语毕,站起身形向外就走。刘氏夫人遂骂道:“老该杀的,老不守王法的,这就要家破山亡。”闵士琼回头唾了刘氏夫人一口道:“胡说!”刘氏夫人又说道:“不要骂我啦,眼见就要家败人亡,骨肉分离。”闵士琼向外走着,骂着刘氏夫人,刘氏夫人啼哭道:“老天杀的,可要到了山破家亡的时候啦。”此时姑娘已经来到屋中,劝道:“老娘不要生气,气坏了身体反为不美。”刘氏夫人说道:“姑娘啊,我并不是哭的我自己,我也不是哭的你父亲与你大哥;我所哭者,是放心不下你与你兄弟德俊。你父亲与你大哥德润是挨刀的行为,必然要受国家王法,是邪不能侵正,眼看着这座山保不住。你娘舅来了爷儿五个,我已经嘱咐了,事急时求他们将你与你兄弟救走,从今后不许管你父亲与兄长的事情。你姐弟若能逃出火坑,也好接续闵氏后代香烟。”嘱咐了姑娘,遂打发老家人,日日到前厅探听消息,回后山报告。这日老喽卒在前寨聚义厅打探一切,知道德润与金龙比赛输赢,遂告诉安人。姑娘一听,放心不下,心中暗道:“前次上了镖行大个之当,几乎要了我兄长之命,怎么又叫我兄长去与镖行大个去打呢?”姑娘放心不下,到自己屋中收拾好了兵刃暗器,越过后寨子墙向西去,够奔树林丛中寻找,找了半天没有人,遂又来到山口,意欲询问喽卒,正赶上前面一个大个,头戴象牙冠,手拿龙头搠,金花花的衣裳。姑娘一看,认为是自己兄长,赶紧叫道:“兄长回来啦。你跟镖行大汉输了赢了?”金龙一听,心中明白,这姑娘是以我当了他的兄长啦。金龙遂捂着嘴不言语。闵秀英见金龙不语,遂说道:“哥哥怎么不言语呢?”金龙这才说话,姑娘一听不像人话,回头就跑,正向前跑,又迎见一匹艾叶青鬃豹,马上端坐老寨主闵士琼。闵士琼一看是自己姑娘,将马勒住,问道:“姑娘来此何为?”姑娘就将误认兄长之事,与老寨主说了一遍。老寨主点头道:“无妨,你回后寨吧。”姑娘脸面一红而去,闵士琼遂迎了金龙而去。

  来到近前,闵士琼一看,果然是孟金龙穿着大少寨主的衣服,遂向金龙说道:“我与胜老明公说得明白,你与我儿比试,谁也不准伤谁性命。如今你将我儿衣服穿在身上,我儿哪里去了?为何你将我儿衣服兵刃得来?”金龙答道:“你家少寨主与我比试,我们二人都比累啦,遂坐在山坡上耍钱。没有牌,没有宝盒,作的是良心宝,我作,他押。头一宝我作一个三,他押了一个幺孤丁,他输啦;二宝我作了一个四,他押了一个三,他又输啦。就这样一宝一宝的,他将衣服兵刃,就都输给我啦。”闵士琼说道:“胡说!你快将我儿献出,如其不然,你要敢说三声不献出人来,老夫要你的狗命。”金龙说道:“老贼,我将你打马上揪下来,摔你个肉泥烂酱。不献人!不献人!你便如何?”闵士琼叫道:“韩忠,韩孝,韩勇,韩猛,四位贤侄何在?”此时韩家四猛在老寨主左右,齐声答应。韩忠先够奔金龙,二人战了二十来个回合,不是金龙敌手,韩勇见韩忠不是金龙敌手,也跃出来加入战金龙,韩忠、韩勇仍不是金龙的敌手,韩孝又出来,方要加入战金龙,金龙喊道:“穷哥哥快出来吧!俩打一个正合适,要三打一个,我可受不了。”

  穷樵夫喊道:“两打一个,我还不愿意呢,三打一个,我更不干啦!”穷樵夫遂亮出一对青铜独角娃娃,协助金龙。韩孝与穷樵夫战不到十余回合,韩猛遂也加入战樵夫,两打一个,战得难解难分。闵士琼在马上心中暗想:“孟金龙之勇猛,提起来没有不惧怕三分的,今又加上这个打柴的樵夫,简直如虎生翼了。”老寨主思索至此,叫道:“韩家贤侄闪开!”韩孝心中明白,叫道:“韩忠、韩勇闪开金龙!”韩家二猛遂向左右一分,俱各闪开。闵士琼问金龙道:“你若不献出我的儿子,叫你死无葬身之地!”金龙说道:“你胡说!我将你抓下马来,按地里去!”老寨主专打三十六尸毒药弩,专破金钟罩、铁布衫,金龙不知,仍然玩皮。此时老寨主方要打弩,心中思索:“可惜金龙这样好汉,乃是万人之敌,我若将他一弩废命,真是可惜。唉,大将难免阵前亡。”一飘银髯,就要打弩。金龙说道:“你打冰钻,我要躲是匹夫,你打吧?”老寨主一皱眉缵,弩方要出手,见西山坡上痰嗽一声道:“闵老寨主不要下毒手,金龙不要玩皮无知,俺胜英来也。”

  列位,胜爷是怎么来的呢?皆因金龙与大少寨主比武的工夫甚大,未回聚义厅,闵士琼打发二少寨主,胜爷打发大弟子胡景春,前去打探,来到山坡一看,见朱甘棠在那里捆着。二少寨主解开绑绳,问道:“朱寨主这是怎么的啦?”朱甘棠说道:“大脑袋将我捆上,他师徒双战大少寨主去了。”胡景春乃是久经事故的人,心中明白,叫道:“朱寨主!不要在此多说,有话请至聚义厅去说吧。”三人来到聚义厅,朱甘棠报告闵士琼,剑客加入助战。胜爷说道:“不问可知,朱寨主必然是在山坡助大寨主,战吾之盟侄。”朱甘棠也知隐瞒不住,遂说了实话。闵士琼与胜爷俱放心不下,胜爷带着胡景春,闵士琼带着韩家四猛,喽卒打灯笼引路。闵士琼方要打弩,胜爷正然赶到,叫道:“闵老寨主勿下毒手,俺胜英来也!”

  闵士琼抬头一看,胜爷白发苍苍,银髯乱飘,走下山坡,叫道:“金龙后退!”金龙喊叫:“穷哥哥,别打啦!三大爷来啦。”无奈韩孝、韩猛二人,仍然围着穷汉痛打。胜爷叫道:“闵老寨主!还不将他们拦住。”闵士琼说道:“韩孝、韩猛还不住手?”韩孝、韩猛这才罢战。穷汉一见胜三爷,跪倒身形,痛哭道:“三大爷,苦死小侄男了。”胜爷心中一怔,说道:“壮士何人也?”穷汉答道:“我乃山东历城李家岗人氏,姓李名永泰的便是。”胜爷说道:“原来是贤侄。你怎么流落到此?”永泰就将老母被虎伤身而死,自己遭遇,说了一遍。

  语毕,大哭不止。胜爷道:“贤侄不要悲伤,愚伯父自有办法,叫你尽人子之道。”闵士琼向胜爷道:“方才说得明白,我儿不准伤金龙,金龙不准伤害我儿。现在吾儿闵德润哪里去了?”

  胜爷答道:“待我问来。”胜爷遂叫道:“金龙!你与闵大少寨主比试,闵大少寨主哪里去了?”金龙说道:“要了饭啦。”

  胜爷说道:“不要取笑,在哪里呢?快说。”金龙说道:“在那边山沟里呢。”喽卒打着灯笼,跟随金龙来到山沟,胜爷一看闵德润一身破衣服,真跟要饭的一样。喽卒们也不敢乐出来,全都捂着嘴,将大少寨主绑绳解开,掏出口内的东西,闵德润羞愧难当,一句话没说,站起身躯,向后山逃跑去了。胜爷说道:“老寨主,他三人兵刃的份量,砸山山崩,砸地地裂,幸而俱都无恙,真是万幸。这身衣服求老寨主勿要追求啦,金龙的衣服已经给我穷侄子穿上啦。”闵士琼满面通红,无言答对。

  胜爷又叫道:“闵老寨主!有什么话咱们聚义厅再说吧。”喽卒拉着马,闵士琼背后四猛,胜爷背后金龙与李永泰,来到聚义厅,李永泰叔侄见面,李四爷细问底里,李永泰细说后山之事,说话之间,叔侄不觉泪如雨下,众人俱都劝解。胜三爷做绵长德性之事,如春日之草,虽不见长,日有所增;贼人闵士琼霸盗强梁,虽不即死,日有所损。五路薰香计,费尽心思,被剑客一语道破;摔跤韩猛受伤;探寒泉胜爷不但不被害,还收了左膀右臂的叶承龙,韩秀反被蟒所伤;山坡下比武,暗中埋伏,本欲害人,反弄得画虎不成,山贼父子人前受辱。

  闲言抛开,单说两造吃茶吃饭,酒饭已毕,大众各自休息。

  剑客与胡景春黑夜才回来,吃喝已毕,也休息了。第二日早晨,六月三十日,大众净等盗灯之事,就听噔噔噔脚步响,大少寨主由角门进来,站在老寨主身旁,大发雷霆。众英雄观看,大少寨主头戴宝蓝色六楞袖口壮帽,身披墨灰大氅,绛紫短靠,皮挺带扎腰,足登薄底青缎子靴子。老寨主问道:“孺子,何以怒气不息?”金龙在东廊下将龙头搠一晃,向山贼说道:“看看兵刃,又到在咱手里啦,象牙冠我也戴着呢。”大少寨主对闵士琼说道:“孩儿衣服不要啦,叫他将搠还回,孩儿要斗斗镖行众人。”老寨主也是不知耻,对胜爷道:“衣服我们不要啦,仍请将搠还回。”胜爷抱腕当胸道:“谢过老寨主。”又叫道:“金龙,将搠给人家!”金龙舍不得给人家,也不答应。

  孟二侠说道:“金龙,快将兵刃给人家。衣服送给你啦,这就是面子。”大英雄说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这回我给了,再抢过来,要再托人跟我要,就是我的孙子!”金龙是剑客的子弟,身大,命大,造化大;闵德润是贼的儿子,命小,注定餐刃之命,早晚此兵刃,仍然落到金龙之手。金龙万不得已,将搠扔在就地。大少寨主甩大氅,勒英雄带,一声呐喊道:“两打一个,不算英雄。当着十四省英雄之面,讲究单打独斗,不论哪位。”李永泰、金龙二人并肩而立,贾明说道:“两个大个,别装听不见,人家那叫阵呢。”金龙说道:“小小子,你别损,他那龙头搠尺寸长,我的杵短,一人不准赢得了他。”

  金头虎说道:“李永泰呢?”李永泰说道:“他比我力大,不准赢了他。”此时闵德润又说道:“不论侠剑客,单打独斗,我必领教。”胜爷回头问镖行之人:“哪位会斗大少寨主?”

  连问两次无人答话,胜爷忙将大衣脱下,揠鱼鳞紫金刀,要斗大少寨主。

  此时就听胜爷肩下第三位,一声无量佛:“胜施主乃是镖行之首,不可轻动。贫道给大少寨主接接招数。”语毕,甩道服,摘宝剑,递给邱成,跃众当先说道:“贫道奉陪。”又说道:“邱成,他的搠分量太重,贫道倘有不测,将此剑归汝佩带。此剑五十余年,并未沾过血迹,不要给我错用了。”邱成说道:“谨遵师傅之命。”聋哑仙师遂来到当中,打稽首道:“大少寨主搠下留情,贫道已到晚年,筋骨不堪用了,但愿大少寨主网开一面。”闵德润答道:“老道,你亮家伙吧!”诸葛道爷一提腰围子,取出一物,蓝汪汪一身鱼鳞,两头龙头,手抓着当中一抖,噗隆一声。闵德润问道:“这叫什么兵刃?”

  老道答道:“在观中闲暇无事,造了一种玩艺,我自己起的名字,叫双龙头杆棒。”大少寨主冷笑道:“你家大少寨主刀枪不入,玩艺如何应敌?”老道说道:“明知不行,不过给你施主垫垫搠。”大山贼遂举兵刃够奔老道打来,直打道冠。聋哑仙师仙风道骨,飘洒自然,双手合着杆棒,见山贼搠临切近,左手的杆棒一缠龙头搠,右手的杆棒龙头奔山贼打去。大山贼搠法精奇,诸葛道爷天赋奇才,缠就三十六棒。后文书传授邱成,在彭公案上,邱成七棒打通天下。聋哑仙师三十六棒,上十二,下十二,中十二。上十二棒裹脑缠头,将大山贼脖颈缠住,向外一抖杆棒,山贼有五六百斤力量,龙头搠向地下一扎,两腿一叫劲,恰好似三条腿,道爷抖了两抖,杆棒由颈上捋下来啦;中十二棒玉带围腰,将山贼缠住,向里手一抖杆棒,山贼一叫劲,杆棒又捋了;下十二棒将腿缠住,山贼搠杆二扎地,犹如泰山一样,一抖杆棒,仍然捋了。山贼舞起搠来将身子蔽住,点穴法不能近身,聋哑仙师仍然是三十六棒,上下翻飞,山贼的搠抡起来风声震耳,将道爷及杆棒俱都围住。道爷心中暗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打算将山贼用杆棒扔一个筋斗,并不伤他的性命,出家人以慈善为本,哪知道杆棒不行,贫道一生一世没伤过生灵性命。”老道思索至此,双龙头一缠搠头,纵出圈子外,一声无量佛:“贫道甘拜下风,施主让了罢。”山贼说道:“衣服皮肉未受一点伤,那怎叫败了呢?”道爷笑说道:“我气力不敌。”山贼说道:“为何不出汗?”老道说道:“我不爱出汗。”山贼说道:“不爱出汗,将命拿来!”随后就追。道爷心中暗想:“贫道平生不伤性命,你是非要贫道性命不可。”此时道爷走得稍慢,山贼后面一搠压山盖顶打来,老道闻听金风到脑后,一闪身躯,金鼎龙头搠搠空,老道左手一抖杆棒,说声:“着!”山贼见龙头奔头上打来,竖着搠杆向外一搪,老道左手的杆棒一抖,奔山贼面门眉心点去,山贼此时搠杆再想回来,可就来不及啦,杆棒龙头上的子午钉,正打在眉缵之上。金钟罩练不到眉缵上,只见一股子血喷出,山贼头昏眼花,一晃两晃,老道跟着一抖杆棒,一缠山贼双腿,向怀里一带,噗的一声,山贼栽倒。闵士琼此时颜色更变,心中暗想:“悔不听老乞婆之言,只想我父子天下无敌,想不到德润要丧于老道之手,金钟罩见血就回,再挨一杆棒,必然丧命。”此时只见道爷打稽首说道:“闵老寨主不要惊慌,令郎决无性命之忧。贫道不开杀戒,实出于迫不得已,但能有容让余地,决不肯伤令郎,请老寨主派人搀扶着令郎,赶紧活动活动。”当时过去四名喽卒,搀扶着大山贼往西跨院去活动去了。闵士琼老寨主说道:“也不必再互相较量啦,这就是多此一举。”胜爷说道:“胜英实不愿杀人流血,令郎自取耳。咱静候盗灯之人吧,今日已然六月三十日了。”

  大众俱都谈古论今,时至掌灯之后,金头虎贾明在胜爷背后念叨:“蛮子别跑了吧?怎么盗灯啊?”弼昆长老嗔道:“你别惑乱人心,还有两夜一天的工夫呢。”金头虎低头不敢再言,两造英雄换拨休息,一夜晚景无话。是日七月初一日,大家梳洗漱口喝茶吃饭,不必细表,天过了午时以后,大义士仍未露面,等到太阳平西,胜爷心中发慌,暗道:“大蛮子,你可以说了不算,哥哥焉能失信于天下十四省英雄之前呢?”老英雄坐立不安,如坐针毡一般,“看看三天两夜了,你盗不出来不要紧,你倒见我一面呀。”胜爷一旁思索,面带愁容。林士佩察颜观色,林士佩南首是曹荣,北首是韩秀,林士佩叫道:“曹、韩二位贤弟,胜英沉不住气了,我给胜英来一个越渴越吃盐,越冷越打战。我此时会斗他三阵,叫天下英雄看看我林士佩的学业。大少寨主输给老道太冤啦,皆因大少寨主太欠聪明,老道那兵刃是软的,他打来的时候,若先闪开,然后再用家伙去搪,他就是十根杆棒又何济事哉?我会斗他们镖行第一著名的人物,就是输了也不冤。”说着话站起身形,问了问背后的镖枪,摸了摸绣花囊中点穴镢,十字绊英雄带紧了三扣,登了登新换的燕云快靴,抬胳膊踢腿,没有绷吊地方,挽袖面,整壮帽,提起狼牙钻,实有三国吕布之勇。面向东廊下,叫道:“胜老达官!您看看好几百位英雄俱都闷坐无聊,此时才太阳平西,还有一天多呢。武学的宾朋都讲究短打长拿,马上步下,在下要会一会镖行朋友,单打独斗,多者我会三位。头一位我先会一会道爷的杆棒,会斗道爷完毕,我再战两阵。”原来,林士佩怕战的工夫大了气力不敌,故此只言会斗三阵。且说胜爷叫道:“道兄!林寨主要会一会您的杆棒。”诸葛道爷可说不上不算来,遂答道:“我就奉陪吧。”乃将宝剑、道袍交与邱成,蓝布裤褂,白袜云履,念了一声无量佛:“贫道实无惊人的学业,寨主钻下要多多留情。”林士佩答道:“道爷文韬武略,软硬工夫,日行千里,真可称第一的人物。又是世外高人,出家人不诳言,您怎么说您无本事呢?”道爷答道:“林寨主岂不闻天不厌高,地不厌厚,贫道焉敢自逞其能呢?”遂一提蓝布褂,由腰中拉出双龙头杆棒,诸葛道爷要会斗林士佩。

  林士佩一举手中狼牙钻,照定道爷就砸。道爷闪身形抖起杆棒,上十二裹脑缠头,来缠住林士佩;中十二玉带围腰,将林士佩缠住,道爷用力一抖,林士佩钻纂一扎就地,双足叫劲,腰一挺,杆棒捋下来了;下十二棒扫堂棒,又将林士佩缠住,林士佩又把钻向地上一扎,犹如三条腿一样,道爷一抖杆棒,仍然捋将下来。三十六棒过去,再翻回来,仍是三十六棒,林士佩倒将杆棒的招数完全明白了,闪展腾挪,狼牙一钻紧似一钻,倒将道爷的杆棒跟人俱都围住,钢风呼呼直响。胜爷看着惊惧,恐怕道爷有失,遂上前叫道:“道兄退后!小弟会战林寨主。”

  诸葛爷道杆棒一晃,纵出圈子外,说道:“林寨主,贫道无能,甘拜下风。”林士佩说道:“衣服皮肉并无伤损,何言落败?”

  道爷答道:“贫道年迈之人,久而久之,气力不敌。”林士佩说道:“太谦逊了。那么我陪胜老达官。”遂对胜爷说道:“我可就战二阵。”说着话,那狼牙钻对胜爷砸去,胜爷鱼鳞紫金刀剪林士佩的腕子带拦腰斩,林士佩的钻向上立着一绷胜爷的刀,胜爷的刀不敢碰林士佩的钻,赶紧撤刀一矮身,奔林士佩下身扫去。林士佩一退身,狼牙钻向下一砸,胜爷一抽刀,照林士佩右肋梢砍去,林士佩的钻向右挑去,胜爷右边的刀没敢向里递,转身形向肋左一刀砍去。林士佩学的武事真得说高,要是别人躲过一招,躲不过去二招。眼看着左肋这一刀看看砍到,狼牙钻一道钢风,向左绷来。胜爷的刀不敢碰钻,撤步抽身,闪展腾挪;林士佩的钻上绷下砸,左挑右滑,六十二斤半重的钻,使得犹如藤杆一般。二人一合了招,林士佩的钻按枪的招数,一点眉缵,两撩阴,三扎盘肘,四分心,吞吐撤放,撤步抽身;胜爷的刀,闪、砍、劈、剁,上下翻飞,两廊下众英雄看得呆呆发怔。胜爷赢不了林士佩,林士佩也赢不了胜爷,但是胜爷心悬两地,工夫一大,鼻洼鬓角见汗。林士佩一看胜爷见汗,又换了棍的招数,抖擞精神,泼风八打,庄家十六棍,胜爷鱼鳞紫金刀,神刀出入,无论如何林士佩的钻砸不上胜爷的刀。林士佩庄家十六棍打完,又使大枪的招,滑、拿、绷、扒、压,劈、砸、盖、挑、扎,胜三爷衣襟湿透,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此时旁观者看得明白,东廊下神刀将李刚叫道:“道兄!胜三哥气力看看不敌,我将三哥替下来如何?”

  道爷说道:“四弟,你我师兄弟,我是知道的,你的刀法不如你胜三哥。吉人自有天相,四弟不要临敌。”金头虎在弼昆长老背后叨叨念念:“我三大爷也不知是怎么把老道得罪啦,过去三五个,把林士佩围住群殴。”和尚回头道:“你这孩子胡言乱语!人家多少人?咱们才八十余人,孺子不许多言,后退!”

  傻小子叨叨念念:“三大爷人缘真不好,和尚、老道都给得罪啦。”不表傻英雄自言自语,此时闵士琼捻定花白胡须,得意洋洋,心中暗道:“林士佩与胜英有不解之仇,必然下毒手。一钻扎上胜英,由前心透后心,由左肋梢扎透右肋梢,一裹手腰断两节,向外一推,头尸两分。胜英若死在当场,东廊下八十余人,他们就无有主张了。想要出离山口,头道山口三层喽卒,二道山口三层喽卒,三道山口三层喽卒,三道山口共合三百六十人。要想出山,势比登天还难!向东去,有横涧一道;向西去,水内埋伏层层;向北去,后寨犹如天罗地网。我将镖行八十多人,一网打尽!”胜爷与林士佩战的工夫一大,天已昏黑,喽卒掌上灯笼火把,十四省英雄,莫不赞美林士佩与胜爷的武学,真是鸦雀无声,一语全无,静落落只闻钢风响。

  忽然间就听得远远人声鼎沸:“了不得啦!挡不住哇!”

  声音隐隐传来。忽然又听喧哗声音距离较近:“快跑哇!别找死呀!”紧跟着再听,更近啦,声音更大,大喊:“了不得啦!快跑哇!”闵士琼闻听,暗吃一惊,正在心中得意洋洋之际,忽听得这种声音,暗暗心中纳闷道:“就是有人撞山口,自有报事的喽卒来报。怎么只闻喊声,不见来报呢?”列位,闵士琼错怪了报事头目啦,撞山口的这位是跑着打,报事的喽卒向里跑时,这位腿底下快,追上一棍,脑浆崩裂。二道山口报事的也给打死啦,三道山口报事的腰上挨一棍,虽然没死也起不来啦,哪还有报事的喽卒呢?老寨主遂叫道:“德俊看看,外面是什么人喧哗喊叫?”二少寨主方要出东角门,撞山之人一个箭步,已经纵进东角门,又一个箭步,进了聚义厅,手擎一条棍,青纱缠着,进了聚义厅,打开了棍上的布,并没有多少血迹,皆因为是跑着用棍乱扫,喽卒们一看来得凶,就乱了次序啦。大众观看此人,头上戴米色六楞袖口壮帽,身上米色短靠,蓝绒绳打十字绊,胸前衬蝴蝶扣,一巴掌宽的绣花的英雄带,上绣蝴蝶闹海,暗藏八宝,因为短衣服,前有轮罗伞盖,后有花冠鱼肠,银灰绸子腰围子,下穿燕云快靴,虽然漂亮,扮妆的不匪,细腰窄背,双肩抱拢,蚂蚁腰,白素素一张脸面,五官俊美。灯光下看不甚真切,白昼若是细看,上有一道赤红线,打左眉下直穿左眉上,年纪就在十七八岁。古时赤线穿眉的人,有一个黄巢,他是三道赤红线,两眉两道,鼻中一道。

  此人虽不比黄巢,也是该当大开杀戒,专收天下亡命徒。这一出世,一条棍纵横十四省。大众观看,此人将棍上青纱捣开,露出一条亮银盘龙棍,向方砖地上一立,棍齐人的眉际,两头银箍,银箍里面两条银龙,故名亮银盘龙棍。此时胜爷纵出圈子外,站东北角观看,并不认识此人。此人也不认识胜爷,但是此人在松竹观时,常听老师叨念几位师兄的长相并且胜爷用的是鱼鳞紫金刀,此人一打量胜爷,就知道必是胜三哥了,遂对胜爷躬身,说道:“胜三哥,我先拿住小儿林士佩,然后再拜见老师兄。”您道,镖行众人俱都不认识此人,惟有叶伯纭知道,叶伯纭遂与众人报告了来由。单说林士佩观看蒋五爷大为不悦,如何蒋五爷认识林士佩呢?皆因蒋五爷在路上闻听有一个林士佩,与胜三爷是劲敌,蒋伯芳记在心里,不然见了胜三爷也是先找林士佩。此时林士佩观看蒋五爷十七八岁的一个学生,心中说道:“那棍必是竹子的,包着铁皮,绝不是浑铁的。”林士佩右手将钻立于尘埃,对蒋五爷道:“你乃一无名的娃娃,你也拿耳朵摸摸,林士佩何如人也?告诉你明白明白,南七省的绿林道……”语至此,用手指黑水湖的曹荣说道:“那是黑水湖的英雄曹荣。”又指着韩秀说道:“这位是莲花湖的韩秀。”又指澎湖汪忠、巢湖李豹以及闵士琼,都表白了,最后手指萧玉台的袁龙、袁虎,也道了字号。复又说道:“镖行之中胜三爷、九头狮子孟二爷、神刀将李刚、屠镖头、萧三侠等,都是出色的人物,没听说过你这个蒋伯芳。”蒋五爷一听,只气得美玉脸一红,七窍生烟。正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蒋五爷双手合着亮银盘龙棍,先打林士佩,后战十四省的众群寇。

  列位,蒋五爷何以来迟呢?皆因他下山的时候,对艾爷说道:“恩师,弟子不识路程。”艾道爷道:“为师这里有路程单。”蒋五爷又道:“弟子见了师兄不认识,奈何?”艾道爷道:“唉,贫道知汝必开杀戒,汝赤线穿眉,杀人无数,贫道也无法阻止。兹有宝剑一口,此剑乃是雌雄二剑,今赐汝一口佩带,见了你胜三哥,以宝剑为凭。贫道尚有嘱咐,汝必须牢牢切记,如犯戒时,贫道必取汝首级。一不许你大街卖艺,二不准你偷盗窃取,三不准你贪恋美色,四不许你妄杀好人。此剑贫道佩带七十余载,未尝妄用,今汝佩带此剑犹如师在左右,切勿妄为,切嘱切嘱。”伯芳含泪受命,诺诺连声答应。参罢佛像,拜别了老师,伯芳洒泪下山,临别时艾道爷只给了两吊钱盘费。晓行夜宿,这日伯芳来到杭州,两吊钱早已用完,腹中饥饿难挨,无精打采,躺在庙台阶上睡了一天。已经饿了一天啦,看看不支,又饿了一天,到了夜间,再想睡也睡不着了,翻覆辗转,长夜不眠。列位,多大的英雄也搪不住饿。礼义出于富户,良心丧于困贫,人要是真三天不吃饭,无论是多大英雄也就不英雄了。但是还有一层说法,是君子,无论怎么挨饿,他也不能为非作歹,不怎么当初圣人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呢?至于那人贫志短,马瘦毛长,又说,饥寒起盗心,那本是下流之辈哟,蒋五爷是什么样的英雄?饿了三天,走道儿就弯着腰了,躺在庙台上,心中思索:“临下山的时候,恩师嘱咐我,不叫我当街卖艺,要是许我卖艺,就凭我这一身本事,棍也有,剑也有,扔在地上,一天我也能弄几两银子。若以偷盗论,像我蒋伯芳能有日行千里之技,盗取杭州的银子易如反掌。”读者问道,蒋五爷日行千里,杭州距万笏山有多远呢?

  列位,蒋五爷走的是水路,雇用船只,腰里头没有什么盘费钱,车船店脚,这宗生意在昔日时最难做不过,不是故意的欺凌旅客,就是绕弯愚弄行旅,蒋五爷又没出过门,长到十八岁,方才下山,犹如白面书生一般,在路途之上应当花十个的,蒋五爷就得花十五个,所以到了杭州地界,盘费就没有啦。在庙台之上一夜无眠,不知所以,又不敢卖艺,又不敢偷盗,不啻釜中之鱼。也是人到难处想宾朋,蒋五爷忽然想起当初,在万笏山时曾有一朋友,此人姓董名世兴,在东门外高台阶开设同义合杂货店,我何不前去访问?果有此人,或可暂济燃眉,借些路费,好够奔江苏十三省总镖局。

  蒋五爷一夜无眠,心中乱自打算,忽听金鸡报晓,东方发亮,晃晃悠悠打庙台阶上走下来。走了不远,见有一个摆摊的山东人,蒋五爷来到摊前,一看那摆摊的山东人,手中拿一个铁片尖刀,在石头上磨呢,见蒋五爷到了摊前,那山东人问道:“你买俺磨的这把刀吗?”蒋五爷说道:“我不买你的刀,我卖给你一条棍。”蒋五爷手擎亮银盘龙棍,说道:“卖给你这条棍。”山东人一接棍,没接住,当的一声,掉在尘埃。山东人将眼一瞪,说道:“是铁棍啊?不要。”蒋五爷说道:“少卖俩钱。”山东人说道:“白给俺也不要,我没钱雇人搭棍。我赚二百钱,还留着一家大小吃饭呢。”蒋五爷打了一个唉声,弯着腰又向前走去。工夫不大,来到东门外一带,一打听董世兴,有人说:“开了大银楼缎店啦,已不在此开杂货店了。”

  蒋五爷无法,又向前走去,走到闹市街前,见有一家大古玩铺,蒋五爷走到台阶之上,进了柜门。那站柜的是一位山西人,看他外表,长得挺漂亮,叩其中空空如也。此人问蒋五爷道:“壮士找人吗?”蒋五爷说道:“我不是找人,我卖给你一口家伙。”

  蒋五爷美玉脸通红,将宝剑递给山西人。山西人接在手中,拔不出来,山西人遂说道:“此剑都锈住啦。”蒋五爷答道:“你岂不闻:匣中宝剑不用磨,劝君休娶二姣娥。园中有井防坠落,后户谨记别通河。僧道尼姑休来往,堂前莫走卖花婆。诸公切记世间事,积善人家福寿多。掌柜你不知此剑来历。”说着话将剑接到手中,左手一按绷簧,右手一拉剑把,一道闪电,霞光夺人二目。老西说道:“啊,你真有耐心烦,磨得真亮。”

  蒋五爷说道:“我路过此地,没有盘费啦,我故此卖心爱的宝剑。”老西问道:“你要多少钱?”蒋五爷答道:“我要五十两银子。”老西说道:“五十两银子,打口银剑,包口金剑。你抢古玩铺就完啦,何必卖剑呢?”此时就见柜房内茶青单帘一起,出来一位老者,青透地纱马褂,茶青两节大褂,手拿团扇,口中叫道:“李掌柜你又跟谁吵嘴?一天净是你和买主打吵子。”李老西说道:“老掌柜的,你看看这口剑,他要五十两银子,穷疯啦。”老掌柜接过宝剑,用手指一弹剑柄,就听当啷啷一声响亮。老掌柜的打量蒋五爷,四楞抽口青布壮帽,青布裤褂,白袜云鞋,脸上看,眉如弯月,目若朗星,两耳垂轮,一位美貌的少年,好似方出门的大学生。老掌柜的问道:“少壮士,此剑是一口是两口?”蒋五爷答道:“就是一口。”

  掌柜的说道:“惜哉惜哉。此剑乃是一对,雌雄阴阳分两口,此剑剩了一口,阴阳不合,雌雄两分,若是两口,二百银子可卖。少壮士,我给你三十两银子。我也不按钢的买,若是按钢的买,可就不值那些钱啦。少壮士如其不卖,你拿到别家再卖,若有三十两价钱的,回头我给你五十两银子。”蒋五爷闻听老头将剑的来历说得明明白白,有心不卖,肚子里饿,大英雄长叹一口气道:“掌柜的,你将剑放在一旁,迟十天半月我再来取剑。”掌柜的摆手说道:“少壮士不懂买卖规矩,我们收下货物,号上条子,放在架子上,明天就许有主顾出重价买去,三十两买的,我们就许号八十两、一百两。若买了货不上架子,被同业的知道了,一倍罚百倍,还得请同业吃酒赔不是。我们这里比不了当铺,系上号头,你可以凭票赎回。”五爷闻听,不由得心中难过:此剑再无回归之理。心中说道:“恩师,我要饿死,此剑也得落于别人之手,弟子实出于无法了。”英雄思索至此,长叹一声,一跺脚,地下方砖踏碎。李老西叫道:“我的亲娘祖奶奶,你要拆我们的古玩铺呀?”掌柜的说道:“李掌柜不要大呼小叫,这位壮士是好武之人,碎了一块砖不要紧的。”就听有人说道:“喝,真有力气,一跺脚方砖碎了。”

  掌柜的说道:“壮士如不欲卖,请到别家走走。”说着话,掌柜的回头上柜房里面去了。蒋五爷此时站在柜台外面发怔,掌柜的又打屋里出来说道:“少壮士真走时气,我们这里有一位串门子的绸缎银楼的东家,听说少壮士困住,周济你三十两银子盘费,可没有我们万聚号之事。”蒋五爷说道:“你将大德的君子请出来,我当面致谢。”掌柜的说道:“人家不在谢与不谢。”蒋五爷说道:“大礼不能越过。”掌柜的一看蒋五爷是个志诚君子,遂叫道:“董大爷,你出来吧!这位少年要当面致谢。”就见茶青色单帘一起,一股异味清香。列位,男子哪有脂粉味?原来是沉香十八子的气味儿。五爷一看,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遂控背躬身说道:“仁德君子周济我落难之人,敢问君子贵姓高名?请道其详,我倘有寸进,必当答报大恩大德。”董世兴道:“壮士,须些小事,何足挂齿?我当初也打难处经过。”蒋五爷道:“仁君子,如不说出名姓,我宁可穷困死,我不能要你银子。”掌柜的说道:“董爷,壮士乃是志诚君子,我告诉这位壮士吧。姓董名世兴,这位董爷是绸缎店银店的东家。”蒋五爷一听,上下打量道:“原来是兄长。

  还认识小弟吗?”董世兴说道:“我看看眼熟,不敢相认。”

  蒋五爷道:“你可发财啦。小弟乃武昌府江夏县,万笏山松竹观的蒋伯芳。”董爷说道:“五弟,算我不是。掌柜的别秤银子啦!我弟兄当年曾闲谈过,肩膀齐了为弟兄,要有穷的便不是朋友了。今日五弟故意打扮的穷样,前来和我取笑。这是我的东家,五弟快去家走吧。”

  董爷在先,蒋五爷在后,出了古玩铺,蒋五爷饿得弯着腰,慢慢而行。董爷叫道:“贤弟,我也给你娶了嫂子啦,三处生意,上下二百来位同事的。五弟之恩,哥哥岂敢忘记?皆因我打算秋后买卖稍闲,我再去武昌府接你。咱哥俩虽是没打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犹如亲弟兄一样,我敝亲给我银子作的买卖,我的敝亲无儿无女,这个生意就如同咱兄弟二人的一样,比如说买卖要值五十万整,咱哥俩每人二十五万。”蒋五爷问道:“家中离此多远?”董世兴说道:“在兰竹巷。”走了有三四里地,来到一个巷口,清水脊的房子,门外栽种几棵小门槐。

  北京的俗语,树小新房画不古。您要看清水脊的新房,门前小树不高,屋中必是挂新画。老财主则不然,门前树大荫凉大,房子也是旧的,书房画也是旧的。闲言少叙,董爷用团扇打门环,叫道:“刘妈妈开门来!”就听里面有人说话:“大爷回来啦?”董爷答道:“回来啦。”双门开放,刘妈问道:“这位是谁呀?”董爷说道:“这是我的盟弟。”弟兄二人进了门,蒋五爷一看,四合房子,上房五间,高垂细竹帘,天棚下养鱼缸,奇花异草,很是雅观。董爷喊道:“娘子出来,与盟弟会见!”就听上房屋中答道:“哪位盟弟?”董爷说道:“我常跟你提念的盟弟蒋伯芳。”蒋五爷一看,出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妇,姿容秀美。怎见得?有赞为证:红粉佳人真可瞧,粉面桃腮杨柳腰。身穿衣裳是锦绣,窄窄金莲裙下飘。董爷叫道:“娘子,这是五弟。”又叫道:“五弟,这是你嫂嫂。”娘子道了个万福,遂问道:“你好。”蒋五爷控背躬身叫道:“嫂嫂,可好?”弟兄遂向堂屋走进,婆子掀起帘子,弟兄前边走,娘子后面跟随。蒋五爷一看屋中陈设雅致,花梨紫檀的家具,非常讲究。董世兴与蒋五爷分宾主落座。娘子在东面几凳落座,董爷说道:“娘子不要谦逊,这如同我亲兄弟一样,不必拘束。”

  董爷的岳父家姓王,王氏娘子遂叫道:“刘妈,给五爷沏一壶好茶来!”工夫不大,将茶献上,蒋五爷喝着茶,直皱剑眉,肚子里三天没吃东西了,茶倒好喝,肚子难受,酽茶冲得蒋五爷肚子里咕噜咕噜的直响。王氏杏子眼一转,叫道:“五叔,大概没吃饭吧?”这一句话问得五爷美玉脸通红。按说到了高亲贵友家,没吃饭也得说吃啦,蒋五爷饿了三天啦,大丈夫饥饿难挨,遂答道:“还没有吃呢。”王氏娘子遂叫道:“刘妈!五叔不是外人,若是外人就到外面饭庄子吃去啦。既不是外人,就在家中随便用点酒也就行啦。你给溜个腰花,炒个肚丝,配俩凉碟,烫两壶干酒。”刘妈手是真快,工夫不大,将桌子摆好,菜也端上来了。王氏娘子遂手提酒壶说道:“我敬五兄弟一杯酒。”五爷说道:“嫂嫂,我不会吃酒。”王氏娘子说道:“不要客气,你还拿嫂子当外人吗?你弟兄如亲手足一般。”

  蒋五爷说道:“实不相瞒,庙中不叫喝酒。”董世兴也想起庙中不叫饮酒了,遂说道:“五弟是不喝酒,你我二人喝酒,五兄弟吃吧。”刘妈遂端来四碟蒸食,五爷一看,四碟蒸食,还不够半顿呢。王氏娘子杏子眼一转,看得明白,蒋五爷不是买主,是吃主。遂又叫道:“刘妈,将那四碟蒸食也端来!”刘妈又将四碟蒸食摆在桌上。蒋五爷狼吞虎咽,吃了八碟蒸食。

  王氏娘子又要叫刘妈端蒸食,蒋五爷说道:“小弟饱了。”刘妈端上漱口水,都吃完了饭,说会子闲话,董世兴遂说道:“五弟好清静,后院收拾干净,就叫五弟在后院休息吧。”弟兄二人遂够奔后院,有东房两间,屋中洁净雅致,床帐鲜明,董爷说道:“贤弟,咱弟兄身材不差多少,我看看你的鞋多大尺码?”

  刘妈给沏过茶来,蒋爷喝着茶,董世兴说道:“五弟风尘劳苦已极,就自己喝茶休息吧,刘妈没事别到后院。”董世兴到铺内,带领着学生意的到了新衣庄,买那粉莲色吉祥白的几件大氅。在那个年月,好武的甚多,董爷知道好武之人穿衣服的样式,董世兴又将小衣服买了几身,十字绊英雄带,丝线带子,到帽铺中又买几顶壮帽,大鞋铺买了几双蒸云快靴、福字履、缎镶缎的鞋、白绫子袜子。一切置备齐整,打发学徒的先给送至家中,叫蒋五爷沐浴洁身,更换衣巾已毕,又同董世兴来到缎店,后领了掌柜的及同事的,都叫到了蒋五爷面前。董爷对大众说道:“咱的财东就是这位蒋五爷,所有血本都是他老人家的,我们哥俩是拜兄弟。”董世兴将柜上同人等,都给蒋五爷介绍完了,又打发年轻学徒的叫了裁缝,连夜给五爷先做两箱子大小衣服。两个缎店一个银楼,五爷用什么都随便,又叫同事的到万聚号取几样成色好的刀枪。不到五七天,又给蒋五爷收拾两间书房,文武书斋。董世兴对待蒋五爷无微不至,每日共桌而食。

  这日二人正在吃饭之时,董爷叫道:“五弟,要有大户人家的姑娘,品貌俊美的,叫你嫂嫂相看,给你定下亲事,办完事之后,爱与哥哥同居,就在此院内;不欲住在一个院内,就在花园内另盖房屋,样式由兄弟你自己出。”五爷闻听暗道:“哥哥虽然好心,你哪里知道,我正练金钟罩童子功,焉能够娶媳妇呢?”五爷思索至此,叫道:“兄长,我们练武的人,非过廿岁不能娶妻。并且我还不能在兄长家内久住,我本是寻找师兄,路过此处。”董爷问道:“五弟,但不知令师兄何人?”

  五爷答道:“现在江苏开设十三省总镖局,姓胜名英字子川,号称神镖将。”董爷道:“此人不是一位老者吗?怎么是你师兄呢?庙中那位黑髯的不是你师傅吗?怎么徒弟倒比老师还大呢?”五爷道:“胜三爷还是我的三师兄呢,我大师兄都八十余岁啦,二师兄七十余岁,乃是道者,四师兄弼昆长老与我胜三哥岁数不差上下。我老师艾道爷乃是返老还童,胡须头发由白而变黑,现在成了剑客,一百余岁之人了。我老师派我出庙找我胜三哥,做些替天行道、剪恶安良、行侠仗义之事。”董爷道:“贤弟,我盼你如天神似的,将你兄弟盼来,好容易见了面,你又要走,是万不能的。现在有一宗绸子,非我亲身去办不可,我现在就要起身,还得贤弟你给我照看生意呢。候愚兄办货回来,也不能就叫你走,我跟贤弟提过,这三号买卖就是咱们两人的,虽不能同生,但愿久住一处。明天我拨兑银子,后天我就要起身,咱哥俩如同亲弟兄,该喝茶叫你嫂嫂或叫婆子沏茶,该吃饭叫她们给预备饭。”董爷又叫道:“娘子!我与五弟虽非一母所生,如同亲手足一样,我走后千万不许慢待了。”嘱咐再三,是日董世兴遂办货去了。

  一早起身,王氏娘子见丈夫走后,叫道:“五爷!今天早饭得喝点酒吧?”五爷道:“小弟一滴也不能喝。嫂嫂我今天也不能在家中吃饭,三号买卖,俱都吃喝随便。”王氏娘子含笑说道:“五兄弟,你哥哥在家你就在家吃饭,你哥哥不在家,五兄弟你就往外面去吃饭。你哥哥回来,必要问我,你看他文质彬彬的,他脾气很大。你还看不出来?你要一到外面吃饭,嫂子我就担了不是啦。”蒋五爷怕辜负嫂嫂美意,遂在家中用饭,王氏娘子告诉婆子预备了两份杯箸,放在一张桌上。蒋五爷叫道:“嫂嫂!你在炕桌上吃,我在八仙桌上吃。”王氏娘子笑嘻嘻地答道:“家无常礼,何必两桌吃饭呢?”王氏让之再再,蒋五爷年轻,心中甚为不安。酒菜摆齐,王氏娘子指使刘妈向外边买东西,刘妈走后,王氏娘子说道:“五弟,今天嫂嫂给你满一杯。”美英雄站起身躯说道:“小弟滴酒不能下咽,请嫂嫂自饮吧。”王氏娘子说道:“五弟,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耍钱。”蒋五爷说道:“小弟实在不能饮酒。”蒋五爷说了几句闲话,王氏自己饮酒。你道,蒋五爷头一次与王氏见面时,王氏就有爱惜之心,后来蒋五爷又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王氏看着更俊美啦,腹内早怀邪念,恨不得其便,今乘董爷办货出外,婆子又是王氏的心腹,早已不言而喻。王氏借着酒兴,眉目传情,蒋五爷正颜厉色,佯作未知。王氏又叫道:“五弟今年多大岁数了?”蒋五爷站起身形说道:“小弟今年十八岁了。”王氏闻听,笑道:“咱俩同庚啊,你哥哥比咱们大一岁,他十九岁了。”蒋五爷说道:“我二人结拜时他十六岁,我十五岁。”王氏又叫道:“五弟,人过青春没有少年,大兄弟你办了喜事没有?”蒋五爷控背躬身说道:“嫂嫂,我是庙里的道童,身入玄门,不许娶妻。”王氏说道:“怎么诸葛亮还招亲呢?”蒋五爷说道:“我不懂得。”王氏又说道:“和尚老道还有外家呢。”蒋五爷答道:“我更不懂。”王氏又说道:“我许配银楼掌柜的为妻,他不明白世故,你看看我押帖的这副镯子,都老的掉了牙啦,五弟你看看。”说着话,一挽桃红袖口,露出赤金镯子,叫道:“五弟!你看呀。”玉腕雪白粉嫩,好似打了皮的藕棒儿一般。蒋五爷摇头道:“我更不明白这个。”王氏一下腰又将玫瑰紫的裙,掀起来道:“五弟,你看看嫂嫂的鞋,是我自己做的,巧不巧?”五爷道:“这我更不晓得。”王氏说道:“五弟,你都不晓得,你给我打一副镯子行不行?”美英雄答道:“等我哥哥办货回来,你点出样来,叫我哥哥给你打去。”王氏说道:“这宗事别叫你哥哥知道,咱二人暗含着就办啦。”五爷说道:“我手中没有钱。”列位,妇人不可嗜酒,都说赌博为淫盗之媒,美酒更为诲淫之物。董世兴十九岁,文质彬彬,怎么妇人还能有邪念呢?列位,人要是走正道,对于色上就差啦,董世兴是三号的买卖东家掌柜的,本来没有这些闲心。若是才子,必用心文章诗赋,对于爱情不大亲近;若是贪赌之人,昼夜豪赌,对于色上也是很轻的。妇人好贪风流,因此看见蒋五爷太阳穴凸着,胸脯翻着,细腰窄背,她可不知道蒋五爷是一位人中豪杰,不但坚壮,并且能横推八匹马,倒拽九牛回。妇人百般调笑蒋五爷,蒋五爷佯作不知,王氏遂上前奔五爷而来。蒋五爷一看神气不好,站起身形,一拍桌面,桌上的陈设几乎都碎了,蒋五爷并没用力,要是用力桌子就碎了。蒋五爷一转身形,说道:“嫂嫂喝醉了,从今后不与嫂嫂共桌吃饭。”蒋五爷走后,王氏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捋定膝盖,心中暗道:“蒋五莫非是呆子?凭我这样的姿色,就打不动他的心肠?”不表王氏胡思乱想,单说美英雄走出去,来到书房,稍微坐了一会,心中异常烦闷,遂出离了董宅,够奔西湖。路过断桥亭,五爷懒观西湖之景,心中思索:“董兄是大仁大义,知恩报德。像我兄长文质彬彬一个书生,娶了这样不贤之妇,恐怕被妇人所算。唉,我是帮腔的上不了台,管他那些呢。此时我也不能走啦,我游完西湖,或去缎店吃饭,或到小馆吃饭,单等兄长归来,我早离他家,是为上策。”五爷一边走着,一边思索避免嫌疑之计,游完了西湖,到柜上吃饭,叫学生意的给买了一个锁。五爷从此每日掌灯之后回归董宅,每日清晨起来,王氏还未起床时,五爷遂起来,将后宅门一锁,归绸店吃饭,日日如此,才引出来一段奸夫--的笑话,五爷代兄化嫂出了人命,闹得杭州天翻地覆。

  这日晚间,天交二更之后,五爷在书斋观看圣经贤传,美英雄心惊肉颤,放下书本,扎绑停当,佩带宝刀,来到院中舞了一回八仙剑。骤然间看盟嫂房中灯光异常明亮,美英雄收住了招数,忽然又听房中有人痰嗽,五爷心中思索:“莫非兄长回家了?怎么不来见我呢?”想罢,将宝刀还匣,来到后窗户外。五爷思索:“若湿破窗纸,就失了自己的身份,暑热天气,盟嫂就许未穿上身的衣服。”于是蒋五爷侧耳细听,一层窗纸之隔,就听妇人说道:“少爷,你怎么不言不语?你要愿意与我作长久夫妻,可以从我之计;你要不愿作长久夫妻,打这儿一刀两断,从今后你就不必来啦。”就听男子答道:“娘子,你我自从见面之日,如胶似漆,我一时见不着你,就茶饭难咽,为何说这断情绝义之话呢?”又听妇人说道:“我们那口子现在出外办绸缎,一二日就要回来啦,他要是回来时,你在哪里摆呀?你要愿意作长久夫妻,明天早晨我给你几十两银子,你多买点砒霜毒药,我丈夫现在又招来一个无知的朋友,不知道饿了几天啦,饿得弯着腰来的,此人姓蒋名伯芳,在我们家吃了饱饭啦,饱暖生淫欲,前者他还调戏我,我抽了他两个嘴巴子,天天也不敢见我,掌灯回来归后院书房睡觉,早晨起来就走。多买点毒药,我给他沏茶送去,我给他一个好看,给他将茶满上,他必然不疑,喝下去一死,花几两银子雇几个穷汉,弄一口薄皮棺材装好,搭到城西空地一埋。我那丈夫是外来的,此处也没有近门当户,他回来时,我先将他灌醉,然后酒里也给他下上毒药,他要死了,我就假装披麻带孝痛哭,有人问时,我就说他办货回来,他中了阴寒啦。将他发送了,这三个买卖连住宅,都归大少爷你。”那男子说道:“人命关天啊。”妇人说道:“你要怕人命关天,咱们就一刀两断。”男子又说道:“我岂能辜负娘子的美意呢?明天多拿俩钱,砒霜是很贵的东西。”蒋五爷闻听,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就要拔剑。蒋五爷又一想:奸夫--谋害本夫,于我何干?方然思索到这儿,自己又暗暗叫道:“蒋伯芳!你若这样想就错了。董世兴待我蒋伯芳是何等的恩高义重,岂能视同旁人?”小豪杰二次按剑把,宝剑离匣半尺有余,要蹿过房去,进屋杀那奸夫--。美英雄方要下手,又想起了老师之戒,凡事必要三思而后行,如果我盟兄回来时,家中出了人命,官面要检验,我兄长乃是体面之人,必然羞臊难当,难以生活,如此岂不是害了吾之盟兄?我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叫我兄长不能现丑,给我盟嫂打断了奸夫。英雄遂压下心头之火,转身形够奔书房,自己坐在书房之中,思想多时,主意拿定。打一盹睡,天交四更时分,出了书斋,纵上盟嫂卧房,单等奸夫走时,跟下去办事。

  就听盟嫂房中隔扇一响,看见男女二人,拉拉扯扯,一阵凉风将妇人披着的斗篷吹开,内现银灰色的衣服。行侠作义之人最忌看妇人的小打扮,蒋五爷遂扭项不看。奸夫--走到大门道,有不忍割舍的景况,妇人说道:“大少爷留神怀中的银子,我怎么心惊肉跳?这七八天的工夫,许是累的。”男子说道:“我也觉着坐卧不安呢,是何缘故?银子倒不要紧。”说着话,男子出了大门,王氏将门上好,回归自己屋中休息去。

  小豪杰在房上看得明白,奸夫不走大街,直奔小巷,蒋五爷蹿房越脊跟下来了。原来,此奸夫乃是杭州落魄的财主,他将家当花尽,学了这么一宗能为,他要看见水性杨花的妇人,他必然有手段达到目的。单说穆大少爷走着道儿,心中暗想:每夜妇人必给我几两银子,他箱子里的衣服随我使穿,我这才叫艳福不浅呢。心中胡思乱想,已经走到西北城角墙根底下,就见树林中纵出一人,手拿宝刀,霞光闪闪,冷气森森,一声喝喊:“站住!”穆大少爷正在心满意足,一见此人,不啻半空打了一个雷似的,遂说道:“城内你敢断道劫人吗?”蒋五爷闻听,唾了穆大少爷一口道:“天气尚早,你来此何为?”

  穆大少爷说道:“我跟我亲戚一块喝了几杯酒,故此这般早便回家了,因为是酒兴,要不然我就住在亲戚家了。”蒋五爷说道:“你与董世兴之妻有染,要谋害本夫及外来的朋友,我都听见了。告诉你吧,他那朋友就是我。”穆大少爷闻听,吓得急忙跪在就地连连叩头,如同小鸡儿啄米一般。蒋五爷说道:“你与王氏是谁给介绍的?由何日有染?你要说了实话,万事皆休,饶你狗命。”穆大少爷说道:“大太爷,皆因为那一日我游玩街市,见一妇人在门前买花,妇人与卖花之人取笑,我在旁边观看,妇人看了我几眼,含笑而去。婆子出来送钱,我一看那婆子原来认识,我遂问刘妈,此家是干什么的?刘妈告诉我是绸缎银楼东家娘子。我遂托刘妈给我成全,并给刘妈一锭银子,刘妈应许给我成全好事。也是事逢恰巧,因妇人的丈夫出外办货,晚间我跟刘妈入了那院子,我藏在一间空屋子内,刘妈用语一勾引妇人,刘妈又将我暗暗带到娘子屋中,因此我二人有染,今天才七八夜。”蒋五爷闻听,哈哈一笑,遂说道:“奸淫人家妇人,又要谋害本夫,还要谋害人家的朋友,你是可杀不可留!”蒋五爷一个杀字未曾出口,宝剑一裹手,穆大少爷头尸两分,蒋五爷向外一纵,抬腿擦剑,然后将宝刀还匣。

  穆大少爷死后,蒋五爷走到死尸跟前,用手指沾血,写在穆大少爷衣服之上,写得是:“此小辈奸淫良家妇女,侠客愤怒,仗剑而诛之。”蒋五爷写罢,转身形要走,又想起奸夫囊中尚有银两,五爷将银子取出,从原道回归董宅后院。

  进了书房,蒋五爷写了一封书信,封好了,又将自己衣箱打开,连做的衣服带买的衣服,将心爱的粉莲色、银灰吉祥白的挑选了四身,英雄带十字绊鞋袜等物取了两套,打成卷,用油绸子一包,盘龙棍用青纱缠好,书信带在囊中,又取了三二十两散碎银子,不开后门,越墙而出。天光已然微亮,来到缎店门口一看,还未开门,蒋五爷来回的走了几个弯,缎店这才开门。蒋五爷进了屋中,大众一看问道:“五爷今天怎这般的早?”五爷说道:“心中烦闷。”说着话走到柜房。掌柜的问道:“五爷有什么急事吗?”蒋五爷说道:“兹因十三省镖局子现在给我带来一信,因有要事赶奔十三省镖局,东家回来时,就说伯芳临行仓卒,不及面辞,我这里有书一封,请交东家。”

  掌柜的说道:“你要多少盘费钱呢?”蒋五爷说道:“三二十两散碎银子足矣。”掌柜的说道:“你必须多带点盘费钱,东家回来,也好放心。”蒋五爷说道:“太多了份量重,我也嫌累赘。”

  蒋五爷走后,董世兴回到柜上,掌柜的将信交与董世兴,董世兴拆书一看,上写道:“世兴盟兄大人台览:小弟有要事去江苏,临行仓卒,不及面辞,殊为歉意。嗣后兄不可远离家乡,刘妈万不可用。客言不叙,后会有期,此请大安。”董世兴看完书信,痛哭不止。

  单说穆大少爷被杀之次日,地方早报告了官面,官面验尸,本城人都认识,乃是穆大少爷被人杀死。穆大少爷的老娘听得凶耗,跑到尸场,抚尸痛哭,死过去三次。众人并且传说,穆大少爷衣服上有字,上写:“此小辈奸淫良家妇女,侠客愤怒,仗剑而诛之。”王氏娘子在家闻听,暗中痛恨叫道:“老五你可太狠啦,但是这件事,我还不能声张。”王氏又一转想道:“蒋老五你还算有点情面,不然,你将我杀了也是白杀。”王氏想至此处,自己叫自己:“王氏,王氏,你娘家也是书香门第,丈夫是买卖之家,董世兴仪表不俗,有何辱没于你?你偏作此下贱之举。”由此王氏痛改前非,与董世兴安心度日。且说董世兴看完书信,回到家中先将刘婆辞去,大闹王氏一场,王氏自己知事情做错,俯首不敢辩论,痛哭哀求丈夫。三年后王氏娘子产生一个男孩。蒋伯芳一出世便将淫乱的盟嫂感化成了正人,暂且不表。

  再说蒋五爷怀中盘费充足,自己在路上恍然大悟,心中暗道:“拙哉蒋伯芳,州城府县,都有镖局子,前者之挨饿,我为何不投镖局子呢?我真乃愚人也。”蒋五爷走到天色将晚,来至热闹城市,见有镖局子,蒋五爷遂道了辛苦,口中说道:“众位镖头,在下因赶路甚晚,我要在贵镖局借住一夜。”镖头问道:“你是那一门之人呢?”蒋五爷说道:“别提门户,十三省总镖局的镖头胜英是我三哥。”这位镖头闻听,上下直打量蒋伯芳,遂说道:“你别找我的便宜吧,胜三爷是我师爷。”蒋伯芳说道:“一点不假。”镖头说道:“咱俩递递手吧。”蒋五爷说道:“好好。”二人一递手,这位镖头就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蒋五爷赶紧搀起道:“镖头滑倒下了。”这位镖头闻听,臊得面红过耳,就将蒋五爷让到里面。蒋五爷问道:“此镖局哪位是总镖头?”这位镖头答道:“你怎么明知故问啊?有名的人物都被胜三爷请了赴会去了。”蒋五爷问道:“何事赴会?”这个镖头答道:“只为萧金台的贼人盗皇家的万寿灯,将胜三爷告啦,贼人在萧金台邀胜三爷赴会。”蒋五爷闻听道:“好一个大胆的贼人,欺压镖行,藐视王法。贼人之中哪一个是我胜三哥的硬敌呢?”这个镖头答道:“有一个莲花峪的林士佩,专与胜三爷为仇作对。自莲花峪被胜三爷扫平之后,此人打了一个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钻,专克这群老英雄的兵刃,三只点穴镢,十二颗镖枪,可称百发百中。”蒋五爷听完了,俱都记在心头。住了一夜,第二日起身,天晚时遇镖局住镖局,无镖局住店,在路途之上,所听说的俱是林士佩与胜爷为仇作对之事。沿途之上,非止一日,蒋五爷心中暗道:“我若见我诸师兄时,我非找林士佩小儿不可。”

  蒋五爷这日来到十三省总镖局,问道:“辛苦众位,这是十三省总镖局吗?”趟子手说道:“是十三省总镖局。你找哪一位?”蒋五爷说道:“我找胜三爷、诸葛道爷、弼昆长老。”

  趟子手道:“镖行主要之人,俱往萧金台赴会去了。”说着话,把五爷让到里面,预备了饭。蒋五爷喝茶吃饭完毕,遂问了问萧金台的去路,趟子手指明白路径,蒋五爷把小包裹一提,奔萧金台而来。工夫不大,来到萧金台头道山口,双手合着盘龙棍,一下腰进了山口,一条棍抡起,打得三道山口的喽卒们纷纷逃命,越过前寨,奔聚义厅,要棍扫群雄。

  且说林士佩目中无人,藐视蒋五爷。蒋五爷的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抡起亮银盘龙棍,照定林士佩就砸。林士佩见棍来至切近,将身形一闪,闪过了棍,用狼牙钻向上一绷,就听当啷啷一声,火星冒起多高,林士佩倒退了两步。列位,林士佩是文武奇才,他一见蒋伯芳时,他以为那条棍是竹子的包银皮呢,及至动上了手,他先将身形闪开,然后向上绷棍,这就是学问的地方,若不将身形闪开,绷不出棍去,必有性命之忧。五爷裹手又是一棍,林士佩立着钻向外一挑,又横行了两步。蒋五爷凤凰单展翅又奔林士佩打去,林士佩仍然用钻挡棍,三棍过去,林士佩膀臂发麻,心中暗暗吃惊:“十七八岁小儿,有这么大力气,可称神童也。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列位,林士佩因为战了道爷百余回合,又战胜爷百十余合,故此三棍膀臂发麻,若是头一阵与蒋五爷战,三棍绝不至于发麻。

  蒋五爷施展八八六十四棍,你道哪六十四棍?亮银神棍达摩传八棍、出手棍火烧天八棍、前八棍风雷震动、后八棍斗转星移、盘龙棍珍珠占地八棍、抱月棍老君坐禅八棍、护身八棍随身乱转、得胜八棍妙法无边。八八六十四棍没赢了林士佩,蒋五爷一怒,一纵身撒手抛棍,一丈有余,绕体彪躯一纵,将棍抄回,改为行者棒。三百八十四棍进手招,银蛇乱蹿,玉蟒翻身,金龙出水,摆尾摇头。剑客站在桌上站着观看,叫道:“诸葛二弟,弼昆四弟,你看老人都偏着年幼的,我的行者棒没有学全,你看五弟将行者棍学得精妙绝伦。”诸葛道爷叫道:“大师兄,你偌大的年纪还咬牙咬嘴,五弟这是棍使一招熟,老哥哥的绝艺,谁人能比?”剑客不语。此时胜三爷看得真而且真,叫道:“五弟!但得容人且容人。林寨主是南七省出众的人物,棍是点到而已,不可下毒手。”蒋五爷行者棒打了六十余棍,林士佩衣巾湿透,热汗直流。林士佩向南,蒋五爷向北,二人一错身,蒋五爷用一招叶里藏花甩手棍,蒋五爷有心照定林士佩后心打去,因为胜爷说点到而已,蒋五爷遂照膀背下打去。林士佩要用苏秦背剑挡棍,林士佩也是累乏啦,钻没背过去,耳轮中就听叭的一声,一棍打在肩头下,一道紫岗子一寸多高,林士佩向前一栽,狼牙钻出手,趴伏在地。人要是砸豆粒大一个包,就得疼的乱转,还得用针挑开放出血来。林士佩背后起一寸高一个大肉岗子,直疼得咬牙,汗如雨下。蒋五爷赶奔近前,要兜后脑海一棍,手起棍落,将林士佩砸个脑髓崩流。胜爷一看蒋五爷棍要落下,胜三爷一纵身躯,伸左手托蒋五爷的腕子,右手托棍叫道:“五弟不可!林士佩是当世的英雄,五弟后退!”

  蒋五爷不敢违背,遂退将下去。胜三爷将林士佩搀起来道:“我五弟年轻,误伤贵体。”林士佩只疼得混身立抖,不能答言。

  早有人搀到西廊下,万丈翻波浪韩秀用匕首刀将林士佩英雄带挑开,又挑破了衣服,又用匕首刀挑开紫肉岗子,老道七星真人端过一个茶杯,接了多半杯黑血汤子。

  神镖将胜三爷回到东廊下,蒋伯芳这才拜见众师兄。叶伯纭遂挨着次序,给五爷引见众侠客义士,黄三太大众又拜见五师叔,金头虎捧臭脚说道:“这是我的五师叔,不是你们的五师叔,棍打林小子,可给我报了仇啦。”胜爷问道:“五弟何以来迟呢?老兄弟都到了好几日了,你怎么今天才来到呢?”

  五爷闻听,就将路过杭州与盟兄相遇,蒙董世兴款留,情不可却,故此在杭州游览几日,故此来迟。并不提及盟嫂下贱之事,背地不言友。“我到镖局时,知道你赴萧金台之会,但不知珍珠灯盗出来没有?”胜爷叫道:“五弟,先是十阵赌输赢,咱们赢了四阵,又作为罢论了,又要三天三夜盗灯。我有一个盟弟,叫欧阳天佐,应允代兄盗灯,三天三夜之期看看已到,现如今三天两夜,这又到了二更天啦,等到东方发晓时,就算过了期啦。愚兄就得投案打官司,你欧阳兄这时还不照面。”蒋五爷说道:“西廊下是绿林道的人,东廊下是镖行之人。但不知西廊下有多少位绿林中的魁首?”胜三爷答道:“不过三百余人。”五爷说道:“小弟凭一条亮银盘龙棍,要将群寇一网打尽,何愁万寿灯不能到手?”五爷将此言说出不大要紧,西廊下众群雄中,先恼怒了台湾省的三千岁曹士彪。那曹士彪不亚如猛张飞,大声说道:“请来的也要拿住?”叫王官递过擂鼓点金锥,莲花湖有八大锤四猛,黑水湖大英雄曹荣曹子山,澎湖的王忠抄起一对紫金鞭,巢湖李豹亮出护手紫金钩,萧玉台的袁龙、袁虎亮出四只青铜锤。东廊下孟金龙叫道:“穷哥哥!贼东西要群殴。”诸葛道爷说道:“胜三爷,非你压不住,你还不说话?”胜爷越众当先,来在聚义厅当中一站,叫道:“蒋伯芳,金龙,永泰,不许造次,全都后退!真正不知自爱。”语毕,又对西廊下抱拳说道:“众位高亲贵友,我五弟不知始末根由,冒言一句,无心中得罪高亲贵友。他说的是盗灯之人,将话说连啦。众位高亲贵友,看在胜英的面上,我给众位高亲贵友赔礼。”胜爷一赔不是,台湾省的二千岁石朗说道:“三弟你可听见?人家师弟将话说错,师兄给赔不是,也就行了。咱本是被人请来的,原是客情,为什么咱们这方面肇事呢?绿林道做的事,不是俱都合乎情理。三弟请息怒吧。”

  曹士彪诺诺连声落座。绿林道大众一看台湾的人不较量短长,大众也就都落座了。

  胜爷又回头叫道:“五弟!你才十七八岁,刚才出世,就这样目中无人。你岂不知宁在人前说不会,不在人前显奇能?满招损,谦受益。逞能的人哪有真学问的?强中自有强中手,敬人者,人恒敬之。久后不许藐视一切。”蒋五爷答道:“小弟知过必改,再不敢如此。”列位,五爷怎么这样尊敬胜三爷呢?皆因在松竹观中,艾道爷告诉过蒋伯芳,嗣后见了你胜三哥,他若教训你,如同师傅教训你一样,汝必遵命。西廊下一看胜爷教训师弟,莫不从中敬服,众英雄所以俱各无言。惟有莲花湖的韩秀说道:“林大哥,你怎么输的,你知道吗?”林士佩说道:“愚兄不知。”韩秀说道:“你太轻敌啦,你连气战了两位武艺出众之人,你又与蒋战,一个人能有多大气力?”

  林士佩打了一个唉声道:“天丧我也!兄弟你尚有何策可雪此耻呢?”韩秀说道:“趁他萌芽出土,刈之尚易,若待长成,绿林道无类矣。你在莲花湖看见过,孟金龙之勇,被我四位兄长车轮战得热汗直流,今天咱们还学莲花湖的故事,叫我四位兄长也车轮战蒋伯芳。”林士佩点头称善。韩秀遂与胜爷说道:“我四位兄长要会会令师弟的盘龙棍。”胜爷闻听,心中思索:东廊下的群雄都不怎样啦,惟韩秀必要报复。胜三爷无法,遂叫道:“五弟!莲花湖的四猛,要会会贤弟的亮银盘龙棍。”

  列位,真是山河容易改,秉性最难移。蒋五爷说道:“他们四个人一齐上来,小弟又何惧战?”胜爷嗔道:“又来了。”蒋五爷低头不语。胜爷又说道:“韩家弟兄谁又不知,那个不晓?岂能四个打一个?你这样卑视人家,正是卑视自己。以后你遇事必是四个打一个。”列位,谁是人物?还是胜三爷是人物,这明明是怕韩氏弟兄一拥齐上,故此用话抬举韩家弟兄。蒋五爷双手合着盘龙棍由东向西,金锤无敌将韩忠由西向东,二人够上步位,锤打悠身式,蒋五爷一横盘龙棍,铁门网的架式。

  韩忠向后倒退两步,蒋五爷就势向前进身,仍用行者棒,接着打林士佩的招数向下使,打到八十余棍,韩忠气力不敌,喘吁吁,汗淫淫。胜三爷叫道:“五弟!韩家弟兄也是英雄。以武会友,点到而已。”蒋五爷与韩忠动着手,二人一错身,亮银盘龙棍先点韩忠的小腹,韩忠双锤向外一绷,蒋五爷裹手一棍,正打在臂胯之上,韩忠双锤点地,蒋五爷将棍向韩忠后脑海一横,说道:“毛贼逃命去吧!”韩忠满面通红,败归西廊下。

  二爷韩孝亮八楞亮银锤越众当先,说道:“蒋五义士,在下是莲花湖银锤无敌将韩孝,奉陪五义士走几个回合。”蒋五爷举目观看,此人身高六尺半,细腰窄背,头戴银灰色壮帽,正当中衬白莲花一朵,面似银瓶,方面大耳,银灰色短靠,白绒绳打十字绊,横打蝴蝶扣,白云缎的英雄带,银灰的裤子,燕云快靴,掌中合着八楞亮银锤,二尺六寸长的亮银柄,白丝线灯笼穗。二寨主韩孝如若是顶盔贯甲,罩袍束带,不亚如锤震四平山的裴元庆。韩孝向上一进步,双锤一并,直奔蒋五爷面门。蒋五爷一横盘龙棍,向外一推,韩孝倒退两步。蒋五爷向前一进身,蒋五爷行者棒的棍法,接续八十余招向下使,二英雄战够四十余合,行者棒用到一百二十余招,蒋五爷用棍一点韩孝右并肩穴,二人一错身,右手一棍,正打在韩孝的太阳穴,二寨主缩项藏头法未曾躲开,蒋五爷暗中留情,一抬棍将白云缎壮帽扫落,韩孝发髻蓬松。五爷说道:“二寨主承让了。”韩孝脸一发红,说道:“蒋五义士棍下留情,我韩孝甘拜下风。”

  此时又听西廊下一声怪叫:“蒋伯芳连败我两位兄长,三寨主韩勇前来拿你!”五爷观看韩勇,古铜色的壮帽,正当顶古铜色莲花压顶,青虚虚的脸面,古铜色一巴掌宽的英雄带,古铜色底衣,青缎子靴子,身高七尺,膀阔三停。韩勇够上步位,双锤悠起,奔蒋五爷左肩头挟肩带背砸来。蒋五爷将棍一立,丹凤朝阳向外一推,当啷啷一声响,韩勇连晃了两晃。蒋五爷棍重,手活招巧,又接续一百二十余招往下使,打到一百六十余棍,韩勇热汗直流,上气不接下气,喘得犹如牛吼一般,双锤上绷下砸,里挑外滑。蒋五爷暗中发笑,说道:“蠢贼,我比你力量大,我还怕你绷砸吗?”蒋五爷一低手腕,棍点韩勇的肾囊,韩勇用双锤来拿蒋五爷的盘龙棍,八楞锤将棍拿住,韩勇心中说道:“将棍拿住,向外一推,再一进身,必然得占上风。”哪知道韩勇推了三次,亮银盘龙棍纹丝儿不动。蒋五爷一较劲,向韩勇左腿腋下点去,韩勇一退两退,噗咚一声,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蒋五爷将亮银盘龙棍,向韩勇头上一横说道:“无名的小辈,也在众人跟前逞能。蒋五爷这是棍下留情,小辈逃命去吧!”韩勇臊得满面通红,连头都没抬,奔西廊下去了。

  此时就听西廊下又有人怪叫:“小儿蒋伯芳!你敢将我的三位哥哥战败,四寨主将你砸成肉泥!小毛孩能有多大的本领?”原来是四寨主韩猛,一边喊着,自己将双锤先磕了三磕。

  当当当,火星子冒起多高。万丈翻波浪韩秀叫道:“四哥!你有气力跟敌人使,先跟自己过不去这是干什么?你自己这三锤就如同与敌人战二三十个回合之力。”韩猛手掌八楞镔铁锤越众当先,蒋五爷一看,此贼头戴六楞抽口青缎色壮帽,正当顶一朵墨色莲花,黑中透亮、亮中透黑的脸面,顶梁上有一个白圈,练油锤贯顶砸的,身高七尺,膀阔三停,弟兄四人,惟他有横练工夫,刀剁斧砍不惧,身量高大魁梧,半截黑塔相似,不亚如三国时猛张飞,恰似唐朝的尉迟公敬德,犹如梁山泊的李逵。来到蒋五爷跟前,奔右肩头挟肩带背打去。五爷合着盘龙棍,用朝天一炷香的架式,向外一绷,当啷啷一声响,火星子冒了三四尺高。五爷一晃身形,韩猛也一晃身形,二人力量不差往来。皆因蒋五爷棍打林士佩,又战韩忠、韩孝、韩勇三人,再战韩猛,有点气力不逮。贼人拦腰又是两锤。蒋五爷闪身形,用棍一砸双锤,韩猛纵身形,双插花照定蒋五爷顶上又是两锤,蒋五爷用铁门网的架式,将锤推出去。韩猛是浑人,十二锤换高三棍,未曾跟人家动手时,自己先碰了三锤,见了面右肩挟肩带背两锤、拦腰两锤、双插花两锤、自己碰了三锤,共合十二锤。蒋五爷共挡了三棍。毛贼此时震得两手发麻,心中思索:“小白脸怎么这么大的力量呢?”蒋五爷思索:“黑贼真是力大绝伦。”合着盘龙棍,虎口发酸,则可用纯熟的招数,不与他碰了。二英雄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就应了锤棍之间不可以力敌啦,彼此都用纯熟的招儿。韩猛愈杀愈猛,蒋五爷抖擞精神。蒋五爷是脸白衣服白,兵器更白;韩猛是脸黑衣服黑,八楞镔铁锤更黑。蒋五爷白如雪霜,韩猛黑得犹如乌铁。

  二英雄这一场大战,不亚如玉虎帅巧遇黑煞神。盘龙棍裹住镔铁锤,镔铁锤裹住盘龙棍,正在棋逢对手之时,蒋五爷一咬金牙,剑眉一竖,心中暗道:“胜三哥直说,但得容人且容人。

  以武会友,并无仇恨,他弟兄四人,惟有此人口出不逊,我不要他的命,我将他废了,此人力大绝伦,我给镖行除去一害。”

  思索至此,蒋五爷遂用上中下绝命进手招三棍,头一棍子午指南针,正点心口窝,韩猛双锤向外一推,蒋五爷是真假虚实,玄中妙的招儿,棍略抽慢一点,叫锤碰上棍,随后丹田气一提,向上一纵身,棍奔顶梁向下一打。贼人双锤一并向上用海底捞明月的招,蒋五爷将棍向回一抽,猛贼捞空啦,身形向上一起,蒋五爷向后一仰身,巧打卧牛式,裹手一棍,打踝骨。这一棒要打上,横练也蔽不住,准后踝骨断折。贼人身高,双锤再下来,可就来不及啦。猛贼真是武学纯熟,别看他会打人,挨打也真会挨,使了一个倒拧萝卜,一转身躯,这一棍打在腿肚子之上。要是打硬骨头上就折啦,大黑腿肚子有半尺余粗,一棍打上,虽然腿没折,双腿肚子凸起了一寸高的肉岗子。贼人疼痛难挨,向前一栽,跌倒在地,用双锤一点方砖地。五爷将棍在韩猛头上一横道:“小儿韩猛,你快逃命去罢!若不是胜三爷慈悲,再再嘱咐我棍下留情,不然叫你脑髓崩流!”韩猛站起身躯,哇呀呀的怪叫道:“败了!”这就是蒋五爷棍扫八大锤。

  阅书诸君,著书的一枝笔,难说两家话,古今未曾见过这样战场,八大名山及镖行的人看着,犹如木雕泥塑一般。此时已经天交五更,五爷战林士佩时就是二更余天,又战韩忠就三更天了,战韩孝、韩勇时就到了四更,战韩猛工夫甚大,五更天已过。闵士琼叫道:“胜老达官,不要战啦!天已五更,珍珠灯未曾盗出。胜老达官听见五更打过去没有?眼见耳闻,当有天下英雄,五更天一过,胜老者打盗灯的官司,姓欧阳的自刎在聚义厅前。”胜爷叫道:“老寨主自许别位失信,胜英不能言而无信。言定鸡鸣东方发晓时为期,现在东方还未发晓呢。”

  正在谈着话,就听西北、正西、西南、东南,一片鸡叫犬吠的声音,有老鸡叫唤,有小鸡叫唤,有大犬吠,有小犬吠的声音。

  闵老寨主道:“胜老达官,金鸡已然报晓。”胜爷道:“东方发晓时,在下去北京打官司,珍珠灯盗出来都不要啦。”鸡叫后工夫不大,闵士琼道:“胜老达官,还等出太阳走吗?您还不将众宾朋遣散了?你还叫众朋友跟你上北京打官司吗?”胜老者闻听,心似刀搅,暗暗叫道:“欧阳贤弟!你这壶酒晒的真热。”胜爷正在为难之际,闵士琼正在得意洋洋,就听天棚上铜铁网一响,说道:“唔呀,老贼不要得理不让人,三哥不要着急,珍珠灯盗出来啦。”天下群雄仰面向上观看,就见皮袄马褂踢啦踏啦。列位,铜铁网上有一圆孔,欧阳爷脑袋朝下,手提珍珠灯的龙盒包裹,离地五六尺,来个云里翻身,头向上,脚踏地道:“珍珠灯来也!”闵士琼说道:“不用打盒,过了期啦,金鸡叫两次啦。”欧阳爷说道:“哎呀,你们是贼使巧计,我叫贼魔,比你们得高一招。你们作贼的有时用调虎离山计,抛砖上吊,我比你们强,不然怎么叫贼魔呢?咱们先看灯,后听鸡叫。”欧阳爷叫:“胜三哥、和尚、老道、孟二侠等,你们过来围着万寿灯,别叫贼给砸了。”将珍珠灯放在当中,四位把守,欧阳爷打开盒子,将珍珠灯放在龙盒之上。黄云缎、红云缎朦着珍珠灯,欧阳爷将朦灯的缎子掀开,十四省之人观看,只见霞光万道,瑞彩千条。蛮子用手指点说道:“看看这个灯,要有一颗假珠子,挖我的眼。起宝光,放异彩,世间罕有。”大众看完,将珍珠灯放在盒内,仍然是蛮子等看守宝灯。

  蛮子说道:“唔呀,看看时候,庄家老没有钟表,还会看七星呢,你们有高明人看看时光?倒是到了什么时候?”列位,石朗乃是上知天文,下达地理,文武奇才,观天下在掌握之中,这回可就用着啦。石朗出离西敞厅,来到西跨院,仰面观天,望五斗,看三参,观七星,视北斗,紫微星明亮。石朗看罢,叹曰:“紫微星明亮,主于国家祥瑞。我与张奇善治台湾,张奇善言过其实,必被大清国所吞无疑。”石朗看罢七星北斗,进了聚义厅道:“老寨主你输啦,现在三更半已过,不到四更天,要差了时候,石某愿以人头为赌。”一句话提醒了众英雄,韩秀、林士佩、曹荣、闵德俊等出西敞厅仰面观天,大众由西跨院回来叫道:“老寨主!是不到四更天,三更半天已过。”老寨主闻听,打了一个冷战,叫道:“德俊!你同他们几位看看王强,怎么看的灯?他若失去万寿灯,他输给老父人头!”

  玉面小如来率领十几位精明强干之人,手提细白蜡杆,来到翠竹院。一看铜铁网四面并无损坏,拿细白蜡杆由网窟窿伸进去一点护窗板,青石板一响,里边无人答言。闵德俊叫道:“师兄醒来!”里边之人答道:“刚打一盹睡,没睡着。”玉面小如来说道:“你没睡着,珍珠灯没啦。”王强说道:“一点动静无有,焉能失了东西?”说着话,打开三块护窗板,一看封条、锁头、窗门、户壁,俱都未动。玉面小如来说道:“师兄,你说你没睡觉,为什么半尺来长的蜡花儿?”王强说道:“我没打蜡花,实在没睡,丢不了东西,就完啦。”复又说道:“蛮子闹鬼呢?我没动地方,他怎么盗去灯呢?钥匙还在我腰中呢。”韩秀叫打开箱子观看,王强将封皮揭下,开开钥匙,掀开铜饰件,打开箱盖,伸手一摸龙盒,珍珠灯踪影皆无。王强神色改变,浑身立抖,王强说道:“老寨主叫我看珍珠灯,我与老寨主说了大话,如三日夜之内丢了珍珠灯,我的人头见老寨主。”王强又叫道:“韩寨主,闵二弟,你们是高明之人,你们替我看看网的四周,一点没有损坏,箱子封条没动,锁头未开,他怎么会盗出去了?你们众位总得替我分辩。都说南蛮子会别宝,他们这是别去的,不算。”韩秀说道:“王寨主,你先将护窗板放下,咱们先到聚义厅。”韩秀一推铜铁网,八个金铃铛不响了,韩秀心中就有点明白是盗去的,但是韩秀可没言语。他们来至聚义厅,韩秀对闵士琼说道:“铜铁网未动,门窗户壁俱都如故,他们不是盗去的灯,南方蛮子会别宝,他是将灯别去的。”没等闵士琼答言,蛮子在东廊下站起身说道:“臭豆腐王八羔子!我会别宝,我还成了神仙呢!我要有那么大本领,我将这群奸盗邪淫的人头都给别下来。我是油彩漆画糊、泥水瓦更夫、五行八做,我是无一不会。我打天棚上面,由房顶天鹅下蛋进的屋子,你们没听铜铁网的四外铃铛还响吗?你们没用手摸,难道你们还没推一推铜铁网吗?你们这群臭豆腐王八羔子,专会反复无常,以小人度君子,我与闵士琼当面讲盗灯的时候,闵士琼要与我姓欧阳的击掌,然后又不与我击掌啦,怕我说了不算。你们打听打听,大义士说了不算过吗?臭豆腐。”

  列位,究竟欧阳爷是怎么将灯盗出来的呢?皆因为老寨主当时答应他,许他各厨房吃饭,由二十九日欧阳大义士在厨房吃完了饭,自己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休息一会,然后来到放珍珠灯的三间房子前边,围着三间房子打转,口中说道:“唔呀,珍珠灯盗出来了!”看珍珠灯的王强在房中一怔。又待了会见,欧阳爷又喊道:“何必用三天三夜,珍珠灯盗出来了!”王强在屋中就看封条锁头。如此两日两夜,王强在屋中方要打盹,外面欧阳爷就喊,反正王强不用打算睡一会,方一打盹,外面就喊珍珠灯盗出来啦,直喊到三十日晚晌。本来,西廊下群雄都在东西跨院出恭,萧银龙在西跨院围着房子转,找欧阳大义士,只见大义士点首叫银龙:“小王八羔子,倒是个有心之人,快上这边来。”萧银龙问道:“伯父,珍珠灯怎样了?”大义士说道:“我熬大鹰呢。今天明天都不能动手,将鹰熬乏了,七月初一晚上,我才能动手呢。小王八羔子,你可能帮忙吗?”

  萧银龙答道:“叔父,小侄男万死不辞。”欧阳爷说道:“明天是七月初一日,你暗将贾矬子秋风落叶扫给我借来。”萧银龙说道:“这有何难?决不有误。”欧阳爷说道:“还有一件难事,四角的更楼是八个更夫,老贼有言,不叫他们下更楼,由东北角定更,更锣一响,无论谁都不准到那三间房子近前,定更以后,西南打二更,也是如此,不许下楼。二更过去,东南打三更,如此换班。初一定更时候,你将杨香五唤来,他有鸡鸣五鼓返魂香,把四个更楼的更夫薰倒,薰倒之后,你们二人接着打定更,一更、二更、三更,由二更天时提前打三更、打四更,打至五更天,你二人回东廊下,把张氏三杰给我请来,叫他三人在此一带学鸡鸣犬吠,大鸡叫唤、小鸡叫唤、巴狗吠、大犬吠、老犬吠,叫至金鸡三唱,叫他们也回廊下,我的活就作完了。你们二人的更千万可别打漏了,如果打漏了,时候匀不开,大事可就坏了。”

  列位,看守珍珠灯的王强,在屋中自己坐了三天两夜,屋中又黑又热,自己无精打采,他在屋中本来显着黑的早,天还没黑,他那屋中就黑了,他在屋中这二天三夜,不出屋子,简直觉不出黑夜白昼了。到了七月初一日,他就觉着呕心,有人给他用竹筒送的凉茶,他拿起凉茶来,照定房顶一喷,自己仰面接着凉茶,上眼皮直沾下眼皮。贼人在铁箱子上一躺,忽听外面打了五更啦,贼人就如同吃了一服凉药似的,躺在铁箱上就睡着啦,睡得犹如死人一般。欧阳爷此时在房后头脱了大衣服,将秋风落叶扫背在背后,零碎东西带好,遂上铜铁网。列位,大义士上铜铁网就得二十年的苦工夫。你道,大义士怎样上网呢?他是顺着杆子用二手指抠网窟窿,身体不能沾网,若是一沾网铃铛就响。到在上面一看,铃铛在网里头,自己坐在网的上面,提着一口气,伸手由背后撤秋风落叶扫,秋风落时扫是萧银龙送来的,欧阳爷用秋风落叶扫,将铜铁网刺了一个窟窿,是月牙样式。铃铛向下,大义士用手慢慢的将铃铛提起来,用手抓住铃档,口朝上,由腰中百宝囊内掏出三黄焊药。

  三黄焊药乃是黄蜡、松香、黄油这三宗东西配成,见火就软,见风就硬,以火烤也成,用热手烫也成,都能够流油,一见风就脆了。大义士遂将铃铛松手,由东北角用蝎子倒爬的功夫,顺着天棚杆子爬到西北角上。四面的铃铛俱都是用此法,将铃铛焊住,工夫不大,将活做完。列位,大凡手巧的人,干什么都是快的,还干净,女子作活刺绣,越快越干净,刺出来的东西越漂亮;要是做成拆开了,三个来回,不用穿,不用挂,自然就旧了。

  闲文少叙,书接上文。列位,欧阳爷看珍珠灯时,放灯的那三间屋,没有借山板,没有借山墙,放灯的铁箱靠后房檐,放铁箱子的柏木台占一间半屋子的量。欧阳爷在网上头,来在放灯的三间房的东面,拿秋风落叶扫,在东、西、北三面刺了二尺多长一个窟窿,留着一面不刺。欧阳爷一看房上的瓦是灌浆活,异常坚固,心中甚为欢悦。你道,灌浆的房顶异常坚固,欧阳爷怎么倒欢悦呢?皆因为着不是灌浆活,若用摇山动向下刨,一回只可刨下一块,灌浆活若是用摇山动刨,一回就可以刨下一大块,况且欧阳爷百宝囊中小家伙俱全。摇山动取出来,由瓦垄递进去,一晃摇山动取下五块瓦来,由百宝囊中取出白粉子画上记号,将瓦放在网上,再摇下五块瓦来,仍然画上记号,放在网上。欧阳爷遂由百宝囊中取出吸土伞,这种东西能将土吸在伞内,用土的时候,还可倒出来。将土吸在伞内,轻轻放在网上,土下露出来藤子皮席,用秋风落叶扫刺下一块藤子席,下面又露柏木板,又用秋风落叶扫扎进去,先试探柏木板多厚,一看柏木板六分厚,大义士只将宝剑扎进去六分,将柏木板慢慢割下,又将木头碴用宝刀扫了扫。再向里看,露出大红漆的椽子,椽子有三寸见方,大义士由百宝囊中取出钢丝锯,斜插柳将椽子锯断,为的是临出来好将椽子仍然放好,不能叫椽子向下掉,用钢丝锯将椽子先锯一头,不能锯断了,留一点碴儿,然后再锯那头,将那一头完全锯断,这一头留的那一点碴,恐怕锯那头时倘若失了手,椽子落下去,将山贼惊醒了,故此留一点碴儿,然后将留的碴儿,又找补锯下来,把椽子轻轻放在房顶上面。要按大义士的工夫,乃是缩小绵软巧,无一不能,椽子四寸宽的当子,锯下一根来,大义士足可下去,因为恐怕珍珠灯灯匣拿不出来,锯完了这一根椽子,又照样放在房顶之上。此时已经露天啦,无有一点障碍了,大义士将宝剑插在背后,将钢丝锯仍然放在腰间百宝囊中,就势取出飞抓,抖开绒绳,系在椽子头上,倒双绒绳而下,一看大山贼在箱子上,呼声震耳。你道,作山贼的人没有打呼声的,怎么王强会打了呼声呢?皆因为王强二天两夜熬夜熬得上了火啦,实在乏啦,所以打了呼声了,睡得犹如死人一般,真要是打箱子上将他搬下来,他都不准醒得了。

  大义士蹑足潜踪,走到箱子近前,一看封条仍是原样封着,蜡花儿好几寸长。大义士遂由腰间百囊中取出药水来,将封条浸湿,然后用大拇指肚儿,照定锁头门一按,印下锁头门的印来一看,由百宝囊中取出钢丝钢钳子,照样儿拧了一个钥匙,向锁头里一递,如同原钥匙一般不二。欧阳爷将锁开开,慢慢的放在一旁,此时药水的力量,已经行发开了,将封条揭起一个犄角来,向下一捣,就将封条揭下,用吐沫贴在东南板墙之上。此时王强正睡得甜蜜之时,大义士一看贼人此时翻了一个身,向箱子边上滚点,大义士心中暗道:你多滚点,滚到柏木台上可省我的事啦。这也是我胜三哥的福气,这小子偏偏此时就向这边上滚点儿。山贼翻过来这个身,直吧嗒嘴,就好似吃什么东西一般。山贼是实在累乏啦,将胳膊当枕头一枕,睡的真香甜。大义士看了看山贼睡熟,遂由腰间百宝囊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儿来,打开了纸包,原来里面是硬猪鬃。大义士检了五七根有劲的,用手指捏着猪鬃的梢,用猪鬃的根向山贼嘴巴子就扎,大山贼正在睡梦中,以为是蚊子咬他呢。原来萧金台树木丛杂,山上多牲畜,又距离莲花湖很近,每到夏天,蚊子最多,大蚊子都有五六分长,可以将人咬得冒血迹,人被蚊子咬惯了,睡着了蚊子咬,用手就拍,拍完了还照样的睡,习以为常。大义士这棵猪鬃一扎山贼,真如同蚊子咬的一样,别说是累乏了,就不是累乏了,也觉不出是人的把戏,扎他一下子,他向外面滚点,大义士连扎了山贼四五次,山贼向外滚了四五次,“噗咚”一声,滚在柏木台下。大柏木台平坦光滑,山贼也伸得开腿啦,睡得更舒服了。大义士从心中欢悦,暗说道:“好小子,你三天两夜没有睡啦,这可该着你舒服舒服啦,我可要办我的事啦。”读者问道,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睡得会怎么死呢?人家拿猪鬃扎他,他还不醒,又打铁箱子上掉在柏木台上面,还接续着睡,岂不太悬虚点吗?列位,无论多大精神的人,要三天三夜不睡,除非别叫他睡着了,若是叫他睡着了,你就是将他扛起来就走,他都不能醒。俗语说睡觉如小死,困急了的人就如同死人一样。才子念文章,读书不倦,也有学习赌钱的,坐上三天两夜,那是赌的魔力。若是一个人,在一间黑屋子之中,一点事情也没有,直着脖熬三天三夜,较比赌钱读书尤其难,所以山贼睡得比死人过多一口气儿。

  大义士慢慢的将铜饰件开开,左手掀铁箱子盖,一点一点的上掀,恐怕箱子盖中间有什么毛病,或者有响动。将箱盖慢慢托起来之后,向箱子中留神观看,黄包裹里,绣五色围龙,包着珍珠灯的盒子。大义士伸右手微微一提黄包裹,里面无有消息埋伏,一掂分量,不大的一个盒子,较比平常的东西加十倍的重量,大义士暗道:“这回可得着真的啦。”提出铁箱子将灯盒放在一旁,将箱子盖仍然悄悄放下,铜饰件扣在箱子鼻上,取过来锁头,将钢丝的钥匙拔将下来,装在百宝囊中,又将丝线的绢帕叠了四层,将锁头身子缠好,慢慢一按,就听绷簧咯吧一声。由板墙揭下来封皮,用蜡火烤开了三黄焊药,向原封条印上一擦,用火折又一烤铁箱子,三黄焊熔化,仍将封条照旧粘上。将一切零碎物件都装在腰间百宝囊之中,用绢帕将锯椽子落下的锯末,都打扫在一堆,由腰间百宝囊中,伸手取出一块硬纸,将锯末打扫在硬纸之上,包好了装在百宝囊中,看了看没有什么形迹,连一个脚印儿都没有,遂提起了黄龙包裹,对大山贼低声说道:“小王八羔子,你睡吧,我要走啦。”

  大义士遂用手一提黄包裹,仍然倒绳而上,到在房顶上面,一手援绳,一手将龙盒由窟窿送出去,放在房顶上面,一叠腿,腿朝上,先出了窟窿,将飞抓取下,取过来一棵椽子,对好了用锯锯的斜碴,将椽子稳好,取出三黄焊药,打开了火折子,照定一分厚的锯口上一烤三黄焊药,焊药流在锯口上,将椽子焊住,又将那一棵椽子取将过来,也是照样焊好,由百宝囊中取出红颜色药瓶,将锯口涂上红色,与本来的颜色相差不多,不留神细看,真看不出来锯口。又将柏木板由铜铁网上取下来,放在椽子上,由腰中百宝囊中,取出二寸宽的一围纸条儿,用三黄焊药当浆糊使,将纸粘在刺的剑口上,藤子席取过放在柏木板上,然后又取过吸土伞,一按机关,三合土由伞中完全喷出,一点也不少,填满了窟窿,仍然取过五块瓦来,对好了画的粉笔记,一块块的将十五块瓦稳上,由百宝囊中取出石灰浆糊,将缝儿一涂,也如灌浆一样。人先打铜铁网的窟窿钻出来,然后将龙盒提出。网的四外铃铛已经失了效力啦,此时大义士在网上走,可就没有禁忌啦,如走平地一样。来到后檐,仍然打上来的那儿,用飞抓抓住铜铁网,用手提着黄包裹,仍然援绳而下。穿好了皮袄马褂,穿上破毡鞋,此时天气也就在四更来天的时候。但此时,萧银龙与杨香五二人早打过去五更啦。

  欧阳爷真是人得喜事精神爽,别看熬了三天三夜,用尽了精神,使碎了心机,此时不但不倦怠,反觉着精神百倍,浑身爽快,如同忘了熬夜一般。取下飞抓缠好了,装在百宝囊之中,提定万寿灯,蹿房越脊,够奔聚义厅而来。

  上了铜铁网,俯首向聚义厅当中观看。此时,杨香五与萧银龙、张氏三杰等办完了事,各归本位,早就看见胜三爷愁眉不展,坐立不安,但是三人虽然照欧阳爷计划办完,可不知道欧阳爷究竟盗出万寿灯没有,可不敢将所作之事告诉胜三爷,恐怕被贼人看出破绽,因为盗灯讲的是蛮子一个人,不许有别人帮助,萧银龙跟贾七爷借宝剑都是暗暗的藏在衣服里,假装出恭带到外面,暗暗交给欧阳大义士的。然后又将杨香五使眼神叫到外面,用鸡鸣五鼓返魂香将四更楼更夫薰倒,窃取梆子,由定更之后,打二更、三更、四更、五更,五更之后,将梆子放在原处,暗将屠大爷的令徒张氏三杰招呼出来,先围绕聚义厅,有学公鸡叫的,有学犬吠的,有小巴狗叫的。列位,人要是真会学鸡鸣犬吠,学得与真的一般无二,都可以将真鸡真狗引得鸣叫。张氏三杰这一学鸡鸣犬吠,就将萧金台的鸡引得也一齐鸣叫。张氏三杰这也是天生的偏材,前文书已表过,屠大爷与胜三爷一见面时,就对胜爷说过,这三人是能学鸡鸣犬吠的奇材。闲文少叙,您道,镖行及八大名山、台湾、萧金台的人,不下五六百位,难道说就都被张氏三杰朦混下去吗?虽然是张氏三杰学犬吠鸡鸣,究竟蒋五爷的功劳实在不小,皆因为蒋五爷战韩氏四猛时,一条亮银盘龙棍当行者棒使用,打得韩家四猛热汗直流。那韩家四猛在南七省乃是出色的人物,八大名山提起来真得首屈一指,今与蒋五爷车轮战,八大锤对棍,谁看着不精神百倍?所以大家看他四个人陆续战蒋五爷,只看得如醉如痴,又兼着这三天两夜的工夫,就是有睡觉的,不过打一个盹睡而已,镖行这边吃喝眠睡,除去金头虎贾明、孟金龙、李永泰之辈,全是提心吊胆,坐卧不安。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不知道何时就是一场群殴。定的三昼夜盗灯,就是许进去取去,都不容易取出来。胜三爷真是提心吊胆,唉声叹气,暗中叫道:“蛮子你凡事诙谐,这宗事也是闹着玩的吗?”正在愁思百结之际,忽听鸡鸣犬吠,五更已过,胜三爷心中不啻刀搅一般,叫道:“蛮子三天三夜盗不出灯来,你也见哥哥一面啊!你怎么连面都不与哥哥见呢?”杨香五、萧银龙、张氏三杰看得明白,可就是不敢言语。鸡鸣犬吠时,慢说是萧金台及镖行人都不知是假,就是上晓天文,下达地理,观天下在掌握之中的台湾大帅石朗,因为看热闹看的都被瞒过去啦。

  正在此时,闵士琼见韩家四猛俱都落败,听见五更已过,鸡鸣三唱,遂叫道:“胜老达官!也不必较量武术啦,较量武术是无济于事,五更已过,看看天明,请胜老达官就此立给萧金台字据,起身投案打官司吧!您镖行的亲朋也该遣散啦,难道您还将送殡的埋在坟里吗?欧阳义士盗不出来万寿灯,他也就不到聚义厅见众宾朋啦,难道他还真到聚义厅自刎吗?最大的问题是打万寿灯的官司,欧阳自刎与不自刎倒不成问题。”

  胜三爷闻闵士琼这一席话,真好似凉水浇头,五内如焚,无精打采。仰面观看天色,胜爷观罢天色,对闵士琼道:“我胜英当着天下英雄,绝不能食言。死或轻于鸿毛,死或重于泰山,我胜英虽打盗万寿灯的官司,身首异处,不知情者固不足论;知情者谈起我胜某时,虽然舍生,不能当着天下英雄失了信义。

  茶余酒后谈论起来,胜英虽死犹荣。闵老寨主不必怀疑,胜某必践前言。但是天气尚早,若至东方闪烁时,我必然给老寨主立下字据,就此住北京投案,打这场盗灯的官司。我欧阳兄弟就是盗不出灯来,也必得见我一面,绝不能匿而不见。”胜三爷语至此,就听金头虎说道:“十阵赌输赢,我们赢了四阵,贼们打退堂鼓,这回贼可得着理啦。大蛮子盗不出灯来,从此他还见镖行的人?他非背地跑了不可。玩笑有他,办真事他还办的了?胜三大爷不定跟他有多大的仇呢?他这是借刀杀人,报仇呢。什么叫三天三夜盗灯赌输赢,盗不出来打官司?没那么打过官司的。干脆咱们血肉纷纷乱—阵吧。”道爷说道:“贾明不要胡说,你三大爷为人言而有信,别说是打官司,就是此时刀放在脖子上,也不能食言。孺子无知,胡言乱道,再要饶舌,必受重责。”贾明一翻母狗眼,低声说道:“胜三大爷跟老道也不知有什么深仇哇?不教咱言语,等到天亮时看看,有话你们说,反正我不打算出萧金台。真教我三大爷立字,得先将我宰了再说别的。”不表金头虎嘴里嘟囔,此时黄三太趴伏在桌子上,泪如雨下,心中暗说:“欧阳叔父,你怎么这样荒唐?没有金钢钻,你别揽瓷活。你真就将我恩师送在北京,打盗灯的官司?我之恩师向来事无大小,言出如山,没有失过信。你盗不出灯来,你倒是见上大众一面啊。”其余镖行之人,个个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东廊下好似愁云漠漠,凄凉景况充满了庭院。台湾的大帅石朗都暗中替胜三爷为难:这大年岁,行侠作义,落得这样下场。西廊下群贼是喜形于色,除了十三省总镖头胜英,绿林道中拔去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从此绿林道中少了一个劲敌。人心向背,忧喜出于自然。

  不表两造众英雄悲悲喜喜,再说闵士琼第三次站起身形,又教胜三爷立字据打官司。胜三爷未及答言,忽听天棚铜铁网上有人叫道:“胜三哥,小弟来也!唔呀,闵老寨主不要得理不容人,三哥不要着急,珍珠灯盗出来啦!”两方的群雄仰面向上观看,就见皮袄马褂,踢啦踢蹋。闵士琼说道:“现在已经天明了,盗出来没有用啦。”欧阳大义士一句话,提醒了台湾的石朗,观看星斗,果然尚且不到四更天。韩秀等又都来到外面观看,闵德俊对老寨主闵士琼说道:“父亲,孩儿与韩秀大哥观看星斗,果然是四更不到,三更半天将过。”闵士琼闻听,不啻扬子江心翻船,万丈高楼失脚,目瞪口呆,不能作一语,天下众英雄莫不觉着毛骨竦然,暗中称奇,欧阳大义士这一盗出万寿灯来,镇住天下群雄。闵士琼在座上如木雕泥塑的一般。胜三爷道:“闵老寨主,这一次量不能失信了?没有别的,请你打窝主的官司吧。”列位,大凡人要是真正理短情屈了,被人家若是问住,真正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闵士琼这样的反复,到了此时也是水尽山穷,实在没有反复之余地了,讲的是五鼓鸡鸣,犬吠为止,人家三更半天将灯盗出,当着十四省英雄,要是再说出不算来,那还够人格吗?

  闵士琼正在无言以对之时,胜三爷逼闵士琼打窝主的官司,就听后院有脚步声音,噔噔噔,脚往前院跑,大声喊道:“就这样的打官司,我家老寨主倒愿意去,我有点不愿意。咱们得见个输赢胜负!”众人举目观看,正是恬不知耻的贼子闵德润,手持金鼎龙头搠,耀武扬威,自己不知自己有多大本领。胜爷一看,是无耻不知自爱的闵德润,遂说道:“孺子看看项上加刀,尚且不知,灭门九族之罪,你父子岂能打得了这样罪大弥天之官司?反复无常的贼子,你有几个脑袋?屡次饶你不死,你不知胜某以恩德待人,真是无耻之徒。”闵德润说道:“胜英你不要大言欺人,今天胜得了我闵大寨主的金鼎龙头搠,大少寨主便替父替友打这一场盗灯的官司,杀剐存留,不能连累好朋友。大少寨主并非反复无常,我们父子也是为朋友,你无故与绿林道作对,开镖局子是买卖,你破二郎山,火焚莲花峪,绿林道与你誓不两立。萧金台就算打这儿冰消瓦解,只要绿林道不绝迹,就与你姓胜的对付。哪一个不服,过来,与大少寨主较量较量。”胜爷回头向东廊下叫道:“哪一位辛苦辛苦,将窝主捉住?”胜三爷话言未了,早有一人越众当先,大声答道:“胜三哥,小弟尚无寸功,我愿拿此贼,权当见面之礼。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胜爷一看,原来是蒋伯芳。胜爷微然含笑道:“此贼乃是要犯,藏匿匪人,窝存赃物,较比盗灯的正犯还要紧呢,拿住活的还得解往京都,千万不可伤了他的性命。拿住之后,经官厅讯出口供,那才算咱交了差,完了咱们的责任呢。五弟多要小心。”蒋伯芳道:“小弟明白了,捉拿此无名小辈,犹如探囊取物耳,何劳嘱咐?”语毕,双手合着亮银盘龙棍,龙行虎步,来到聚义厅当中,真是威风凛凛,精神百倍,八大名山之人闻名丧胆,萧金台神鬼皆惊。蒋五爷叫道:“闵德润小辈,休要猖狂,还不过来受死!”闵德润一见蒋五爷,分外眼红,叫道:“小儿蒋伯芳不必夸口,看搠!”

  人到搠到,直奔五爷顶梁上,压山盖顶砸来。蒋五爷不慌不忙,闪开大山贼的龙头搠,仍按行者棒,接续着打韩家四猛的招数向下使。大山贼力大绝伦,金鼎龙头搠上中下、前后左右,围着蒋五爷身形。蒋五爷因为方才战了四猛,不肯与大山贼碰家伙,专使纯熟的招数,一条亮银盘龙棍,舞得如同银蛇乱蹿,只见棍不见人,风雨不透,大山贼的龙头搠,无论如何也递不进去。大山贼以为蒋五爷不敢碰他家伙,越打越向蒋五爷棍上找。蒋五爷心中暗道:“小冤家,我这一棍要砸上你的搠,我叫你一辈子忘不了姓蒋的。”二人战得正在兴高采烈之际,龙头搠一砸亮银盘龙棍,蒋五爷用尽平生之力向外一棍,棍与搠绷在一处,恰似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雷相似,山谷应声,火星子冒起五七尺高。天下群雄,不约而同俱都打了一个冷战,只见大山贼连晃了三晃身躯,脚步站立不稳,虽然没将搠出手,几乎虎口震裂,蒋五爷倒退了两步,棍法仍然不乱,大山贼此时可就有点勉强招架了。胜三爷在旁叫道:“五弟,要活的,棍下留情!”蒋五爷抖擞精神,棍法变招,奔山贼胸前一点,山贼咬着牙,用搠向外一碰棍,蒋五爷未等大山贼找上棍,急忙将棍抽回,大山贼的搠没绷上棍,身形就有点不稳,蒋五爷趁势裹手一棍,奔贼腰间打去,山贼欲待躲闪,可就来不及啦,这一棍正打在腰下臀骨之上。五爷使了三成劲,要使十分劲,就没有山贼的命啦。山贼金钟罩的工夫已然破啦,气力受了硬伤,究竟没有以前膂力大了,要不然与蒋五爷对棍的时候,就是蒋五爷力大,山贼也不至如此不中用。

  闲文少叙,一棍将大山贼打倒,兵刃出手,闵德润趴伏就地,并将龙头搠抛出去五七尺远。金头虎贾明卖精神,一声喊叫:“杨香五小子,你还不过去捆!”杨香五一晃马尾透风巾,赶奔近前,金头虎一拢大山贼的胳膊,被大山贼一拨拉,金头虎几乎闹了一个筋斗。杨香五向前一按,大山贼双手扶地,向上一起,杨香五闹了一个趔趄。金头虎喊叫:“我的姥姥!人家躺下啦,我都办不了。大小子,快过来吧!”孟金龙、李永泰二人过去,这才将山贼四马倒攒蹄捆住,提到东廊下,真是油皮都没有伤损。此时闵士琼在聚义厅金交椅上看得真而且真,花白胡须乱抖,心中犹如刀搅的一般。闵士琼心内暗想:“只想我父子天下无敌,德润力大绝伦,不想今竟被获遭擒!悔不听刘氏夫人之言,前几日他说我父子十天之内,必然山破人亡,到了此时,果然应了夫人之言。”闵士琼思索至此,打下牙来往肚子里咽,后悔不及。天下群雄一语全无,聚义厅上静悄悄,愁云惨惨。少许工夫,只见东西两廊下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不关心的,道短论长,关心的人替闵家父子担惊害怕,灯被镖行盗出,大少寨主被获遭擒,眼睁睁一座百年事业的萧金台,就要冰消瓦解。此时胜三爷面对闵士琼说道:“闵老寨主,在下胜英几次进忠告,老寨主你不知嘉纳,按说在下与老寨主谈不到进忠告二字,老寨主身为绿林,在下做保镖的生意,本来冰炭不能相同。但是胜英因素知老寨主出身清白,为乱世所迫,栖身绿林,虽然异路殊途,久有互相仰慕之诚,是以不忍坐视老寨主你的成败,故尔累次饶舌。今者胜英尚有不得已于言者,不敢言忠告,也不敢望老寨主必听余言,惟有望老寨主你莫悔不听余言而已。盗灯之贼,并不是有气节的男儿,这宗贼专恃血气之勇,不懂大义,以胜某之忠诚待人,尚且不能化此顽梗,他与阁下不过闻名之交,并非通家之好,他今见令郎被擒,珍珠灯已失,他的初志,所为设计陷害人,计不得逞,必然遁去,倘他逃走,没有盗灯的正犯,你一家老少万死不足以偿。”闵士琼理短情屈,不能答一语。胜三爷这一提盗灯之人,天下群雄莫不以秦尤为目标,老寨主闵士琼举目向西廊下三层人后观看秦尤,手捻花白胡须,面沉似水,大丈夫说不出后悔的话,人亡山破,多半世英名丧于秦尤之手,真是有口难诉。

  此时西廊下忽有一人越众当先,大声叫道:“老儿胜英!不必动唇齿之才,自言仁义,以买人心,老虎带念珠,假充善人。想当初吾兄与汝歃血为盟,明清八义,誓成义举,你中途反目,镖打拜弟,谁人不知?今尚敢在众人面前大言欺人,口是心非!你要想见盗灯之人,势比登天还难!”胜三爷举目观看,此人紫缎色壮帽,长脸膛,燕尾胡须,背后背十二颗镖枪,衬烈火苗,身穿品蓝色短靠,青绸子底衣,青缎子薄底快靴,背后斜插柳背定一口朴刀,握刀够奔聚义厅当中而来,精神百倍,有不可一世之概,年在半百以外。胜爷观罢,心中明白,叫道:“秦老二!你是有始无终,贤愚不分,有眼无珠的小人!你聘请本山二少寨主,去北京盗狱救秦尤,成全他寡母孤儿,你是他叔父,分所当然。但是你的用意,未必是只救秦尤,你乃奸乱成性,助秦尤为非,暗害好人。你救出秦尤,你就当同他回家,叫他寡母孤儿可以安善度日,教训秦尤改邪归正,成为明理的好人,你才够长辈的资格。你计不出此,救出秦尤之后,你怂恿秦尤小儿,二次夜入皇宫内院,盗康熙圣上、太后老佛爷的万寿灯,你与二少寨主题诗巡风,你助纣为虐,使秦尤罪上加罪。秦老二!你是救秦尤,你是害秦尤呢?可惜你身为长辈,不能教化子侄,反陷汝侄于大逆。太后老佛爷的懿旨,康熙圣上的圣旨,十三省一体严拿,务获解究。秦老二,你凭血气之勇,做下大罪弥天之事,你难道不晓得大清国的律例吗?秦老二,你与我秦八弟是当族弟兄,你又有救秦尤一点热心,不然,我胜某绝不能对牛操琴。这场官司,你有三颗首级都不够打的:第一件越狱,第二件盗灯,第三件聚众行凶。你要识时务,你别在人前逞能,你还不快快逃命去么?”秦义龙听罢,默然良久,心中暗道:“此祸由我一人所起,现在大少寨主被擒,万寿灯也被镖行之人盗走,眼见萧金台大势将去,我秦义龙若此时一走,我叫什么朋友?人家闵家父子为朋友,还能牺牲一切呢,我若真个一走,岂不被天下群雄笑骂我有始无终?老胜英明着是用良言劝我,暗含着是要我拚命,他言说我是有始无终之辈。”秦义龙思索至此,大声叫道:“胜英!你是胡言乱道,你是人中败类,真称得言行相反。你镖打盟弟,中途变心,你还敢在众人丛中摇唇鼓舌?你就是能将死人说得复生,我也知道你的来历。我秦氏门中与老儿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正是我秦某报仇雪恨之日!若不将老儿碎尸万段,不足以消吾恨。”胜三爷哈哈大笑,说道:“秦老二,你是活腻啦!”秦义龙手擎朴刀,够奔胜三爷,够上步位,将刀一横,拦腰便剁。

  胜三爷并不揠刀,见刀来至切近,脚尖滑地,横着纵出五七尺远。秦义龙第二刀扎胸前挂二肋,胜爷一闪身形躲开。一连三刀,俱被胜三爷躲过,胜三爷又厉声说道:“老贼你逃命去吧!倘若动起手来,收招不住,你难免认母投胎,你不是胜某的敌手。”飞贼秦义龙三刀没剁着胜爷,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刀刀见血,片片透肉,哪里能听胜爷良语相劝?并不答话,一刀紧跟着一刀。西廊下绿林道中有没见过胜爷的,一看胜爷真有容人之量,个个心中起敬,有那宗无知小辈,他还说胜爷怯阵,不是秦义龙的敌手呢。闲文少叙,胜爷一看老贼秦义龙真是不知进退,就是一夜不与他还手,他也不能知止而罢,胜三爷遂亮出鱼鳞紫金刀,接架相还。胜爷向来是,愈当着有名的人物动手,愈长精神,这就是好货不贱卖,货卖识家。按老贼秦义龙,也是三十年的苦功,这一跟胜爷对上刀,可就显出不行啦,真是好货就怕样子比。胜三爷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间,一招一式,刀递出去七面见清,刀尖、刀背、刀刃、刀柄、灯笼穗,看着清清楚楚,蓝汪汪的蓝鱼,紫微微的鱼鳞,尖长背厚刃飞薄,真可以上画谱。天下群雄莫不暗赞老英雄的刀法绝伦,无怪乎一把鱼鳞紫金刀,纵横南七北六十三省。胜三爷愈杀愈勇,老贼秦义龙是愈杀愈松懈,战不到五六十个回合,老贼的刀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胜三爷抖擞精神,当着天下群雄,为的是戏耍老贼,老贼欲落败,都跳不出圈去,只累得老贼热汗直流,喘得犹如牛吼,两廊未有不匿笑者。胜三爷故意的刀法一懈劲,老贼趁势劈头探脑一刀砍来,使了个十足劲,胜三爷并不躲闪,反向里进步,看看与秦义龙挨身,一反腕子,连刀柄带老贼的腕子一并捋住,叫道:“老儿,这边来!”胜三爷一叫劲,秦老二随着手过去。胜三爷左手持着老贼的刀柄与腕子,右手的刀,此时是爱扎就扎,爱剁就剁。胜爷的刀临到老贼的面门,未肯下绝情,偏着刀向老贼面门上一按,口中说道:“我本当将你杀了,看在我那故去的秦八弟之面,秦老二你逃命去吧!”刀在老贼面门又一晃,老贼一闭眼,胜爷底下一脚,正踢在老贼胸下,上边的手一松,秦义龙闹了一个仰面朝天。金头虎跑将过去,抖开了飞抓就要捆人,胜爷摆手说道:“明儿,不许造次!他是你秦八叔之弟,不许无礼。他有救秦尤一点热心。”贾明不敢违背,诺诺而退。

  老贼秦义龙由就地爬起来,满面通红,又羞又恼,厉声说道:“胜英!在下不是你敌手,你的刀法绝伦,人所共晓。我虽然不是你的敌手,我输给你啦,我心中尚不甘服。你有个外号叫神镖将,当着天下英雄,咱俩过过镖,你先打我也成,我先打你也成,你要是用镖再赢了我,从今以后,我不再与你为仇作对。你要是一镖将我打死,那算你成全我秦义龙啦,皆因为闵家父子为我叔侄之事,家破山崩,在所不惜,我姓秦的若是临阵而逃,叫天下英雄笑我畏刀避剑。你的镖只管照我致命处打,你一镖打死我,我死而无怨;你要说给我留情不伤我,那是你艺业不高,自诩其能。”胜爷闻听,微然点头笑道:“秦义龙,你不必咬言咋字,你要明白大义,你还不至于教秦尤作下大逆不赦之事呢。今者你既不含糊,我也别埋没你的技艺,我也知道,你镖枪打的好,三十年的苦功,今当天下英雄,叫你献一献绝艺。可是有话说在头里,恐怕没有你的便宜。”

  秦义龙道:“胜英,你要赢得了姓秦的镖枪,我便心服口服。”

  胜爷说道:“如此还是你先打我,你的镖枪要将姓胜的衣服皮肉伤损一点,我将珍珠灯双手奉献,我替你叔侄与闵家父子,打盗灯及窝主的官司。胜英言而有信,你就献绝艺吧。”秦义龙方要取背后的镖枪,胜爷说道:“且慢,你的镖枪能打多远见准?”秦义龙说道:“我的镖枪能在三丈之外见准。”胜爷道:“咱俩人站好了,你在北面我在南面,北面上有人,南面上没有人,防备打不着我,打着看热闹的。咱俩相距三丈远,你的镖枪自然达得到,你不要慌,沉住了气,露脸成名就在此一举了。”语毕,胜爷绕到南边,秦义龙转到北面,相距三丈来远,胜爷道:“你打吧。”秦义龙伸右手背后取镖枪。镖枪较比镖长,在背后筒内插着,用的时候伸手撕镖枪的旗子,抽出来就打出去啦,较比用镖还便利,用镖总得打兜囊里向外登,这宗东西一摸旗子就算打出去啦。老贼右手摸镖枪旗,一只镖枪奔胜爷胸前而去,胜爷见镖枪来到胸前,约有半尺远,胜爷一闪身躯,镖枪落地;第二只左手的镖枪,又奔胜爷当中而来,镖枪切近,胜爷向上一纵,纵起五七尺高,镖枪落空;第三只右手的镖枪又照左井肩穴打来。说时迟,那时快,秦义龙左右手撕镖枪,“嗖嗖嗖”,直奔胜爷打去,好似雪花儿一般,鸭尾巾上的镖枪方过去,胸中的又打来。只见胜爷银髯乱飘,方闪开又纵起来,方低头又撤步,在镖枪如狂风骤雨时,胜爷用双脚踢镖枪。一霎时十二只镖枪打完。胜爷身形站稳,哈哈大笑,口中说道:“秦老二多受累了!”说着话,双手一抱:“我接了你两只镖枪!”列位,天下群雄在秦义龙打镖枪时,俱都微声喝彩,只听东西两廊下,只喝:“打的好哇!躲的好哇!”

  谁也没看着胜三爷在什么时间接住老贼的镖枪,就连秦义龙自己都不知道胜三爷在什么时候接住他的镖枪。天下群雄无不纳闷,有说胜三爷真神艺也,无怪乎人称神镖将呢。

  秦义龙看着发愣。胜爷说道:“秦老二,我曾打镖,众人抬爱我,称我为神镖将,我接你的镖枪,还不算什么奇事,我再打你,不能使我自己的金镖,仍然使你的镖枪,还是就用接住你的这两只,要用三只镖打着你,那算我经师不到,学艺不高。如果这两只镖枪,俱都打不着你,我将珍珠灯送给你,还是我打盗灯的官司。”列位,胜爷这一句话说出来不要紧,东廊下镖行之人,第一位诸葛道爷先大吃一惊,心中暗道:“胜三弟,这不是自找其祸吗?人家十二只镖枪打不着你,你用两只镖枪就要打着人家?倘若打不着人家,也不要紧,你为何还用珍珠灯赌赛呢?”不表大众全担惊骇怕,单说秦义龙闻听胜爷用两只镖枪要将自己打着,心中暗道:“我三十年工夫,不但我会打镖,我还会躲镖,别说你两只镖枪,就是三只金镖,也不能让你打着我。你要打不着我,再要反悔,我可就有了理啦。莫非说大话人栽筋斗,都栽在绝艺之下?我还以为我用不了三镖枪,就要将他打倒呢,谁想十二只都无济于事。”老贼思索至此,面带悦色,说道:“一言出口。”胜爷说道:“驷马难追!你也站在南面,我上北面打你。”秦义龙到了南面,胜爷站在北面,伸出左手的镖枪,说道:“胜某打暗器向来不暗算,打的时候必有一个着字,敌人只要有本事就躲得开。我左手这只镖可打不着你,咱先说头里,第一只右手的镖要打你上中下、中上下、下中上,反正这三个部位不定哪儿,可没有准。打上是点到而已,不过取个笑儿,也许衣服扎破,也许伤点肉皮,要是见了血,那就是走了手啦。”秦义龙说道:“不必费唇舌啦,你就打吧。”胜爷左手的镖枪对准老贼说道:“着!”老贼一看,镖枪出来,特别另样,真是货卖识家,老贼心中暗含着佩服,外行可看不出来,外行看着很不出奇,就好像不会打镖一样。皆因为胜爷说的明白,这只镖可不能打着,所以这只出去的非常之慢,枪尖子四平,镖旗笔直。内行人看着可就有了工夫啦,秦义龙的镖枪出去,枪尖子虽然不摆,不能头尾四平,多远出去,都一条直线一般,要不然绝不能指哪打哪。这只镖来到老贼胸前半尺来远,老贼一闪身出去三四尺远。秦义龙本来是能打镖能躲镖,要外行躲镖,离着老远的他就躲闪,未等闪开这一只,那一只又到啦,准得打上。秦义龙倒是行家,镖至胸前才躲闪,闪过去一看,这只镖枪,不偏不倚,正插在方砖地的十字花上,笔杆条直。就这一手工夫,就可以压倒群雄,慢说是打出去插在方砖地上,就用手直插去,都不准插的那样准,要不然老英雄就敢开口说下大话,打不上奉还珍珠灯,真得说是神镖。读者问道,你说的太悬虚啦,打的准固然可以,怎么平着打出去,还能扎在地上呢?

  列位,古人有一位养由基,人称养一箭,载于《史记》。

  养由基在楚共王驾下为臣,又有一个大将潘党,也在楚共王驾前为臣。有一天楚晋交兵,两国俱都出兵,安营下寨已毕,还没有交战时候,将士们闲暇无事,叫大将潘党射鹄,潘党于百步外,一箭正中红光,潘党面有得色,大小将士俱各夸赞潘党,不绝于口。适养由基亦到,身背弓,腰挎箭袋。大众说道:“养叔来啦,也叫他射一回看看。”养由基遂走到大众眼前,说道:“射红鹄不足为奇,我能连发三矢,俱中一处,由红光上一个窟窿射过。”拾箭的小校将箭拾回说道:“三矢俱由一个窟窿穿过。”潘党说道:“巧劲耳。”养由基说道:“射鹄是巧劲,我能于百步之外,箭射杨树叶。”潘党说道:“满树树叶,谁不能之?”养由基说道:“命人将杨树叶画上记号,我到树下看完了,然后我百步之外射之。”潘党遂打发人到树上,将树叶用笔画好黑记,养由基到树下看准,退到百步之外,一箭射去,不见箭落,潘党说道:“箭被树枝架住,不能下落,遑言穿杨树叶呢?”养由基说道:“此箭穿过杨树叶,两头被树枝搭着,可叫小卒上树去取。”打发兵士上树取箭,果然如言。

  潘党仍然说是巧啦。养由基说道:“可命小卒记三个树叶,画上一二三,我拿出三支雕翎,也都画上一二三,我这三支箭,不许射错了。”于是打发兵卒上树,如法记好,三支箭发出去,果然都中上,与头一次那箭无异。潘党无言,大众俱都喝彩。

  潘党又说道:“我能射透七层甲。”命军士将七层锁甲放在鹄前,潘党也在百步外,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去,果透七层甲,箭簇看看扎在红鹄之上,大众喝彩,潘党面有得色。大众说道:“看养叔的射法吧。”命小卒取箭,箭透七层甲,小卒取之不下,养由基说道:“我有送箭之法,不用射铠甲,我能一箭射去,将潘将军之箭顶出去。”大家说道:“好。”养由基遂一箭射去,果然不偏不倚,正将潘党之箭送出去,那箭簇也扎在红鹄之上。大众俱都说道:“养由基是神箭手。”事为楚王得知,潘党、养由基二人俱都被楚王唤至面前,楚王将养由基申斥一顿,并将养由基雕翎收回。第二日楚晋交兵,楚王亲督士卒,两军对圆,晋军有一个绿袍虬髯的大将,一箭射中楚王左目,军心一乱,大军败了下去。楚王遂将养叔召至面前说道:“晋军中绿袍虬髯者射了寡人左目,贤卿与寡人报仇。”养叔道:“大王将臣之箭收回,臣如何射之!”楚王遂由宫中取两只雕翎,授与养叔。养叔到了阵前,正遇绿袍虬髯者追赶楚王,养叔道:“匹夫敢射吾主?看箭!”绿袍虬髯人一仰首,一箭恰中咽喉,堕车而死。大军仍然追赶楚将。养由基把弓弦拽圆喊道:“看箭!”弓弦一响,吓退晋军。养由基对楚王说道:“仗大王之威,一箭射死大王仇人,空拽弓弦吓退晋军。”楚王大悦,乃授雕翎百枝,称养由基为“养一箭”。楚王有一次围猎,树上有一通臂猴猿,楚王命军士射之,乱箭齐发,猿猴伸手接箭,并不逃走。有人喊道:“养由基来也!”猿猴泣下,被养由基一箭射死。此事载于《史记》,可见艺业要是高了,真是神出鬼没。胜三爷的镖,夜间能打香火,能打蜡花,第一只镖将蜡花打歪,第二只镖将蜡花打落,第三只镖将蜡打起来,炮打三盏灯。水旁地下刨一个坑,胜爷藏在里边,大雁飞过来,到水边上就飞得矮了,能用金镖打雁。种种的惊人镖法,一时难以说尽。

  闲文少叙,胜三爷右手的镖枪照定秦义龙一晃,说道:“着!”秦义龙方要闪躲,并没有打出来,胜爷又说道:“着!”

  秦义龙认为还是假的,并未躲闪,哧的一声,正中左腿肚子,鲜血淋漓。天下群雄同声喝彩。飞贼秦义龙面上一红,对大众说道:“回头再见!”后来直隶莫州庙,飞贼秦义龙行刺,胜奎完婚大闹洞房,胜三爷二次出世,这是后文书的一大关节,暂且不表。

  胜三爷见秦义龙逃走,遂对闵士琼复又说道:“闵老寨主,盗灯的正犯怎么还不露面?”闵士琼未及答育,只见西廊下三层人后,出来一人,大声喊道:“大太爷来也!”众人举目观看,正是二入皇宫内院,盗万寿灯的正犯飞天鼠秦尤,越众当先,揠匕首刀。柳玉春见秦尤出头,明知必败,以结拜关系,不好袖手旁观,也随在秦尤背后,握刀而立。崔通不忍坐视,也纵出西敞厅。胜爷一见秦尤,悲从中来,老英雄想起秦八爷只此一个后人,八弟妇苦守冰霜二十余载,故此见了秦尤不忍动手。秦尤耀武扬威,自称大太爷,满不含糊,他哪知道老英雄的苦心?胜爷不得已,遂回头叫道:“东廊下众宾朋,哪位辛苦一回,捉拿盗灯的正犯?”语言未了,一人越众当先道:“小弟愿效微劳。”胜爷一看,仍是蒋五爷。胜爷说道:“五弟要慎重。”五爷道:“这三个小辈,乃是猫狗一流,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胜爷道:“这是盗灯的正犯秦尤,务必活捉,不可损伤。”蒋五爷答应一声,一只手拿着盘龙棍,直奔聚义厅当中而来。够上步位,飞天鼠秦尤大声喊道:“小儿蒋伯芳,看刀吧!”向上一跟步,照定蒋五爷面门剁来,柳玉春亮截把鬼头刀,同时照定蒋五爷右肩头劈去;崔通同时一刀奔蒋五爷左肩头剁去。三把刀同时剁去,蒋五爷是双手拿着棍,见刀至切近,将棍向上一迎,棍当中正迎秦尤的刀,两头迎崔通、柳玉春的刀,这就是蒋伯芳一棍邀三刀。三鼠一见蒋五爷的亮银盘龙棍迎将上来,三个小辈赶紧向回撤刀,若是被棍迎到刀上,刀准得飞了。三人将刀撤回,三吊角围住蒋五爷,三把刀上下翻飞,蒋五爷仍用行者棒的招数,亮银盘龙棍,银蛇乱蹿,玉蟒翻身,先是三鼠围蒋五爷,后是蒋五爷一条棍将三鼠围住。

  秦尤是心黑手急,恨不得一刀将蒋五爷剁死,贪功心胜,偶不留神,被棍将刀磕出去五七丈远,正打金头虎顶门上飞过去,金头虎说道:“我的姥姥,小耗子使飞刀呢?单打我脑门子上过去。再矮点戳我的眼上,我就得闹个独眼龙。”秦尤刀被磕飞,翻身要跑,哪得能够?蒋五爷向上一进步,用棍一按他的左肋,将秦尤按倒,贾明、杨香五二人过去,掏出秦尤腰间的飞抓,将秦尤捆好,提到东廊下。崔通、柳玉春的刀,也都被五爷磕飞,被获遭擒,仍然是贾明、香五过来捆绑,提到东廊下。三鼠俱都被获遭擒,贾明晃悠冲天杵小辫道:“大小子,李永泰,你们俩人可看好了,这可是窝主与盗灯的正犯,你们两个小子可别打盹,老鼠会啮,他若将绳子啮断了,盗灯的官司可得你们俩替小子打去。”又问道:“天门白玉虎,三个小老鼠,你们就在一块作伴吧?”闵德润闭目不语,秦尤破口大骂,贾明不敢再诙谐,怕胜爷嗔怪,哈吧着罗圈腿走向一旁去了。此时胜爷对闵士琼说道:“闵老寨主,三鼠与令郎俱都被获遭擒,老寨主你还不自备其缚?难道说还等着动手吗?”

  闵士琼未及答言,就听由后面踢啦蹋啦,过来一人,口中不住“唔呀!王八羔子!”来到胜三爷跟前说道:“他们作贼的真有点义气,三哥你看看这个东西。”手中托着一本册子,递给胜三爷。胜三爷伸手接过,揭开书皮,定睛观看,原来是八大名山的盟单。第一位盟主闵士琼,第二位宝刀将韩殿魁,第三位莲花湖总辖寨主韩秀,第四位黑水湖的曹荣曹子山,第五位澎湖的王忠,第六位巢湖的李豹,第七位萧金台的袁龙,第八位萧凤台的夏金辉。各个盟主共带几家寨主、喽卒若干,注得详详细细。胜爷正在观看之际,欧阳天佐说道:“将这本盟单交到官府,就没有咱们的事啦,叫他们按着名字拿去。”

  八大名山之人一听,俱大吃一惊!那盟单上将八大名山之寨主喽卒,全都注得明明白白,倘若被官家得去,八大名山纵然不能即破,也无宁日矣。胜爷看了一个大概,对八大名山之人大声说道:“这是八大名山的盟单,今被我欧阳兄弟得来。我胜英交朋友还怕交不到呢,焉能再得罪朋友?诸公不必惊慌,现在因为珍珠灯,就单提珍珠灯,别的事情决谈不到,镖行也不能干预的。盗灯的正犯、帮犯、窝主,俱都被获,与别位毫无关系。”语毕,由腰间百宝囊掏出火折,迎风一晃,摇着火折,将盟单当着群雄之面焚为飞灰。八大名山之人一看胜爷此举,莫不暗暗叹服胜爷大仁大义。列位,胜爷这宗地方,又是大仁大义,又是无形中收罗人心。倘若真按二蛮子的计划,将盟单送到当官,八大名山之人岂能容呢?当时就许一场群殴,不知道出多少条人命。这一来,不但不出祸,而且暗中还交了不少的朋友,不然怎么胜爷到处逢凶化吉,山穷水尽时,必有救应?

  这就是胜爷不做绝事,所以自己遭不上绝事。胜爷焚完了盟单,叫道:“欧阳二弟,你多辛苦了!”欧阳天佐道:“便宜这群王八羔子了。”胜爷又对闵士琼说道:“英雄做了英雄当。你是打仗,还是自缚打官司?”闵士琼仍然无言以对。此时东廊下贾七爷贾斌久、萧三侠萧杰、孟铠、李刚、屠粲、欧阳大义士等,各亮兵刃说道:“胜三哥闪开,拿他吧,哪有那些良言跟他说?累次害人,黑心贼!”众人一亮兵刃,惊动了玉面小如来,英雄甩大氅,揠劈水刀。胜三爷对群雄摆手说道:“大家且慢,我自有办法。”

  正在此时,就听西跨院有脚步声音,噔噔噔,向前跑来。此人进了聚义厅,群雄举目观看,此人头戴青布随风倒,身穿青布大氅,青布底衣,足下青皂布靴子,面上皱纹堆累,苍白胡须,年在六七十岁。进了聚义厅,直奔二少寨主玉面小如来而去,一把捋住二少寨主的十字绊,声音凄惨,眼含痛泪道:“我奉夫人之命前来,叫二少爷到内寨见上主母一面,有要言相告。老太太现在哭得死去活来,二少爷不论如何,请至后寨,见上主母一面。老奴我这里跪下。”说着话,将二少寨主之刀还入刀鞘之内,死也不放,泪如雨下。玉面小如来此时心如刀搅,一奶同胞的兄长,被人拿住捆绑在东廊下,天伦被人逼迫非打官司不可,人生最难过的事,最伤心的是生离死别,小英雄眼里含着泪,可没哭出来,对老管家道:“闵福,你看大少寨主被获遭擒,老寨主尚不知吉凶祸福,我岂能独自偷生,被群雄笑骂,怕死贪生?约来的朋友还不能抖手就走呢,闵福你不必拦阻,叫我落一个不孝之名。”闵福说道:“主母之命,少爷不听,也是不孝。你到后面见上主母一面,然后你再拚命,与老奴无干。此时若非动手不可,除非先将老奴结果性命。”

  家人闵福又对老寨主哀求道:“老寨主您还不发一言,叫我家二少爷见上主母一面?”闵士琼叹道:“此时我若发言叫德俊走,恐怕镖行不容,我若一发言,镖行的人必然拦阻,岂不是白栽筋斗吗?”闵士琼并不作一语,老家人闵福哭得异常凄惨,胜三爷看着也觉难过,老英雄不由的动了恻隐之心,想道:闵德俊对于胜爷与萧银龙向来情情理理,胜爷头次探萧金台时,闵德俊背地里说话,就很仰慕胜三爷之为人,他又有去北京越狱盗狱救秦尤的好处,胜三爷心中思索:此子我见过两次,对于人情上没有不周到的,莫若我放了此子,给他闵氏门中留下一条后代根苗。胜三爷思索至此,遂对闵士琼说道:“老寨主何不发言,叫令郎见上尊夫人一面?”闵士琼本来心中愿意德俊逃走,不敢发言,一听胜爷许可,闵士琼叫道:“德俊!胜老明公许可,你何不到后寨见你母亲一面?”说话时用袍袖遮着手,对闵德俊摆手:“快去快来。”闵士琼以为胜爷是愚人呢?用袍袖遮手,叫德俊别回来,口中可说快来,其实胜爷心中明白,胜爷是从心中愿放他走。

  玉面小如来对他父亲一点头,随着闵福向外便走,走到西角门时回头,向东廊看了看胞兄德润,又看看天伦,英雄眼含痛泪,方一出西角门,放声大哭。眼睁睁一家骨肉分离,铜墙铁壁的萧金台,一旦化为乌有,如何不伤心?只哭得眼中流血。

  闵福仍然抓着英雄带,二人向后寨走去,穿过五七道寨子,来到后寨,玉面小如来问闵福道:“怎么后寨这样的冷冷清清?丫环婆子一个不见,都哪里去了?”老家人闵福说道:“二少爷,你还不知呢,主母将丫环婆子下人等,招集在一室,命众人各奔他乡去了。”原来,后寨刘氏夫人将下人们招在一块儿,所有长支短欠一概不要,每人另外赠五十两银子,首饰衣物叫大众随便取。共合三十七名下人,一霎时走了三十四人,只有闵福与刘夫人及小姐的两个婆子不走,愿共患难。夫人将众人打发走了之后,才遣闵福去叫二少爷。玉面小如来闻听老家人之言,哭得更惨。说着话走到刘夫人住房,少寨主说道:“闵福你撒开我吧,已经来到我母亲的房啦,还用你抓着我吗?”

  闵福松了二少寨主,玉面小如来伸手一推外屋门,双门紧闭,二少寨主用刀将外屋门撬开,一推里屋门,也是关闭。小英雄湿破隔扇纸,向屋中一看,不看则可,这一看,只吓得小英雄魂飞千里!急忙叫道:“闵……闵……闵福,可了不得啦,我那亲爱的母亲悬梁自尽了!”小英雄踢开屋门,进了屋中,可怜一位贤德的刘氏夫人,已经自缢多时,吊在中梁之上。刘氏夫人悬吊在中梁之上,脚底下有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又放着一个凳子。小英雄纵上八仙桌,一抱老娘大腿,喊道:“姐姐哪里去了!”老太太未上吊之时,先将伊兄刘士曲及刘士英四位少爷,全都叫到跟前,嘱咐刘家父子:“若大势已去,此山不保,你千万将你二外甥救走。”又叫三侄、四侄在后山套车,等候接姑娘秀英与德俊,又叫道:“秀英!你将你心爱之物,速速收拾好了,等候汝表兄接汝逃难。”又将家人、丫环、婆子,俱都招至跟前,加以安慰,给资打发走了。老家人闵福与姑娘的丫环、老太太的婆子等不愿逃走,愿与主人一共祸福,老太太叫闵福去到前寨叫少爷。刘氏太太开发走了众人,这才上好了门,贤德的夫人悬梁自尽。你道,刘氏夫人临上吊时,还题了一首骨肉分离之诗。等到玉面小如来踹开门喊叫姐姐,闵秀英与丫环这才跑到上房,姑娘亮柳叶刀,由八仙桌向上一纵,割断绳子,玉面小如来在底下紧抱老太太的腿,将刘氏夫人卸下。二少寨主十七岁,姑娘秀英十九岁,年轻之人哪见过这样事?只知叫唤,还不放倒。闵福说道:“姑娘与少爷,不必叫唤老太太啦,老太太眼角已见血迹,不能复生了。”姑娘说道:“闵福,我娘不能活啦?”闵福说道:“主母的舌头都伸出来啦。若是刚吊上,手脚乱动时,还可挽救。快将老太太放下吧,别叫老太太受罪啦。”姑娘两眼发直,当时倒没有眼泪啦,玉面小如来一看姐姐两眼发直,遂叫道:“姐姐,你可别过脸去!”说着话,向东墙上一看那首诗,写的是:“汝父太无义,为娘命运乖。良言难相劝,骨肉两分开。”闵德俊看罢诗文,不由一阵伤心,两眼一发黑,昏厥过去。闵秀英见此光景,这才大哭道:“父亲无故惹下大祸,逼死母亲,抛下你我无依无靠的姐弟,哪里是我们的亲人哪?”下腰将二少爷搀起。姑娘心中一发迷,香躯栽倒。正在此时,婆子丫环来啦,口中叫道:“老太太,东西收拾好了吗?”这句话尚未说完,婆子低头一看:“哟,这是怎么的啦?”闵福道:“主母已不能救了,快救姑娘、少爷。”老家人将少爷扶起,撅胳膊弯腿,婆子、丫环将姑娘搀起,在屋中一遛,方才把姑娘缓醒来,老家人闵福一人扶住二少寨主,甚不得力,遂叫道:“妈妈还不帮助拯救二少寨主?”婆子说道:“主母在时,内寨男女不准共一语,此时扶抱少爷,如何使得?”老义仆泪如雨下,说道:“妈妈年过半百之人,少爷只十七岁,有什么猜忌呢?好心救主,自有天知。”婆子妈妈无法,这才帮着闵福将少爷扶好,捶胸砸背。少许工夫,二少爷苏醒过来,吐了一口稠痰,大声哭道:“苦命的妈妈,你狠心抛下我姐弟二人,就不管我们了?我父亲无故惹祸,真是一家骨肉分离。”姑娘的嗓子变了声音,少爷哭得死去活来,丫环婆子俱都落泪,老家人闵福也哭得好似泪人一般。老义仆说道:“你们哭三天三夜,无济于事,赶紧出后山逃命去吧。”姐弟齐声哭道:“老管家,我娘死尸在地,我们岂有一走之理?不如同我母亲死在一处。”老义仆说道:“此言错了,老夫人尽节,为的是救走了你们姐弟二人。那一来,岂不叫老夫人枉费了心机吗?你俩快走,咱们将老太太放在床上,自有人成殓。”姑娘仍是不肯走。老义仆说道:“若再不快走,可就负了老太太的心了。”正在此时,刘福祥、刘禄祥二人也跑来啦,一看姑母已死,方要放声大哭,老主管说道:“你们二人不必哭啦,遵遗言将我家少东与姑娘救走,那才是真疼你的姑母呢。”福祥、禄祥二人这才推推扯扯将少爷姑娘推出屋来,奔后山而去。

  后寨母子离别,且放下不言,单表聚义厅之事。胜爷叫道:“闵老寨主,你还等候二令即回来吗?我是明放令郎,他不回来啦。在下胜英不做绝事,给你留下一条根接续香烟,你还不开发邀来的众宾朋吗?你这大年纪,不明白世故吗?”闵士琼向西廊下对众英雄说道:“众位宾友,请散吧。”胜爷也向西廊下抱拳说道:“众位各回本山,珍珠灯之事完毕,我必当登山拜谢。”闵士琼又再三催促众人散席,二老者将话说完,台湾省的石朗对三千岁曹士彪道:“咱回台湾吧,他们自有他们的事在。”台湾省的起身,莲花湖的人也起了身啦,八大名山的英雄,三山五岳寨主,哄然一声,鱼贯而行,俱都走了。闵士琼一看,西廊下只有六人未走,都是大少寨主的朋友。闵士琼说道:“你们六位不走,还等待挨捆吗?不必义气,这不是那个事。”这六个人闻听,遂也散了。

  此时西廊下连闵士琼就剩一个人。胜爷叫道:“老寨主,你是自缚,还是武力对待?单打独斗,绝不双上。”闵士琼低头不语,蒋五爷亮盘龙棍,贾七爷一揠秋风落叶扫,萧、孟二侠亮刀叫道:“三哥闪开,还不捉他?”胜爷道:“何必逼迫这样紧呢?后退!”正在此时,又听西角门外放声痛哭,老义仆裸体赤足,进聚义厅哭道:“老寨主爷,夫人已死,少爷、小姐投井,老奴找不着踪迹,前来报告。”闵士琼闻听,犹如刀刺肺腑,滚油煎心,万种凄凉,万种痛恨。列位,人生在世上,万不可无事生非,闵士琼这不是无事生非吗?一家俱尽。

  闵士琼说道:“闵福,念主仆之情,快成殓你主母死尸去吧。”

  闵士琼面向东廊下观看,心中暗暗说道:“胜英,我家尽绝,我岂肯叫你安生?”心中思索,并未说出唇外,“豁出我长子德润,将你镖行八十余人打成肉泥!”闵士琼此时混身立抖,颜色更变,暗道:“一计不成又一计,计计不成,我还有一计。”

  闵士琼思索至此,自己的眼泪向肚子里咽。闵士琼一下腰钻在桌子底下。前文书表过,桌子五尺见方,三面围桌帘。胜爷一看,又可惨,又可笑,遂说道:“老朋友,你钻桌子底下何用?”过去要掀桌帘向外拉闵士琼。贾七爷叫道:“三哥且慢!他是要拚命,你伸手一拉他,他给你一暗器。”贾七爷向蒋五爷作手语,叫蒋五爷打翻桌子,五爷点头,一棍打翻桌子,一看闵士琼踪影皆无。大众一看桌下的方砖,并无痕迹。聋哑仙师叫道:“贾七爷!你看看他打哪儿走的?桌底下俱都是方砖。”

  贾七爷用剑一撬方砖地,原来是四块假方砖,倒下十三层阶脚石。闵士琼最后的计划,孤注一掷,下地道点地雷,八十余位保镖的,都得成了肉泥。蒋五爷顺地道要追,聋哑仙师道:“五弟别追,他方才向东廊下看,神色不正,察言观色,他不是毒计,便是要跑。我暗派了二位在前山口,欧阳天佐乃日行千里,柔软工夫,黑夜白天均看一般远,已经把住山口要路,他又有闭穴法。后寨有我大师兄夏侯兄长,把住后寨,伸手不见掌他还能写楷字,还能跑得了闵士琼吗?”道爷叫道:“贾七施主,闵士琼走时,直向燃灯古佛看了几眼,不知是何意思?”贾七爷赞成道:“道兄果有先见之明,叫三太、香五将佛龛抬开。”

  前文书表过,这就是五方飞蛇楼的佛龛,楠木雕刻,油漆彩画,堆花过梗,东西两面俱有立柱。三太、香五、茂龙、李煜四人搭之不动。黄三太等正在壮年,各都有三百来斤的力量,无论如何用力,佛龛纹丝儿不动。贾七爷叫金龙、李永泰动手,这才搭起。向东面搭出有两丈远,香五向龛底一看:下有十字花石头两块,在龛底上绷着呢。贾七爷用秋风落叶扫剑把一点方砖地,四块方砖当当直响,木头声音。贾七爷用剑向木砖内一刺,四块木砖相连,贾七爷遂叫小弟兄过来,用力撬方砖缝儿。

  将假砖撬起,用刀将三合土扫开,露白碴砖木板;四外的方砖又撬开,撤开净土,现露出一个白碴箱子,此箱有现在八仙桌大小,盖儿用钉子管着。撬开箱子盖,北面上有一个圆孔,通着一铁筒,有饭碗粗细,铁筒口露着五七根鸡卵粗的药线,药线挨着硫磺焰硝。箱内南面,有好似小锅两口,一仰一合扣着。贾七爷说道:“这是地雷。”老年地雷最笨,用火点不着,非用焰硝燃点不可,地雷一响,聚义厅炸为齑粉。贾七爷叫众人将箱子搬出来,人多好做活,不大工夫,刨出铁筒子,直达聚义厅内,贾七爷亮剑斩断铁筒三尺有余,捣出五七根药线,用方砖立着,由斩断的铁筒当中,众英雄一看,全都惊魂失色。

  有人说道:“老贼逃走奈何?”道爷说道:“他走不了。绝不能发生效力,也不必惊惧。”

  就在此时,忽听地道内有人喊道:“胜三弟!我将老贼捉来啦。”大众向地道口观看,就听噗咚一声,由地道里扔出闵士琼。众英雄一看,寒鸭凫水捆着,苍白头发蓬松,狼狈之极。

  剑客随后由地道纵出。胜三爷问道:“大师兄怎样擒拿此贼?”

  剑客说道:“我在后花园子里溜达,见后花园内有一座凉亭,凉亭之中有一人,鬼头鬼脑,在亭子里面一会蹲下,一会站起来,我遂将那人擒住,问他为何站起蹲下,先前他不说,后来我在他脑门子上一磨刀,他遂说了实话,我才知那亭子乃是地道之户。我将他捆绑起来。”剑客一见那人时,先用闭穴法将那人闭住,然后捆上他,又解了闭穴法,遂问那人:“在此处何为?”那人答道:“我师傅最后的一计,顺着聚义厅八仙桌地道下来。铃铛响一声,是我师傅下地道;响两声,我们便预备火种;三声响点着地雷,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我师徒父子等,由此逃走。”剑客遂问道:“他由哪道儿下去?”那人说道:“亭子角上有一个钢环子,一提钢环子,掀起假方砖,便可下去。”剑客遂掀假方砖一看,倒下十三层阶脚石,剑客看明白,复又上来说道:“我有心杀你,我实在不忍。你叫什么名字?你说实话,我就放你。”那人遂答道:“我叫飞云燕子李树林。”剑客说道:“先屈尊点吧,你张开口,我将你嘴堵上。”此贼闻听,不敢不张口,遂张开嘴,剑客撕他一块衣裳,将嘴给他堵好,捆在亭子明柱之上。剑客遂进了地道,一看地道三尺宽,夏侯老剑客遂由北向南走去,走了有半里之遥,忽听钟音,一连响了两声,原来地道中有五尺来高一个大钟,闵士琼拿起大木槌头,当当敲了两声。剑客赶奔近前,叫道:“闵士琼,老猴崽子!你又闹鬼呢?”闵士琼一看,乃是剑客,随手把大槌头向剑客抛来。六尺高的地道,横限三尺宽,闵士琼的毒药弩百发百中,要是在宽阔的地方,不用说是六只毒药弩,就是有六十只毒药弩,也打不着老剑客,皆因地道太窄,六只毒药弩一连气嗖嗖奔剑客打来。闵士琼乃是久经大敌之人,知道剑客有金钟罩、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这毒药弩完全奔致命处打的,双睛、肚脐、裆中、心口窝。老剑客无法,只好躲那致命处的弩,六只毒药弩打完了,老剑客身上中了三只,可是皮粗肉厚之处。闵士琼毒药弩也打完啦,老剑客也纵到他跟前,捋住苍白胡须,将闵士琼按倒,用闵士琼的飞抓捆好,顺地道奔聚义厅而来。上至八九层台阶,一看上面地道口有亮,遂将闵士琼抛将出来。剑客说道:“众位快跑!恐怕还有毒计。”

  道爷说道:“已经破啦,您看地雷在那里放着呢。”剑客闻听,直奔佛龛前面而去,一看这个地雷,好似两口小铁锅阴阳合着,令人看着真是不寒而栗!

  老剑客看罢,对闵士琼唾了一口道:“老猴崽子,你好狠的心肠啊!东廊下现有你的儿子并三鼠,你都毫不顾惜,这个地雷若是一响,镖行八十余位一网打尽,连老朽也逃不了,你们作贼的真是黑心!”老剑客愈说愈有气,聋哑仙师察言观色,见事不妙,叫道:“胜施主!你看大师兄面带煞气,必要闵士琼老猴崽子的命。你赶紧上前去劝,闵士琼是窝主正犯,与其这时要他的命,何如与他打官司好呢?”胜爷唯唯,直奔剑客身旁而来。此时就见剑客向闵士琼身前迈大步,要用鹰爪力,一把将闵士琼抓死。剑客方一下腰,胜三爷一伸手将剑客拉住,叫道:“大师兄!暂息雷霆之怒,小弟有一言,他是正犯窝主,咱将他交到官面,自有他的罪名。不知大师兄你老人家以为如何?”和尚老道齐声叫道:“大师兄,不可!他是要犯,交胜施主办理好。”胜爷说道:“贾明何在?”金头虎说道:“来啦。”胜爷说道:“你将他也放在东廊下吧。”贾明伸手将老闵提起,也放在三鼠一块,金头虎说道:“跟你儿子挨着,父子情长。”此时聚义厅上,除去五个要犯,俱都是镖行之人。

  金头虎财迷,遂叫道:“杨香五!咱俩发点财吧,到后寨收拾收拾去。这座萧金台这样的阔,后寨必然有的是金银,咱们饱载而归,你愿意不愿意?”杨香五说道:“我早就这个心思,等他们后寨的贼都走净了。你别大声小叫,要被恩师听见,不但发不了财,准得挨处分。”二人待了许久的工夫,贾明对杨香五一挤母狗眼,冲天杵晃了两晃,迈步往外就走,杨香五后跟着也走下去啦。他们二人这一走,就有人出来的啦,张茂龙、红旗李煜跟着也往外走,一时间站起来有三四十个年轻的,都向外跑。胜爷一看大伙向外一走,心中可就明白啦,胜爷问道:“你们大伙这是干什么去?贾明回来!”贾明方走出西角门,被胜爷一招呼,贾明对杨香五说道:“干啦,三大爷看出来啦,要问咱俩干什么去,你低低的声音跟三大爷说,就说出恭去,看李煜他们小子说什么?”胜爷一问贾明,傻小子说道:“三大爷,我是出恭去。你问他们吧。”胜爷说道:“人家人犯王法,物件可不犯法,你们谁也不许动人家一草一木,你们谁要动萧金台的东西,盗灯的官司谁跟着打。”贾明说道:“我要解手去,他们都跟着我,您问他们都干什么去吧。”胜爷知道金头虎贾明满嘴不说实话,胜爷也不答理他,众人也都回来啦,胜爷就不追问了。胜爷又叫道:“三太,你将地雷的箱子盖好了,仍将佛龛搭回原处。”三太与香五、茂龙、李煜等,即将佛龛搭过来,放在原处。胜爷又说道:“此时也只是五更天,哪一位将珍珠灯挂在燃灯古佛龛之上?”此时,剑客捉回闵士琼,道爷早打发人将欧阳义士请回来了。欧阳大义士闻听胜爷之言,遂答道:“我愿办理。”大义士遂顺着佛龛的柱子先爬上去,在佛龛横梁上拴好了绳子,然后将万寿灯用绳子拴好,走到上面,将万寿灯挂在佛龛之上,大众观看,霞光瑞彩,炫人二目。

  正在此时,忽听山口外人声鼎沸,听着好似有几千人马的声音。道爷说道:“大概是群贼去而复返,要前来抢差犯,咱们赶紧先将五个犯人藏在一边。”胜三爷点头称善。大众一看,东廊北面有一间屋子,窗户在东敞厅后檐墙上,胜爷说道:“就将五个盗犯放在那间屋中,众位以为如何?”道爷说道:“很好很好,快快办理。”孟金龙、李永泰二人,每人提起两个贼人,金头虎贾明扛着一个,来到屋门口,一推门,并未关闭,屋中放着许多零碎东西,将屋中的东西搬运到外面,五个贼人俱都放在屋中,口中塞着东西,孟金龙、李永泰二人把守门口。

  金头虎说道:“你们俩人千万小心,如要丢了差事,官司可你们打。”孟金龙说道:“小小子,你放心吧,谁要到我跟前,来,我就给他一杵。”大义士将灯取下来,看守万寿灯的是聋垭仙师、弼昆长老、欧阳氏弟兄,他们四个人,负看灯之责,萧、孟二侠和贾七爷、屠大爷、胜三爷等准备厮杀,无论出多少条人命,不许自乱。正在打算抵敌之策,外面李四爷笑嘻嘻的进了聚义厅。胜爷问道:“四弟打探得山口外,可是群寇复回吗?”李四爷答道:“山口外乃是官兵来到,在头道山口二道山口中间,与八大名山之贼走了一个碰头,您快看热闹去吧。”

  聋哑仙师说道:“李施主说话太不知深浅,还有工夫看热闹?双方若是交上手,乱杀乱剁,得多少条人命啊?胜三爷,此事非你不可,你赶紧到二道山口去给了解此事,可别闹扩大了。

  官兵与群寇若是打仗,咱们就不能看着,必得帮着官家打仗,那么一来,镖局子可就关了门啦,这一干小弟兄们都是学而未成,武技十分勉强,必有性命之忧。你到前面先稳住了群寇,别叫他们妄动,然后见带兵的官长,要是熟人那就更好啦,若不是熟人,还得多费唇舌。三弟你唇齿也能行,不用贫道多嘱。”

  胜爷诺诺连声,带领着一干小弟兄们,出离了聚义厅,赶过前寨,胜爷来到二道山口外,站在高阜处,举目观看。此时业已天光大亮,就见一道山口外,旌旆满目,号带飘扬,弓上弦,刀出鞘,众官军一个个俱准备着厮杀的样儿。官军的人数千余名,再看二道山口内,八大名山的群贼,俱都在山口内扎住队伍,虽然不撞山口,也是与官军两方对峙的意思,官军若是再向前进,可就得动手。官军也不向里开啦,群贼也不向外撞,众贼谈笑自若,可并不把官军放在心上,八大名山的寨主喽卒合计在一处,约有三四千名,要是打仗,官军绝不能取胜,别说还有那些喽卒,就是莲花湖的四猛八大锤要是撞山口,官兵就拦挡不住。曹荣那条皂盖枪,更不用说啦,十个守备、千总一齐上,也不是对手。那么为何群贼就不向山外撞呢?皆因为莲花湖的韩秀在前面阻拦着,是邪不侵正,韩秀是文武全才,虽然占山为王,他胸中有大清的律例,知道要是伤了官军,事情就闹大啦。且说胜爷观看明白,原来带兵的二位武官与胜爷彼此都见过面,这二位带兵官,一位是院衙差官王福盛,一位守备李廷仁。胜爷对群寇说道:“众位宾朋稍安勿躁,在下胜英恳求官兵,给众朋让出一条道路。”胜爷在高阜处看时,群贼中有那胆小的喽卒早就看见胜爷啦,同声哀求道:“胜老达官爷快救命吧,官兵把山围啦。”所以胜爷先安慰喽卒,然后下了山坡,众小弟兄在后跟随,胜爷紧行几步,直奔王千总、李守备而来。走到马前,胜爷先给二位差官请安道辛苦。二位差官一看,原来是胜三爷,急忙将兵刃挂在得胜钩上,甩镫离鞍下了座骥,齐声说道:“原来是胜老达官,不敢不敢。”胜爷遂问道:“官家怎晓得镖行之人现在萧金台?”李守备说道:“我们并不知道老达官萧金台赴会,皆因为老达官由镖局子起身之后,第二日镖行就打发人给院衙门送信去啦,言说老达官二十八日赴萧金台之会,寻找珍珠灯,来了一日一夜啦,并无有一人回镖局子。卑职不敢隐瞒,遂将此事回禀了钦差大人,钦差大人念老达官为国家效劳,赴汤投火,无所顾及,很赞成老达官的忠诚,恐怕老达官在萧金台有了危险。但是各衙门的兵额不多,头一天镖行去人送信,钦差不便下谕招集军队,各衙门凑集了两天,人齐马不齐,这才凑了千余名兵士听用。第二日镖行又去人送信,言说仍然无有消息,钦差大人遂遣卑职与王大人,带队前来协助胜老达官。胜明公附耳过来,现在城守营与各衙门集合在一处,率领八九百名兵卒,前来接应老达官来啦。”胜爷施礼说道:“我有几位朋友,舍死忘生,协力相助,拿住盗灯的正凶帮凶,珍珠灯盗回。并不是我胜英一人之力,求二位大老爷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二位大老爷一辈居官,辈辈居官,恩威并行,叫他们有自新之路。”李守备道:“他们聚众成群,不法已极,我们奉堂谕,要各个拿获,以正典刑。看在胜老达官之面……。”语至此,叫官兵退出一条道路,说道:“再要不法,必要严拿惩办!”语毕,官兵闪开一条道路,八大名山之人,犹如风卷残云一般,逃出头道山口。胜爷控背躬身叫道:“二位大老爷,您派几名官人,请到里面将拿住的正犯提出来。”守备、千总挑选了三十名健壮兵卒,够奔萧金台聚义厅,进二道山口,又到第三道栅栏门,进了聚义厅。二位差官举目观看,燃灯古佛前面挂着万寿灯,守备、千总向珍珠灯行了大礼,马步队将座位搬来,二位差官坐在东西,当中正位让胜爷落座。胜爷说道:“小民不敢。”胜爷又说道:“您派兵封山内看看有牲口,套几辆大车,将犯人拉走。”兵士到西跨院一看,马棚里俱是瘦弱之马,套了三辆敞车,够奔聚义厅回禀,套好车辆,将珍珠灯取下,装在龙盒之中。胜爷说道:“将五个犯人提出来吧。”金头虎卖乖喊道:“我提差事。”金龙在门口横着搠,见二位差官到来,说道:“谁要前进,我将他砸死!”贾明说道:“这是差官老爷前来提差,你装什么精明?”金龙说道:“没有我的事啦,我要走啦。”黄三太在先,进了屋中,黄三太一进门,就听“唉呀”一声,嗓音都转啦,随后胜爷、蒋五爷、老道等也进了屋中,一看五个犯人踪迹不见。胜三爷浑身立抖,叫道:“贾七爷!你看犯人打哪里走的?”贾七爷摘了一个灯笼一照,见墙犄角有假砖盖着地道口,贾七爷掀假砖一看,倒下阶脚石十三层,五个差事由地道逃走。道爷说道:“胜施主不要着急,五个差事逃的工夫不大,贾七爷与蒋五爷下地道追赶,他们跑不了多远。就是跑了也好拿,官面拿贼,海捕公文,并不认识贼人,还能拿着呢;这几个贼人,咱们镖行都认识。”说着话,蒋五爷、贾七爷二人下了地道,追赶贼人。工夫不大,蒋五爷、贾七爷回来说道:“追出有五七里远,外面有一座敞厅,出了敞厅,奔东去,有一山涧,搭的跳板是活的,贼人过了山涧,撤去跳板,大概已经远遁了。”聋哑仙师说道:“先将珍珠灯交给二位大老爷带回院衙,咱们安慰安慰忠良爷的心。咱们大家分途追贼,不难将贼拿住。”胜爷叫道:“道兄、李四弟,你们二位辛苦一趟,将灯送到院衙。”聋哑仙师说道:“他二人不敢见官。”胜爷说道:“有二位大老爷,什么都能办,不用我们的人见官。”王千总、李守备无可奈何,押着珍珠灯够奔院衙,聋哑仙师、李刚押着车,胜爷说道:“二位大老爷,见了忠良大人,替小民恳求,就说小民胜英追赶贼人去了。若拿不着贼人,交不了差事,小民胜英誓不回去见忠良。”官人走后,胜爷对大众说道:“你们众位赴群英会来的,都不是外人,没有别的,请你们大家成全到底,帮我胜英捉拿贼人,若拿不着贼人,胜英今生今世不回镖局子。”大家齐声答道:“愿与老达官同甘共苦,誓死不二。”胜爷对大众控背躬身说道:“好好好,就此分手吧。”大众遂三三五五,七个八个一伙,分途捉拿漏网之贼,夏侯商元与胜爷是独行追赶。

  胜爷出了萧金台,无精打采,走到一座树林中,休息了一会,打了一个盹。正在朦胧之际,听树林北面有人互语,就听说道:“头,您回家呀,还是别投门路呢?”那人答道:“别叫头啦,咱们不干这个啦。胜爷真是大仁大义,除去五个要犯之外,俱都不追。”又听这个说道:“您还不知道呢,五个要犯都潜逃啦。”那人说道:“岂有此理?镖行八十余位,岂能跑了差事?”这个说道:“教大少寨主娘舅给救走的。”那人惊讶问道:“是杭州的寨主吗?”这人答道:“不错不错。人家这个山寨不抢不夺,水旱田种地。那位寨主每年到萧金台一次,可不知在杭州何处?就听说是杭州,要知道地方,咱们就可投奔。”胜爷听得明白,站起身躯,够奔声音而来,来到这几个人跟前,胜爷控背躬身说道:“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啦,你们可知道此山在杭州何处吗?”众人答道:“我们实在不知道,您没听我们方才说吗?就听说是在杭州地界,实在不知他那山的名字及什么所在。胜老达官,你老人家以德待人,我们要是知道实确,决不能不告诉你老人家。”胜爷又问道:“他那内弟本人,你们众位可曾见过?怎样的长相?众位知道吗?”众人齐说道:“听说每年到萧金台看一回姐姐,萧金台内寨的人都见过,我们前寨的人没有见过。你老人家要到杭州打听去,大概容易。”胜爷一听这几个人俱都不知,也不便再向下问,胜爷遂又对这几个人说道:“众位都是二十多岁的人,正在年力富强的时候,从此改邪归正,回归故里,骨肉团聚,家庭幸福甚多,万不可再入歧途,遗父母以盼子之忧。当山大王的从古来到如今,哪有得其善终的?愚下胜英言直性憨,诸位幸纳余言,万不可为非作歹。我这里尚有几十两散碎银子,奉送大家做为回家之路费。些须小意思,众位幸勿见却。他年相见,后会有期。”说罢此话,由兜囊中掏出银子。众人齐声说道:“胜老达官之言,我等必当遵命,这是教我等成为好人。盘费一层,我们大家俱都富余,请老达官不必费心了。”胜爷一看,众人说话很挚诚,胜爷也不客气,仍然将银子收起,遂与众人抱拳而别,够奔杭州大路而来。

  胜三爷晓行夜宿,沿路之上,每逢津关渡口,必要仔细访察,俱都无有闵家父子及太仓三鼠的踪迹。七月初十左右来到了杭州钱塘门,胜爷心中打算:先找一个店住下,休息休息,然后再打探贼人的下落。一边走着,一边思索,抬头一看,正是一座老店,有心进去住,天气尚早,遂又够奔西湖而来。过了断桥亭,胜三爷无心观看西湖的景致,仍回钱塘门住店,在路上一阵困倦,四肢无力,眼前一片树林,清风习习,倒觉怡情悦目,胜爷心中打算歇会儿再走,遂走进了树林,坐在小包裹之上。老英雄真困乏急啦,方才坐下即昏昏睡去。正在睡梦之间,耳旁忽听得有马踏銮铃响的声音,倾耳细听,声音愈近。

  胜爷遂向外观看,见一匹白龙驹其快如飞而来,马上端坐一位少年,头上戴马连坡草帽,身穿粉莲色大氅,足下燕云快靴,扣住亮银镫,腰系英雄带,面如白玉,五官像貌不俗,精神凛凛,气宇轩昂,马鞍鞒得胜钩上挂着一把壳式的钢刀,正在其行如飞之时,忽然将马绷住,只见这少年在马上忽然双眉紧皱,自己与自己生气的样子。胜爷观看此人,有不可一世之概,胜三爷心中暗道:“走好好的道,这是跟谁呢?怎么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胜爷正在心中纳闷,工夫不见甚大,就听后面有小串铃的声音,来在切近,原是驴驮十余个,驮着白碴箱子,后边有一辆大车,车上坐着乃是客人,胜爷心中这才明白,此少年原来是一位保镖的达官,可车上没插着镖旗子。胜爷心中暗说:“这本是黑镖,不用说是绿林道看见不叫走,就是洗手的绿林,多年不做买卖的,若是看见也不能放他走呀。”不表胜爷心中纳闷,单说趟子手走到少年的跟前,叫道:“王师傅,你怎么自己跟自己赌气呢?每次到钱塘门外都不喊镖,就平安过去,这一回也不用喊镖,你不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就听那少年答道:“为什么不喊镖呢?到钱塘门外,你只管喊镖,有什么事都有我姓王的呢,没有你的事,我为什么拿着官盐当私盐卖呢?”胜爷在树林中看那少年的神气,似乎对于钱塘门这个地方有什么过节似的,就见那小孩说完话,告诉趟子手一句:“我前边等候你去。”说罢此话,扬鞭打马而去。胜爷心中暗道:“反正我也是往钱塘关去,我为何不在后头跟随着他?到底看看究竟如何。要是跟着他的马我也跟得上,早到了也是没用,我就在车后头跟着。”胜爷思索至此,遂站起身形,提起小包裹,让后头的车过去,胜爷走出了树林子,跟着遛达下来啦。

  走了工夫不大,来到了钱塘门外,胜爷远远的就望见那个小孩在那里将马绷住,赶到驴驮子到了小孩马前,就听小孩嗔道:“你们怎么还不喊镖呢?”就听那趟子手道:“得啦,王师傅,咱们的镖,一年不知道打这儿过多少次,无论何时也没有喊过镖,这回你要一喊镖,恐怕倒惹出许多麻烦啦。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马上的少年说:“你只管喊镖,不用絮叨。我今天是非喊不可,出多大的事,姓王的也不能含糊,不用你小心谨慎。”趟子手无法,只得喊镖,喊出一听,原来是南路的镖。此时太阳已落,正是住店的时候,喊完了镖也没有什么问题,赶着驴驮子向前走。进了钱塘门,胜爷一看大小商店林立,招商客店栉比皆是,但是这伙镖赶着驮子向前走,那些个招商店并没有一家招呼住店的。胜爷心中暗想:“怎么招商店不留旅客呢?买卖以和气生财,店小二在门口站着,看见这伙计,连问都不问。出去几十里地接客人还怕接不来呢。路过多少大小客店,没有一个留住的。”正走中间,胜三爷抬头观看,面前有一家客店,门前有一块横匾,上写“英雄客店”。马上的少年绷住了马,叫一声:“伙计们,咱们就住这座英雄店吧!你们看这座店里,倒很干净。”伙计答应一声,将驴驮子奔英雄店大门赶去。此时英雄店门口站立着四个伙计,年纪俱都在二十上下,精神百倍,小打扮,蜷着腰,仰着脸,简直的那宗情形,不是打算作买卖的样子。趟子手方将驴驮子赶到店门口,就见店伙计怒目横眉的向趟子手问道:“干什么的?”趟子手闻听也怔啦,心中暗道:“开店的问客人是干什么的,真是新鲜。”趟子手只好答道:“住店的。”

  那几个伙计说道:“我们店里今天不留客人啦,别处住去吧。”

  列位,一样的话,好几样的说法,店里这几个伙计说话,简直不像生意买卖人的话,横眉立目,异常野蛮。趟子手无法,遂走到了马前,说道:“王师傅,你看见没有?我看今天要有是非,咱们住店都没有留咱们的。这座大店,就不叫咱们住,这不是成心怄气吗?王师傅你小心点,可不是我胆小,咱们别找麻烦。”马上少年说道:“开店的揽客人还揽不着呢,莫非他这座店都住满了客人了吗?”趟子手说道:“四十多间房子都空着呢。”那少年又说道:“你们不留客人,你们将门关上啊。”

  就听店伙计说道:“都留住,就是不留你这只镖。你出来保镖,你们家大人也没教训教训你吗?”胜爷一听,这是个硝儿。保镖的说道:“该着什么花什么钱,为什么不叫住?”伙计说道:“不但不叫你住店,你的镖还走不开啦,出不了杭州地界。”

  保镖人大怒:“你们这是贼店!不用到杭州野外,你们要将王老爷一脚踢个筋头,十二驮子归你们啦,不用劫。”店伙计大怒:“捣下了!众人。”保镖的闻听纵下马来,胜爷要息事宁人,惹下杀身大祸。他由人群外向里一挤,店里伙计已经跟少年动上手啦,头一个伙计照着少年掏心一拳,被少年一捋腕子,底下一伸腿,伙计闹了一个趴虎;第二个伙计上来就是一个双锋贯耳,那少年使了一招野马分鬃,底下一脚又踢倒下一个;第三、第四两个一齐上来,俱被少年打倒。胜三爷心中暗想:“这个小孩真快,四个伙计全都被他打了。”那被打的伙计向里就跑,工夫不大,由里面出来一老者,黑面钢髯,胜爷一看,心中明白,原来此人与胜爷是结拜的弟兄,姓铁名叫天胜。

  铁天胜直奔小孩跟前,说道:“是摔一个趔趄就将十二驴驮子留下吗?”小孩说道:“那是自然。”语毕,铁天胜忙把大衣脱下,与保镖的少年挥拳动手,二位短打长拳,挨帮挤靠,蹿高纵矮,二人战了三十余个回合,不见胜败。忽然铁天胜更门改路。胜爷心中道:“小孩要栽筋斗。”就见铁天胜二指奔少年面门而来,底下一个钩接连环腿,铁天胜的脚面钩住少年的脚后跟,向前一带,那少年闹了一个仰面朝天。看热闹的一喊好,保镖脸上一红,奔白龙驹伸手摘下壳式钢刀。铁天胜说道:“你还要亮家伙吗?”回头叫道:“孩子们给我将兵刃抬来!”伙计们将虎尾三节棍抬来,店主人伸手一接虎尾三节棍,合着中节,一抖三节棍,店主人由北向南,保镖的少年由南向北,胜爷一看,钢刀起处血溅红,虎尾棍砸上骨肉纷飞,这两造要出人命。胜三爷思索至此,遂赶向前去,大喊一声:“铁天胜!真不知自爱。”铁天胜道:“什么人?”胜爷答道:“你看看吧。”铁天胜一看,喏喏连声而退。列位,铁天胜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他见胜爷这样规矩听命呢?皆因叫胜爷给感化得言听计从。铁天胜退下去,胜爷对那少年说道:“少达官,住店,合适便住,不合适便不住。要是有劫镖的,当然拚命,为住店何必呢?”少年也要瞪眼睛,一看胜爷的长相,没敢瞪眼,口中说道:“您别管,他们这是贼店。”胜爷说道:“岂有此理?他若是贼店,在人烟稠密的地方,能容他吗?”胜爷又说道:“看热闹的人很多,也不必细谈。我且问你,令师是哪一位?”少年说道:“我师傅镇九江屠。”胜爷说道:“是屠粲屠大爷吗?你是三十六门人中第几位?”保镖的答道:“不错,是屠大爷。我是三十一名。”胜爷又道:“有一位胜英,你可认识?”保镖的答道:“那是我胜三叔。我自从拜了师傅,我净在家中练功夫。”胜爷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保镖的答道:“我叫神拳无敌小太保王九龄。我由七八岁上念书学艺。”

  胜爷说道:“我乃神镖将胜英是也。”少年闻听,爬在地下就行大礼道:“咱们爷们栽了筋斗啦,你给我找找面子吧。”胜爷闻听一乐,说道:“找什么面子?那是你铁叔父。”胜爷又叫道:“铁贤弟过来,这是屠大爷的高徒。”铁爷说道:“为什么不早说呢?早说将店烧了也不要紧哪。”胜爷又对看热闹的众人说道:“众位乡亲请散了吧,我们这一家人闹着玩哪。”

  大众一乐散去,伙计们将驴驮子往里让,镖车归了西跨院,胜爷、王九龄、铁天胜三人,归了上房。这一住店,胜三爷惹下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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